第21章
何娇杏拎着她打的酒搭上阿爷的小渔船过了河。看天色差不多了,她还帮着收了船,把酒坛递给阿爷,自个儿提上鱼桶,爷孙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回家的路。
何三太爷问孙女今儿个收获如何?
何娇杏说还成。
问她上山去还顺利吗?没什么事吧?
“那一片家兴哥他熟得很,闭着眼都能摸上山去,能有啥事?我俩在山上转悠半天,背了些菌子出去卖,这不还打了酒回来?等咱回去我抓颗酸菜切成片片炖个鱼,阿爷来跟我爹喝一碗。”
何三太爷听着这话,抱起酒坛子闻了闻,笑道:“是要喝一大碗,这酒烤得香。”
“是红石镇郑娘子家的,卖得还不便宜,我打了两斤。”
“郑娘子家的酒我知道!是好喝!你摘点菌子也不轻巧费这钱干啥?早跟你说别有一个子儿都给家里花了,自己手里要捏点钱,手里有钱遇上事也不慌张,没钱得要舍了脸面去求人。”
何三太爷说她,何娇杏就听着,听完才道她有成算。
其实这些话唐氏也常说,唐氏有时候挺愁的,自家闺女想法怪,一般人是宁肯亏了嘴也要把钱攒起来,何娇杏对钱不是那么计较,可她很舍得费精力去搞吃的,为一口吃忙几天不嫌麻烦,还格外喜欢往家里囤东西。
何家仓房里头不光有能吃一两年的粮食,还有用缸子装得规规矩矩的各种豆,有耳子菌子以及笋干萝卜干各种干……这些全是何娇杏带着家里人一点点囤起来的,也在吃,也在补足,总量没怎么少过。
家里很多东西背出去都能卖钱,但她很少动这心思,是个把生活品质看得重把手里钱财看得轻的闺女。唐氏以前常戳她脑门,说了也没多大用,她性子看着软和,实际主意大着。
就说中午那会儿何娇杏瞅着大云岭上的山珍心热,她在脑子里翻了半本菜谱,程家兴是说不带她去,何娇杏也没死心就是。
野兽她不怕的,变异之后的也打过不少。
爷孙两人说着话就回了何家院子,这时候程家兴早到家了,他放下背篓跟着里外转一圈,才在屋后找到黄氏。没等当娘的发问,他蹲过去,从衣兜里摸出个碎银子来。
黄氏蹲着涮瓦罐来着,见着递到跟前来的银子,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来。
“行啊,这半个月给你老娘交了一两半,你小子长进了!”
程家兴一脸得意:“早跟您说过种地是埋没我了!”
有钱拿的时候黄氏不跟他计较,只问这又是从哪儿来的?
“这您就别打听,反正没偷没抢是正当来路,您安心收着……娘,你看后头收麦点豆种薯的活,能不分给我呗?别耽误我挣钱。”
“要忙得过来你不下地是没啥,要忙不过来,该去帮忙还是得去。”黄氏说着扭头看了看身后,没别人,才在程家兴耳边小声嘀咕,“也别懒过了,你哥不说啥还有你嫂子呢。”
黄氏一语中的。
晚些时候,家里人在饭桌上听说程家兴出去一天带了半两银子回来,表情可说相当精彩,感到欣慰的当然是绝大多数,纳闷的有,不是滋味的也有。晚饭过后,黄氏回她那屋关上门点钱去了,俩媳妇把碗筷收进盆里,端出去洗。洗的时候大嫂就跟二嫂咬了耳朵:“弟妹你说,那钱,老三他都交了吗?”
周氏也在琢磨干啥能挣这么多,忽然听到这话,动作一停:“嫂子你是啥意思?”
“能有啥意思?我就觉得以三兄弟的德行,挣了钱能全交出来?他不捏点儿?”
周氏点点头:“捏了吧。”
“那你不气?”
“咱们换过来想。要是你辛辛苦苦挣了钱,不给自己留点儿?全交了他这么起早贪黑图个啥?还不如在家睡大头觉。我想着三兄弟现在这样总比原先强,原先纯粹是懒,现在别管藏没藏私房钱,好歹往家里交银子了。养头猪才值四五两,他半个月交了一两半挺多的。出去半天又能搞多少钱?都交了半两,藏点儿就藏点儿。我估摸娘也是这么想的,他程家兴是娘的亲儿子,娘不比咱更了解他?”
还别说,周氏果真猜到做婆婆的想法。
上次程家兴拿钱回来黄氏就想过,她三儿子这么鬼精鬼精的,能大大方方给你交底?
不能吧。
知道他藏了钱,黄氏没问,也没去翻找,只怕气着他又自甘堕落也不去搞钱就在家混吃混喝。
这日子要过得舒坦,该糊涂就得糊涂。他藏多藏少当是辛苦钱,黄氏懒得过问,就只关心他下回出去是啥时候,又能搞回来多少。
姑且不说黄氏的盘算,只说刘氏,听了弟妹那话她眉头都皱起来:“你说娘明知道却不管吗?”
“说不好,我也是猜的。”
“那我们是不是也能……?”
周氏听明白刘氏的意思,在她耳边小声说:“说是交一半给家里,实际娘也不会来清你的账,只要吃相别太难看,且又能自圆其说,她哪怕知道你留得多交得少也未必会计较,能经常交钱回来就是好事情。娘丝毫不去盘问三兄弟恐怕也有鼓励咱们两房的意思,是希望咱有精力都想想挣钱的来路,别只惦记地里收成。种地啊,只要年景还凑合的确都能糊口,可也发不了财。咱们原先总怕三兄弟拖后腿,担心往后要费心费力拉拔他,如今看来,他还走到前头去了。”
听了这番话,刘氏心里舒坦一些,舒坦过后问题又来了:“你说要挣钱哪有这么容易?咱能干点啥?”
周氏摇头:“乡下人也没啥手艺,能做的不就是养点鸡鸭鹅来下蛋?那也没什么搞头,我这阵子都在琢磨,想不出,还在合计是不是抽空让家贵去跟三兄弟请教一下。”
周氏说着又感慨起来:“我要是有三弟妹那手艺就好了,做点好吃的背去市集上就能卖钱,像他们定亲那回娘端回来的鱼皮花生,你记不记得?那个我看就好卖。后来的辣条也是,你们铁牛不是很馋那个?”
刘氏听着心念一动,扭头跟弟妹说她蹲久了不舒服,回屋歇会儿,搁下手里的活就进去了。周氏知道大嫂是打主意去了,没说啥,她心里也好奇程家兴在搞什么。
把碗筷收拾好差不多天就全黑了,农家准备洗洗睡了,当晚刘氏睁眼到半夜,她没怎么睡好,第二天从鸡叫了她就在等程家兴起床,等到日头升高了人才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
“老三起来了啊,你洗把脸,我给端饭去。”
程家兴还不是特别清醒,洗了把冷水脸才纳闷起来,今儿大嫂是不是热络过头了?
他端着粥碗蹲屋檐下慢吞吞喝,大嫂手里拿着个抹布也没干活去,站旁边欲言又止的。
程家兴扭头瞅她一眼:“嫂子你有话直说吧。”
“那我就说了……我就是好奇,你出去一天就拿回来半两银子,这钱是怎么来的?”
“卖东西挣的。”
“卖的啥啊?”
程家兴想了想,说:“山货啊,野味啊,就这些。”
刘氏心里不是很信,又想不到他除了会打野鸡野兔还能干啥?估摸多两只鸡啊兔的是能卖到半两一两,可这手算程家兴的绝活,轻易也学不会。
“嫂子还有问题?”
“这个嘛……老三你看,家里几兄弟里面你脑子活泛,你想想家富他能做点啥?我们铁牛今年就该满五岁,我这肚子里还有一个,往后开销大,我也想攒点钱在手里。”
“嫂子你还是跟我哥商量,这是你们夫妻两个的事,我做兄弟的多什么嘴?这年头去卖力气亏身体,做买卖要本钱,要发财有那么容易?我给你出个主意是简单,就怕没搞好你回头来怨我,怨我也没啥,别找我赔钱!”程家兴说完仰头把粥喝了,想着有些天没跟蛮子他们碰面,他放了碗吹着口哨就出了门。
刘氏还跟了他几步,想看看程家兴到底干啥去了,结果人去了蛮子家,跟蛮子一起带着大白鹅下了河边,一看就是放鹅去了。刘氏掉头回来,让婆婆黄氏逮个正着。
“前后找不见你,跑哪儿去了?”
“我去了菜地。”
“那巧了,我也去菜地瞅了一眼,咋没见着你?”
刘氏暗道一声倒霉,圆话说:“可能我先走,回来的时候遇上熟人站着聊了几句,娘找我有事?”
黄氏上下看了看她:“老二媳妇说你这阵子经常不舒服,怀着娃就老实点,多在家待着少往外跑。”
“娘,昨个儿老三他交钱给您的时候,说没说是咋挣的?我看能不能让家富跟着学学。”
“怕是学不来,他银子十有八九从山上出的。”
“您没问啊?”
“问了,他回我一句管收钱就是,操心那么多!”
“我就是想给家里出点力,娘看我要不去跟三弟妹聊聊?跟她学个一手半手的。”
黄氏皱起眉头:“你是不是看着鱼皮花生蜜麻花辣条那些大家都爱吃,估摸能挣钱?我看也能挣钱,可那是秘方,换做是你你会教人?……再退一步说,人都没进门,你打算过河对面去跟人打听?没毛病吧?”
第22章
程家富干完农活回来,往井边跑了两趟,挑了四桶水把缸子满上,这才抹着脸从屋里出来。他在檐下站了会儿,歇好了,想起来进房找到媳妇刘氏。
“铁牛?咋不见他?”
刘氏托着脸侧躺在床上,原是面朝里的,听见问话翻过身来:“跑哪片地里玩蛐蛐儿去了吧,他精神好见天瞎跑,我双身子人能盯得住?”
“那得跟他说好,出去玩是没啥,别去河边井边。”程家富说着又看了看刘氏,“你今儿是不舒服?咋的躺床上了?”
刘氏不吭气。
程家富又道:“不舒服你说,我找草药郎中来给你看看。”
刘氏想想,撑着床铺坐起来:“能有啥不好?你看我躺着那是在想事情。”
“啥事?”
“我在想到底干啥能发财,你说老三到底在忙什么?他说是打了山货跟野味拿出去卖,我不是很信。你想想看,半两银兑出来是五百文钱,屠户家肉价多少?就算二十文一斤好了,五百文能买二十几斤肉,山上那些东西能有这么值钱?”
刘氏说到这份上,程家富想了想,他道:“也可能运气好挖到什么药材,计较这个干啥?就哪怕你问明白了,别人也学不来。”
“程家富你不想挣钱?你兄弟往家里交了两次银子,你咋还能坐得住?”
“这不是农忙?也没工夫去干别的,等秋天把该收的都收了,入冬地里活不多,我再跟爹娘说说出去打个短工,找地方卖力气。家里也不缺咱们吃穿,挣钱的事你别着急,急也急不来。”
夫妻两个没想到一处去,程家富是家里的大哥,他要独立些,没指望从兄弟那里拿什么,家里活也是能多干就多干。刘氏是做大嫂的,她在娘家却是妹子,头上有兄长罩着,麻烦事当哥的上,分东西了哥还会让她……她这会儿从程家兴身上看到来钱的门路,就指望三兄弟带上他们,哪会轻易打消念头?
可这几天天气晴好,想着雨后山林里菌子才多,连着有些天程家兴都没上山,他要不是在家睡大头觉,就跟村里其他混混一起找个小土坡吹牛打屁,一起吹牛打屁的时候,他听说小河村那头陈麻子家搞了个蛐蛐儿赌坊,十里八乡的混混都搞了钱上那头去赌蛐蛐儿,陈麻子家一天赛一天的热闹。
程家兴听说之后拍拍屁股翻身爬起来,呸呸两声吐了叼在嘴里的草:“我们也去看看。”
“看啥啊?又没钱下注。”
程家兴听了这话一巴掌拍蛮子后脑勺上,那手法就跟黄氏拍他一模一样:“哥有别的打算,你跟上。”
程家兴带着蛮子以及小顺儿去了小河村,他在那头蹲了半天,看明白玩法,回来路上还说呢:“陈麻子有点名堂,他这个蛐蛐儿赌坊有搞头,瞅着把十里八乡的闲汉全招去了。”
“可不是!他那儿从早搞到黑,瘾头上来中午饭都不回去吃。”
“那敢情好!”
看程家兴那样就是在打什么主意,小顺儿问他想啥呢。
“想到个挣钱的法,就看你们俩有想法没?”
听说能挣钱,谁没想法?
“程哥你说说看。”
“我前头拿鱼皮花生跟辣条给你们尝过,你说咱背上那两样去陈麻子家卖是不是能挣钱?”
蛮子跟小顺儿一想,那些赌蛐蛐儿的都是早上去傍晚回,往哪儿一蹲就是一天,不吃点东西?鱼皮花生跟辣条打发时间都好,就那些好吃懒做的败家玩意儿肯定喜欢。两人听着眼都亮了,还不好意思搓了搓手:“咱俩啥也不会做,程哥肯带我们?”
程家兴左右手一手搭一个,勾着他俩肩膀说:“咱打小一起混的,有财路我能不照顾你们?不过呢,感情是感情,生意是生意,不用我说都知道,做吃食买卖最要紧的是手艺和点子,我们仨搭伙,我出点子我媳妇儿出手艺,你俩出成本,挣了钱我们分。”
想着都不是肉食,成本要不了太多,就哪怕要得多也不妨事,只要有搞头回去能哄就哄能骗就骗。像蛮子是他们家独一个的男娃,小顺儿虽然不讨他爹娘喜欢,也是他奶的心头肉,弄点本钱问题不大。
程家兴让他俩回去搞花生黄豆再弄点钱准备进镇去买配料,至于他自己,顶着太阳跑去鱼泉村找小媳妇说事去了。
他心里热腾腾的,过了河一路小跑进何家院子,到的时候何娇杏守着晒麦粒呢。
一看是他过来,何娇杏还愣了愣。
“你咋过来了?”
程家兴一把拉住何娇杏的手:“杏儿你过来,我有事儿跟你商量。”
何娇杏递了手帕给他,让擦擦汗,又推一把让他进竹林等着,自个儿招呼隔壁的香桃让帮忙看着点,才跟上去。何娇杏进竹林去就看见程家兴蹲在上回她掰断的竹子旁边:“到底什么事啊?”
“这阵子螳螂跟蛐蛐儿不是都出土了?我们挨着的小河村那边陈麻子家摆了蛐蛐儿赌坊,热闹得很。”
何娇杏一叉腰:“你去赌钱了?”
“没有!我就过去看了个热闹,这一下让我看出了发财门路!你不知道那头全是些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混子,我想着把你做的鱼皮花生辣条这些背过去,那不是随便都能卖钱?”
这么说何娇杏就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出手艺啊?”
程家兴点头。
何娇杏想了想,她对做生意没这么热衷,不过,难得男人这么上进变着法都想搞钱,做女人的也该支持。她就点点头说:“是可以,我把要些什么说给你,你得准备齐了。”
何娇杏掰着手指头把用料点了一遍,又道:“你要是想节约本钱还可以带着人下田去捉些泥鳅田螺再不上山逮点野鸡野兔。炒螺肉香辣鳝段泡椒蛙冷吃兔凉拌鸡这些我都能做,你变着花样背过去,就往哪儿一站,飘出来的香味儿都能馋死人。”
程家兴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冲他招手,他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说先做鱼皮花生跟辣条,捉那些要费点事。
“我把看家手艺拿出来支持你了,程家兴你就没话跟我说?”
让何娇杏这么盯着,程家兴还怪不好意思。
“这买卖我跟人搭伙的,拉了两个兄弟来出本钱,回头挣了我分四成,他们三成,那钱除了交给娘的其他都给你捏着行不?”
等他把小媳妇儿哄好,把需要的配料复述了一遍看没落下又急匆匆回去了。何娇杏从竹林里出来,跟香桃道了声谢,又坐回院子里。香桃没急着回去,好奇问她程家兴来干啥?
“跟我商量个事。”
“都没喝口水,这就走了?”
“是啊,说完人就跑了。”
看香桃在笑,何娇杏抬眼问她笑啥?
“替你高兴啊,杏子你选对人了,从定亲之后程家兴三天两头往咱们这头跑,对你上心极了。原先只听说他是个不着调的混子,如今看着不挺好一人?我爹娘私下说起来都道不错,看阿爷的样子也很满意。”
“现如今人人都跟我说程家兴好,我娘还让我成亲以后收收力气,别吓着他。我看他胆子挺大,轻易吓不住的。”
何家姐妹笑笑闹闹的时候,程家兴已经安排起蛮子跟小顺儿,热火朝天准备起来了。蛮子弄了一挑子黄豆花生来,小顺儿回去跟他奶奶要了钱,他跟程家兴去的镇上,买齐了何娇杏指明要的配料。他们仨一道把东西送去何家院子,前后也就一天的事,鱼皮花生做起来了。
何娇杏收拾花生的时候程家兴带着俩哥们在院子里推磨,这么大阵仗招来好几波看热闹的,问这是干啥?程家兴还在琢磨该咋说,已经弄明白前因后果的唐氏就站出去帮他了。
“这不要成家了,女婿想了法子挣钱,这些东西都是他买来的,让杏儿搭把手做了背出去卖。”
看热闹的也就是何家亲戚,还道杏儿那手艺是很可以!
又说女婿也不错啊,知道挣钱。
忙了大半天,背过来的配料还有剩下,花生跟黄豆全用完了,程家兴装了两碗给何家,带着蛮子跟小顺儿把剩下那些背回去,准备明儿一早就上小河村陈麻子家卖卖看。
因着本钱不是他出的,程家人还不知道他又搞了事情,直到他把辣条跟花生背回家来。
这个分量,黄氏一看惊了。
“你这是干啥???”
程家兴也没瞒着,说:“我弄材料过河去让杏儿做的,娘别碰,这是卖钱的东西。”
听说要卖钱,黄氏是不敢碰了,想起来问他花了多少本钱,又是打哪儿来的?
“是合伙生意,别人出的本钱,我出主意跟手艺,东西搁我这儿放着,卖了钱先要跟合伙的分,还要分杏儿一半,剩下才是娘的。”
眼看程家兴搬着东西回他那屋,黄氏搭把手帮了个忙,又问他干啥还找人合伙?
“不找人合伙我出本钱我挑担我推磨,您是想累死我呗?现在这样我多轻巧,这买卖做起来要是招了人眼红还有蛮子跟小顺儿他们俩给我顶着,不是说小顺儿他奶是咱村一大泼妇?”
第23章
小顺儿在何家院子卖了半天力气,回去的时候不光膀子泛酸,肚皮里头也唱起空城计。要平时,让他踏踏实实干半天活没可能,今儿是想着钱才坚持下来,他嗅着辣条的香味儿活似金钱的芬芳,想到赶明把东西往陈麻子家一背,那些赌蛐蛐儿的你一碗我一碗……光想到那场面小顺儿都觉得只把辣条和鱼皮花生背过去还不行,还得带个空背篓装铜钱去!
这娃混归混,人还是简单,都这会儿了还在感动,觉得程哥跟村里那些嘴上说得好听有好事把你撇一边的完全不同!人真仗义!连这种笃定能挣钱的买卖都肯带他!
小顺儿就没想到,他能挤掉别人掺和进来,他家里泼妇奶奶立了头功!
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合伙人呢?
头脑简单好使唤不说,还容易感动,容易感动不说,还有个疼他并且战斗力强的奶奶。
想想看,他朱小顺生来就没出息,一天天的混日子,好不容易干点正事,他奶不得高兴坏了?能让人搅和去?
程家兴前头说感情是感情生意是生意,这话不是说说,拉两人合伙他就想好了,人嘛走一步总要看个两三步,只盯着眼前买卖不亏?
当天晚上蛮子跟小顺儿都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两人兴奋了得有大半夜。程家这头女眷也差不多,爷们都打起鼾来,做媳妇儿的还在想程家兴那生意。在饭桌上刘氏就问过了,说咋要做吃食买卖还找外人搭伙?自家兄弟不能做?
刘氏眼看着挣钱的机会飞了,心里着急,话说得就比较直。
正好,程家兴也直。
“我跟人搭伙我是牵线搭桥出主意那个,本钱是别人给的,嫂子你有本钱啊?”他说着又配咸菜吃了口粥,“再说,跟我搭伙不光要出钱,还要听指挥,让挑担挑担,让推磨推磨,这个伙嫂子怕是搭不了。”
刘氏心里头堵,又道:“那你做着买卖挣钱去了,我们就在家里干活?”
程家兴一点儿没负担理所当然的点头:“哥给家里出力,我给家里挣钱,不都是为了这个家?”
他还扭头去看大哥二哥,说后面点豆种薯这些活让哥哥多上心,后头这阵子他要专心扑在吃食买卖上,回头挣了钱交到娘那头让娘给家里买酒买肉吃。
程家富程家贵听着主意挺正,还拍他肩膀让他好好干。
“你下地也是混时辰去的,能干什么活?踏实做买卖也好。”
“多挣钱,争取给娘交个八两十两,有这钱娘拿去买头耕牛,牛能干的活不比你多?以后谁还催你下地?”
程家兴听着眼前一亮:“二哥聪明啊!我都没想起还能买头牛来替我!”
黄氏本来没吭声,听到这里也鼓励他,说真能交够钱给家里买头耕牛,以后再不催他下地爱干啥干啥。
刘氏起的话头,说到最后程家兴高兴了,她却气得不轻。也就是买卖刚起头,还没见着利润,刘氏没眼馋到那份上,只是想到老三顶她的样子心里气闷。又道他程家兴跟兄弟几个算得明明白白的,偏自家这个傻,还觉得没毛病。没听说做个买卖撇开自己人跟外人搭伙的,也就他干得出来。
这事儿吧,黄氏起先也没想明白,在饭桌上听老三点了几句她才打通关节。
简单说来,三儿子跟蛮子和小顺儿搭伙,他啥也不干,还分大头,人家不觉得亏,还想着程哥仗义发财不忘捎带他们。要是跟自家人搭伙,他不出本钱不出力气还要拿四成就不行,任谁听了都得说他不对,闹起来也是迟早的……老三就是个机灵鬼,能把自己逼到那境地?
吃过夜饭,程家兴进院子去溜达了两圈,消了消食就准备歇了,要做买卖就不能再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从这边过去小河村陈麻子家还有一段路呢。
天刚黑,程家兴已经收拾干净爬上床了,他睡到天蒙蒙亮起来的,吃着早饭就听到小顺儿在屋前喊他。程家兴端着碗走出去,看他俩一起来了,小顺儿还往身前挂了个半大的竹篓。
“这干啥的?”
“装钱啊,收回来全是铜板兜里也揣不下。”
“是哦,待会儿你把篓子给我,你背辣条。”
小顺儿:……
“程哥你又抢我轻巧活!”
程家兴特别好意思,还回过头教育他:“背着篓子就要收钱,你这脑子转得过来吗?”
想想也是,小顺儿总算明白了他程哥的良苦用心,欣然让出了钱篓子。
等程家兴吃好,三人背着吃食就出了门,走在半路上程家兴还在说,按说在蛐蛐儿赌坊卖吃的应该好赚,一则去那头赌钱的手松,十个里面得有八个好吃好喝,从他们手里骗钱容易;二则那些人一赌就是半天一天,时间长,总会想在嘴里嚼点东西;三则他们背过去的吃食都新鲜,别地儿没卖的。
“今儿这一趟是探底的,能卖得好咱们回来再加点量,多准备一些,也翻翻花样,要没想象中好就要控制一下。赌蛐蛐儿这几个月日头大,东西头天做好第二天都得卖完,放不到第三天去。”
蛮子和小顺儿一个背着花生一个背着辣条,边往小河村走边听程家兴说,听完还道程哥就是聪明,“我就只想着要发财了,哪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
“你要家底厚赔得起,用不着想,咱穷啊,穷人要发财不得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你当挣个钱容易?没脑子的卖力气都找不对地方。得嘞,我也不跟你俩说那么多,反正买卖做起来都听指挥,想挣钱踏踏实实跟哥干,这赌坊总要摆几个月,几个月也够你俩发一笔了。”
三人说这话就进了小河村,等他们到陈麻子家那头已经赌得热火朝天了,隔着一段距离都听到吆喝声。程家兴本来还教了兄弟两个喊话,结果还没喊上有鼻子灵光的就闻到味儿了。
“啥玩意儿这么香?”
“这叫辣条子,新鲜做好背过来的,来尝尝!”
程家兴找准了今儿个赌运好的,拿了一小根给他尝味儿,那人一吃果然是麻辣咸香滋味儿齐活了,一个字:爽!
“是背来卖的?怎么个卖法?”
“十文钱一碗。”
“这一小碗要十文?比吃肉还贵得多了!”
程家兴嘿了一声:“肉有什么稀罕?肉有我这够味儿?兄弟我这下了大料做出来的,本钱要得就多,再少价可就亏了,看你这赌运昌隆的也不缺这十文八文,来一碗不?”
赌运昌隆说到人心坎上了!
“来来来!给我装一碗!”
程家兴收的钱,小顺儿赶紧的给人舀了一碗,蛮子又递了两颗花生给他:“鱼皮花生来点不?这个就咱们家有卖,错过了你去镇上哪怕县里也买不着,这个还便宜点,只收八文。”
在赌坊里赢着钱的人真不在乎这点,他吃着这鱼皮花生嘎嘣儿脆,又是一番滋味,也买了一碗,边吃边赌好不悠哉。
做买卖就是这样,只要能开张就不愁没客,来这头磨时间的懒汉多,懒汉最懂懒汉,小顺儿背着辣条转悠一圈就有不少人顶不住了纷纷花钱解馋,辣条卖得很快,鱼皮花生闻着没啥香味儿开始买的不多,看最先那个一口一颗吃得很香,跟着也有人买来尝鲜,买卖就做起来了。
他们背来这些没卖得过半天就没有了,来的时候蛮子跟小顺儿累得不轻,程家兴那钱篓子里空荡荡,回去时两大背篓吃食全清空了,钱篓子里装的满满的。
“我花生就装了百多碗,辣条也差不多吧?那不是收了二三两银子?”
“差不多吧,具体是什么数回去点了才知道。”
“那就算分我三成,扣除本钱挣的还是多,买那些大料用了百来文,嫂子说还有剩下的能再用一次。”小顺儿在心里一合计,脸都笑烂了,“发了发了,这回真要发了,程哥你看这才过中午,咱回去赶紧分了钱把明天的准备上。”
程家兴点点头,是要分钱,天天分,有钱拿人才有干劲。
“这两样我们多卖几天,等新鲜劲儿过了再搭配点其他,具体搭配啥我想想看。待会儿回去蛮子你先跑一趟家里让你娘给你准备花生黄豆,我们分钱,分完钱马上过河。小顺儿你那边也要把配料备足,别忘了油纸。你拿点钱给你奶,让她去给你办。”
蛮子听了程家兴安排跑着回去了,让家里给他准备花生黄豆,要比头天多,这点儿不够卖的。
程家兴带着小顺儿回了他家,不多会儿蛮子也过来了,他们三把竹席往地上一铺,跟着把钱篓子里的铜板倒在竹席上,开始一个个的点。怕点错程家兴还拿了把竹筷子来,每一百个铜板计一根筷子,一百一百的数,数下来有两千五百多。分成十份每份就是二百五十个铜板,蛮子跟小顺儿一人拿三份,七百五的数。
两人欢欢喜喜数了七百五兜好,剩下的程家兴拨了两堆,分给老娘跟媳妇儿。
黄氏转个身就拿了五百文钱,一堆铜钱看着比半两碎银实在多了。她脸差点笑烂,问程家兴买卖这么好做?半天就挣回这么多钱?
小顺儿正要拿钱回去,听到这话嘿嘿笑道:“别人就没这本事,我程哥有,程哥有脑子!婶儿你福气可太大了!这买卖做下去以后能挣更多,几个月忙下来您不得捏上几十两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三三崽:时代对不起我!可惜我没生在新中国!
第24章
蛮子跟小顺儿赶着回去了趟,回去放铜板,简单吃点,又挑着担子出了门。
今儿开张就卖得红火,挣回来这些铜板壮了三人的胆,都想着要加点量,蛮子家里准备的花生黄豆就多了不少,几个懒成习惯的即便担得起也走不了几步。蛮子他爹帮着挑了一半,便是这样从大榕树村到河对面鱼泉村何家院子也把他们累得够呛,等到了地方几个爷们都在撑着膝盖喘气,汗水滴答流早把后背给打湿了。
搭伙的两家都知道这买卖仰仗的是程家兴跟他媳妇儿,哪敢让他受累?这一路程家兴走在最前头,一边走一边啃那饼子,倒是没把他累着,他出门时没带水,一路啃完两个饼,干着了。
何娇杏进灶屋去拿了几个碗出来,给他们倒上凉开水,让歇口气。看几条汉子把气儿喘匀了,才问:“前头做的全卖完了吗?”
程家兴这才想起,把钱篓子取下来,朝何娇杏递去。
“我们辣条卖十文钱一碗,花生卖八文,今儿统共挣了两千五百文,我拿四成,均分成两堆,娘那头捏了五百文,这是剩下的,杏儿你收着。虽说做买卖没脑子不行,没手艺也不行,能挣钱全靠你这手灶上活了。”
何娇杏拿着钱篓子,程家兴扭头看了一圈,问:“家里没别人啊?”
听他这么问,何娇杏笑出来:“你真是!这阵子原就是农忙的时候,尤其大晴天里谁家不是上下齐出动?本来我也该去地里帮着点豆,有嫂子看家就得了,左右院子里总有人也不怕遭了偷儿。是娘说嫂子说不好哪天生,多个人在家踏实些,又怕你过来找不着我,才留我在家里。”
程家兴挠头,嘿嘿嘿。
“我是不太懂田间地头那套,咱这买卖没耽误你家里活吧?”
“原先嫂子没进门时也是我看家,我们二房人是不多,真到忙不过来的时候叔伯他们也搭把手,相互扶持着就过来了。”
何娇杏说着要把铜钱收起来,想想又告诉程家兴:“你也别一兜兜的铜钱往我这儿送,单一天就这么多,多几天怎么好收捡?”
“这不是想给你瞅瞅咱挣钱了,后面我兑成碎银拿过来,银子不占地方。”
说话间何娇杏又从屋里出来了,转头问他什么时辰出的门?忙完吃过午饭没有?挣这钱辛不辛苦?
那头蛮子跟他爹包括小顺儿歇得差不多,又开始为明天的买卖做准备,在洗石磨。程家兴把前后的事给何娇杏一说,何娇杏笑了一声。
“以前就有人说我手艺好,卖吃的能挣,让家里去县城支个摊,做买卖去。阿爷跟我爹都不同意,说在村里住得好好的,有田有地搬出去干啥?搬出去给人欺了都没兄弟相帮。后来也有人说可以做吃的背出去卖,我爹琢磨过,说做买卖不如种地踏实,背出去卖?能背哪儿去?跟货郎似的十里八乡跑一家家吆喝?还是背镇上集市去?甭管哪种想想都熬人。再说我们这一房,人实在不多,嫂子进门前就五个,又要种地又要做买卖忙不过来,爹说这钱不好挣,家里就打消了念头,想着踏实种地哪怕发不了,总能舒坦过。”
“我爹听说你的盘算之后还念叨,说绕了一圈绕回去了,你倒是不怕麻烦。又让我告诉你,做买卖可比种地要难太多,让平常多琢磨着,仔细点。”
程家兴嘿嘿嘿:“我倒是觉得做买卖容易,种地熬人。”
做买卖他动脑子就成,过程中是需要许多人力,也好办,像今天,七百五十文钱一拿回去,小顺儿包括蛮子全家高兴坏了,缺个把人帮忙招呼一声说来就来。
这阵子地里活是不少,家家都忙,可只要想着有现钱拿,能抽不出个把人?
他搞这个妙就妙在是搭伙的,要是自家做,那一天天的要累死全家,是搭伙的,力气都让蛮子跟小顺儿两家卖了。他们卖得还很乐呵,都抢着干,生怕偷奸耍滑让程家兴不满意了踹掉他们拉别人入伙。
程家兴把活给安排了一下,自己跟着到灶上去给何娇杏打下手。
何娇杏上辈子就是开饭馆的,做个辣条外加鱼皮花生能累着她?以前开饭馆的时候那工作强度可比这要大得多。他俩不慌不忙的,边说话边做,一下午的功夫也把背来的花生黄豆收拾出来,程家兴一行回去的时候,老何家晚饭都摆上桌,到田间招呼人回家吃饭了。
程家兴没留下吃饭,怕耽误太久不好过河。
在何家院子的时候,蛮子他们闷头做事没多说话,回去路上倒是唠了几句。尤其是小顺儿,他瞧着格外激愤,说朱老臭那婆娘还道何家的这不好那不好,这不鬼扯?他见何娇杏次数是不多,也大概能看得出是什么人。
“不过也是!朱老臭就不是个好东西,他婆娘跟他不得是蛇鼠一窝?”
听他一个人念念叨叨,蛮子笑了:“那不是你老朱家人?你堂哥啊!”
“当我稀罕跟他一家?从小到大他没少整我!那鳖孙告过我多少黑状?家里还都信他,得亏我有奶奶撑腰……”
程家兴让他说归说把东西背稳当,天要黑了看着脚下的路走,“小顺儿我交代你的事办好了吗?咱昨个儿就忘了,今儿临时准备的油纸就不够,要不是从陈麻子家借出来碗,买卖差点搞砸。”
“我中午跟奶说了,东西都买回来了吧。”
“今天做得多,明儿估计要卖到下午去,卖完再回来做准备就晚了,蛮子小顺儿你们家里能不能出两三人给咱分担一下。”
“这好办!要不卖到中午我回来带人上何家院子,程哥你跟小顺儿守着买卖?”
程家兴点点头:“待会儿小顺儿你把你奶买那些东西拿给蛮子,搁他家去。这买卖只做一天容易,要不停歇做下去就得安排妥,你俩也要有个准备,想发笔财这几个月恐怕要褪层皮,吃苦受累少不了,回去让家里张罗点肉食,补补。就别跟我嚷嚷说苦啊累的,每天几百文钱拿着不苦不累说得过去?”
回去这一路,程家兴说了不少,不光小顺儿跟蛮子,包括来帮忙的蛮子爹也听着。
过了河回到本村,他们照样把东西放在程家兴那屋,打过招呼各自回家,回去路上蛮子爹感慨不少,说这个程家兴不得了,以前小看他了。
“买卖不是有门手艺就能做,里头门道多,搞不好东西就要砸在手里。尤其你们做的还是吃食买卖,这个做出来要是卖不好,放两天不得坏了?何家闺女有那手艺她自家却不用,是真的一点儿不想发财?还不是方方面面顾虑多。”
“乡下多老实人,有几亩地守着就能过日子,轻易不肯出去闯。可你看看程家兴,他买卖做起来了,本钱是谁出的?咱们跟朱小顺出的。力气是谁出的?也是咱们出的。偏偏咱们心里还高兴,还感激他!你从来不着调,说要黄豆花生去做吃食买卖我本来不大赞成,今儿跟出来也是想看看,看完我都放心了。程家兴做的买卖亏不了,这脑子比你们要聪明太多,十个你加一块儿也顶不上他一个。”
“人聪明,他动动脑子就能想出挣钱的门道,就能偷懒,能轻巧过日子。”
“你小子跟他瞎混这么多年,搞不好真要混出头了。”
蛮子跟他爹回去的时候,家里其他人已经吃好了,给他俩留的饭菜在灶台上搁着。看父子两个回来,家里人全围拢过来:“中午赶着出门了,这会儿总有空说说,到底咋卖的钱?这钱也太好挣了!”
蛮子摆手,他累了一天不想多说。
他爹把知道的大概讲了讲,家里听了也不敢相信,程家兴还有这能耐呢?
他家里吃着饭,小顺儿亲自把配料送了过来,蛮子问他家里留没留饭?要不跟着对付一口?小顺儿没跟着对付,他今晚的伙食好得很呢。
朱阿奶不光给烧了肉,还给煮了鸡蛋,要不是惦记着程哥交代的事小顺儿也吃上了。至于朱阿奶,她边夸孙子长进了出息了边使唤家里媳妇儿给他裁油纸,媳妇儿裁,她监工。
这些杂事蛮子跟小顺儿没掺和,他俩累了整天,吃好稍微洗洗就爬上床,闭上眼不多会儿已经鼾声震天。
相较于他俩,程家兴只是往来跑了几趟路,腿有点酸。他吃好坐那儿捶腿,听家里问话,吃食买卖做起来挣了钱人人都有好奇心,中午他回来的时候家里人都在忙,他也忙,就没说上话,下午的时候大家伙儿才听黄氏说买卖做得红火,一天就好多钱,这下众人的反应精彩了。
高兴的真高兴,难受的也是真难受。
周氏心里有话没敢说,她底气不足。
刘氏等其他人夸完,提出来说这么挣钱的买卖咋不自家做?非得给蛮子和朱小顺家送钱。
黄氏说她了,说爷们的事婆娘家少管,家兴有自己的打算。
要平时,做婆婆的开了口媳妇儿咋也该闭嘴,今儿情况不同,这是摆在面前的现钱让人拿了她能忍住?刘氏心里憋着气说:“我这话三弟恐怕不爱听,可我说错了吗?挣钱的买卖不想着自家人,带两个外人啥意思?还说他有打算,这什么败家打算?”
程家富正要说她,让黄氏赶了先。
黄氏垮了脸:“你能耐你也想几个败家打算出来天天交几百文给我!没那本事就消停点!家里啥力气不用出天天能拿钱还不乐意?爷们的想法用得着跟你说明白?你跟你男人大小声我不说你,老三有他媳妇儿管,他媳妇儿在河对面,刘氏你手伸得太长了。你想挣钱就把态度给我摆正,好生请教,拉长个脸谁欠你的?”
程家富边让当娘的消气,边说家里没那精力,田地才是庄稼人的根。
“老三你也别听你嫂子胡说,踏实做你的。”
程家兴点点头:“我累了一天洗洗睡了,明儿有得忙。”
程家兴拿盆子打水去了,走出去还听见刘氏说钱啊,那是钱啊,就送给别人了?凭啥呢?
第25章
程家兴心里想着买卖,都懒得在别处费口舌,洗干净就上床去睡了,家里其他人心情要复杂些,拿他大哥二哥来说,眼红没有,但心里有些滋味说不出。
一夕之间不成器的兄弟就有了出息,他大步往前走,几下就将兄长抛到身后。
做兄长的能拽着他不让人去拼去闯?
不能啊。
老三游手好闲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想明白准备踏实做点事,家里人怎么都该支持他。支持他是真心的,觉得自己落后了也是真心的。程家富心里想着事儿,情绪敛得好,没往外表露。他媳妇儿刘氏刚才气到肚子疼,躺了有一会儿,眼下缓过来了,她坐起身靠在床头冲程家富说:“娘说老三有他自己的盘算,我还是不明白,怎么踹了蛮子跟朱小顺那两家这买卖就做不了?”
程家富叹口气:“让你歇着,别东想西想也别动气,怎么不听?”
“老三他也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还让我别瞎想,我能不想吗?”
程家富以为老三本来就不是好气性人,眼下忙着买卖更不想在其他地方费心思,这节骨眼去纠缠他只会给自个儿添堵。就道:“娘说得也没错,咱家不出钱不出力每天拿这样许多该知足了,要真把那两家撇开,你想没想过我们每天要干多少活?全家人搭在上头兴许都不够,屋前屋后田间地里还管不管?刚才他们把做好的吃食背咱家来,人你看到了吧?人都累成啥样?你把事情想轻巧了,钱不是那么好挣的。”
刘氏抿唇,过一会儿才说:“真要人帮忙我娘家,包括弟妹娘家不都有人?”
程家富心道刘家和周家对老三来说还没蛮子小顺儿那头亲热。再说,他未必愿意找亲戚帮忙,有些事外人没做好骂就骂了,亲戚没做好还得捏着鼻子认下,这层关系就是个麻烦。
这个话他说了怕媳妇多心,只道没见着钱的时候那两家就肯出力,才把买卖做起来的,没道理见着钱了要人家滚蛋,说出去难不难听?
说东东不行,说西西不行,刘氏感觉肚子又要疼了,她拧着眉问:“你咋就那么会体贴老三?不能站我这头想想!”
“我想了,你怀着娃就别掺和这些,就在家好好养着,老动气怕生出受气包。你看像今天这出,家里谁都没吭气,就你冲出去了,你也该反省一下。”
……
程家富跟刘氏是关上门在说,可这屋又不隔音,哪怕两人有稍稍压低,也架不住黄氏站门口偷听。说来她真不是成心的,就是出来倒水赶巧碰上一句,就站了会儿。
黄氏听着心里不大舒坦,可也没冲进去找碴,还是放轻脚步回了自个儿屋,看老头子还没睡着,也跟他说了几句心里话。
“今儿这出,当家的你怎么看?”
程来喜不太掺和女人家的事,媳妇儿话说不好事做不对从来都是黄氏去教,他极少吭声。今儿也是,程来喜当时只是叮嘱了程家兴几句,让他做着事就别吊儿郎当的,用点心,大媳妇儿说那些他听着皱眉也没训人。
这会儿听黄氏提起,才道:“老三能有长进我高兴,就怕他们兄弟起隔阂,他买卖刚做起来老大媳妇就是这个样子,后面恐怕清净不了。大媳妇心里不平,不得影响老大?又说二媳妇,是没吭声,心里未必没点想法。”
黄氏咕咚喝了几口水,说:“周氏是没底气,她前头落了个娃。刘氏这头我有心想把她压下去,可买卖太红火了,天天见着现钱怕不好弄。”
黄氏说着也想叹气:“鼓励儿子们去挣钱这法子还是大嫂教我的,她那头全靠这个把日子过红火了,现在几房都干劲十足。你说这办法吧,有用是真有用,老三的确上进了很多,可咱家情况跟大哥那头差太多,我也真没料到老三竟然很有做买卖的头脑,今儿个只是做来试水就挣了这许多,往后都不敢想。兄弟之间差距有点大了,我心里愁,总怕这么搞下去不用两年兄弟感情要坏,可又不能拦着不让老三施展拳脚。又说老三这个人,很多事他想得到,他要是有心能把全家哄得高高兴兴,我只怕他不肯去费这个心。再有几个月三媳妇也要进门,我也怕大媳妇占着是嫂子去拿捏她,何家这个并不是好欺负的人……”
话匣子一开,黄氏就说了个够本,程来喜本来要睡了,看她有心想聊聊也就听着,听完才道:“办法也有,我怕你不肯。”
“你说说。”
“心不齐就分家吧。原先你跟大嫂在一个屋檐下也是三天两头的置气,各自当家之后慢慢还亲热起来。”
黄氏一愣,才道:“孙子辈的才一个铁牛,这就分家?是不是太早了点?把他们全分出去任凭几个媳妇当家做主我心里也放不下。”
“你当娘的也管不了他一辈子,不是迟早都得靠自己?你也别钻牛角尖了,分不分家儿子都是儿子,娘也都是娘。”
黄氏瞪他一眼:“老头子平常不吭气,出起主意来吓人。”
“我不是吓人,是给你提个醒。这回要是撑过去没分,万一老三越搞越大,到时候你再想分家可太难了,再要分那不是兄弟发达了不认哥哥?要不分,谁出息大谁吃亏,亏一回两回没什么,日积月累的他心里未必是滋味。到那份上,兄弟之间恐怕就再没有感情了。”
黄氏知道老头子句句在理,但她心里难过,小声抱怨说:“以前兄弟几个没成家,谁多做点谁少做点没有人计较,老三混着日子老大老二虽然会说他,那是看他不成器。不像现在,媳妇儿进门麻烦也进门来了。”
程来喜摇摇头。
心道不是成不成亲的问题,是钱啊。
以前老三是混,可他就只是不爱干活并不败钱,吃是一样的吃,穿也是一样的穿,养他不费什么。他原先偷着懒刘氏周氏就算心里有点想法不也没说过?现在为啥憋不住了?因为人逐利兽逐食。
程来喜也知道他婆娘是在发泄,没怪她,只让她有时间多想想这事,分不分三媳妇进门总要有个说法。
“老三说是靠陈麻子那个蛐蛐儿赌坊在挣钱,我想了一下,蛐蛐儿能赌到八月份,这买卖能做挺久,他是说不用家里帮什么,你每天还是早点起来多给他烙几个饼,只怕他以后赶不上回家吃饭,不带点吃的要饿肚皮。”
“这我能想不到?”
“那就行,吹灯睡了吧,别费油了。”
次日清晨,黄氏果然给三儿子烙了饼,她拿油纸包好让程家兴揣上,才刚揣上蛮子跟小顺儿就过来了,两人边走边说话,蛮子不住在活动肩膀。他们到程家门前先冲黄氏打过招呼,才跟程家兴去背东西,背好先后出门往小河村去。
跟意料中一样,今儿背出门的也卖完了,因着分量多出不少,卖得的确慢一些。
蛮子中午那会儿先走,回去为第二天的买卖做准备。程家兴跟小顺儿在陈麻子家混到半下午,把最后剩的都卖光才带着沉甸甸的钱篓子回去。回去一问蛮子跟他爹早就挑着担子过了河,两人挑那么许多东西还是勉强了些,他家男丁又不太够,还找上朱小顺的奶奶,从朱家借了个人。
那头已经忙上,程家兴便不着急了,他领着小顺儿把今儿个挣的点了数,是四千文。蛮子跟小顺儿各拿一千二,程家兴拿一千六,他把这一千六全给了老娘黄氏,叫黄氏找补碎银给他,打算直接拿银子给杏儿。至于说天天收回来的铜钱就由当娘的抽空去兑成银子,娘有空,他没空。
黄氏无所谓这个,甭管是银子还是铜钱那都是钱,是钱她就稀罕。
她把三儿子拿过来那一兜子铜钱散在床上,从箱笼里头拿出一卷麻绳,一枚一枚给它串起来,边数边串。数到一千给打个结,每一千文做一串,串好放进沉甸甸的大木箱里,把锁挂上。做好这些,再出去已经找不见三儿子,听说他跟小顺儿一起给蛮子家送钱去,送到了也打算过河去看看忙完没有。
买卖做起来整日不见程家兴是常事,也没见着大媳妇就怪了。
刚才黄氏赶着数钱去,交代周氏去给猪圈里添食,周氏去了,忙完刚歇了口气就听见婆婆问:“你嫂子人呢?”
周氏想想,说:“三兄弟回来的时候还在,后来就没注意,是不是在屋里?天热起来嫂子一天总要不舒服几回,我前头让家贵跟大哥说,叫大哥抽个空带嫂子去看大夫,仿佛也没去,只道少劳累多休息就没事。没听大夫说,我心里还有些不踏实,女人家怀着娃哪能这么大意?”
这事也不是头一回听周氏说,黄氏点点头:“晚上我跟老大提,所以说你也没见着老大媳妇上哪儿去了?”
“是没见着,娘找嫂子有事,要不我去喊喊?”
黄氏摆手,说着塞了二十文钱给周氏,让她去趟屠户家,“这阵子全家都忙,你嫂子怀着娃也该补补,今儿做个肉菜,你去买块膘厚的,烧出来能多点油水儿。”
说到吃肉周氏心里一喜,也不累了,揣着钱赶紧出了门,黄氏就在屋檐底下站着,边琢磨肉买回来烧个啥菜,边琢磨大媳妇能上哪儿去。
找铁牛去了?
铁牛不就在隔壁院子跟屎蛋玩?
……
让黄氏遍寻不着的大儿媳妇刘氏在干啥?
她刚才让娘家人喊去,借土坡挡着说话去了。
经过一天多,村里都听说了程家兴做买卖的事,也知道他带了蛮子跟小顺儿,还知道这买卖挣得多,朱小顺她奶奶平常见着谁都没好脸,这两天精神头怪好,看见从家门前往来过路的都笑眯眯。
本来程家挣了钱,不相干的也就跟着听个热闹,顶多再感慨一番。偏他带了蛮子跟小顺儿,就让一些跟程家沾亲的生出些念头,琢磨着是不是把那两家挤开,自个儿顶上。
刘家人就是这么想的,商量之后让家里的小妹子跑一趟把怀着娃的刘氏喊出来,探探口风。
刘氏去了,见面就说事情不好搞,家里惯着老三,老三油盐不进。
“你没找机会提一提?他不是要人搭伙?朱家能做的咱也能做,就让他把朱家换了带带亲戚。”
“我提了,说是没见着钱的时候人家就仗义支持,现在把人踹了说不过去。”
“他抹不开脸啊?要是钱少就算了,这么大的数啊,你想想!”
“我想了,我想也没用。手艺不是我的,买卖也不是我的,这事咋说都要老三点头才办得成,他偏偏不肯点头,我昨个儿就提了,老三一声不吭跟没听到似的,婆婆还训了我,问爷们在外头的买卖有我啥事儿?”
眼看着一兜兜的铜钱落到外人手上,刘家人难受得很:“照你这么说,是真一点儿法子没有?”
刘氏心里也烦,回说:“换个人都好说,偏是老三的买卖,老三是什么人?说不给脸就不给脸的。我就直说,眼下只一条路,想法子让那两家自己退,他缺人手了咱再去争取,没别的招儿。”
“这么多钱拿着谁会退?傻子才退!”
“那我再给你出个主意,就学他程家兴,也搞点好吃的背小河村去。我在家里跟着听了一耳朵,他跟婆婆说蛐蛐儿赌坊那头好吃懒做的多,背点啥过去随便吆喝几声就有人买,钱很好挣。你看他们昨个儿挣了二两半,今儿个更多,有四两银子。”
第26章
像刘家, 往上数几辈都是庄稼人, 他们轻易不会想去做买卖, 会来探刘氏口风也是实实在在见着利了。就眼下看来,让他跟着程家兴搞他肯, 要让他自己做, 还得去跟程家兴抢生意……这家子心里还是虚, 并不太敢。
他们犹豫不定这几日, 程家兴的买卖越做越红火,黄氏使唤男人程来喜去镇上,拿铜钱换了好几两银子。
“前头我还怕何家陪嫁多了, 咱们要过大礼,担心老大老二媳妇不痛快。现在看看,拿八两十两又咋的?钱是老三挣回来的,拿给他娶媳妇儿没啥不对, 要掂量的是送多少钱去。何家姑娘这样能干, 老三要做小买卖她就出了手艺支持, 帮着挣回这许多钱, 要给得少了反倒显得咱程家不对。”
黄氏想着,何娇杏既然是个宝, 对家兴也实心实意,就该珍重一些。
程来喜知道她的意思,喝着粗茶说再看看, 老三这回挣得多他们过礼的时候就多送点,这样亲家能有个想头。夫妻二人达成一致, 没再多谈,黄氏把银子收好,转身进灶屋去,看二媳妇做了什么吃的。
就这几日,刘氏越发气闷,偏偏她在家里没个盟友,提了建议也总被驳回,无人重视。
刘氏想拉拢周氏,让弟妹帮衬她,周氏不敢,盖因没有倚仗。
于是乎程家陷入到一种奇怪的氛围,看似没吵没闹,仔细品品很有些别扭。刘氏目的达不成,对程家兴的态度就好不起来,说话总有些怪声怪气,程家富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劝她也不肯听,往床上一躺说不舒服,你再说她就哎哟连天。他劝不住怀孕的婆娘,能干啥?只得私下跟兄弟赔不是,让他只当啥事没有,不要计较。
程家兴才没空计较,最近两日,他刚刚起飞的事业遇到小小挫折,听说啊,本村另有两家也在收花生,估摸是眼红起来想跟着做吃食买卖发财。
话是小顺儿带给他的,还说其中一家就是他大嫂刘氏的娘家。
“是我奶说的,刘三全收了一大堆花生,把价钱都抬起来了,他搞这一出是不是成心想跟咱杠上?”朱小顺是村里混混,原就不是很正派的人,想着买卖要让人抢了他就不痛快,问程家兴要不要找几个人吓唬刘三全看看。
程家兴还没发话,蛮子冷笑一声:“买卖是那么好做的?手艺不靠谱我看他不赔个底掉。”
朱小顺背着辣条走在前面,听到这话停了一下,回头说:“我也觉得这买卖他抢不走,可遇上这种人,心里怪不痛快,不出口气我心里憋。”
看他俩排着队生气,程家兴还笑了。
“程哥笑啥?”
程家兴招呼朱小顺继续走,别误了事,等朱小顺又动起来才解他疑惑说:“这种事我早想到了,赚得多了定会有人眼红,反正要么抢你生意要么坏你生意,二择一的事。我们几个是村里头的无赖出身,别人不敢来砸,就只能学这生财之道,跟着做,指望把买卖抢去。他学是光明正大学,你气死了拿他也没法,就这么回事。”
“那程哥你看他们有没有赚头?”
“有没有赚头要看脑子跟手艺,看他做得好不好吃以及他准备做啥。也不是什么背过去都能卖钱,总得合赌客的胃口,要有嚼头,不容易把人撑着,能混时辰。你说他们收了许多花生,估摸是看咱们鱼皮花生八文钱一碗还卖得很好,觉得赌蛐蛐儿那些爱吃,仿鱼皮花生的本事他没有,做成盐水煮花生或者油酥花生的可能更大。这鱼皮花生卖得好也胜在别处没有,赌客吃个新鲜,要是背去的花生口味多了,别人卖得更便宜,比如他卖五文钱一碗,有了比较兴许真能分走许多生意。辣条还不用担心,花生恐怕不好卖了。”
程家兴说得平淡,小顺儿跟蛮子要气死了。
他俩以为跟风的学不来,既然学不来咋会影响到自家?
可说到底那不就是花生,油酥花生卖便宜点肯定还是有人买。卖那个能不能赚钱是一回事,会碍着自家买卖是肯定的。赌坊那头就那么多人,他买了油酥花生,干啥再花一份钱来买鱼皮花生?
就是这么浅的道理,程家兴点破了两人才想明白,想明白了恨不得扔下背篓回去打刘三全一顿。
还是程家兴把人劝下来:“气什么?都在收花生那花生就让给他们,我本来也打算换换花样,辣条后劲儿还足先不换,花生咱们卖完不做了,蛮子你那头也别再收,我跟杏儿商量看看另外做样什么。你俩得听我的,任谁眼红学咱们都别去挑事,把气沉住,等着看他能做出什么花样,赌客的舌头也不是那么好哄的,跟我抢生意,我看他有多大能耐!”
“可、可是我娘生怕临时收不着,没事就四处寻摸,那花生我家还有几挑子。”
……
……
程家兴先是一噎,想着人家对买卖这么上心也不能骂他,“花生没炸出来都放得住,从明天起咱们多卖辣条少卖花生,把你家那些收拾干净了再不做这个,你回去也跟你娘打声招呼,让别再收。”
蛮子哦了一声,答应下来。
哪怕答应下来了负罪感还是有,他心里觉得自己是不是扯后腿了。
程家兴背着钱篓子走在最后头,他看不到蛮子的表情,可大概知道他是什么人,又安慰他:“别搞得跟犯了多大错似的,做买卖不像种地,种地只要看着天时,做买卖要看风向行情,靠一个新鲜劲儿挣不了很久经常要变一变,看别人挣了钱一头热扎进来能保本都算他能耐,多半是个亏。决定做这个我就有准备,这回不过是小事情,要扛不住还搞个鸡毛。”
蛮子这才笑出来,嘿嘿说:“我早先就看出程哥跟别人不一样,那会儿说不出那不一样,近来我服气了。等这回买卖做完,以后还要做啥缺本钱人手的哥喊我一声,我跟你干。”
“还有我,我奶天天说让我跟程哥学,长点出息。”
这天抢生意的还没来,估摸还在收食材调口味尝试着做,程家兴他们又舒舒服服挣了一天钱。挣钱的同时他还发现个问题,以前吧,这些赌客都是买一碗两碗,够当天就得了,这两天有买的多的,一喊就是十碗八碗,打听了才知道是吃剩下的带回去给家里人尝了,尝那点不过瘾,让他们多买点回去。
还有听说陈麻子这头有新鲜吃食,自己端着碗过来买了就走的。
鱼皮花生在赌客们这里劲头快过了,不似前头那么抢手,却吸引了新的客人过来,程家兴估摸着蛮子家剩的花生不至于砸,应该能卖干净。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想冒险,决定卖完一定要换别的,又告诉常客让好这口的赶紧过了瘾,鱼皮花生卖不了几天,后面要上新的零嘴了。
“辣条子呢?也不卖了?”
“还是得卖吧!我就稀罕这口,花十文钱买一碗能吃半天,合算!”
大家伙儿果然更关心辣条,程家兴赶紧答复他们,说辣条还是卖,哪怕鱼皮花生吧,要实在没吃够,以后也可以上大榕树村来说一声,要三五八斤可以做的。
程家兴边跟人吹牛打屁边卖吃的,卖完回去一数,差不多还是那个数。这几天种类和分量固定下来,不敢说每天都挣一样多,差也只差百十文钱。他熟门熟路把钱分好,结给几方,自个儿揣着给何娇杏那份过河去了,现在正是买卖接受考验的时候,得跟杏儿商量看看,看后面做些什么。
前头何娇杏说了,说让他有空可以去捉田螺泥鳅,程家兴还真没空,做这个买卖还是得用随便就能收到的食材,不然很容易卖断货。
程家兴过去的时候,何娇杏已经把明天的花生做好了,在揭豆皮。听到院里推磨的蛮子在喊程哥,她就知道是程家兴来了,奈何手上活暂时丢不开,她就没出去看,等了会儿,程家兴便进来灶屋。
“揭豆皮儿啊,你歇会儿,我来。”
程家兴挽起袖子就想帮忙,何娇杏没让他:“别添乱了,你给我看着火。”
“近来天天做吃的,柴禾用得好像特别快,我回头安排两个人去砍一些来。”
何娇杏一听这话笑了,低头瞥他一眼,调侃道:“买卖没做几天,你倒是起了派头。”
“笑话你男人?”
程家兴伸手要挠她,何娇杏让开一步,叫他别胡闹,做吃的呢。
“蛮子过来的时候跟我说你们村里也有人在收花生,打算学着做挤你生意?”
程家兴浑不在意,啧一声道:“挣得多嘛,谁不眼馋?杏儿你这头可安生?有没有说什么的?”
“说实话吗?”
这四个字已经道明一切,不用说,一定是有。程家兴心里紧了一下,他没表露什么,瞧着挺淡定好像随口一问:“我爹……我是说老丈人他有啥反应没有?”
程家兴能猜到别人会说啥,总有见不得人好的,他倒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只想知道何家人动摇没有。
何娇杏回忆了一下,把他爹的原话说了出来。
“我爹是有点遗憾,自嘲说没发财命,当初有人建议过让他做吃食买卖,说靠我这手艺能行,我爹他们找了许多理由来否,说人手不够啊,忙不过来啊,不想搬出去啊,有田有地种着不饿饭就够了不求富贵啊……他最近才说了实话,说这些话一半是说来劝服自己的。不想搬出去是真的,怕精力不足也是真的,最关键他心里头虚,要底气足排除万难也干了,就是不敢去闯,怕做不好。咱们乡下地方这种想法的人多,毕竟祖祖辈辈都是农户,要说种庄稼大家伙儿经验很足,要下本钱去做买卖还是有点怕的。”
“我爹说他就这点出息,没挣大钱的本事,你能做得这么红火也好,女婿能当半个儿,你待我好,挣了钱也知道给他买酒吃。”
“娘也说挺好的,你脑子活,以后有啥事能跟你商量,你出息大,要万一遇上困难也能找你帮忙。她还指望让东子跟你学,说以后有机会让你带一带他。”
何娇杏手上动作飞快,嘴上也快,几下就把自家这头的情况总结给程家兴了。程家兴听着松了口气,拍着胸膛说没问题,以后再做什么能带小舅子铁定带他。
“我看东子挺机灵的,是可造之材!”
“你别忙着夸,我还怕他没学会你捞钱的本事,把你混日子的招数学齐活了。”
“……”
程家兴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强行转移话题:“说买卖吧,我瞧着花生再卖下去要垮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鱼皮花生卖不动了还能做怪味的,不过听你说这阵子跟风卖花生的多了,哪怕还能做利润总会变薄,卖完囤货改做其他也好。我是想到一样,要的本钱比卖花生高,你若感兴趣我给你说说要什么配料,买齐了我试做一回给你尝尝。”
是何娇杏说的,程家兴能没兴趣?
他让小媳妇儿只管说,本钱要得多不怕,卖价跟着提高就完事儿,只要东西好,有困难想想办法都能克服。
何娇杏也看出程家兴是生意人,天生的生意人,别人做个买卖反复思量才敢下决定,他魄力就大多了,抓准时机想好就下手,半点儿不拖沓。心里这么想着,何娇杏把要的东西说给他,这回要的料比前头都多,听着很是复杂,程家兴都不敢说朱小顺能记得住,想着挤出时间来亲自去趟镇上。
就第二天,中午那会儿天阴下来,瞧着像要下雨,蛐蛐儿赌坊就提前收了。赌客们显然没过足瘾,心不甘情不愿走的,走之前有不少人买了辣条,他们想着天要下雨你也没辙,回去拿辣条配酒喝几口好了。
这场来的突然的降雨没彻底坏他买卖,辣条让他赶着卖干净了,花生倒是剩了几斤,想想这个没几个本钱三人不是太在意,赶着回去的时候还在说把剩的跟钱一起分,自个儿吃呗。
他们一副屁不疼的样子,苦了另外两家。
头天开张就遇上变天,雨倒不是太大,看着还是糟心,都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拿刘家来说,他们做的确实是油酥花生,是家里手艺最好的媳妇儿仔细酥出来的,也废了许多心思,卖得却不是太好。明明去得比程家兴要早,到中午才卖了半背篓,还是五文钱一碗贱价卖的。
刘家人不明白,问买了花生的赌客这味道行吗?
赌客也没说不行,都道还可以,挺香的。
那为啥卖不完呢?
就因为自家这个不是新鲜吃食吗?
刘家人趁着雨没来赶紧回去了,回去算一算,还是赚了一点,可并不多。看着剩下那半背篓,想着要是能卖出去不就有赚?这么想着,他们只道今儿个运气不好赶上下雨,准备打起精神来等放晴了再背出去接着卖,吃是不可能自己吃的。
刘家人打主意时,程家兴跟蛮子小顺儿分了钱分了花生,分好外头果然飘起雨来,从前遇上下雨天他就舒舒服服睡觉去了。今儿没有,程家兴跟他娘打过招呼,进堂屋去取了斗笠蓑衣,揣上钱匆匆进镇。
趁生意没法做,他赶着去把何娇杏指明要的配料买回来,看看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新鲜吃食。
第27章
程家兴把用料买齐, 拿油纸包好, 借斗笠挡着雨带回家。他是恨不得这就上何家院子去, 可天下着雨,三太爷恐怕不会出船, 着急也过不去河。程家兴把东西搁他那屋放好, 将蓑衣挂起来沥水, 摸着身上还是有些润湿, 就回屋换了一身,又打了水把刚才穿过的草鞋洗洗干净。
做完这些,他甩着手上的水回去里屋, 想着近来挺辛苦的,正要爬上床蒙头睡一觉,就有人叩响他虚掩的门。
“谁啊?”
程家兴坐床沿边问话,跟着门被推开, 他一看是大哥。
“哥有事找我?”
“前头你天天在忙, 除了晚上回来歇觉白天很少在家, 今儿外头下雨, 也干不了啥,咱们兄弟说说话吧。”
程家兴招呼他进来, 想想中午分了花生后来他赶着进镇还没拿去给娘,程家兴站起身去抓了一大把塞给他哥,让吃点, 边吃边说。
程家富也不是当真来找程家兴闲磕牙,他存着话说, 还没开口就看到三弟递来的鱼皮花生,人闷了一下。
“拿着啊,干看着做啥?”
“你卖钱的东西,给我吃糟蹋了。”
程家兴拉起他右手,让摊开,把花生放上去,这才告诉他哥这就是分来自己吃的:“今儿运气不好,没卖完就变了天,这雨能下多久谁也不知道,我们卖吃的讲究个口感,下雨天潮,这个敞开放两天滋味肯定变了,挣不了钱。”
兄弟这么说了,程家富才敢往嘴里放,鱼皮花生在外面人看来是新鲜玩意儿,程家人吃过许多次了,即便如此程家富还是觉得这比别的花生滋味好,里头的花生就是个花生味道,妙在外头那层皮,咸香咸香的,嚼着嘎嘣儿脆。也难怪能卖许多钱,就说铁牛,那孩子还小不太懂事经常私下找到他三叔讨一小把,虽说是卖钱的东西,程家兴并不太计较,一小把给就给了。铁牛是家里吃得最勤的,他还是惦记。
“老三你有这出息,爹娘还有我跟你二哥都很高兴……”
程家富还想说个开场白,程家兴就笑起来:“哥咱别这么见外,你心里想啥直接说。”
“也没啥,我上午下地的时候遇到村里人从咱地头边过,我跟人打个招呼,就听说了一回事。刘氏她娘家仿佛也在收花生,听说收得不少,估计也是要做买卖的。”
“这个我昨儿就知道了,怎么了吗?”
程家富内心很纠结,憋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就是担心他们也是背去陈麻子那头卖,那会不会影响你?”
“要是这个大哥你就不用担心了,他们今儿个已经把花生背过去,是油酥的,比我还先卖上。”
程家富手一抖,鱼皮花生都漏了几颗,他心疼要去捡,让程家兴拦着:“掉了就掉了,回头扫出去就是,咱们接着说。哥你要是担心我这头,我跟你说个实话,他们学着卖花生,就算做得没这么好滋味,只要便宜卖的确会妨碍我。就从今儿个起算,甭管什么花生价钱都要垮了,不好做是肯定的。这也没什么,我想着不是刘家也能有张家王家李家,我们挣得多,人眼馋肯定跟着学,会变成这样是迟早的。我这头跟杏儿商量过了,有应对之策。”
“那就好,这回事是你嫂子娘家对不住,亲戚家哪怕真要学该打声招呼,或者说背去其他地方卖,没得这么抢生意的。你嫂子主要现在怀着娃,怀得也不稳当,这事我都没敢跟她提,也不知道咋提,来找你是想赔个不是。老三你做着买卖辛苦咱看在眼里,挣点钱都交给娘给家里添了积蓄改善了生活,我跟老二没帮上忙,现在还给添了麻烦,我想想挺不是滋味。”
程家兴把手里那两颗花生往口中一抛,勾上他大哥肩膀,说:“退一万步说搞事的是刘家人,哪轮得到大哥愧疚?还赔啥不是!哥也别说那么见外的话,人吧各有所长,有人鬼点子多就合适出去闯,有人老实安分就合适照应家里。哥天天辛苦种地不也是对咱家的贡献,家里吃的不都是地里出?”
本来要是程家富不提,程家兴也不会把这事拿回家说,可既然说到这儿了,他就顺势给分析了一下,说刘家那个买卖,今儿第一天做看着还凑合,没挣多少也不至于亏,不过他冷眼看也是个短命生意。
哪怕这事儿是刘家做得不厚道,说到底也是媳妇儿娘家,乍一听老三说不看好,程家富心里还是一突。
他花生也吃不下了,想听兄弟说个明白。
程家兴道:“我说明白了哥也做不了什么。简单讲,刘家人唯恐做买卖的多了后面花生不好收,决定要做就抢着收了一批,这样一来他家存货就多了。又因为近来花生紧俏,他是以高于正常的价钱收回来的,这意味着啥?这意味着他这买卖只能做成,不能搞砸。一旦砸了,囤的花生哪怕能脱手,也回不来本,还会有傻子用更高的价钱买他的?做什么大头梦呢!”
程家富是不如程家兴聪明,可他听得懂话,这一琢磨,心里拔凉。
想着刘氏还说他许多回,想让他跟老三似的去做买卖发财。
光卖个花生就这么多门道,他这脑子能做啥买卖?
程家富本来有在琢磨自己能干点啥,现在刘家人给他打了个亏本的样,他本来就不太足的底气又虚了几分。这头程家富心慌气短的,程家兴呢,还没说完——
“还有更糟的,哥你要想听我接着讲。”
程家富嗓子发干,硬挤出两个字,让他说。
程家兴就道:“本来呢,今天要是不下雨,能让他们熬着时辰把背出去的花生卖完,那顶多赚得少点,不会亏,以后每天少卖些,买卖还是细水长流的。坏就坏在中午变天,下了这场雨。”
“刘家背出去的花生卖了一半,他能跟我似的大气?把剩下的分给自家人吃?不能吧。那剩下的等天晴起来还要再背出去,花生这个东西我们从来不敢多做,你看哪怕裹着这么厚的鱼皮,头天下午做的第二天都要全卖光,放不到第三天,怕潮。出着大太阳都放不住下雨天能放多久?一天全完蛋。”
“哪怕今晚雨能停,明儿把买卖续上,人家花钱买到陈货吃得不痛快不找你闹?他都上了一回当以后还买你东西?做吃食买卖招牌第一要紧,宁可不挣钱也不能把招牌砸了,招牌一砸就别想再做。”
“他家这买卖我瞧着马上就要断气,人都站在崖边了,不用谁推,来阵风就下去。”
程家兴嘴皮子一碰说出这一堆,程家富听完,懵了。
“那咋办啊?”
“咋办?他挤我生意我不跟他计较就算了,还要帮他?大哥你是知道我的,我不主动害人,可也没那么大度,他没想明白就来学着做买卖,亏出血也怪不着人,谁让见钱眼开?”
兄弟两个又聊了几句,程家富让程家兴歇着,起身要出去,程家兴想想,喊住他。
“哥你人好,不想看媳妇儿娘家摊上祸事我知道,可吃个教训也不坏,以后再要干啥他至少能想想清楚。要我看,刘家这买卖早晚都是个砸,他自己拿的主意砸了是他自己的,你真别往前冲,我怕你救不了他还摊上事,到时候人指望从你这儿把本收回来,你就知道啥叫好心没好报了。花生嘛,我是不知道他们收了多少,就算收得多,回头要贱卖得亏点,也要不了命。”
“你是我亲哥我才说这么许多,换个人来我懒得劝,你想想吧。”
程家富料想老三有法子让刘家不亏,可他明摆着也不爽别人挤买卖,要请他帮忙强人所难了。程家富想了又想,还是把话咽下去了,没说出口。
临走前老三又塞了把鱼皮花生给他,程家富吃不下,拿给儿子铁牛了。
他回去自个儿那屋,看媳妇儿坐屋里补衣裳,瞧他进来,刘氏抬眼一瞥,问刚才上哪儿去了?没等程家富应声,她又道:“你这几身衣裳补了又补,我回头得跟娘提一提,看是不是做身新的。”
“还能补就别做了吧,做了新的也不能穿去干活,不还是放那儿。”
“哪怕我不说娘总要给老三做两身,他天天往外跑穿那么破像话吗?要给老三做就得全家一起,还能撇下咱们?”
程家富不想跟媳妇儿争嘴,就不说了。
倒是刘氏,又看了他一眼,问:“你脸色咋这么蜡黄?不舒服啊?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你别瞎想,倒是你肚子咋样?原先怀铁牛的时候没这么难,这胎咋就不安生?”
刘氏不吭气。
她这胎其实也没那么不好,说不舒服很多时候是想躲事。程家富说带她去看大夫她不敢去,是心虚,怕让大夫说穿了。当然也不是回回都是装的,这阵子因为置气的确难受了几次,顺下气来又好了,刘氏就没太在意,也安慰自己说老三是没带家里人去做买卖,他挣了钱是在家分的,数得明明白白该交也交了,唯独叫人不痛快的是落到何娇杏手里那笔,娘这些天都得了七两左右,她也得有那么多。
七两啊,再添点都能买头壮实的耕牛,她咋就那么好命呢?
刘氏钻了牛角尖,家里其他人还是清醒的,都明白一个道理,做这买卖老三跟三媳妇谁也缺不得,就是他俩凑一起才能挣回这个钱来。
何娇杏手艺是真好。
程家兴主意是真多。
雨下到第二天清晨停的,程家兴他们因着没做好准备,买卖停了一日,上午这会儿他们就挑着担子到河边等,等三太爷出船拉他们过河。
刚下过雨村路很滑,何家那头没让老爷子出门,是何娇杏想到程家兴今儿个会过来,使唤东子带个人去接他们,半上午,一行人进到何家院子。
蛮子他们熟门熟路往石磨边去,准备拿泡好的豆子磨浆,程家兴献宝似的将他买来的配料一样样拿给何娇杏看。
何娇杏一看:“买多了吧。”
“是多买了一些,我想着试做出来要是很好,今儿就搞起来。”
“这么相信我?不怕做砸了?”
程家兴冲她笑:“真砸了也没啥,配料嘛,做许多吃的都能用上,糟蹋不了。就哪怕一时半会儿用不上,放那儿就放那儿,咱现在也是有点家底的人,没得抠抠搜搜的。”
何娇杏又想瞪他。
“你这就跟笼屉里的包子一样。”
程家兴:“咋说?”
何娇杏:“膨胀了。”
嘴上说着话,何娇杏也没墨迹,她拍拍程家兴的胸膛给指个方向:“大爷爷那房的宝根叔在做屠户,你拿上铜板过去,割块瘦肉回来。”
东子这会儿没事,正想帮点忙,就听到阿姐吩咐姐夫。
“姐你这么说我姐夫他估摸也找不着路,还是我去!你们准备上!”
程家兴正要掏钱,想想又道:“我还是一起,正好认一认人,前几个月定亲时是都见过,那天来的亲朋太多,没记住谁是谁。”
“那行,姐你等着,我俩去去就回。”
何娇杏收拾配料去了,又把待会儿要用到的锅碗瓢盆洗了一遍,她这边准备好程家兴跟东子就把肉买回来了,还不止买了块约摸两斤重的瘦肉,另外有块带肥膘的。东子说他家兴哥看宝根叔卖的肉好,说多买一块中午烧来吃,今儿搞不好要忙一天,得在这头吃个午饭。
看那块带膘的分量也足,烧成一锅能吃够本,何娇杏想想:“那东子你去泡盆花生,就拿花生当配菜,做烧肉。”
拿黄豆或者花生来烧肉都香,东子想着口水就要滴答下来,听何娇杏一吩咐,他赶紧去了。
至于何娇杏,她转身收拾起那块精瘦肉来,准备仿灯影牛肉做个香辣味儿的灯影猪肉丝,就定名叫香辣肉丝好了。
第28章
要做香辣肉丝先得把瘦肉过水煮透, 煮到拿菜刀压一压就能顺着纹理碎开。
白水煮肉这会儿就纯粹只是一股肉味儿, 不馋人。
等瘦肉煮好, 沥去水分,压碎在菜板上。何娇杏涮过铁锅, 放油, 先往油锅里扔颗八角, 跟着才下了肉, 她拿了双长筷子将肉在油锅里捋成丝,炸到变色,换小火加料煸炒。
做这个香辣肉丝调味是一方面, 还得看好火候耐心翻炒,肉丝受热要匀,配料也不是一次全下,得照顺序来加, 比如辣酱就要放在前面, 白芝麻最后洒下……这个比炸鱼皮花生复杂, 中间工序太多。等到何娇杏说差不多, 使程家兴熄了火,把铁锅里的肉丝盛出:“这个我管它叫香辣肉丝, 热的能吃,凉的滋味也好,你尝尝。”
看他还拿着烧火棍, 何娇杏夹了一筷子喂过去,程家兴赶紧张嘴, 肉丝一入口,那滋味别提了。
程家兴只感觉大把的铜钱在朝他招手,一口肉差点吃感动了。
刚才煸炒的时候在院里忙活的大家就馋出口水,等大料下齐肉丝出锅,那香味儿更厚。何家几房都有人跟出来看,问杏子又在做啥?烧饼二胖他们在灶屋门前蹲半天了,就等好吃的出锅。
“姑姑姑姑,你还没好呀?二胖说他要馋死了!”
“姑姑你做好能给我尝一口吗?就一小口。”
肉是程家兴买的,何娇杏抬眼看他,让他发话。程家兴顺手把这两斤肉匀成三碗,一碗端去给蹲门口那群小萝卜头,一碗留给何娇杏家,剩下的才拿去给蛮子小顺儿他们尝味儿。
搭伙的两人一尝,差点汪的哭出声来。
“程哥你说这叫香辣肉丝???”
“是啊。”
“你驴我!当我没吃过外面买的香辣肉丝呢?!这简直就是香辣肉丝它八辈祖宗!”
程家兴:……
“管它是不是八辈祖宗,你只说这买卖咋样?我先说好,这个费肉费油费佐料,成本比花生高,舍不得本钱你俩退我自己做也行。”
朱小顺差点跪下去抱他大腿,他一激灵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做!当然要做!还是像以前一样成本我跟蛮子均摊,程哥你跟嫂子出手艺。要我说只要东西好,还怕成本高?咱抬抬卖价,喊个三十文一碗。这闻着比辣条子还香,我就不信那些馋货能扛得住。”
决心都让小顺儿表了,蛮子也没其他补充,就跟着猛点头。
“我这就去买配料!瘦肉随时能割,别拖沓了今天就做!”
蛮子说着要向何娇杏请教,问她需要些什么,看一个个干劲这么足何娇杏就乐了,“配料有多,做明天那点够了,至于要些什么我晚点说给你们,一个人恐怕记不全,你们每人记两样,明儿再使人进镇,一次多买些,天天跑磨鞋底不说也是麻烦。这会儿嘛,去两个上宝根叔那头买瘦肉去,要精瘦的,买回来我们吃个午饭立刻就做。”
程家兴听着也觉得靠谱,伸手一拍兄弟肩膀:“就照你嫂子说的。”
“行嘞!吃完烧肉咱准备起来,明儿背上陈麻子家发财去!”
搭伙这三人在商量事儿,东子若无其事站在旁边,不动声色偷了好几嘴,等说事儿的说完低头一看,娘诶!
“不说了不说了,咱们先吃!”
“程哥你不给你老丈人端一碗去?”
程家兴得意道:“还用你们提醒?爹这不是没在?我给装了一碗留灶台上了。”
……
这天也背了花生过来,结果没做,后来蛮子他们懒得再背回去就把花生放在何家。傍晚回去的时候就只背着香辣肉丝跟辣条子,这一路说是折磨也不为过。原先每一回程家兴都走后面给他们看着背篓里装吃食的桶,就今天,他主动走到最前面去,生怕跟在后头让香味儿引出口水。
朱小顺感觉他自欺欺人,这两大背篓左右要在他那屋过夜,之后每一天,程家兴都得闻着肉香味儿入眠。
两人照样把东西送到程家,进门的时候先是招来全家看热闹,黄氏问今儿个咋这么香,程家兴稍稍夹了两筷子给他娘,说花生卖不动了,就换了一样,明儿背出去卖卖看。
黄氏先尝了两丝,也让程来喜他们尝了。
多数都还比较含蓄,只是拍着程家兴的肩膀说这可以,应该好卖!反应最夸张的是铁牛,他回味了半天一脸憧憬看着自家三叔,问:“这也是婶婶做的啊?婶婶手艺真好,我娘咋就没这手艺?”
小娃娃不懂挣钱的事,他只知道娘要是这么棒就能天天吃到好吃的。这么想着,哪怕何娇杏还没正式过门,铁牛已经在羡慕她未来的儿子了。
蛮子跟朱小顺搁下背篓,打过招呼回了自己家。程家兴提醒他们别忘记准备配料,看两人点头应了才摆手由他们去。
按说累了这么些天,哪怕还是在挣钱,应该不像最开始那么斗志昂扬。结果因为新鲜出锅的香辣肉丝,搭伙的三人又兴奋起来,之前躺上床不多会儿就鼾声震天,这晚又回到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状况。哪怕闭上眼鼻端也是能勾出馋虫的香辣味儿,脑子里满是幻想,都在憧憬明日。在想赌客们闻着香味儿会是咋个反应,吃到嘴里又是咋个表情……
兴奋到半夜睡不着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清早一碰面,三个熊猫眼。
不用多说,互相之间都明白,程家兴招呼两人去把吃的背上,朝陈麻子家蛐蛐儿赌坊出发。
他们到的时候刘家人已经先一步过来了,远远就听见他们吆喝,不见有人掏钱买。走近点就听到有客人摆手打发他们走远些。
“昨儿就上了你的当,没让退钱你就阿弥陀佛吧还敢来骗?当咱是傻的?”
“你家花生都是放潮了重新过油炸出来的陈货,老子一嘴就吃出来了,你赶紧滚吧别在这儿碍眼了。”
“还说是亲戚,人程家的买卖做得实在,天天背来的都是好货,你这是啥?油酥花生谁不会做?图方面买你一碗,结果全他娘是下过两回锅的。”
那些个赌客正说着,看程家兴来了,先招呼一声,想起来问昨个儿咋没来?
“前头下雨没来得及准备,昨儿停了一天,咋的,馋上了就?”
“一天没吃到你家辣条子是怪想的,赶紧给我来一份。”
程家兴接了他递过来的铜板,拿油纸装一碗给他,想起来说:“今天有新鲜的,尝尝呗?”
程家兴说着挑了两丝肉给他尝味儿,那赌客一尝,眼都直了。
“这可以啊!这很可以!这啥?也给我来一碗!”
“来一碗可以,先说好这是肉做的,费本钱,卖三十文,你还要我这就给你装去!”
三、三十文……
刘三全在旁边听着脸都僵了,正想说卖这么贵你抢钱啊?
只见刚尝过那人一拍大腿:“三十文就三十文!”
肉丝放凉了之后香味儿不似昨个儿刚出锅时那么重,赌客们还是清楚的闻到了,虽然闻到了,也觉得这有点夸张,三十文一小碗还毫不犹豫就买了?没毛病?
“胡子你没疯?这样贵还买?”
“你懂个屁!这手艺就要值那么多钱!”
“你到底哪头的?程老三没吹你替他吹起来了!”
胡子又递了三十文过去,接过头一份的肉丝儿,迫不及待吃了一嘴。他嘴里塞着吃的,根本顾不上理会别人,其他人看他这样心痒痒,就有人迟疑了下,问:“能让我们尝尝?”
卖东西肯定给尝啊,程家兴给大家都分了一两丝儿,尝过之后就有不少人流着泪掏钱了。
他娘的!
蛐蛐儿还没赌多会儿,赌本都要送给程家兴了!
三十文钱一碗贵不贵?
贵啊!
能忍住不买?
忍不住啊!
这时候刘三全彻底麻木了,刚才这些人还轰他走,让他别把人当傻子骗,结果呢?大傻子们转身疯了似的给程家兴送钱,三十文钱一小碗都买,还抢着买!
他呢?他昨天的确背的陈货过来,可今儿这个是新鲜的啊!新鲜酥出来的花生米,又香又脆才卖五文钱一碗,他来半个时辰有了,愣是一碗都没卖出去。也有人说来一碗,边上都有别人告诉他刘家的花生米不好,谁买谁上当,本来想买的一个犹豫,他生意就黄了。
他还不敢找这些人论理,来赌蛐蛐儿的都不是啥正经人,惹上麻烦得很。
眼看着程家兴过来之后没歇口气,眨眼间就是几百文进账,刘三全眼红得跟兔子似的。他捏着拳头手臂上青筋都爆起来,一忍再忍,终于背着油酥花生米离开了。
到底是没比得过程家兴,他买卖砸了。
杵这儿也没啥用,还是回去想想法子赶紧把酥出来这些卖掉,再跟爹娘商量看看后面的路怎么走。
前头只看到暴利,这会儿让风一吹刘三全清醒了些,恼恨家里听了妹子的话急冲冲去收了花生,还剩了那么多啊,咋才卖得出去?
当时真应该想想清楚,哪怕要做,也不该这么急,心急坏事。
第29章
除了下雨那天, 平常程家兴他们都要卖到半下午, 两背篓全清空了才会带着钱篓子回去, 分过账,还来得及就去河对面看看, 来不及的话准备活就交给蛮子等他带人把第二天要卖的吃食送来。
这日上新, 本来想着哪怕看着卖相很好闻着也香要把生意做起来还是得费些口舌, 要多吆喝几声把赌客肚子里的馋虫勾起来。
结果他们还是小看了这些好吃懒做的, 想想也是,都舍得把钱往赌桌上扔的真会在意三五十文?他们玩得大的时候输一把哪才这么点?
而这些人也体会不到生活艰辛,那钱又不是他去挣的。
程家兴当日觉得背东西来这头一定能卖就是看中这点, 还是这几样,背去镇上集市也未必能比现在挣得多。像今儿个,三十文钱一小碗的香辣肉丝到中午已经卖光,还有人嫌他们拿油纸装那一两份少转身找陈麻子借碗去的。这日挣的钱比前头哪天都多, 收工还早, 挣来的铜钱险些装满两个大竹篓子。
这下再要给程家兴一个人背就太重了, 他分了一篓给小顺儿, 回去路上还在说,今儿个搞不好要拿一个时辰来点钱, 对没学过算术的乡下人来说,每天数铜板比卖吃的熬人,他们边数还得拿细麻绳来串, 一串一串摆出来才知道该怎么分。
想到回去之后的工作量,真不比蛮子他们过河为明天做准备来得轻松, 这也是甜蜜的烦恼。
两人嘴上抱怨着,面上满是喜色,心里巴不得天天都能数俩时辰铜板,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闲聊着人就进了程家小院,程家兴一眼看到坐屋檐下剁猪草的老娘,正要喊人,就感觉不对。“娘!娘我回来了!你咋脸色这么差?不舒服啊?”
黄氏刚才脸色臭不说还皱着眉,听到三儿子喊她才回过神,这下猪草也不剁了,站起来问:“今天这么早?都卖完了?”
小顺儿在旁边嘿嘿笑说:“今天卖得特别好,几下就抢光了,本来还能早点回来,这不是钱篓子太重我跟程哥差点背不起,回来路上就走慢了!”
这话逗得黄氏直乐,她脸上那点阴云一扫而空,还上前来想看看。程家兴搭着老娘肩膀,叹口气说:“今儿个挣得是有点太多,娘你赶紧的回屋去拿细麻绳,我跟小顺儿喝口水歇歇准备数钱了。”
“早上让你带出门的饼子吃了吗?”
“吃是吃了,你往后摊薄饼成不?那饼子用白面烙的好是好,我跟陈麻子要了两碗水才咽下去。真太厚了,吃起来干。”
黄氏说她记住了,让程家兴把空背篓卸下来,里面油汪汪的桶子她待会儿烧热水洗。“把你钱篓搁里屋去,水我给你凉在罐里拿碗倒出来就能喝,你自己倒,我去拿麻绳。”
这时候大媳妇刘氏从房里出来,二媳妇周氏原在后面做事情,也听到声响跑屋前看情况。
“老三今天赚了多少?”
“还没数出来谁知道多少,”黄氏说着不耐烦瞅她一眼,“老大媳妇你天天不舒服也帮不上什么,就回屋歇着,别出来挡事。”
说着她又看了周氏一眼,周氏笑了笑,说:“娘我那头快做好了。”
“那你把我没剁完的猪草剁了,我去给老三帮忙数钱。”
平常黄氏说话要更中听,这几句下来,就连朱小顺都听出不对,喝水的时候就跟程家兴嘀咕:“我咋感觉婶子不大高兴?是不是咱出去这半天家里出了啥事?还是跟谁吵了嘴?”
“我知道问,你就别管,待会儿拿钱回去盯着你家里裁纸。这个香辣肉丝做起来每天要用不少瘦肉,肉你们让何宝根家送来,要最新鲜的。其他配料也得备足,油多打些,都看出来了吧,这些闻着香飘很远的样样费油,舍不得油就做不出。”程家兴跟搭伙的两人说过许多回,用料要讲究,这要是马虎了生意也做不长久。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刘家收花生时阵仗多大?生意一开张就跟爆竹哑了火没放响似的。
黄氏刚把细麻绳拿出来,就听儿子提到刘家,她问:“刘家咋的?”
程家兴把老娘叫到自个儿屋,关上门准备数钱,他把钱篓子的封口打开,边开边说:“娘经常跟村里大娘婶子闲唠应该听说了吧?刘家收了花生学咱们做买卖的事。”
黄氏说她知道,知道之后差点压不住火气想臭骂老刘家人,这忒不厚道,还是想到大媳妇怀着娃才再三忍耐。“我一句都没说她,倒是小顺儿你奶奶,今儿个去屠户家割肉特地绕了远路从刘家门前过了趟,站他家门口骂半天。”
小顺儿并不惊讶,他奶惯常这样。对自家人还会收敛,别家的惹上她,她能喊着名字一个个骂过来,骂完老子骂儿子,骂完老娘骂媳妇儿,要不咋提到朱家老太婆都摇头,就俩字儿:泼妇。
她这样的,你不搭理她能自顾自的骂过瘾。你去回嘴那你就摊上事了,她还能提高嗓门让乡里乡亲都来看看,来看看缺德玩意儿长啥样!你要是气不过去推攘她,她就径直往地上一瘫,哎哟连天,嘴里嚷嚷说要死了,丧良心的连老太婆都欺负老天爷你瞎了眼咋不来道天雷劈死他们……
想想刘三全上午在陈麻子家遇冷,买卖都没开张就黄了,回来还要挨他奶奶臭骂,朱小顺心里还是很同情的。
“这几天,刘家日子要难过了。”
当着朱小顺的面,有些话黄氏不好说,等数完钱,把各家该拿的分清楚了,程家兴托朱小顺把蛮子那份捎去他家,自个儿回身跟老娘磕牙。
“我回来看娘脸色就不对,是有啥事?”
黄氏刚才收了一大把钱,才痛快点,听三儿子问话又想起那事:“家里生火做午饭的时候,刘家来了个人找老大媳妇说话,就那一家子,平常没事来过咱这头?我想着搞不好就是说做买卖的事,指不定想着老大媳妇怀着娃说话有分量想让她找你,让你帮那家子出出主意。”
“娘就为这不痛快啊?”
黄氏说:“我看刘氏肯定还是要帮她娘家的,要是别的情况帮就帮了,亲戚之间是应该帮。可这回她娘家想争咱家生意,她要帮她娘家那不是咱家里的叛徒?也是命好在这节骨眼上怀着娃,要不是怕把娃搞掉了我早想收拾她!”
程家兴伸手拍他老娘后背:“别气!气什么气!他要我帮忙我就帮他?我程家兴是那么大度的人?不拿打击对手的招数去坑他害他就已经是看在亲戚面上。我对刘家还不好啊?他刘三全来卖花生,我都把客人让给他改卖别的去了,就这样他还能把买卖做砸,还是一天砸,真是能耐。”
“我中午跟老大提了一句,说刘家买卖做得不好,让他劝着他媳妇儿别掺和,我看老大吃过饭是领刘氏回屋说了会儿话,就不知道说没说通。”
程家兴刚才剩了半碗水,这会儿又端上接着喝,喝完才道:“不管说没说通,这忙我不可能帮他。刘三全是大嫂娘家人,跟我远着不说。刘家的从前在村里见着我都当没看到,没给过正眼,现在来奉承也不嫌晚了。”
“早知道你不会管,我是不想让你大嫂多嘴,她是嫁到咱们家来的人,娘家生意和她本不想干,怕问事得事。”
“那您干着急也不顶事,总要看嫂子的。”
……
天天跑那么远卖东西还是累人,程家兴说他想歇会儿,让蛮子过来了再喊他。结果程家兴也并没有歇着什么,他娘才刚出去,嫂子来敲门了,叔嫂两个是不好在一间屋里单独说话,刘氏让程家兴出来院子里,说有事跟他商量。
“嫂子你要是想让我给你娘家出出主意,那省点事别说了,我没主意。”
“不是那么回事,反正你出来吧。”
程家兴揉着肩膀跟她出去,刚进院子就听嫂子说:“我哥今儿个来找我说他们做那个买卖对不住,想想还是亏心就算了,让你接着卖花生去,他们不做了,先前收那些都卖给你。”
程家兴先一愣,又品品这话,轻啧一声,扭头就要回屋。
“啥意思?老三你不肯?你们挨家挨户去收花生不嫌麻烦?照本钱卖给你不省事了?还是你心里不舒坦?你看在嫂子面上别计较,要不我让我哥过来给你赔个不是!”
“别说赔一个不是,他就算给我赔一百个一千个不是也搞不成,买卖做不做是老刘家的事,这花生我不会要的。要是别的事,嫂子你开口面子我就给了,这回事吧……你那面子没这么大。要还听不懂我就说明白点,现在甭管啥花生都不好卖,总不能让我拼着不挣钱去帮他渡过难关?你也带个话回去让刘三全别把人当傻子,花生买卖我是不做了,他抬高价钱抢去那些爱卖给谁卖给谁。”
这回人是真走了,余下刘氏孤零零站在院里,这时候天已经热起来,可她心里却一阵阵的发寒,头晕目眩人都要站不住了。
早先刘三全回来把情况一说,刘家人就后悔了,后悔的同时还怪刘氏当初指这条路,觉得她外嫁女多事坑了娘家人。嫂子几个气不过就想上门来找她论理,让刘母拦下,刘母想着眼下不是败火的时候,废大力气做个买卖不挣钱就够憋屈总不能亏钱吧?她的意思是去个人跟女儿诉诉苦,让她找程三赔点好话,讨个能收回本钱的法子来。
程家兴刚才一口回绝,刘氏临时转变了一下,没让他帮着出主意,只说把花生卖给他。
刘氏想着他把花生收下本钱不是自然而然就回来了?事情也就随之抹平。
她万万没想到程家兴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啥叫花生买卖不好做了?
那她娘家收那些花生咋办?
难不成要高价买回来再贱价卖出去吗?
从程家兴背着钱篓子回来刘家人就在等,等了半天也没动静,傍晚的时候刘家小妹又来了,说是来找阿姐说说话,刘氏哪怕心虚还是跟她走到旁边草垛子后面。
“娘心里着急,头都晕了半天,这么拖着不成啊,姐你跟程家兴提了没有?他咋说?”
刘氏嘴里发苦,不知道该怎么回。
看她这样,刘家小妹心里一沉:“是不顺利?”
“他说没辙,我说要不把花生卖给他咱收个本钱回来他也不答应,说暂时不会做花生买卖。”
刘家小妹这下当真急了:“那不行啊!是你给出的主意说让家里学程家兴做吃食买卖,哥哥们本来很怕亏本,不敢的,你说去陈麻子家赌蛐蛐儿的全是好吃懒做人,还很舍得花钱,背去一准能卖,咱们这才做起来的。现在买卖砸了姐你抽手不管?那你不是坑人吗?嫂子都说要过来找你要说法还是娘把人劝下来,你不赶紧拿个主意几个嫂子真要过你婆家来了。”
刘氏一听这话心里慌得厉害,感觉气都要吸不上,眼前也是阵阵发黑。又说她俩虽然往旁边走了几步躲到草垛子后面说话,可到底没走太远,周氏提着装猪食的桶子从旁边过就听到说话声,她一下没听清楚,就往那边走了几步。
片刻过后,装猪食那桶子哐当落地。
周氏惊住了,她哪怕知道刘家在跟自家争买卖,也没料到这买卖是大嫂撺掇娘家人搞的!
这不疯了吗?
让家里其他人知道还了得?
刘氏刚才都眼前发黑了,听见从背后传来哐当一声,她吓一跳,刘家小妹没来得及搭把手她就腿软坐地上了。
这动静也把屋里人招了出来,黄氏看见落在地上的桶子,张嘴想骂周氏,咋做事的?提个桶都提不稳当?
她还没骂出声,就听见草垛那边一阵哎哟。
“肚子!我肚子疼!”
第30章
刘氏这胎怀相不好, 程家富有几回想带她去看大夫, 她不肯去, 只说要是能吃好歇好还有什么可看?啥毛病没有跑去看大夫,那大夫不顺着说一堆然后给你开些贵得要死的药?白瞎钱不说, 别反倒喝出毛病。
她本人都这么说, 家里还能把人绑去镇上?
反正从诊出喜脉之后, 她再没去看过, 起初她说人不舒服黄氏还紧张,后来多少也看出门道,反正每次说不舒服就是我先进屋歇着或者我想吃个糖水蛋……只要你准许了过会儿就好, 啥事没有。黄氏猜到她在装样子,还是忍了下来,一则家里挣着钱当娘的不想生事,二则双身子人的确该少劳累多进补。
黄氏在心里记了几笔, 只等秋后算账, 却没料到她这胎生不下来。
程家富跑着去找大夫, 大夫过来一把脉就摇头。
要说也是真巧, 何娇杏她嫂子就是这天发动的,费了点劲生下个胖闺女儿。
何娇杏在灶上做事, 忙完看蛮子他们走了才把匀出来的香辣肉丝端给东子,又擦了擦手,进屋去看嫂子跟大侄女。
蛮子还想着回来跟他程哥说说, 今儿个真是赶了巧。他走到程家门前就感觉不对,那里头吵吵闹闹的, 蛮子瞅了他爹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凑上前去喊程家兴出来。好在这时黄氏在门口露了脸,蛮子赶紧把人喊住:“婶儿!婶儿我程哥在不在家?我背东西过来!”
黄氏一看是蛮子勉强挤出个笑脸,喊了三儿子一声。
程家兴本来抱着头躺床上呢,听老娘喊才翻身下床,拉开门走出来。
“啥事啊?”
黄氏指指外面。
哦,是蛮子来了。
蛮子还没搞清楚状况,见着程家兴他缩缩脖子,小声问:“怎么好像在吵嘴?我差点不敢进院子。”
程家兴想想:“你别进了,这两样也背回你家,明儿再背出来找我。”
这么安排是没啥,蛮子不明白的是好好的流程咋突然要改?
“怕万一沾上晦气,我大嫂刚把娃搞没了。”
程家兴这么一说,蛮子爹立刻就明白了,哪怕不做买卖谁家出这种事大家伙儿都得有段时间不迈他门槛,别说做买卖的。前人都说会有冲撞,多讲究些错不了。
蛮子也点点头,又皱了皱眉:“本来还想给程哥说个喜事。”
“有什么喜事?”
“说来有点巧,何家大嫂刚生了,听说是个女娃子,生的时候晚霞出得好,给取了个小名叫霞妹。我看何家上下高兴得很,从发动就炖起鸡汤,还说后面天天给炖鱼吃。”
程家兴听着也笑了笑,拍拍蛮子肩膀,让他把吃的背回去:“你记得背篓里面那个木桶的盖子要盖好,放要放在没怪味的地方,还有,馋起来夹一筷子可以,不准多吃,忍不住了就想想一碗卖三十文。”
蛮子道:“就哪怕再香,我天天闻着也快习惯了,我一点儿不馋!”
蛮子爹顺手给了儿子一下,扭头让程家兴放心吧,这是要卖钱的东西咋能给自家人吃了?谁要敢偷吃抓到就请家法,非得打痛了!
父子两个这才要回家,他们也确实累了,肩酸腿酸迫不及待想躺下休息。
这钱还是不好挣,天天要背这个担那个还要走那么多路要砍柴推磨才换回日渐增多的积蓄。而做这些比简单种个地还要辛苦很多,不过他们搭伙的都高兴并且满足得很,觉得这次跟着程家兴沾了天大的光,家里人都揪着蛮子耳朵让他以后机灵点,人家喊到你就跑快些,看人家有个什么麻烦赶紧上去帮着。不说有机会要还人家恩情,只说以后还想再得他一二提拔,总得要会做人。
不会做人的下场,看刘家就知道了。
刚才看刘氏跌坐在地哎哟直叫唤刘家小妹就懵了,这么一闹她不知道该咋办,就趁着程家人没注意赶紧跑回去。
刘氏疼得要死要活的也顾不上妹子,等娃没了,她惨白个脸躺在床上,捧着肚子一点儿生气儿没有,谁喊都没反应,周氏从前也落过胎,看她这样有点不忍心,问婆婆黄氏是不是给嫂子煮一碗蛋来。
黄氏尚且没应,刘氏听到这声直直坐起身来,她转过头,双眼直勾勾看着人在房门前的弟妹,想起来是她掉了桶吓到自己才会坐到地上,刘氏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到房门口一把揪住周氏胸前的衣裳,大耳刮子跟着就落下来,啪啪一长串儿,等程家人回过神来把人拉开,周氏脸都烂了。
程家爷们都还是心疼婆娘的,老二原没在这头,听到动静跟过来一看,看自家媳妇儿脸肿的老高,脸破了,鼻血都出来了,他赶紧拨开人上前去,要伸手去推大嫂。
刘氏又快人一步,她一屁股坐地上哭:“我的娃!你赔我!你赔我啊!!!”
这要不是个女人,程家贵拳头都下去了,刘氏这么一哭闹他咬牙忍了口气,伸手扶着周氏往外边走,说打水拧帕子来给她擦擦。将媳妇儿安慰好了程家贵才转头看向做大哥的:“老话都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要嫂子没去撺掇外人跟老三打对台,也不会把我媳妇儿惊着,更不会被我媳妇儿吓到……别怪我说话难听,娃没了怪谁?怪当娘的早晚不歇气的折腾一天天不安生,真搅家精一个。本来要不是这出,嫂子哪怕再不着调轮不到我做兄弟的说她,她这会儿撒泼撒到周氏这里,把我媳妇好好一张脸打烂,就这事,大哥你必须要给我个交代。婆娘是我娶回来的,我都没舍得动过一回,没得让别人欺成这样,传出去我程家贵脸要不要?人又该怎么说我?我要忍下去了还算个屁的男人。”
程家贵说完先拧了个帕子来,让周氏捂着,跟着又要去烧热水,想着敷一敷是不是好些。
程家富也为难,媳妇儿刚落了胎,这节骨眼男人家总不能打骂她,啥都不做也不成啊,他真的里外不是人,好在有当娘的在,看出大儿子不好自处,黄氏一把将人拨开,上前去把坐地上哭哭啼啼的大媳妇拽起来。
“你掉了娃,我本不想在这节骨眼跟你掰扯,你要闹,冲老二媳妇撒泼,回头是不是还要怪我老三没替你娘家把前后事情都安排好没点头同意帮他们渡过难关?我今儿才知道你作为我们程家大媳妇还能帮着外面的抢自家生意?他没抢成功你还跟着不好受,还要我老三去给他帮忙?我呸!”
刘氏刚才脑一热就动了手,这会儿让婆婆一骂她颤抖起来,哭着说还不是老三不近人情,好说歹说都不肯带亲戚,“娘家那头来找我啊,让我帮忙,我能帮啥忙?我什么话都说尽了也没用,我让他们想想办法叫朱家的退出去,他说没办法,那我说你就自己做吃的卖呗,干啥非得跟老三一起?卖花生的主意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咋就成了我针对老三撺掇人跟他打对台?我冤不冤?”
程家兴抱着胳膊站他那屋门口听了半天,笑了。
“嫂子你别说了,我替你说吧,总之全天下都对不起你,你为婆家娘家操碎心还没好报真可怜,说半天不就这么回事儿?”
程家兴突然开口,使得家里人全看向他。
他又道:“从买卖做起来没一天消停,这日子也够了,前头人人都顾及她肚皮,那是我大哥的娃,我给了面子,忍成龟孙我都忍了。现在她娃掉了我能问一句不?大哥我也没别的意思,我就想问问这媳妇儿你还打算继续留着?”
这才是一道惊雷劈在所有人心里,黄氏刚才气死了想了千万种办法要收拾这婆娘也没想到要把人扫地出门。
一直没吭声的程老爹发了个话:“的确是老大媳妇不对,可老三你也过了。你做兄弟的不该这么说,还有你嫂子哪怕犯了错,她终究是铁牛的娘,这回的事,让她吃教训没错,还没严重到论休妻。”
程家兴耸了耸肩:“爹这么说,我是无所谓,左右只不过是我嫂子。那我也要说句心里话,我捧着银子拿回家来不是给自己罪受的,我只想安安生生挣钱发家,不想再管这些破烂事。”
程家富说会教训她,保证以后不会再有这些乱七八糟。
程家兴不信啊。
“哥你要是为你自己保证,说啥我都信,你替她作保,就算了吧。我敞开说,要不你们把全村请来让她当众保证说再生任何事端自己滚蛋,做不到那我恐怕也没法跟嫂子住一个屋檐下。我这人本来就没什么脸面名声,人说到我都说是程家那好吃懒做的混子,我不怕背恶名,只求一点,爹你把家分了。这家里我啥都可以不要,全给你们,我缺啥自个儿挣去。”
第31章
分家。
这俩字就像突然崩下来的巨石, 重重砸在全家人心里。
瞧着最稳得住的反而是老爹程来喜, 他只是深深看了三儿子一眼, 又扫扫其他人的反应。
黄氏皱了皱眉,上回跟当家的夜话说到挣钱以后家里人心不齐, 就提到分家这种可能, 当家的让她好生想想, 还说不着急在这一两日, 缓和还有。不曾想没出一旬家里就出了这样的事,大媳妇仗孕生事,二媳妇平白挨打, 老三嘴上不说啥心里不爽刘家闷不吭声挤他买卖,今儿一听说这回事同样因大媳妇起,是她给那家子出了主意,那还得了?积攒数日的火气可不朝她去了?
黄氏拽着大媳妇的手还没松开, 就感觉一沉, 转头看她又要往地上滑。
黄氏索性甩了手。
“就是你这麻烦精惹出来的事, 结果发疯的是你, 撒泼的是你,哭哭啼啼还是你, 戏全让你一个人做全了,你咋不搭个台子出门唱去?早先看着还像点话,一见着钱就原形毕露, 我只恨六年前蒙了眼,给老大选了这么个媳妇儿。”
本来吧, 但凡日子还过得下去,黄氏是万万不肯分家的。
可今儿个这么一闹,她这心忽的凉了:“老头子早先跟我说过,等你们陆续成了家,是不是就分一分,全挤在一个屋檐底下麻烦事多,早分开感情反倒会好些。我呢,是当娘的有私心,不大愿意。原想着儿子之中总有出息的和不太有出息的,只要家不分,你们兄弟互相扶持大家都能把日子过好,不至于撑的撑死饿的饿死。今儿这出是一桶凉水浇我头上,你们人大了,主意也大了,我们当爹娘的说啥都不管用。眼皮子比谁都浅还觉得自己全天底下最聪明,那以后就随你便,你爱咋咋我不管了。”
“这会儿天色暗了今晚不多折腾,我跟着把咱家的田地银钱清点出来,老三你买卖停一天或者交给蛮子他们,你明儿个别往小河村跑,早点起来去袁木匠那头把老四喊回来,等家旺回来,你们商量着把家分了。”
黄氏叉腰骂人的时候儿子们还不太怕,听她平心静气说出这段话,程家兴是点了头,程家富跟程家贵一起慌了。
周氏刚才让刘氏打懵过去,还想着明后天去跟娘家人诉一诉苦,得让当娘的替她讨个公道,这回要是白白挨打,那以后吃亏没有尽头。还在琢磨这个,情况忽然急转直下,老三开了口说分家,娘竟同意了,爹也没有要拦的意思。
周氏哪顾得上自己的脸,赶紧推了男人一把,眼神示意他去劝劝。
程家贵压下心中慌乱,看媳妇儿比刚才好得多了,才走出去,想想说:“做儿子的提分家是不孝顺我知道,可我也认为要大哥还这么护着大嫂,咱分了好。就说前头这段时日,嫂子天天不舒服洗个菜都懒得,有事没事在屋里歇,各种活计全落到我媳妇儿身上,周氏累得够呛,我看她腰酸背痛的说要不跟娘提一提少分点活,她总不让,只道女人家怀孕是辛苦……我也不给我媳妇儿表功,我就想着大嫂要总是这样,分了我们还好过些。我哪怕再没本事,会种地也能出去打点短工,哪怕日子还是清贫,少些是非心里舒坦。”
……
……
这下好了,周氏也懵了。
她推程家贵出去是要男人劝别分,咋的男人还跟老三站起边来?
对除老三之外其他几个来说,不分家更好,分了家,往后就真要精打细算过日子。可周氏也不能怨男人瞎站队,说到底是体贴她。
不分家的话,她因为没生娃立不太住,在很多事情上要吃亏,程家贵看着不是滋味。本来程度也不深,还是那串巴掌给他点爆了。
周氏不怪她男人短视抛了长远的好处,她怪谁?怪大嫂啊!
“家贵……我多做点事也没啥,这家不能分啊,分了不是叫村里看笑话吗?”
程家贵正想说他心里有数,让媳妇儿别管。结果给程家兴赶了先,程家兴撇撇嘴:“分不分家都成笑话了,咱们嫂子胳膊肘往外拐的事难不成还能瞒住?”
现在这个家里,最能耐是程家兴,原先还能压着不分是因为程家兴对他兄弟有感情,他挣了钱能痛快交给老娘也就说明他不介意带着家里人。本来兄弟闭上嘴,该干啥干啥过的就是喝酒吃肉的好日子,偏偏做嫂子的计较过了,现在他满心不耐,黄氏哪还敢强拘?
她看向敷着脸的二媳妇:“分家也不是断亲缘,是想着你们都有自己的盘算,那索性分开各干各的,人都大了还强行绑在一块儿做什么呢?老何家三太爷还在家不也分了,没人说他。总之我不是在跟你们打商量,事情就这么定了,周氏你回屋歇着。”
这个时候,懵了半晌的刘氏回过神来。
看婆婆要回屋去清点银钱她飞身把人拖住,也不撒泼也不耍无赖了,不停说:“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娘消消气,我给弟妹赔不是,给老三赔不是,你让我干啥都行,家不能分!不能分啊!”
黄氏伸手要把她手掰开,可刘氏真不想是刚掉了孩子的人,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死死将人拖住,好像一松手天要塌似的。
黄氏挣脱不开,她朝老大程家富看去:“把你媳妇儿弄回屋去。”
程家富张了张嘴也想说点什么,最终没说出来,他好似认命了,亲自去掰开刘氏紧抓不放的手,把人带了进去,进门之前又回头看了二兄弟一眼,说了句对不住。
“老三也是,对不住。”
……
第二天清早,蛮子跟小顺儿还是精神抖擞的过来,过来发现程家兴正要出门,两人一愣。
“程哥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程家兴伸手拍拍兄弟两个肩膀:“我家里有事要耽搁两天,买卖你俩看好。”
一起干了这么些天,流程都熟悉了,程家兴耽误两天是没啥,他们再抓个人出去帮忙就是。蛮子跟小顺儿关心的是程家出啥事了?过来的路上就听到几个大娘凑一起闲唠,说昨天晚上程家好像打起来了,很大动静。又说起因在刘氏,她不知道咋搞的,把肚子里的娃整没了,听说这还牵扯到她娘家,刘氏出事那会儿有人看到刘家小妹人在程家院子。
从一早,村里人都瞄着程家这头,想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蛮子跟小顺儿心里更慌,生怕闹不好影响到搭伙的生意,程哥这边一撂担子,他们跟着赚不成钱。蛮子想关心他两句,才起个话头就听程家兴说:“你俩别听外头那些闲言碎语,就把买卖给我守住,听到没?”
“我俩办事程哥放心!”
“我回去喊个人,哥你有事就忙去吧。”
程家兴点点头,扭头往袁木匠家去了,袁木匠家离大榕树村比较远,家旺跟他学徒弟之后平时都比较少回来,每年就两个时候会回家来休息一阵,一是收水稻那会儿,二是过年。平时做师傅的也会安排徒弟休息半天一天,那时间太短不方便回,倒不如好生歇歇,他学木匠也辛苦。
程家旺过完年就出了门,三哥定下亲事那会儿他听说以后回来了趟,以后再没回过。
今儿个乍一听说家里来找他,程家旺先是意外,然后高兴起来,正想问哥哥为啥事?还打算摸出铜板来打半斤酒跟他喝一碗,结果人就让程家兴一句话砸懵了。
“我刚才跟你师傅说好了,老四你收拾收拾,跟我回家。”
程家兴拽着他就走,程家旺一甩手,站定了问:“咋回事啊?三哥你说清楚。”
“反正家里出事了,你别耽误跟我走,有话咱路上说。”
程家旺一听这话,拍拍身上木屑赶紧跟上,兄弟两个都是年轻汉子,一路走得飞快。回去路上程家兴果然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跟四弟说了个清楚,他也没怎么美化自己,说萌生出做买卖这念头的时候其实没想到后面会搞这么大,开始是想试试水,就拉了人来分担风险,兄弟仗义跟他把买卖做起来了,他程家兴也不能翻脸不认把人踹掉,再说刘家就是麻烦,他不想跟那家子搅和,在这个背景下买卖做发了,就招来各种问题,然后在昨天迎来了大爆发,直接闹到要分家的地步。
“我跟二哥都觉得分了好些,要说服别人听我的跟我走比想出个挣钱买卖还费力,有那精神头我不能做点别的?你看我媳妇儿娘家早分了,兄弟还是一样孝敬爹娘,有事也互相帮扶,我看就很不错。”
“大概就是我跟二哥想分,两个嫂子不想,大哥没表态,心里估摸也是不想的,他老大嘛,心里包袱重,很怕这个家因他散了。爹说分家不等于散了,情分耗尽才是真散了……中间复杂得很,反正现在爹娘也拿了主意,要分,让我找你回家,商量看到底怎么分。”
从程家兴开始说,程家旺就没吭气,等他说完,还是没吭气。
程家兴就停下来回过头看。
程家旺还跟在后面走,人已经傻了。
“我说这么多你咋没个反应?你咋想的?有话就说。”
“我、我还说啥?你们也太能耐,才几个月咋就闹成这样了?”
“分家的事你咋看啊?”
“我在师傅家做学徒,学成以后估计先帮师傅做事,攒够钱了再想别的辙儿。要说分不分家不大能影响到我,我在家的时候实在不多,关键是爹娘咋样?没气着吧?你今儿出门前看咱爹咱娘有哪儿不舒服?”
看他受了些惊吓,可还算稳得住,程家兴就回身继续往前走,接着赶路,他边走边琢磨,告诉老四:“我觉得爹娘早盘算过,这话是我最先说破,我是气不过嫂子帮别人坑我,火一起就说出口了,说完大哥二哥惊了,看爹娘反应不大。”
程家旺就松口气,“那还好,人没事就好,三哥你说得太严重我还怕爹娘气出毛病。这分家嘛,早晚都是个分,拿多拿少也没什么,尤其我这些年在外面多,木匠还没学成,还没让爹娘享到什么福,要我跟哥哥一样拿我是不好意思。”
程家旺的性子跟程家兴要像一些,他俩以前关系就好。程家兴说:“你不是也想跟你师傅一样开个铺子?那不要本钱?分给你啥你就拿着。”
“本钱这个东西,存几年总就有了……或者三哥你好好搞,发了大财借点给你兄弟。”
程家兴好说话的,点头道:“行啊,只要你真学到家了,我有钱肯定借你。”
“那就得嘞,我俩走快点吧,赶紧回去。”
第32章
程家兴领着四弟程家旺回来的时候, 家里闹了有半天了。
因着分家是大事, 程来喜作为拿主意的当家人总要把情况同族里说明, 上午那会儿,他就去找了大哥程来财包括二伯等人。提到最近为钱财起的纷争, 表示若只简单压下, 迟早还会爆发, 到时候兄弟恐怕成仇, 他反复思量决定分家,让四个儿子自己去挣饭吃,往后好赖不怨人。
也有族亲好言相劝, 看程来喜已拿定主意,多说无用,便不再提。长辈们跟着程来喜到他家去,等着给他做个见证。
这一连串的动作惊着村里不少人, 好些连地里活都扔了, 追过来只为看个热闹。本来也没想到是闹分家, 怎么说呢?各家婆婆都不太愿意分, 一旦把人分出去,哪怕儿子还孝顺, 当娘的地位也跟从前也不同。当意识到程来喜这一房真要分,就有人飞奔去了两个媳妇娘家,问他们知不知道出大事了。
刘、周两家先后来了人, 来的还是亲家公,问程来喜这是闹什么?小辈做得不对只管教训, 哪有随随便便就分家的?
家里闹腾就是因为这。
谁家不都这样,能占到便宜就不会想分出去,全村都看出程家兴有些本事,估摸他往后还有作为,这时候说要分家,那不是要了有些人的命?!就程家兴这能耐,不出一年能盖上青砖大瓦房,程家富跟程家贵哪怕在田地银钱上一点不亏,离了这个兄弟,往后能有几多出息?
“亲家你再想想!不要一时冲动!”
“是啊,你们老四还没说亲,老三那媳妇也没进门,这时候分什么家?儿子媳妇太年轻了知道个啥?让他自个儿出去打拼不给人蒙骗了?你跟亲家母哪能在这节骨眼上丢手?还是多带他们几年。”
“别分,真不能分。能聚起人力才能成事,你由着他们自己捣腾自己的,不是败家之相?”
“……”
刘、周两家的爹在这件事上还挺齐心,都知道账要留到后面算,眼下须得共渡难关。
就没想到程来喜也是个倔的,到这会儿他也不怕得罪亲家,直接请刘氏周氏娘家人回去,说要聊天吃酒都以后再来,随时欢迎,今儿个程家要办正事。
朱阿奶把裁油纸的活安排给当媳妇的,自己出来看热闹了,本来他还没想说啥,听到刘氏娘家爹唧唧歪歪说分不得分了加要败老太太按耐不住了。
“就是个王八你还装啥?姓刘的你是真不知道人家为啥闹分家啊?你不知道老太婆我做回好人,跟你说个明白。这老程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为啥突然要分?还不是因为你那倒霉闺女仗着肚皮里揣了个蛋好吃懒做惹是生非。总有些认不清的觉得天底下就那一只鸡会下蛋,它了不起!我呸!要我说程家的气性是太好了,就这种倒霉婆娘落我手里,老娘非得一脚踹她下田去。啥事儿没帮着干还敢伸手要好处,吃里扒外肚肠真够黑的。没休她回去程家对得起你了,今儿要是休了她,我看你刘家女儿能嫁给谁?全得到庵里当姑子去!”
看在程家那位财神爷的份上,朱阿奶已经很积口德,还是吧刘氏他爹气得直翻白眼。
这话给黄氏听着心里是解气,嘴上她还是劝着,请朱阿奶看就看,别再说了,都是乡亲和气一些。
财神爷他娘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这会儿朱阿奶也过了瘾,就不说了接着往下看。
刘、周两家的也看出来,程来喜没有丁点犹豫,看来分家是分定了。哪怕面上臊得慌,刘家的也没转身走人,就想看看最后分成啥样,怕亲家亏了自己女婿。
哪怕看着大媳妇再生气,做爹娘的也不会为这亏了儿子,等兄弟几个到齐,程来喜发的话,说他昨晚跟黄氏商量过了,两人岁数还不算大,眼下不用儿子奉养,他俩谁都不跟,自己在一边,只希望几个儿子时常想起做爹娘的过来看看。
“这老房子分给谁恐怕都不公平,还是我跟老太婆住,新房盖起来之前你们也可以住本来那屋,我不撵人。田地我跟你们娘留个一两亩自耕自种,剩下那些都分给你们,家富家贵你们两个会种地的,田地多分,家兴家旺不太会伺候庄稼就多拿银钱。”
“话是这么说,家里毕竟是田地多银两少,实际分下来家兴家旺你们要吃点亏,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埋怨,前头那些年老大老二为家里付出很多,该适当弥补一些。我是这么想,你们四兄弟有看法也提出来,有话全在今天说明白,过了今天家分了谁也不准再质疑什么。”
程家兴往前站了一步,要开口,听见靠后站的大嫂嘀咕一句,他笑了。
“嫂子你也别着急,最先说想分家的是我,我忍不了跟胳膊肘往外拐的在一个屋檐下待,我说啥都不要也想分出去,从今往后好赖不怨人,吃穿自己挣。这是我说出来的话,今天也还是认。前面那些年我不着调,日子是混过来的,没给家里帮多少忙,大哥二哥都能包容,爹娘要收拾我还挡着护着,哥哥们不容易,对兄弟也够好了,家里田地我没脸要,银钱也不拿,爹你分家别考虑我,往后没酒吃了找我来,我给你打去。”
他这话一说,程家富又是一脸愧疚:“三弟你别这样说,我不想分家,可真要分,我们四兄弟就一样的拿,谁也别多,也别少。”
程家贵跟着点头。
眼瞧着做媳妇的耐不住要开口,黄氏一眼扫去,把人吓住了她才转而看向儿子。
“老三我知道你往后会有出息,可分家给你们的是做爹娘的心意,你多少拿一些。我本来想着家里田地多,田地均分给老大老二,家禽家畜也给他们,过日子就很够了。我这些年存的银两分给你跟老四,也正好你办喜事要花钱,家旺跟着也得娶个媳妇儿。”
“那就把本来准备分我的拿给四弟,他过两年木匠学成了总得花钱把门户立起来,我嘛,我分百十斤粮食就得了。”
程家旺直摇头,说不要。
“爹娘生养我,送我去做学徒,我这还没有任何出息,也没让家里沾着光享着福,哪能伸这个手?”
一帮子人就看他俩推来推去,最后还是程来喜黑着脸拍了版,说大体上按老太婆说的办,这个钱,老三不想分,那至少要把这段时间交上来的拿回去,家里本来那二十余两积蓄分给家旺。
刘氏想说一句,他们分的田地是不少,按说是占了便宜可一分钱没有咋盖新房呢?
她话到嘴边不敢说,事情还没过去怕又挨骂。
结果她没说,黄氏倒点了两个儿媳妇的名,当众训诫了一番,说是让刘氏周氏一起听着,实际她眼神是放在大媳妇身上的。刘氏感觉随着婆婆开口,所有人都朝她看来,那些眼神里满是嫌弃,仿佛是说人好好一家子人就让你搅和散了。
本来闹到要分家,还以为能看到几兄弟争家产争到面红耳赤,结果都还挺谦让的。程家旺最后也没伸手拿钱,只说让当娘的替他管着。
“那也行,这钱我留着给你娶媳妇,娶完剩下的就拿给你媳妇儿给你操持生活。”黄氏说罢瞅向程家兴,“老三你这份自己拿去。”
程家兴转转眼珠子:“那娘您也替我捏着……”
“你够麻烦我了,以后麻烦你媳妇儿去,我才不给你管账。”
“喔。”
程家兴这才伸手将最近上交的银两拿回来,包手帕里准备一并送去给杏儿捏着,都存着请人盖个青砖大瓦房来住。
他都把银子包起来了,突然想到什么,又摊开取出一两,递给老娘。
黄氏瞅瞅他。
“又有啥事?”
“杏儿再快还要两三个月才会嫁我,我吃这口您不管着?”
程家兴是故意耍宝逗他娘高兴,这一幕叫程家富看着难受极了,他送走帮忙写字据以及作见证的,二十好几岁的男人家就那么一屁股坐在屋檐底下,闷头哭了。
刚才老三他们都说不要什么,他做哥哥的也想开口,想说自己少拿,多的给兄弟。
可他没本事,开不起这个口。
怕不拿田地养不活家里人,也怕一张嘴刘氏又要咋呼,那更难堪。
对面何家还沉浸在添女的快乐里,隔着一条河他们根本没听到这些动静,等何家上下听说,程家已经分干净了。何娇杏跟人打听,问程家兴咋样?
传话来的想了又想,才勉强概括说:“……他应该还挺好的?”
第33章
当晚, 在程家堂屋里, 兄弟四人照着油灯说了很久的话, 哈欠打到第三遍,程家兴率先站起身来, 说得睡了, 再聊下去要耽误明天的事。
程家旺点点头:“我是扔下活跟三哥回来的, 明儿一早还得出门。”
“老四你慌啥?你就多待一天, 我去找你的时候跟袁木匠说明白了,说咱家出了大事一天恐怕解决不完。”
“师傅咋说的?”
“让你回来好好把事情办了,不着急赶那点木工活。”
程家旺想想:“那也行, 我多留一天,陪陪爹娘也给家里修一修桌椅板凳。”
目的达到,程家兴伸手拍拍他肩膀:“你在家听娘使唤,我得去趟何家, 把这些事跟我岳父谈谈, 再求你嫂子做点好吃的给你捎回来。”程家兴说完又招呼了声, 让大哥二哥也早点睡, 就回他那屋去了。人都坐在床边又想起脚丫子还没洗,他叹口气出去, 打了盆水,略冲了冲。
怕把瞌睡赶跑了他这晚脸都没洗,一觉睡到天亮, 晨起才好生收拾一番。
程家兴出来的时候,看到程家旺在喝粥吃饼, 他扭头环视一圈:“大哥他们都下地了?”
“早下地了,嫂子洗了碗都出门不知道干啥去了,就娘在外头跟大伯娘说话,娘说给三哥你留了饭,温在灶上。”
程家兴转身进了灶屋,看锅里果然有一碗粥外加两张饼,他端出来坐到程家旺旁边,边吃边跟兄弟磕牙,程家兴问他早饭咋做的?
“二嫂起得最早,先去烙了饼子,然后是大嫂,娘排最后。”
“家是分了,这几个月农忙便是有钱也找不到人盖房,开工要等农闲,老四你说我是不是找两个人来再搭个灶台,现在这样,做个饭还得排队,也是麻烦。”
起房子麻烦,搭灶台还是容易。程家兴这么说,程家旺点点头,说今儿就可以,正好他在家。程家兴把粥喝得呼呼响,喝完一擦嘴:“也不急在一日,这个我后面再安排。你今天的任务就是好生陪陪咱娘,跟娘说说你的想法,想娶个啥样的媳妇儿。对了……蛮子他们来过没有?”
“刚才来过,听说你还在睡就让你好生歇着,东西他们背去卖,回头给你送钱来。”一段时间不见,程家旺感觉他三哥变了些,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又好像比从前靠谱很多。昨个儿就听说三哥买卖做起来,挣了钱,今儿个亲眼看到蛮子跟朱小顺背出去那些东西,程家旺总算能明白大嫂为什么闹,三哥又为什么不耐烦。
挣着钱的人是这样,他不在乎出钱供家里,只烦个不安生,谁也不想我在外面打拼的时候还得天天回头来解决身后麻烦。给你好日子你过着不得劲,那你就别过好日子了。
程家旺琢磨着是这么回事,想明白了,他也没去论对错,论这没啥意思。
兄弟两个先后吃完,程家兴撂了碗揣上银子就要出门,刚走出去见着正同大伯娘说话的老娘黄氏,黄氏喊他一声:“老三你要出门啊!”
“我怕外头乱传,想过河去跟老丈人说说话。”
黄氏挑眉:“不是找你媳妇儿去的?”
“也顺便找她嘛,娘中午别安排我,我在何家吃,晚点回。”
黄氏摆手放行,程家兴溜达去本村屠户家割了刀肉,提上才下河边,到河边一看,今儿个出船的不是三太爷啊。他还在认人,人已经把船划过来了。
“听说你们家出了点事,老爷子料想你这两天会过来一趟,还真是!”
“总怕杏儿多想,得把情况说说明白……对了老爷子呢?咋不见他?”
何家大房的孙子告诉程家兴,说前面几天不是下了场雨,那晚有点凉,老爷子盖薄了,跟着几天都不太舒服,家里不放心他,“堂妹夫你也别担心,人没大问题,只是怕他撑着船忽然头晕出点事,才给留在家里。说来老爷子还不高兴,讲他撑了一辈子船能出啥事?骂我们瞎操心。”
程家兴听着哈哈笑。
看他这么快乐,大房这堂哥迎头给他一桶凉水:“对了,有个事,你有两天没过来应该不知道吧?”
感觉他一下严肃起来,程家兴也敛了笑,问是啥事?
“我娘说挨着两个村好些婆娘后悔了,后悔早先没看出我妹子好,这些天来了好几个拽着二婶话家常的,话里话外说自家子侄好,估摸是觉得只要还没成亲都能打散,想跟你抢人。”堂哥说起这个,一是想着程家兴总会知道,二是想叫他明白何家闺女抢手,杏儿这阵子名声渐渐好了,惦记她的也多了起来,程家兴要待她不好,哪怕订了亲也不稳当。
小渔船上站着会有点晃荡,搭船过河的要么坐要么蹲,程家兴本来是蹲着的,一听这话,蹭的站了起来,他这一下动作让小船晃了好几下,好险没翻。
堂哥经验还是不够老爷子丰富,他惊出一身汗:“突然站起来干啥!”
程家兴差点把提手里那一刀肉扔了,他顺了口气问:“你说有人跑到我丈母娘跟前抹黑我想让你家退了亲事把杏儿嫁给别人?????来你跟我说说谁这么缺德???”
“……你别这么气大,这种事二叔二婶当然不会同意。”
程家兴眯了眯眼:“哥你就说是谁吧,我又不会做啥。”
这话听着明明就是很想做点啥,堂哥一噎:“不做啥你还打听?”
说话间船已经靠岸,堂哥要赶他下去,程家兴不肯走,单手撑着船篷气哄哄说:“他都来抢我媳妇儿了,还不让我瞅瞅是哪路龟孙?”
“我就只是听家里提了一嘴,跟你说不清楚。”
看他不打算说,程家兴跳上岸去,提着肉往何家院子去了。
这倒霉堂哥不说算了!
问杏儿去!
……
一路过去程家兴都在琢磨,越想越气,结果就是他也忘了自己是来解释分家那出,见着何娇杏就把人拉到旁边去,问她:“我听说有烂肚肠的上丈母娘跟前抹黑我了?”
何娇杏刚才就一脸莫名,不知道这人在气啥,听他问出来才没忍住,噗嗤笑了。
程家兴就瞪她:“说正事呢你咋还笑得出?”
“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想打听这个?我还当是有几天没见你惦记我了,是我自作多情?”
刚才是真的气,小媳妇儿抱着胳膊这么一说,那火苗就呲一下让水给浇熄了。程家兴又高兴起来,嘿嘿笑道:“就是过来看你顺便说说我家里的事,结果半路上听说有人生是非。”
何娇杏这才告诉他:“从你买卖做起来之后,一直都有,她们也不是真的对我改观了,就是见着利,觉得哪怕真娶着个母大虫也没什么,只要母大虫她有本事。起初我出去一趟都有苍蝇蚊子来打转,我看着烦就吓唬了他们,结果人不来勾搭我了,换成让长辈去找我娘,还跟我娘说不介意我脾气躁,说那是直脾气真性情。”
程家兴:……
“这种话他们也说得出口,实在太不要脸了!!”
程家兴说完感觉背后一凉,何娇杏眼神斜飞过来:“你说啥呢?”
“我是说我媳妇儿最温柔贤惠的人,就被他们这么诋毁!真他娘的过分!”
何娇杏点点头:“外人的看法也不是那么要紧,你别气了,我娘也不是那么容易哄骗,前头还说早先全看不上如今腆着脸贴上来,不就是为了钱?这事没什么好说你也不要去管,安心做买卖攒钱。”
说到攒钱,程家兴想起来,把这两天挣的包括昨个儿娘退给他的银子一并捧给何娇杏。
都不必清点,银子一过手何娇杏就知道不少,问他这是分家分的?这故事有点长,程家兴先去把肉放了,也让何娇杏把银子收好,才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说给她听。
“家里的意思是多少要分我一些,我想想还是算了,就说田地家禽家畜,给大哥二哥能照看得好,给我就等着荒废,是个麻烦。又一想分家后做买卖挣的钱不再上交给家里,咱们攒钱快,用不着去争这一点。”
看他边说边挠头,何娇杏问他是不是还有别的盘算。
程家兴说分家的时候宁肯吃点亏也不能占便宜:“我见过的,有人分家时多拿了半亩地,让人说了半辈子嘴。要是挣不来钱,那半亩一亩的争就争了,人总要先填饱肚皮再顾全脸面。对咱俩来说没这个必要,我前些年对家里的确没多少贡献,就是时不时上山一趟给桌上添道肉食,地里活没咋干过,实在伸不出这个手。”
何娇杏耐心听他说完,笑了笑:“昨晚上娘跟我说了几句私房话,也提到你们分家这出,说往远了看这个亏吃得好,眼下吃点小亏往后少些麻烦。我娘怕我年轻气盛,让我别争这口分家饭……我争什么?本就没有指着家里庇护过一辈子,双亲给的总有吃完的一日,还得自个儿挣去。”
“不说这个,你们程家分了,现在是各自开火?你怎么办?”
“我交了钱,跟爹娘吃。哥哥们手里没余钱,我有钱可忙起来没工夫盖新房,如今还是农忙的时候也不好找人,大家暂时还住在家里,我准备等陈麻子家的蛐蛐儿赌坊收了再去买砖买瓦盖房子,恐怕到年前才能搬进去。”
“那咱俩是秋收之后成亲还是搬家之后?”
“我这都等不及了你说呢?”
第34章
程家兴过来时他丈人没在, 午饭快做好了人才回来, 那会儿程家兴跟先一步回来的东子说话来着, 就让丈人喊到一旁去,翁婿聊了会儿, 听何娇杏吆喝说吃饭了他俩才进屋。
差不多一个时候, 做大哥的也拿着碗筷从里屋出来, 唐氏瞅了一眼, 问他媳妇儿胃口咋样?
何大哥点头说挺好。
东子插了句嘴,问:“香菇呢?”
程家兴端着半碗米汤在喝,听到这儿顺嘴接了句:“香菇是谁?”
“就是大侄女儿!”
“不是喊的霞妹儿?”
东子往程家兴那头靠了靠, 跟他勾肩搭背说:“刚生下来是叫霞妹儿,还不是嫂子说指望她长大后像姑,那就有福,所以改名叫香菇了。”
程家兴:……
也够随便。
心里这么想, 他嘴上说挺好的:“香菇喊着是要比霞妹儿亲热, 跟汤圆烧饼更像一家人。”
程家兴在老丈人家吃饭, 跟着还有好奇心重的端着碗过来, 问他分家到底咋回事?听说是二房婆娘把大房的娃吓唬没了?是不是真的?
刚才老丈人也提到这个,现在外头传什么的都有, 有说程家富那媳妇儿心向娘家做了对不起婆家的事,也有说是因为孩子两个媳妇儿大打出手。传话的说得都很像那么回事,听的人一头雾水, 这不眼看程家兴过来,他们赶紧来问。程家兴哪怕再不耐烦, 还是辟了谣,他在何家吃过午饭,等了一会儿,蛮子他们人就到了。
“我两天没跟你们去,买卖咋样?”
“都还顺利。”
“那赌蛐蛐儿的有没有让咱背点爽口的去?”
“程哥你不提我都忘了,那陈麻子看我们背过去卖的全都麻麻辣辣,就在家里煮了酸梅汤绿豆汤拿凉水镇着,卖两文钱一碗,生意不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赚头。”
“挣得少点,可他卖得多。”那蛐蛐儿赌坊本来就招了许多人去,程家兴他们又天天去卖好吃的,额外引来一些买吃的或者看热闹的,那边人气可太旺了,你来我往像赶集。有人气陈麻子就能赚钱,这是互利互惠,赌客们有酸梅汤绿豆汤喝,就不嫌辣条燥火了,大家一起发财。
“我家那点事解决好了,明天还是跟你们一起去小河村,今年想起个新房,得多挣钱。”
蛮子在推磨,程家兴蹲在一旁跟他说话,正说着就有几个小娃娃抱着盆子跑进院里,瞧着是何娇杏那群侄子,程家兴冲他们招手,问端的啥?
烧饼说是田螺,“我最棒!我捡得最多!”
程家兴当然知道这是田螺,他好奇小崽子们捉这个干啥?就听见二胖问:“你是不是没吃过杏子姑姑炒的田螺?”
二胖问完,矮敦子们纷纷抬头朝他看来,眼中满是同情。
——原来是没吃过。
——真可怜,竟然没吃过。
——这么好吃的东西。
都把心里的想法写在脸上了,程家兴秒懂,这时候何娇杏听到动静探出个头:“烧饼你们去捡田螺了?来我看看。”
何娇杏一开口,矮敦子们就抛弃程家兴朝她奔去,何娇杏领他们将田螺装进一个大木盆里,泡上水,又往里撒了盐。程家兴没看明白,问她这是在干啥?
“放着吐沙。”
“吐沙?”
“总要把泥沙清出来,就这么没法下锅。”
“那要吐多久?”
“我一般换三次水,这个最早也要后天才能下锅,急不来。”何娇杏把田螺泡好,说去年给他们炒过两回,真是小吃货一群,都记着呢。她打发侄儿玩去,那几个刚才风风火火的回来,听说还要过两天才能吃又跑出去了。程家兴蹲在木盆边看了一阵,他想起杏儿是说过让他有空可以去捉些泥鳅田螺之类,做出来都很好吃。想到这里他口水都要出来了,突然想吃。
看看烧饼他们捡回来这些,程家兴点点头:“决定了!”
蛮子听见一激灵,问:“决定啥?”
“决定忽悠几个给我捡田螺去,我也要吃。”
下午回去的时候蛮子他们累得够呛,程家兴倒是很有精神,他还背了两小坛,一坛红豆腐,一坛是拿辣油炒出来的野菌,说是配粥配饭配馒头都好吃,给程家旺带出门去改善生活。
程家兴先把东西背回去,刚到家就听娘说小顺儿刚才已经把钱送过来了,“我放在你屋床上,让家旺给你那屋打了个锁,以后出门你挂上。也不是信不信谁,过手的银子多了,不锁上怕万一没收好丢了说不清。”
黄氏拿钥匙给他,程家兴回屋去点了点数,看差不多,又锁上门出来。这会儿功夫家旺已经尝过两样下饭菜,竖着大拇指说三嫂手艺真很可以!
“手艺要不行凭啥挣钱?这两坛是给你的,你拿去找个背阴的地方放好,就搁床底下也行。”
“给我?还以为嫂子是怕往后没人给三哥做饭,让你自个儿熬粥来配着吃。”
程家兴一手拍他后脑勺上:“挤兑起哥哥,我看你是欠收拾了。”
程家旺冲他嬉皮笑脸,问:“哥你缺点啥?我是还没学成出师,也会做不少东西。”
“现在啥也不缺,以后起房子就要用到木工。”
“那还是该找我师傅,我给打下手还行。”
兄弟两个说着话,黄氏已经把晚饭做好了,程家兴中午不在,他们吃得简单些,这会儿人回来了,难得家旺也在,当娘的就做了肉,刚吃上铁牛闻着肉香味儿过来了。
前天家里闹起来,铁牛就被支出去了,昨个儿分家他也不在,黄氏亲自把人骗去妯娌家的,分完之后才把人喊回来。
各家都是这样,大人闹矛盾时不想给小的看见,怕吓着他们。这样一来,铁牛就啥也不知道,还快快乐乐的跑回家来问吃饭咋不喊他?他好饿好饿好饿肚子早就扁了。
分家这个事,别说他不在,就算全程都在也未必能听明白。铁牛趴在桌边垫着脚想看晚上吃啥,黄氏之前疏忽了这点,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打破尴尬的还是程家兴,他一把将侄子抱起来,让坐好,黄氏想想,起身给他添了碗饭,准备吃好晚些时候找刘氏谈谈。
家里有个儿子当娘的早早就该做好饭,没得丢手不管放他去吃混食。
程家兴回来就不早,这个点儿吃得早的碗都洗了,也难怪黄氏多想。
她还扭头问了一句:“家富家贵这都还没回来?在地里吗?”
程来喜夹了块肉,点头说:“我留的地少,他们分得多,分完担子加重了,都说天还没黑就多干点活。我看老二媳妇拿了吃的去地头上,老大媳妇倒没见着。”
提到老大媳妇黄氏心里就烦:“才落了胎也不知道跑出去干啥……”
刚说到这儿,就听见有叫骂声,黄氏让爷们几个接着吃,她搁下碗筷出去看了一眼,周大虎那婆娘拽着刘氏往这头来,刘氏衣襟和头发都有些散乱,两边脸肿得老高。
她看见黄氏仿佛见着救星,带着哭腔喊了声娘。
这一声把程家兴招了出来,他端着碗,边喝粥边看热闹。这会儿他也认出拽着大嫂的是二嫂娘家大伯母,估摸是来给二嫂撑腰的。
果不其然,进院子之后周大虎婆娘就一把将刘氏甩开:“我们家姑娘给人打成那样,一等二等没个说法,那就对不起,我总得讨回来,不然让全村人看着还当我周家姑娘好欺负。我过来也是想说一声,现在你程家是分了,新房子到底没盖起来,她们妯娌还要相处一阵,亲家母你也好生教教这个大儿媳妇,我们家姑娘性子软和,别总盯着她算计。很多事一次两次就算了,次数多了谁受得了呢?”
周家也不光是为周氏讨说法来,顺带也想出口气。昨个儿他们说干嘴想拦着别分,程来喜把话说绝了,没给脸面,那可不憋得慌吗?
现在人也打了,话也说了,周大虎婆娘转身就走,刘氏两边脸颊烧着痛,她坐在地上哭啊:“就是她没把桶子拿住才把我儿子吓没了,我出口气她还回娘家找人来打我!!!什么性子软?还不是肚皮不中用没生出带把的,她心里鬼主意多了去,还不是盯着老三的钱袋子,不敢说而已!”
刘氏坐在地上骂咧咧,周大虎婆娘本来都走了,有掉头回来,还要打她。
儿媳妇在外头遭报复就算了,在自家门口还要挨打,那老程家也没脸面。黄氏去拦人,周大虎婆娘跟她推攘起来,程家兴本来事不关己看个热闹,看老娘搅和进去他一口把剩那点粥喝完,接着把粥碗一摔。
粗瓷大碗在地上碎开,瓷片飞出老远。
黄氏跟周大虎婆娘都吓着了,坐地上撒泼的大嫂也躲了一下。人人都在看程家兴,程家兴慢条斯理挽起袖子,满是不耐烦的抬眼朝周大虎婆娘看去。
“跟我娘动手动脚,你想挨打是吧?老子在村里是什么名声,你没听过?”
……
程家兴刚才在村里洗白了一波,今儿不少人说他像个爷们,有担当了,转身就因为恐吓威胁中老年妇女被打回原形。
程、周两家还是姻亲,他都能捏着拳头说要殴打亲戚家长辈,那还是个女的呢。
这是后话,眼下这番威胁生了效,周大虎婆娘横刘氏一眼,呸一声走了。看她走了,程家兴上前去搭着他娘肩膀:“没事儿吧?以后再有这种事娘你招呼一声咱兄弟就上了,你冲那么快干啥?”
“没白生你,还知道心疼老娘。”
黄氏这么说着,没等程家兴把尾巴翘上天,她一巴掌拍三儿子后颈上:“一码归一码,谁教你遇上事儿先摔个碗?你摔了不得花钱买新的啊!”
第35章
铁牛闷头喝粥呢, 忽然听到他娘的声音, 他一脸茫然回过头:“是我娘在哭啊?”
他就想从长凳上滑下, 出去看看到底咋回事,却被程家旺抱住。程家旺抬眼看向稳坐上席的爹, 本来儿媳妇的事老太婆出面就够了, 以往都是这样。听刘氏还在哭, 没个停歇, 程来喜放下竹筷站起来,板着脸走了出去。
“天要黑了,老大媳妇你不去给家富做饭闹个什么?”
周大虎婆娘动手的时候也没跟她客气, 刘氏刚才让她打懵了,这才想起分了家,爹娘不再照管他们,刘氏忍着委屈难堪低着头进灶屋去。
这会儿再要煮粥就太费时, 她只得和点面, 摊出几张薄饼来。摊饼子的时候刘氏不停在回想下午的事, 她打了猪草, 办了猪食,把分给自己那一头半大的喂了, 正想去给家富做饭,没来得及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喊她,说娘家有事找让她回去一趟。
每年这时候日照就长, 天很晚才黑,刘氏心想同村住着, 她赶着回去一趟再来做晚饭也来得及,有些话是要说清楚。
心里这么想,她忙完就出去了,回去才知道娘家根本没找她。
当娘的问她是谁去传的话?
刘氏说不知道,她在屋里头听到别人在外头喊,应了一声,后来出去没看到人,还当是有事忙把话带到人就走了。
被耍了吧!
刘家人是这么猜,看她人都回来了还是说了几句,说不该分家,哪怕给公婆跪下磕头怎么都好不该分。分了之后男人家做的事还是那些,不外乎砍柴担水种地,女人家就要遭罪,本来是跟婆婆和妯娌一起干的活,现在全落到你头上,做饭喂鸡喂猪洗衣裳照看菜园子不说还要带娃,根本没人会帮你。不谈钱都已经亏了,谈钱还更扎心。
娘家人说的时候刘氏没吭声,听完才说她求了,可要不要分又不是外来媳妇说了算。她又埋怨了小妹子,做什么非挑那时候跑来找人,真害死她。
刘家小妹还没嫁人,要背上恶名不完了吗?便回了嘴:“谁让你给家里瞎出主意?那花生到现在都还没卖出去!是我们让你坑惨了!”
说到这份上,结果就是个不欢而散,刘氏气哄哄往回走,周大虎婆娘突然冲出来揪住她一阵打,边打边骂,折腾够把她拖了回来。后来的事,家里人全看在眼里……刘氏先前给人打傻了没仔细琢磨,这会儿越想越不对。
骗她回娘家的总该是周家人。
可周大虎婆娘要是一早打定主意想收拾她,前头出门打猪草的时候就该动手,干啥还费这劲?
刘氏只能想到周氏刚才回了娘家,周大虎婆娘是她请来的。
又一想她当初跟娘开口说想让何娇杏教手艺不就是听周氏羡慕了一通,就是周氏说三弟妹灶上活干得真好,做那些拿出去卖肯定能挣钱,还说有机会要跟她学一手……
刘氏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让周氏坑了,周氏明摆着也想发财,可她不说,一有空就在自己这头扇风。
还有怀孕的事,她逮着机会就跟家里人说“嫂子今天又不舒服,去看看吧”,也就程家贵那傻子觉得他媳妇儿人好关心大嫂,这不是告状去的?!
前后一联系,刘氏惊觉小看了她,姓周的要不是没生出娃,早该掀起大浪。她想得过于入神差点把饼子摊糊,回过神收了杂念赶紧把锅里那薄饼翻个面。她又抽空收拾了一番,不想让铁牛看到这丑态,也不想让周氏笑话她。
想到周氏也很不想分家,刘氏心里竟痛快了点,那种心态大概就是:我虽然不好过你也不比我好,咱走着瞧。
程家富回来听说他媳妇儿让弟妹娘家打了,他手上一抖差点把锄头砸地上,前后的事缠在一起搞得这么复杂,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才是对的,这时候刘氏端着饼子出来,又端了碗水。
“没来得及煮粥,你凑合吃,我回屋歇会儿。”
周氏刚才也回来了,她人在屋里,听到大房夫妻说话声才走出来,陪着笑对刘氏说:“嫂子真对不住,我也没想到大伯娘会找上你,我赶明回去一趟告诉她们你不是故意跟我动手,就是没了娃心里难受,她们听了就不会怪你了。”
刘氏看向她那一双眼里恨意滔天,比起老三这种当面驳人脸面的,果然周氏更可恶些。她也知道这会儿全家上下谁都看她不爽,不敢再跟周氏纠缠,把人撞开径直回屋去了。
她进屋不多会儿,房门就被叩响,黄氏推门进去。刘氏侧躺在床上抹眼泪,听到嘎吱声回头看了一眼,原以为是程家富,她还想给诉诉心里的苦,一看是婆婆,人都僵了。
“娘找我有事?”
黄氏反手把门带上,说:“前面的事闹到分家就收尾了,不管谁对谁错,旧账不要再翻,在这里折腾着过不去看了心烦。家富每天要干那么多活,你当媳妇的还闹不停是想逼死他?他程家富不光是你男人,也是我们这房长子,是铁牛的爹,你别把他脸面糟蹋光让他出门抬不起头,你想想吧。”
“下午的时候铁牛饿成啥样了?你看没看到?早几年你刚进门时好好的,咋变成这样了?”
也不管她是什么反应,黄氏说完要走,临走前给了她一个忠告。
“哪怕你这么折腾,家富也没跟你动拳脚,你做错事他跟兄弟赔罪,听说你挨了毒打还担心你,你最好把德行改改,别让你男人寒了心,那有你悔的。”
这时天近乎全黑,黄氏从里屋出来将油灯点亮摆到桌上,程家富还在吃,而程家旺已经在洗脚准备睡了,他在家待了两日明儿个就要回师傅那边干活。
“老三呢?我看他吃好带铁牛出了门,说没说上哪儿去了?”
程家旺回说:“该是在大伯家。”
“他去那头干啥?”
“说是去借点人力,多搭个灶台。”
程家兴人的确在他大伯程来财家,那头兄弟多,他去借人手。先说想搭个灶台,说完也没急着走,又把那头的小崽子们招过来,说给他们每人一碗鱼皮花生,让堂侄子闲着没事给他捡田螺去。
那一群都是五六七岁大,正是馋嘴的时候,听说有好吃的,都把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我们把田螺捡回来,堂叔你真会给花生吗?”
“咋的还不信?”
就有个小姑娘歪了歪头:“可我娘说堂叔的花生是要卖钱的,卖得可贵,不让我们跟你讨去。”
程家兴在侄女儿头顶揉了一把,笑嘻嘻说:“反正说给你们就会给,给你装一大碗行不行?”
小姑娘糯唧唧说:“那我也给堂叔捡一大盆。”
又有几个在旁边挤:“我捡最多,要最大碗!”“你才捡不了最多!”“就是,木头你最笨了!”
铁牛看他们吵吵,看够之后也扑上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他叔,眼巴巴道:“三叔别忘了我!”
程家兴戳戳他脸:“那你们明天一起去捡,都小心点。”
……
程家兴跟家里小崽子们玩得好,他平常嬉皮笑脸的,看着不像其他长辈那么严肃,这些侄儿侄女有啥话都敢跟他说。看天色很晚了,堂嫂们都出来抓人,逮他们去洗脸洗脚,程家兴这才打了声招呼牵铁牛回去。
半路上铁牛说他感觉家里怪怪的。
“下午我娘是哭了吧?好像也不是饿哭的,是不是因为她不听话挨了打?”
“叔不清楚。”
“哭成那样肯定很疼,我还想去给娘吹吹,四叔说吃饭就好好吃饭。”
程家兴低头看他一眼:“大人的事你小孩一个就别管了,该吃饭吃饭,该玩玩去。”
铁牛的想法还是很单纯的,他有时也因为犟着不听话挨揍,次数虽不多,碰上一回就是嗷嗷叫屁股开花。所以说,哪怕稍稍有点心疼,他没觉得事情有多严重,反正每回挨打的时候他也哭得很凶,睡一觉起来就忘了,又很快乐。
看他没再多问,程家兴把人牵回家交给大哥,他则转头找上老娘黄氏,说明后两天就能把灶台搭起来,再放两天就能正常使用。
“我跟堂兄弟几个讲好了,请他们来帮忙,娘你割点肉置办一桌,自家人来搭把手也不好给钱,就招待一顿好的。”
黄氏说知道了。
“那我洗漱去,昨儿就没太睡够,今儿不能再晚了。”
……
就像程家兴计划的那样,新的灶台在两天之内搭建好了,是两个灶膛的,同时能起两锅。新灶台建起来之后大大方便了家里,每到做饭的时候也不像之前那么挤了,无形之中少了许多摩擦。
为答谢来帮忙的亲戚,黄氏整了四道肉菜,又蒸了一大锅米饭,让他们吃了个痛快。大人们在爽快吃肉,小崽子们也拿到了许诺的鱼皮花生,一人一碗端着,吃得嘎嘣儿响,别提多香。
程家兴照何娇杏说的给田螺吐了沙,水还是当娘的盯着在换,看差不多干净了,他一手提着装田螺的桶子,一手揽着装银子的布包,从大榕树村出发往对面去。
真该感谢陈麻子家摆起来的凉茶摊儿,让他们的买卖在热天里也能照样做下去,根据程家兴的观察,自从香辣肉丝出来,攒着钱买肉丝的变多了,辣条多少受了些影响,他想着伏天推磨煮浆揭豆皮都挺熬人,这回过去也想顺便跟杏儿商量看看,辣条是不是该暂停下来?就只卖肉丝好了,只要生意好就一直卖,卖到蛐蛐儿赌坊关门,然后拿钱请人盖房子去。
等他进了何家院子,没来得及说事,就看见他们屋檐下排排蹲着好几个,人手一碗面条样的东西,吃得正香。
“家兴哥来了!来得正好!让我姐也给你拌一碗,有事吃完再说!”
程家兴把那桶田螺放下,跟过去看了一眼。
并不是面条,这个是白的,更宽更厚更有韧性,看着还有些透亮,闻着香辣香辣的。
“这是啥?”
东子又呼了一大口,头也不抬说:“凉皮儿啊!哥没吃过?”
程家兴真没吃过,还想说尝一口,何娇杏从隔壁的隔壁院子过来,看见他顿时笑开:“你啥时候过来的?”
“刚到,我兑了银子拿过来,还有田螺。”
何娇杏看了看他提过来的桶子,还真有不少:“你倒是闲心好,这个炒出来是香,捡起来就麻烦,要收拾也麻烦。”
程家兴说这已经吐过沙了,直接可以下锅。
“那敢情好,我待会儿就给你炒了,先等会儿,给你切碗凉皮儿去。”
第36章
跟何娇杏定亲之后, 程家兴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多好吃的!这些都不是用什么珍贵食材做出来, 用的材料在农家也随处可见, 经过蒸煮煎炸就变成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程家兴端着给他拌那一碗蹲在东子左手边,边吃边想他前头这些年怕不是白活了?
来媳妇儿家就能混着好吃的, 回去反正不是饼就是粥, 或者饼子配粥。
何娇杏没跟他们一道吃, 她拿了个矮凳坐在旁边, 托着腮帮子看程家兴吃凉皮。
换个人来让没过门的媳妇儿盯着看就该脸红了,程家兴脸倒也红了,是辣的, 他心里没啥不好意思还笑眯眯问:“你男人好看不?”
何娇杏作势要打他,程家兴往东子那头挤了挤,嘟哝道:“都给看了还不许说。”
他还可怜巴巴瞅向何娇杏:“杏儿你好凶噢。”
何娇杏伸手就要夺他的碗:“再油嘴滑舌你别吃了!”
程家兴赶紧背对何娇杏护着他装凉皮儿的碗,又吃了两口回头说:“这个我还是头一回尝到, 进镇也没见过。”
“吃着东西就别想那么多, 这个要背去卖是新鲜, 可也麻烦, 利又比较薄,搞头不大。”
“我也没说想背去卖……今儿过来倒有个事想跟你商量。香辣肉丝贵, 他们有些为了吃一口会把钱攒起来,这样辣条就不像前段时间那么抢,我想着伏天里还要天天推磨滤浆揭豆皮也熬人, 要不然咱们就专心做肉丝这一样,也不耽误挣钱还省功夫。”
何娇杏上辈子就总是钻研生意经, 现在她想得少,多是听程家兴说,听他说完再问几句。
“只做一样的话,量要加大吧?能卖得掉?”
程家兴说没问题:“现在有很多人他不赌蛐蛐儿也过去陈麻子家,就为一口吃。前头还听他们说,人生在世不外乎吃喝二字,在这上头都亏了自个儿那活得真是不值。肉丝卖得是比较贵,架不住他们喜欢,各乡有些富户,舍得花钱。我也想过要是哪天卖得不好,我们转身背去附近镇上也能把余货清了,不会积压。”
何娇杏就笑出来:“你都想好了,还用我说什么?”
东子看他们商量好了,才插嘴问:“以后就不做辣条了是吗?”
“咋的?你还舍不得?没吃够啊?”
这话扎了东子的心窝,他悲愤的看了亲姐夫一眼:“我早吃够了!够够的了!家兴哥你不知道,就从你们开始卖辣条,我家人和猪都吃一样的!那么多黄豆要磨成浆,你说能出来多少豆渣?每天都是一大盆,我娘就说没得每天三顿都吃白米饭,豆渣好啊,她让我姐烙了一堆豆渣饼,人先吃,吃不完猪接着吃。我们家的猪本来还有点瘦瘦的,最近这个月胖好多,我娘说这买卖要是做到冬天去咱们家把年猪杀了没准能得二百多斤肉,还说猪吃了这么长肉,那还不是好东西?让我心怀感激的啃饼子,不许抱怨!我早想说肉丝挣钱咱们就只卖肉丝不行吗?做啥辣条呢?”
东子说完何娇杏一挑眉:“原先是谁天天央求我?还说吃一辈子也吃不够,是谁啊?”
东子委屈。
何娇杏还吓唬他说:“让娘听见你连豆渣饼也没得吃,你饿着吧。”
东子拿筷子戳戳碗底:“姐你真坏,我吃着凉皮儿都不香了。”
程家兴适时地安慰了他,说再过几个月等我把你姐娶过河去,你的生活里就没有辣条也没有豆渣饼,还让他别担心,这天不会太远的。
东子:这倒霉姐夫是要不起了。
……
后来程家兴还想跟东子攀交情,忽悠小舅子帮他盯着点儿,他说的就是有人为发财想挖他墙角的事。东子就没搭理他,哼哼唧唧说你这么能耐还要人帮忙?
说是这么说,看时辰差不多程家兴准备回去,东子还是跟他嘀咕几句。说烂桃花全让他姐一把掐了,发了财总得要有命享福,跟何娇杏纠缠下去命真要没,搁别家两口子干起来是女的吃亏,搁他们家……东子说着啧了一声,“你说活生生的人,那身板能比石板硬吗?你也注意点,跟我姐订了亲,以后还要成亲,可千万别在外头拈花惹草。是听说外面有点钱的都会娶个小房,我姐见不得这个,你反正想想好吧。”
程家兴来时拿着银子跟一桶子吐过沙的田螺。
银子给何娇杏锁好了,而田螺已经变成炒田螺,何娇杏偷了个懒,没给他把螺肉挑出来炒作一碗,她让程家兴拿回去打发时间吃,吃的时候慢慢挑。
程家兴时刻记得讨好老丈人,有吃的也不忘匀他,走之前还是装了一碗在旁边。让杏儿回头拿钱给兄弟到镇上打酒来孝敬丈人,“这不天热起来,你也别光捏着钱,拿去镇上买匹轻薄透气的布料,做新衣裳。我们老爷们心思粗,很多东西想不到,反正杏儿你缺啥就拿钱买去。”
“你还说要攒钱起新房,盖青砖瓦房要不少银子吧?”
“这你就别担心,我算过账了,一准够。”
何娇杏给他找了个背篓,把装好的炒田螺放下面,上面是切好还没拌开的凉皮儿,佐料都已经打好,装在洗干净的竹筒里面。东西全都装好,事情也说清楚,程家兴就背着背篓回去了,回去路上才碰见过河来的蛮子。
买卖做熟了之后,程家兴未必天天跟着出去,他有时也去忙其他事,蛮子跟小顺儿还靠得住,拿回来的钱跟背出去的货能对上。这段时间两人跟着程家兴做买卖,累是真的累,并且是带着全家受累,可钱也拿了不少。
他俩看得明白,心知像自个儿这样的废物蛋子不是跟对人这都还混着,能让谁高看?是以,哪怕程家兴经常去忙别的,两人也没句怨言,还是程哥程哥喊得亲热,更不敢偷奸耍滑,该做什么都做得妥妥当当的。
这不,程家兴刚才回村,才到家门前,还没来得及把背篓放下就听说蛮子娘刚才来过。
问有啥事?
黄氏说她提了一篮鹅蛋过来,还说让程家兴带着两个笨蛋做买卖太辛苦了,该补补才是。
“我寻思着吃苦受累的不是她儿子?又一看,那婆娘脸圆了一圈,这阵子应该没少吃油。”
“娘你就该跟人学学!把家里三顿饭搞好些!”
黄氏瞪他一眼:“我短过你吃的?”
现在哪里是大鱼大肉的时候?就不说天热起来吃点清淡的更爽口,只说家里这情况,天天吃肉不招事儿吗?“你要嘴馋起来就割点肉提去何家,让你媳妇儿烧出来,跟他们一道吃,这么大天气我跟你爹吃不了那么油的。不说这个,你背篓里装的啥?咋这么香?”
“跟你说着话我都忘了!”
程家兴把背篓放下来,将凉皮跟炒田螺拿出来摆在桌上:“这是凉皮儿,拌上佐料就能吃,我在何家院子就整了一大碗,这个拿回来给您跟我爹尝尝。娘你再拿个碗,给我爹匀点田螺,你就告诉他拿竹签子把肉挑出来就能吃,很好吃的,要再有一碗酒,那是神仙滋味。”
“都是特地给你做的?你过去一趟就是给人添麻烦。”
“哪儿啊!凉皮是本来就做好,切的现成。田螺倒是特地给我炒的,就用了一会儿会儿时间,我问杏儿累不累,拿着锅铲手酸不,想给她捏捏肩膀。她还说好得很,让我别借机占便宜,赶紧滚蛋。我看她就是害羞了,早先我过去的时候,我吃凉皮儿她眼也不眨盯着我看。”
“那是看你吃多了!”
“娘你就泼我冷水吧,没事儿,我还凉快呢。”
程家兴跟当娘的说着话,就挑上田螺肉了,吃到一半想起来:“我今儿个把最近几天挣的银子送去给杏儿收起来,就留了二两,娘你跟我爹都有三年没做新衣裳,我拿钱给你,去做两身。这料子就是当初捡便宜买的,结实是结实,可不透气,伏天穿着太热,尤其我爹还要穿着下地,难不难受!”
“……”
也难怪黄氏心里惦记程家兴,几个儿子里面他最会关心人,以前游手好闲的时候也会说几句好听的哄你高兴,看他那样心里有火都散了。
听他说做衣裳,黄氏心里就有些触动,忍着鼻酸说:“你是比谁都能挣,也比谁都能花,就哪怕真要做新衣裳用得着二两?”
程家兴埋头吃,吃吃吃。
吃爽了才说:“我又不知道布料怎么卖,多预备点,你跟我爹做两身舒服的,还有剩再还我也行。明儿就去买布好了,早点做出来,这一天比一天热了。”
第37章
程家兴走了之后, 蛮子不多会儿就来, 既不打算再做辣条, 他们就没挑黄豆,只是把新买的大料背来, 到何家院子以后, 歇口气, 就去了卖猪肉的何宝根家。
何宝根是何家大太爷那房, 叔叔辈的人,做得是收猪卖肉的买卖,他生意最好总是在年头年尾, 伏天就不好搞。
都知道要吃肉上你家买,也不能歇半年不卖,要卖吧,天天杀又怕卖不干净, 天气大了肉要放臭。
就为了图个凉快, 让杀出来的肉能多放个半天一天, 他家前几年还从村里搬到略有些偏的山脚下去了, 屋基打在阴坡脚,不太见阳光, 酷暑天倒还凉快,寒天阴冷,冻死个人。
哪怕搬了家, 问题也没彻底解决。每到这时,何宝根都是愁过来的, 也就今年,程家兴他们做起肉丝,又听何娇杏说家里有亲戚在做屠户,程家兴人多机灵?跟蛮子和小顺儿说好肉就去何宝根家里买,每天要多少先告诉他一声,让提早个把时辰就预备上。
这下可说帮了大忙,这年头割肉都爱选肥溜些的,烧出来油水重,屠户家精瘦肉不是那么好卖,听说程家兴日日要那么多,何宝根真高兴坏了。从蛮子他们过去买肉开始,每天做晚饭的时候,何宝根还让他儿子拿点卖剩下的排骨或者大骨棒子送来何娇杏家。
你说不收,他说是卖剩下的也放不住,让炖个汤随便吃吃,说完放下就走。
就为这,何老爹还过去找过他宝根兄弟,说女婿要用肉,照顾自家生意不是应该的?搞这套见外了。他过去何宝根还请了碗茶,边喝边说:“我杀猪卖肉的每天总要剩些边边角角,自家也吃不完,老哥你就收下,你收下我踏实点,给你女婿听着我何宝根还是有情有义的以后再来照顾我生意嘛!今年真多亏了他!你这个女婿早先谁看都不着调,杏儿多好一闺女,你把她许给程家兴,嫂子她们都道可惜了,现在改了口,说小瞧了人家。”
既然说到女婿,何老爹就多跟人唠了一会儿。
“别说嫂子她们,我本来也不大喜欢他,唐氏说他可以,是有心人。还有我爹……”
“三爷爷咋说?”
“说程家这儿子品性不差,他没家没室没负担,只混口饭吃看着就轻浮一些,真成了亲会有变化,劝我也别一竿子把人打死了,跟他谈谈,多看看。”
何宝根听着直点头:“上一辈的看人是要准些,你还记得小梅当初?”
小梅就是何宝根的亲妹子何小梅,早年说亲的时候本来要说给赵家人,当时太奶奶还在世,听说家里那么打算就不同意,说赵家子孙德行不好。小梅看赵家日子红火,眼瞧着说不成还哭过,哭也没用,到底另说了一家。而赵家嘛,是还没遭祸,眼瞧着越发不像话,逐渐显出败相来。
“老人家说的话不敢说全对,多半还是靠谱的。”
何宝根顺着又称赞了程家兴几句,何老爹听得飘飘然回去,到家才想起他忘了正事,过去这趟是让那头别再送排骨筒骨来的,结果也没得到准信。
都是前头几天的事了,这日,蛮子跟他爹熟门熟路拿了肉回来,都知道油炸煸炒之前先要把肉过水煮透。这个环节不是非得何娇杏来,谁都能做,蛮子就抢过去,把肉煮好,在菜板上压碎了,又涮过大铁锅才请何娇杏上灶。
东子跟进来看的火候,何娇杏一口气把肉丝全炒出来,装好放凉一些才让蛮子背走。
看人走了,何娇杏扭头跟东子说,凉皮儿还有剩下,晚上还吃这个好了,“我回屋歇会儿,你跟娘说一声,让她给嫂子煮个鸡蛋面吧,都这会儿也不想煲汤了。”
灶上活冬天做着舒坦,夏天嘛,热。今儿个程家兴说往后不做辣条何娇杏还是高兴,炒个肉丝比揭豆皮快,尤其蛮子他们把切肉煮肉涮锅这些活都揽过去了,她上灶忙不了多会儿,做完回里屋喝碗凉茶就舒服了。
何娇杏坐在她那屋床沿边,伸手从枕头里侧摸出一把秀秀气气的香绸扇。
这是程家兴私下偷塞给她的,说镇上跟县里很多姑娘家用,他上回去兑银子看见也买了一把。何娇杏看着倒是喜欢,就只在自个儿屋里扇一扇,走出去还是爱拿家里的大蒲扇。香绸扇到底是程家兴送的,看着没几百文也买不回,她怕不当心弄坏了。
何娇杏扇了会儿风,又把扇子叠好收起来装进扇套,想想从荷包里摸出钥匙开了墙角那大木箱子,拿开上面放的冬衣,抱出个钱箱子来。
她把钱箱子放在床上,拿绑着红线那把钥匙开了锁,取下锁头,打开来点了点这段时间攒下的积蓄。
这里面装的全是程家兴送过来的,几乎是他这段时间全部的收入,碎银块有,整锭的也有,加起来好几十两了。
分家之前没这么多,就从分了家,黄氏退回一笔钱给程家兴,他送过来了,后来卖着肉丝赚得比之前要多,攒钱的速度就很快。照程家兴的说法,买卖还要做两个月,收工之后她这头得有几百两,别说起房,以后再要做什么本钱也都够了。
何娇杏把积蓄点了一遍,又把锁头挂上,将钱箱子放好。刚放好,她娘唐氏过来叩门,问何娇杏想不想吃鸡蛋面?想吃就一起做了。
点个钱的功夫何娇杏也歇好了,她拔了门闩出去,说不想吃面,只想来碗凉皮儿。
“你嫂子也在馋嘴,我刚还说她了,才生了娃不得补补?打两个蛋卧在白生生的面条上,那才是好东西。”
唐氏去烧水煮面,何娇杏跟去烫青菜切凉皮儿,母女两个还在灶间说起话来。
“女婿怎么跟你说的?这么热的天买卖还好做吗?这些个麻麻辣辣的还有人吃?”
“又不是热食,咋会没人吃?他说陈麻子也机灵,生怕天气大了赌客心烦意乱的不过来,还支了个凉茶摊儿。卖凉茶兼卖酸梅汤绿豆汤。”
“这么说他拿过来的银子没少啊,好像是说天凉下来就起房,你算过没有?钱够不?”
何娇杏贴她娘耳边,笑道:“起个大院儿都够了。”
“吃食买卖这样好做???”
“口味好就有挣头,可也累人,就看蛮子他们一趟趟的跑,每天要过来帮我的忙,还要去吆喝着卖钱,后背上没个干的时候,我这头光上个灶反倒是最轻松。”
唐氏想了想:“是不容易,也值当了,就哪怕算上本钱和出这些力,赚头还是大,他俩这回算是遇了贵人。要不是女婿,换个人来看见利润估摸已经把人踹掉。”
“程家兴跟我说过,说不管干啥还是要讲信用,自己说的话总要作数,要不作数不成放屁了?他以后未必还会再让这么多利润给别人,可是这回该给还是要给的。蛮子他们人都还不错,以前没做买卖的时候就舍得拿鹅蛋给他,现在挣了钱也没打歪主意,还是踏实,是能往来的人。”
唐氏听着点点头:“我就是想提醒你,往后你嫁过去了,再跟人搭伙怎么分配就好好想想,不说亏了人家,也别让太多利。看女婿那脑瓜是比我们聪明,你也帮东子说说话,看他肯不肯带带你兄弟。”
“娘都说他机灵,估摸不用我提,他想得到。”
“还有,他逐渐有本事了,跟前就少不了打歪主意的,肯定有些心术不正的女人来缠,你可别凶巴巴的把人推到外面去了,多体贴他,公婆那头也要笼络住。要是不知道怎么才叫孝顺,娘教你一手,你嫁过去之后,有什么好事多想着你公婆,做衣裳也给他们做,吃口肉也匀一碗过去。人都俗气,你光是说得好听一文钱不肯花她不会觉得你多孝顺,舍得给他花钱才是孝顺……”
有点岁数之后人就唠叨,唐氏跟何娇杏说了不少,何娇杏听着觉得挺有道理,自家就是,跟伯娘婶子他们都是你一碗肉我一碗汤处出来的感情。
孝敬公婆这个,她听进去了。至于娘说外面肯定有人来歪缠,想端她饭碗抢她男人。
何娇杏不是太担心。
就不说自信,也不说信他。哪怕有个万一他钱都交了还敢乱来,那不还能带着他孝敬的钱高高兴兴改嫁去么,多大回事?
唐氏未雨绸缪的时候一定没想到她闺女是这样打算的。何娇杏还反过来劝她,让别担心,男人家把你放在什么位置从他做的事就能看出,钱都交了全给你管就稳当,出去乱搞不要本钱?
“娘咱不说这个,说点高兴的,赶明让东子去趟镇上给爹打个酒再扯点布回来吧。”
“想做新衣裳了?”
何娇杏笑笑:“还不是你女婿,他说天气大了让我拿钱去做两身轻薄透气的,我要是不听他一准能跑镇上去买现成的,那不是糟蹋钱?不如让东子去买布,多买点,给全家都做上夏衫。”
“胡说什么?哪能用女婿的钱给你兄弟添衣裳?”
“那就给我、您跟我爹还有阿爷做上,孝敬咱们家长辈总没错的!”
唐氏这才点头首肯,让她取碎银给东子,自个儿也添了一点,给两个儿子并媳妇儿做上。
东子跑镇上打酒买布的时候,河对面的程家也在做夏衫,是黄氏去买的布,看这回买的布料好她也不敢随便糟蹋,添了点钱给裁缝做的,给老爷子跟老三都做了两身,她自己是一身,剩的铜板都还给三儿子了。
做好头一回穿就有人看出来,牵着袖子看了又看,问是啥时候做的新衣裳?
“前两天刚做好。”
“料子可以啊,摸着就舒服。”
“是在林家布庄买的,不便宜。”
“儿子孝敬的吗?”
说到这里黄氏就乐呵,说是老三给的钱,“家兴嫌他爹那些夏衫太厚实,捂得慌,催了几回我才去买的布,心里怪舍不得。”
“你儿子本事这样大,也该你享福,还抠这干啥呢?”
“说是这么说,我穷惯了。”
第38章
二老添了新衣裳的事, 外面人都知道, 一个屋檐下住的能看不见?程家富跟程家贵有些脸热, 想着老三都送了孝敬,他们分出来之后还在手忙脚乱都没把日子过顺更别提为二老做点什么, 趁夜, 两人关上门跟媳妇儿商量起来。
就这些天, 不光是下地的男人家, 负责喂鸡喂猪做饭洗衣这一类家庭杂事的刘氏周氏也累得够呛,现在婆婆轻易不说她们了,可当媳妇儿的并不轻松, 只觉得从早到晚都有忙不完的事,没片刻清闲。
像这会儿,她们很累了,男人家还来谈孝敬, 周氏忍性好些, 哪怕还对分家的事耿耿于怀想起来心里就抽着疼, 还是想到孝敬必须要给不能任人指点。
“我明上午杀个鸡, 炖了给爹娘送一碗吧,咱俩这阵子也是累得够呛, 跟着吃两口补补身体。”
周氏说要杀鸡,程家贵觉得行,就不多废话躺下歇了。
程家富那头就没那么顺利, 照刘氏的说法,分家的时候爹娘说他们单独过, 不跟儿子,可如今娘还是给老三做饭洗衣裳,娘给老三帮那么多忙,老三出钱给她添夏衫没错,娘也没帮大房做什么,这不年不节的送啥孝敬?
“我觉得咱本事不如他大就别跟他比,他程家兴现在挣得多,要是他给娘什么咱都跟上,那日子还过不过?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呗,你要是觉得自己作为大哥面子上抹不开,那就给咱爹挑个水劈个柴,这不还有省钱的办法?程家富你想想,咱们分家的时候就没拿着银子,现在就指望囤点鸡蛋卖了,还有就是那头猪,包括地里产的粮食……回头能卖的卖了都要存几年才盖得起新房,你要是今天一孝敬,明天一孝敬,那真要盖不起房了。你学你兄弟那么败活,你兄弟还能拿钱帮你盖房子吗?”
这话想起来好像也没什么错,程家富有点被说动了,心道还是自己本事不够,没法兼顾两头。
刘氏看他有妥协的意思,又说:“我回头抽空做双鞋,等到团圆节再给爹娘送过去,这样总行?现在家分了,咱们谁也指望不上,最要紧不是想法子把日子过起来吗?能省就省一点。”
程家富捏捏肩膀:“你前头要是有这么明白,家不至于分,不分的话,大家齐心协力日子更好过,你们妯娌也能分担杂活……”
“分都分了你说这个有啥用啊?再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闹成那样也不能只怪我吧?娘都说那一页就翻过去,你还提它。我俩现在就该往前看,先把日子顺下来,等回头地里收成出来了,咱留下口粮把多的卖掉,年底猪儿养成也卖掉,还有鸡蛋这些,能有个几两银子,到时候再做其他打算。”
“就别做打算了吧……看你娘家我就怕得很,听说花生价钱又跌回原处,他们没法只能把囤货卖去粮店,亏了不少。”
这事就不能提,提起来刘氏心里难受,她也不想再说只道睡了,明儿还要早起。程家富还想劝她说这段时间是不是稍微吃好一点,每天出那么多汗怕顶不住,看刘氏已经闭上眼,他到底没说出口。
次日上午,周氏果然杀了个下蛋不勤的鸡,中午就端了一碗给婆婆黄氏,想想又装了半碗汤给人在院子里玩耍的铁牛。程家富回家来就听儿子说婶婶给喝了鸡汤,他本就揣着孝敬的事没完全放下,现在听说二房都杀了鸡,更坐不住。连着有几天,他抢着帮老爹程来喜干了许多话,每天最早起床,最晚歇下,看大儿子累成这样程来喜也不忍心,说用不着。程家富累得很,还道没事,说他也不会做别的,就力气还行。
说完这话没两天,程家富头晕眼花直直倒在田边,把当爹的吓坏了。程来喜使唤二儿子把老大背回家,自己跑去请了草药郎中,来看过说是累的,又没吃好。
看程家富倒下来刘氏才知道慌,要说她每天还是做了饭,给男人儿子吃饱了的,只不过想着分家之后是吃自己,她就俭省,一天三顿沾不上荤腥,像这么吃,铁牛啥也不干瞧着都瘦了些,别说从早忙到黑的程家富。
郎中都没给抓药,一碗红糖水灌下去,不多会儿人就好转了。
人也没跟刘氏要钱,只当顺手帮了个忙,走的时候劝她也别省过了,吃好点啥毛病也没,就哪怕不给烧肉,好歹每天煮碗蛋给他,这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呢。
刘氏刚才怕得很,听说没大毛病才松口气,擦了擦眼泪进灶屋去打了俩蛋。
……
程家富栽倒在田边被程家贵背回家里的事叫乡亲们看在眼中,之后草药郎中匆匆来匆匆去,他走出去没多远就让人喊住,问是啥病?严重不?听说突然就昏过去了吓死人。
郎中一摆手,说是小毛病。
“我亲眼看到他倒下来的,那还是小毛病???”
“真是小毛病,就是吃得太差,他干那么多活身体跟不上,能不倒下?就这都不用抓药,吃两顿好的补补就成。”
这么说是安了大家的心。
安心之余又有人啧了一声:“程家在咱们村里还不是穷的,咋的把顶梁柱亏成这样?”
“分了家各自开火,他婆娘抠门呗。”
“刘氏也是一根筋,就哪怕想省一口,也该单独给顶梁柱补补。”
“这回吃了教训,以后总该知道,人哪禁得住饿呢?”
围过来看热闹的闲唠一通又走了,回去还不忘把这事当笑话说给家里人,事实上这种精打细算过日子的婆娘多,刘氏她就是刚分家没经验,有经验的都知道在农闲时吃得差点没啥,咸菜配清粥也出不了事,农忙那段时间咋都要把伙食顶上,哪怕天气再大,下苦力的都爱吃干饭,还要有点油水,才禁得起饿。
大人们笑过就过了,也就是回头见着刘氏挤兑她一句,让她以后有点分寸。
这话让村里娃儿听去,铁牛出去玩的时候就有人说他娘坏,是坏婆娘,不给他爹饭吃,还差点把人饿死了。
铁牛说他们吃了饭的,人不听,还是说,他就跟人打起来。
那天下午,程家兴分完钱把铜板锁在自己屋,刚出来,就看见最近瘦了一些的大侄子一瘸一拐回来,他身上灰扑扑的不说,脸上两道抓痕,都见血了。
脸上的伤程家兴也不敢瞎收拾,问他咋回事,是谁打的?铁牛不吭声,再问就哭。
程家兴没法,里外看不见大嫂估摸是出去割草了,他一口气跑到田边,找上大哥。
“大哥你回去看看!铁牛好像给人打了,一瘸一拐的回来,我问他什么也不说。”
程家富一愣之后,飞奔着跑了回去,程家兴都没追得上他,进院子就看见大侄子扑在他爹身上哭,边哭边说他娘不是坏女人,他娘给吃饭了。
程家兴回来正好听到这两句,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事他管不了,总要大哥自己摆平。他忍不住就说了一句,说没有挣大钱的本事省一点没错,也别过分了,亏了身体花更多钱都补不回。现在有田有地有鸡有猪的,正常过日子不咋都够了?
“哥你先把铁牛收拾干净,再问问他是谁打的,你当爹的不给儿子讨个说法以后人家还欺负他。讨了说法你把地里活收拾收拾,顺带吧二哥也喊回来,我跟你们说个事。”
有些事情,没做成之前程家兴不想多谈,可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
哪怕分了家也是血脉兄弟,总不能看着哥哥把日子过得一团糟。
程家兴在屋后两块的地方躺着,眯着眼琢磨事情,都要睡着了听到大哥在前院喊他:“老三你人呢?我把你二哥喊回来了。”
程家兴打着哈欠站起来,每到伏天他就很容易犯困,尤其半下午的时候,随便找个凉快地方眼睛就想闭上,闭上一会儿就睡着。他从屋后绕到屋前,又打凉水洗了把脸,甩着手往外走,看大哥二哥还杵在原地,他回头招了招手:“还站着干啥跟我来啊,咱们找个清净地方说话。”
程家兴带他们找了个背阴的山脚,正好还在苞谷地后头,平时没啥人过去。估摸在这头说啥都没别人听见,他就招呼两个哥哥坐过来:“地里活耽搁半天没啥,今儿我跟大哥二哥说几句话。分家之前的事好坏咱们不提了,就说分家之后,我们兄弟各自成了顶梁柱,以后都要扛起养家的担子,我呢摸到一些挣钱的门路,也不能冷眼看着哥哥们累死累活手里文钱没有。说到底很多是非都是因钱而已,真要穷起来为柴米油盐都能吵,家里过不了清净日子。”
“老三你想说啥就直说吧,我跟大哥哪怕不聪明,这些道理还是明白。”
“二哥你别急,我最近在琢磨,蛐蛐儿赌坊关了之后我就该娶媳妇儿,媳妇儿进门我就该找人盖房子,那房子也盖起来搬进去住着总该想想又要做什么,人还能嫌钱多?我左思右想,还真想出来了。”
“还是吃食买卖,换个做法。我这边做出来也懒得背去找地方一碗碗的卖,我省点事,论斤卖给蛮子小顺儿包括你们。你一口气买得多,我给你少钱,本来一斤卖一百文的东西,你跟我订十斤,我可能就收你九十文,你从我这里买现成的背出去到镇上集市卖掉就能挣差价,这样我省事,你们也挣了钱。就哪怕大头在我这儿,你每天能卖出去十斤二十斤的,也有上百文的利润。像过年前后吃食最好卖,你们错开地方背出去,每天多卖点争取挣个一二两,一个月是不是几十两银子?还抠什么?要啥房子盖不起来?想吃啥没有?”
程家兴说得痛快,他两个哥哥全懵了。
程家富皱起眉:“那我们不是占了老三你的便宜?”
“我说大哥,我亲大哥诶,你想想看!我自己背去卖能卖多少?你们从我这儿拿货,再错开去周边,我每一斤的价钱虽然少了,可卖得多啊!卖得多不就赚得多?这样我还省心,只需要吆喝一声让人送食材配料来,根本不用在酷暑寒天跑出去叫卖。这就变成双赢,我吃肉你们喝肉汤,大家一起发财,你咋就想不明白?”
“……”
两兄弟盯着程家兴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他心里发毛。
又道是一个娘生的啊,为啥你聪明那么多?这办法都想得出来。
“那我们田地咋办?佃出去吗?”
程家兴叹气:“有钱赚哥你还舍不得那几亩地吗?你现在天天拼了命种地,人累垮了嫂子也不高兴,可你要是能拿钱回去,她数着钱总高兴了,你们吃得好穿得好新房子也盖起来,还闹什么闹?”
第39章
隔天往河对岸送银子去的时候, 程家兴就把他这个不用出门就能挣钱的计划跟何娇杏说了, 怕媳妇儿听不懂, 他又解释道:“这是一箭双雕。我俩做了吃的要背出去卖多费劲?走到地方吆喝着卖完再回来这趟最累人不过。折价卖给他们就等于便宜找了个帮忙售卖的,咱做的事比现在少, 拿的钱比现在多。再说我要总一个人做买卖任由大哥二哥地里刨食, 一方过贫, 一方过富, 时间长了真要出事的……我这么说杏儿你听得懂不?”
不就是零售改批发,有啥听不懂?
把用在销售这块儿的精力拿来做吃的,出来的东西多了, 别看批发价低了一点,实际到手的比现在多得多。尤其现在程家兴拿的是四成利,这种只此一家的买卖批发价咋说也得是零售价的七八成,哪怕卖一样多, 也会多赚。
何娇杏想了一圈, 就想到一个问题:“你这主意方方面面都好, 只是咱俩忙得过来?”
程家兴捏捏她爪:“你咋也想不明白?看起来要做的吃食多了, 实际上咱们大仁大义带兄弟发家,那不光爹娘, 嫂子也要拿出个态度,总有人帮咱们做其他事,像挑水劈柴洗衣裳收拾屋子或者需要出门买个东西, 她俩不抢着帮忙?她不帮忙那她跟鬼拿货去!我这两个嫂子都看重钱,只是一个聪明些, 另一个笨,到那时要挣钱她俩哪会让你为其他事烦心,不争着来献殷勤不怕咱们紧着别人少她的货吗?”
“再说这吃食买卖也不是一年三百六十天都做,总要挑对时候,比如赶集日去,年节去,平时就不去。我跟我哥说那些就是给他们画个饼,调动调动他,实际赚得没那么多,可也比地里刨食要强,辛苦一段时间总能把房子盖起来。要不然就两个结果,要不过几年他们还跟爹娘住着,要不回头找上咱们借钱盖房。我才不想借钱出去,与其借现钱还不如给指条路,借给给我嫂子鬼知道能不能收得回来。”
何娇杏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想了想,要能将杂事脱手,每天就做点吃的,再给自家煮个饭,那是还轻巧。
可也不能这么轻易让步,她眼一挑:“那你得跟我一起做!比如做花生你就去收回来剥好,做肉丝你就去割肉回来洗干净煮熟,还得给我看火候,不然我才不干呢,这钱谁爱挣谁挣去!”
程家兴还瞪她了:“敢情你以为我就当个甩手掌柜没打算帮忙?现在隔条河不方便呢我每回过来不也帮着做事情了?往后咱俩在一个屋檐下待,这些洗洗刷刷的麻烦事还轮得到你?我哪怕不亲自上手也想法子给安排了,女人家这一双手哪能天天泡水里搓啊洗的,多泡两年还能摸吗!咱俩定亲这么久了,你还这么想我,告诉你我要生气了!”
程家兴仿佛真在跟她赌气,说着还作势要走。
何娇杏伸手拉住他。
“你做买卖的不知道凡事先说后不乱吗?再说我这脑子哪有你灵光?你啥都想到了,我可想不到。”
程家兴还别着身子,都不看她,赌气说:“就算想不到我怎么安排,总该知道我心疼你的,我还能吃着花生米看你劈柴挑水洗衣裳做饭外加挣钱给我花吗?我总归为你想了,你想想看,咱们不带哥哥们做事情,你嫁过来嫂子不挤兑你?这么搭把手你日子好过许多。嫂子还敢当你面胡说八道?她俩不得捧着点?她捧得不好我就把货给她停了!看谁能耐!再说拿多少货又不是他们说了就算,咱做多少给他们分多少,做上家的还能让下家为难住?”
何娇杏心道还是小看他了。
看程家兴气鼓鼓的,就跟荷叶上蹲的青蛙一样,何娇杏主动去捏他爪子。
“我才说了那么两句,你气什么?”
“气你当我是扒人皮的地主老财,没信过我!”
“你钱都给我管着,我能不信你?我爹都说还没成亲就把银子给媳妇儿捏的提着灯笼也难找出第二人。”
这话说出来程家兴捂上胸口了:“那还是看在钱的份上,何娇杏我告诉你,我伤心了。”
何娇杏让他闹得没法,看这边僻静没别人在,就凑上去亲他一口。
“还伤不伤心?”
看他嘴角翘起来一下,就一下,他又憋住了,点头说还是伤心。他说完等了等看何娇杏没反应,就抬手指指自个儿右脸:“你再亲一口,我就考虑看看是不是原谅你了。”
……
这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啊。
何娇杏甩开他手,转身走人,走出去两步回过头来哼了一声:“别原谅我了,气死你吧。”
第40章
看何娇杏扭头要走, 程家兴又腆着脸把人追回来:“话没说完呢, 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他过来的时候背了个竹篓, 里面塞了两个布包,一包是兑回来的银子, 另有包瞧着膨膨的, 这会儿才拿出来。程家兴把东西塞到何娇杏怀里, 何娇杏刚才就闻着有股药香, 这才发觉是从这包袱里透出来的,问他是什么?
“是延寿堂的驱蚊香包,我多买了几个, 你用上,也给我丈人他们分一分。”
程家兴说着抬起她左手:“前两天过来看你手背上都起了红点,还能不是让蚊子咬的?他们都说延寿堂这个香包好用,我头一回买, 你使使看。还有盒药膏, 要是被咬了就擦擦, 擦了清清凉凉的, 也不会痒。卖东西给我的人是这么说,不灵你跟我说, 我找他去。”
何娇杏拿右手环抱着蓝布包袱,左手任由程家兴捏着,问他:“你自己呢?挂没挂帐子?放没放香包?”
程家兴嘿了一声, 得意洋洋说:“我用不着。”
“啥意思?”
他拽着何娇杏的手捏捏捏,边捏边说:“我从小就不招蚊子咬, 可能血不好吃吧?按说水塘边包括竹林里蚊子都是一群群的,我们几兄弟小时候也爱去那些地方疯玩,每次玩够了回来他们一头包,我还好,顶多一两个红点,抹上口水第二天就好了。我就是不招蚊子咬,都忘了这茬,前头看到你手上的红点子才想到,还费了点劲跟人打听,乡下人不咋花这钱,很多都不知道外头有卖驱蚊香包。”
何娇杏点点头:“我家就没买过,都是烧艾草来熏。”
烧艾草啊。
程家兴想着他娘好像也烧过,当下有用,就是撑不了多会儿。程家兴在走神,何娇杏把他拉到旁边坐下,接着前面说的问他:“你跟我说那个事,就是咱们让利把做出来的东西批发给亲友,这点子你才想到吧?怎么就着急提了?是出了啥事?”
隔条河很多事穿不过来,何娇杏不知道也正常,程家兴踢踢他放在一旁的竹篓,说:“你该想得到,分家之前吃家里,需不着抠,一旦分出来,一粒米一勺盐都得自个儿挣,又要说到分家的时候哥哥们是没亏,但确实没拿到现钱,我嫂子现在不跟我折腾,把精力都用在省钱上了。这两个月天气大,啥事不干还好说,天天下地的人缺了油盐顶不住,前两天大哥晕在田间地头上,因为啥?因为没吃好。出了这个事,村里娃娃还指着铁牛的鼻子说他娘黑心肠,他跟人打架,又打不赢人家一群,昨个儿一脸的抓伤瘸瘸拐拐回来见着家里人哇哇哭,我刚好分完钱歇气儿的功夫撞个正着,看着也难受。”
“我就不是为了我嫂子,你说就哪怕是大嫂,进门才几个年头?我当叔子的跟她有几多往来?原先没闹起来的时候也就见面打声招呼,闹上之后我连招呼都懒得打。还是不想我哥活得太窝囊,我哥人都挺好,待我也真,原先爹要收拾我他俩都抢着来护,要有个法子不亏咱们,还能带带兄弟不挺好吗?啥也不做过两年兄弟差距太大怕不好见面。再说,假如兄弟都没本事,家族里面有丁点麻烦都会找上咱们,也不省心……”
程家兴说的差不多就扭头去看何娇杏,想知道她真实的想法。
何娇杏伴着虫鸣鸟叫沉思了一会儿,笑道:“我懂你的意思,一花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兄弟间差距过大确实不利好,朋友间差距大了也很容易断往来。你哥待你好,你牵挂你哥你侄子没错,我哪怕嫁给你了心里总也有一处装着我爹娘兄弟,他们果真遇上困难我就能袖手旁观吗?”
“提携兄弟可以,但不能太亏咱们,还有你得跟我一条心,把咱俩的事放最前头,都安排妥了还有余力再去想东家西家,这样成吗?”
程家兴说他原就是这么做的。
何娇杏就往他那侧靠了靠,说:“我其实没做过发财梦,总想着能好吃好喝把日子过舒坦就成。现在咱俩订了亲,说成亲就要成亲,往后还要过一辈子。我也反省过,我总不能让你事事都来迁就我,人跟人之间因着活法不同,想法有差很正常,我就盼咱别吵红脸,哪怕想法对不上的时候都能好生商量互相体谅。要做买卖我愿意跟你做,可既然不是那么穷了,往后还是尽力而为,也别为了挣钱过分劳累你说呢?”
程家兴本就生着懒骨,又很吃这套,自是答应。
说到后来,两人又是浓情蜜意的,都看不出早先还吵过嘴呢。何娇杏把心里话都说了,问他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吃口什么?
“我过来就是送银子送香包顺带把我那头的事情跟你说说,说好就回去了,你别劳累,回去把香包挂好,还有药膏,记得抹上。”
程家兴说罢站起身来,伸手将放在一旁的竹篓提上挂在肩头,冲何娇杏笑笑就要走人。何娇杏抱着东西站那儿看他走远了,瞧不见人才回去。
她回去就看见含着糖块在屋檐下乘凉的烧饼跟喜妹。
“刚才我姑父是不是来了?他人呢?”
“走了呀。”
“那姑姑你抱的是啥?能给我看看吗?”
何娇杏绕开侄子进屋里去,边走边说不是吃的东西,让他少点好奇心。何娇杏回她那屋,先把银子收起来,这才摊开顺手放在床上的布包,里面有个秀秀气气的小瓷盒,约摸是他说的药膏,还有好多个驱蚊香包。到底是药房那边制出来卖钱的东西,那味道也不难闻。
何娇杏往爹娘包括东子那屋都放了一个,又拿了个去嫂子那边,放下以后陪着说了会儿话。另一头,程家兴跟个傻子似的,回去这一路上摸了好几回脸,回味起来还嘿嘿嘿,他就这幅样子回了家,刚把篓子卸下,想进屋去,就让当娘的一把拽住胳膊。
“你刚才塞我个啥转身就跑?”
“驱蚊香包啊,我出去兑钱顺便买的。”
“我是说你买来干啥?蚊子年年都有,熏一熏不就得了。”
“买都买了娘你还跟我计较啥?你就用呗!”
黄氏一脸了然:“是不是你媳妇儿那头遭不住了?还有你刚才是在干啥?一边走还嘿嘿嘿,活像个傻子。”
“我高兴,笑两声不行?”
“那你高兴起来还真挺吓人的。”
母子两个你一句我一句拌着嘴,这时候二嫂端着绿豆汤从灶屋出来:“老三你顶着大太阳出去半天,可热得厉害?来喝完绿豆汤,嫂子一早煮好放凉的,正爽口。”
前些天,嫂子哪怕说孝敬也是给爹娘,不会特地为他准备,顶多看他也在嘴上喊一声。程家兴是个识趣的人,看人家煮得不多他不会伸手。今儿就反常,哪怕说绿豆汤不值什么,二嫂做出来放凉了还特地端来请他吃……看这架势,昨晚哥哥嫂嫂关上门说过话了。
想想也是,那是大事情嘛,多少要跟媳妇儿商量。
周氏都把碗递到跟前了,程家兴这会儿倒是真挺热,就接了她碗说多谢嫂子。
周氏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她把手藏在背后擦了擦,这才把准备好的话说出来:“一碗绿豆汤有什么?老三你才难得,眼看要发达了还想着你哥,那事家贵跟我提了,我这怪不好意思,往后呢你哥要麻烦你提携,挣钱的事我帮不上,其他方面还是能帮帮你的。”
程家兴闷头和他的绿豆汤,喝完擦了擦嘴,把碗放下,冲二嫂点了个头。
这番动静倒是把黄氏搞懵了,她眨眨眼,想问这是在打什么哑谜?人在屋后做事的大媳妇刘氏杀出来,挤到二媳妇跟前:“对对对,有啥要帮忙的老三你就说啊,我还想问问那个买卖咱们大概啥时候搞起来?又要准备点啥?”
跟刘氏比起来,周氏送碗绿豆汤都不算什么了。
做婆婆的跟见了鬼似的看着大儿媳妇,就不明白区区一天她们经历了什么。
程家兴搂着当娘的肩膀,说待会儿跟她详谈,回头冲大嫂说:“总要等我成了亲盖起新房再说,最早冬月间。年前那阵庙会多,加上有钱没钱都要好生过个年,买卖正好做。现在嘛,你给我大哥把吃这口搞好,身体补起来,别等到挣钱的时候身子骨不行了,白花花的银子落不到你荷包里,难受不?”
刘氏笑得尴尬,说:“之前那是怕大手大脚的三五年都攒不够钱盖新房,分了家总还跟爹娘住着我们也没脸啊,尤其我们家富还是做大哥的。现在老三你给指了路,也不用再像前头那么俭省你说是吧?”
还真是只要能见着好处,谁都能学会跟人低头。
这态度不是挺好?
程家兴没多跟她们纠缠,回自个儿屋去了,黄氏瞅了一眼暗自较劲的两个媳妇,也跟进老三那屋。她进去之后带上门,站在床沿边问已经躺平在歇气的三儿子:“咋回事啊?我怎么看着她俩像两条黄狗抢着跟你摇尾巴呢?”
程家兴本来阖着眼,一听这话都睁开了,他深深看了黄氏一眼:“娘啊,那可是你亲儿媳妇。”
“大概就是那意思,你能听懂就成,快跟我说说你怎么把人整服帖的?她俩说的提携又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看日子过得不安生,看我两个哥哥苦,我抽空就琢磨了一下看能不能帮一把……”程家兴把他的想法和打算同老娘说了,黄氏听他说完琢磨了很久,最先是问他自己不会亏吧?得了说法才道这样挺好,帮了家福家贵,以后哪个婆娘再要作怪还能吓唬她,不安生就停她买卖。
程家兴有道:“麻烦也有。”
黄氏刚才高兴了一把,又让他说紧张了,问:“啥麻烦?”
“娘你也知道,独门手艺就不可能随便传给别人,以后哪怕前头的准备和后面收拾善后的事我能给安排了,掌勺那一下总要我媳妇儿亲自来。我媳妇儿要围着灶台打转,家里很多事就顾不上。您想想,各家女人每天要干多少活?做饭洗衣裳缝缝补补收拾屋子照看菜地这是最起码的,要想喂点鸡啊猪的还能更忙……”
“我还当是什么麻烦,就这!你嫂子刚才也说要帮忙,就不说还有娘给你垫着,几件衣裳我一道就搓了,还用她下河边?往常你屋不是我收拾?你衣裳不是我洗?咋的你有洗过一回?”
第41章
不说脑袋灵光些的周氏, 只说大媳妇刘枣花, 听程家富说了三兄弟的想法之后, 她一琢磨,真有些搞头。要背着做好的东西去赶集市赶庙会还要叫卖是不轻巧, 可乡下人哪个是生来享福的?只要能挣钱其他问题都不是问题, 起早贪黑有什么关系?
“那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吗?”
“你个妇道人家跟去干啥?家里做饭洗衣裳不是活?做完自家的你去帮帮弟妹, 手艺是弟妹带来的, 她肯给我们沾光,不谢谢人家?光搂进来不记恩德好事不会长。”
当天晚上,刘枣花一直在想, 翻来覆去想,想她要是何娇杏,进门的当下就已经分了家,兄弟各过各, 那她才不会管别人死活……
想到这里, 大热天她打了个寒噤。
心道自家这个平常不开窍, 今天倒把话说到点子上了, 往后是要低个头好生捧着老三两口子。老三对她印象差,她也不指望能几下拧回来, 就准备在何娇杏身上下点苦功,等她一过门就跟她搞好关系,要殷勤一点, 争取赶在姓周的前头,这样有好事最先轮到自家, 顶好把老二家挤旁边去。
躺旁边的程家富都睡两觉了,刘氏兴奋起来睡不着,她比程家兴本人还着急,恨不得新媳妇明天就进门。
耳边蚊子嗡嗡叫,她抬手招了招,又小声数起日子来。
因为睡下去之前喝了一大碗凉水,半夜程家富让尿憋醒,正要下床嘘嘘,听见旁边念念有词。他抬起胳膊肘怼了一下,问刘氏:“你说梦话啊?”
“谁说梦话了,我想事情。”
“这啥时候了,你还不睡?想什么事情?”
程家富下床去拿夜壶放水,刘氏跟着坐起来,说:“他爹你记不记得娘说具体什么时候给老三办喜事?”
“你大半夜瞪着个眼琢磨这个?”
“你知道就跟我说。”
“娘上次说看了两个好日子,到底挑哪个没定下。我就记得有个日子在八月头上,还有个在九月。”程家富放完水坐回床上,问刘氏还有啥事?没事就睡了。
刘氏想着他明天还要干活,也没吵,由他睡去,自个儿还在盘算,心道回头想法子劝劝娘就八月初把事情办了,那会儿哪怕还有秋种,到底不像夏天这么忙,老三也好找人起新房,起好房子就该把挣钱的事提上来了。他们起房子的时候就得要忙,正是献殷勤的好时候。
分家之前刘氏总觉得是一家人她提点建议要求没啥错,分完总算拧过来了,知道现在老三跟自己不是一家,那要让别人帮帮自己家是该讨好着点。
于是就有了次日这出“黄狗摇尾巴”。
等做婆婆的从兄弟那屋出来,刘氏还问了:“八月初不是要办喜事?咱是不是把屋子收拾收拾准备起来?老三不是很稀罕人家吗,咋的就不着急?”
“是啊,他都不急你急什么急?”
“我想着老三早点娶媳妇,早点盖房子,早点搬进去,就能早点把买卖张罗起来!他这么多钱不得整个宽敞气派的青砖瓦房?那房子气派了不是要更多时间来盖吗?娘你看看,老三也说过年那阵最好做买卖,可不能错过了啊!”
黄氏瞅瞅她,从边上拉过一条长凳,坐下:“买卖的事家富自己跟家兴商量,我管不着,我只说你,老大媳妇你教训也吃了不少,总知道学学乖,想挣钱就不许生事,往后何氏进门你也不准摆什么嫂子谱。何家姑娘好不好说话我不知道,老三的德行你清楚,你别招他。”
“这些话家富跟我说过了,娘你就放心,这回我想得透透的,保准能跟三弟妹好好相处。”
“但愿吧……你也别在我这儿磨嘴皮,该做啥做啥去,把你男人儿子这段时间掉的肉补起来再说其他。你当娘的做啥都得为儿子想想,别叫铁牛天天出门给人指着鼻子笑话。”
刘氏被所有人认为是家里的祸头子,这祸头子把想法拧过来了,家里自然太平许多。要说一点儿暗流也没有那也是扯淡,从分家之后,刘、周两人结了梁子,互相心里都膈应对方,只是对外不说。
后面半个月,周氏有机会就要夸一夸跟她基本没啥交情的何娇杏,她这人说话一贯中听,每回找的机会好,夸得也很自然,倒不奇怪。
有时程家兴听到,还跟着点头,一副“没错我媳妇儿就是这么出色”的模样。看得刘氏好生气啊,跟着夸吧她就成了个附和的,落了下乘。想来点实质的行动,偏偏人在河对面的鱼泉村,隔得远呢。
刘氏夜里关上门跟程家富嘀咕,说二弟妹果然奸诈,她这就在拍马屁了!
托程家兴的福,程家富近来日子好过很多,媳妇儿不跟他念叨说省钱省钱,嘴上待遇也提起来一些。可并不意味着他媳妇儿就不唠叨,她就是换了个方向唠叨,也不知道又是哪根筋不对,她一门心思跟二弟妹较起劲来,摆出来的就是一副争宠的架势,争的还是没进门的三弟妹的宠……
程家富总觉得怪怪的,反正越想越怪。
她俩活像外面大户人家两房妾,变着法讨家中老爷欢心。
这么想着程家富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搓了搓手臂,说:“大家都是沾三弟和弟妹的光,你们做嫂子的心齐一点……”
后面的话都没说完,程家富就发现他媳妇儿斗志昂扬的。
刘枣花一拍大腿。
“我才不跟姓周的搅和!跟她搅和上我哪回得过便宜?就是个亏!你放心吧,我这回一定不让她冲到前面,三弟妹人都不在这么吹着有个屁用!等她进了门才是我挣表现的时候!我知道老三对我有看法,没关系!老三就是个怕婆娘的,整个人都让他媳妇儿捏着,我把他媳妇儿搞定了他还能跟我计较?”
“你说的不对,我兄弟不是怕婆娘,是疼婆娘。”
“管他是啥,都一样的!你就是个榆木脑袋我不跟你说,你等着看!”
刘氏任凭周氏吹过了整个夏天。就在收割水稻前两天,程家旺跟师傅袁木匠告了假,匆匆赶回家来帮忙。本以为这次回来气氛不会好,他都做好了尴尬的准备,没想到家中竟然还挺和乐?
就不说哥哥,俩嫂子看着也是笑容满面的,对当初把话说绝的三哥态度还不错。见着他也笑眯眯地,说什么“家旺回来了啊”。
程家旺吓得不轻,他转悠一圈找到自家三哥,问这是咋回事?一段时间没回来咋的人人都不对了?
“故事太长,你别让我再说一回,问咱爹咱娘咱哥去。”
“都说三哥你变了,你变啥啊?不还是跟往常一样懒吗?”
程家兴抬脚就要踹他屁股,程家旺先一步溜了,他扭头找上大哥。这下可真是找对人了,程家富给他说了个明明白白,不光把事情说清楚了,还多废了许多口水告诉他老三人有多好,他媳妇也好,都好。等他把心里的感动表达清楚了,就想起另一出:“回头可能要上你那头去订几样木器,家旺你给哥哥做好一点。”
……
回来这天,程家旺只是通过他大哥的表述知道了眼下是个什么情况,后来那些天,他才算亲眼见识到两个嫂子的能耐。真别说,搞得他都等不及想看三嫂进门,好瞧瞧大嫂二嫂还有些什么花样。
抢收完田里的水稻,跟着又收了旱地里的两样,眼看粮食晒干入仓农户们绷紧的弦松了些,程家旺又回去他师傅那头,而老程家也开始为程家兴的喜事忙活起来。
他们盘算好要大办一场,请几个会烧大菜的嫂子来掌勺,有算好要买多少酒多少糖多少花生瓜子,把喜事当天的安排好了才说到过礼的事。程家兴说提前一天去鱼泉村过礼,程家去过了礼,何家就能把嫁妆抬过来,主要是三太爷请人打的家具还有衣裳这些,又因为媳妇儿爱做吃的,丈母娘特地找人打了套炊具给她,到时候都要送过来摆好给亲戚看。
程家兴这还是单身汉一个,他那屋就比狗窝好点,眼看着就要办喜事了他娘下了大力气把他那屋收拾出来,像灶屋堂屋就是刘氏跟周氏清扫的,收拾完屋子还是那个屋子,瞧着敞亮不少。
两兄弟替程家兴跑了镇上,去买红烛红灯笼喜字窗花……这个夏天受他许多恩惠的蛮子跟小顺儿也带着人在忙前忙后。
买卖已经停了,这三个月他们挣了不少,都借着办喜事给程家兴送了厚礼,张嘴也是千恩万谢,都说先帮着程家兴把喜事办好,回头他们也准备踏实娶房媳妇。
原先混着日子没人肯嫁,现在捏着钱在手里,看银子的份上总有姑娘愿意点头。
就这样,八方合力程家兴可算顺顺当当的过了礼,何家果真送来一副体面嫁妆,都说这么齐活的在乡下难得一见。最早最早程家兴还怕他嫂子看了介怀,真到这时,他嫂子眼里压根没有嫁妆,刘枣花那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比人新郎官本人还紧张,等不及接新娘子过河来。
第42章
这时候各家生得都多, 每年农闲时分村里头赶着办喜事。远的不提, 只说跟着这两个月娶媳妇儿嫁闺女的就不是一两家, 可别人家顶多在院里摆几桌席,同三亲六戚热闹一番。像聘礼嫁妆都很少有, 男方下定的时候提上鸡啊肉啊茶饼这些, 女方就带几身衣裳出门。
像程家这样又扎红花又挂灯笼又贴喜字窗花还特地买红烛放在喜房里的, 在大榕树村里少之又少。
又要说到请客的排场, 大方桌他们借了八张,院坝上反正摆满了,堂屋里还要开个两桌。再说菜色, 天上飞的是没有,地上走的水里游的齐活了。端出来一碗碗全是油水很足的硬菜,红枣炖鸡,酸萝卜烧鸭, 洋芋烧肉, 辣子兔, 红烧鱼, 扣肉,八宝饭……看菜色多少人忍不住直吞口水, 有些小崽子刚才花生瓜子吃多了,这会儿摸摸肚皮后悔起来。
有人紧着吃,也有人边吃边在心里算账, 还跟边上坐的咬耳朵,说不知道这么办一场要用去多少。
“下定和过礼不算, 光说办喜事,前后加起来得要个十两二十两吧?这还能是三五两的场面?”
“那这么多钱娶个媳妇儿,也不心疼。”
“真不是娶媳妇儿,是迎财神。你看看他家里几个多高兴?人家不心疼还用你替他疼?这三个月程家兴挣得少了?我是不知道他们怎么分的账,只知道朱小顺都发了财,朱家那老太婆也去找了费婆子,让费婆子比着何娇杏给她孙子说个好的。”
“黄氏逢人就说费婆子会做媒,给她拉了不少人去。”
“她也该好生谢谢媒人。”
……
来道喜的中午就开始吃,吃饱了坐那儿闲唠嗑,唠到傍晚程家兴接何娇杏进门,拜过堂,就在兄弟几个的哄笑声里进了喜房。
“媳妇你坐下歇会儿,我还得出去一趟。”
“那你少喝口,别给灌得醉醺醺的回来。”
程家兴嘿笑了声:“今晚要洞房的能叫他们灌醉了?媳妇儿你先歇着,我出去让娘给你送点吃的。”
何娇杏说她还不饿。
“那就拿几个喜饼过来,放这儿啥时候饿了都能吃……还要啥不?想不想喝水?”
何娇杏伸手推他:“你就别管我,出去吧,他们在喊了。”
堂兄弟那些是在喊了,让程老三别急着亲热,这还早呢,先吃酒。程家兴是去了,他前脚出去,何娇杏还在打量这屋,就听见有人在门边喊她。
“弟妹啊,我是你大嫂,我给你端吃的来。”
何娇杏走过去把门拉开,就看见手里拿着筷子捧着鸡汤碗笑得一脸淳朴的刘枣花。汤都端来了,也没有推出去的道理,何娇杏伸手接过,道声谢,正想让嫂子有事忙去,就听见刘氏说:“老三跟他们吃酒去了,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我陪你说说话?”
“我倒是想,怕耽误嫂子,家里不是好多客人?”
“三姑六婆的哪有你要紧?就那些给二弟妹招呼就得了,你看你跟老三虽说是开春订的亲,咱家的事他没咋跟你说吧?你吃着汤我给你说说咱家是个啥情况,又有些什么亲戚。”刘枣花成功挤进屋里,回身就把门闩上了。
何娇杏端着汤碗坐在床沿边,吹开油星子慢慢喝着。刘氏没跟着往床上坐,她从角落里拉出个凳子,坐旁边,跟何娇杏有一搭没一搭说起话来。
这时候,周氏跟她娘家过来吃喜酒的说完话,也摸进灶屋去舀汤。
在灶上帮忙的堂嫂看见笑了一声:“你也来舀汤啊?”
周氏点点头:“我想着弟妹大老远从鱼泉村来,恐怕饿了,想给她端一碗去。”
堂嫂一听更乐:“我说你跟枣花不愧是妯娌,她刚才也来舀了一碗,还往里夹了两个腿儿,已经端过去了。”
周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她想想,问大嫂啥时候端去的?
“我说不好,反正有一会儿了。”
既然大嫂那头已经送了鸡汤,周氏肯定不能再端一碗去,她低头看着手里端那小半碗汤,又不能倒回锅里,只得咕咚两口自己喝了。喝完她擦擦嘴出去,又招呼了两人,才找到婆婆黄氏,小声说:“娘见着大嫂没有?”
黄氏:“老三大喜的日子我干啥盯着她个倒霉婆娘?”
周氏:“这不是女客太多?我都招呼不过来了。”
黄氏摆手说不用招呼,只要有得吃,没人会说啥,谁不知道办喜事忙呢?“就刘氏那张嘴,说个话直来直去的,让她来招呼人还不如让人多吃几嘴。你也是,这会儿有老三顶着,你就歇会儿,也吃点东西。”
“娘吃了吗?要不您先吃去?我还行,不是很饿。”
周氏跟婆婆说话时,刘氏已经跟何娇杏聊了几茬,主要是何娇杏在听,她在说。都不用特别去找话题,办这场喜事就是最好的话题,她把前后的准备包括今儿个这排场都吹了一遍,吹得何娇杏整个人都恍惚了。
她夹着鸡腿陷入了沉思。
程家这个大嫂跟外面人说的不一样啊。
不是说她小心眼抠门说话刻薄难相处吗?都说是祸头子,不光闹得夫家分了,还让娘家亏了钱,又把自家男人饿晕在田间地头上……外面人的评价咋的跟端鸡汤来的大嫂对不上呢?
这嫂子给她舀一碗汤加两个腿儿,多好的人呢!
是话唠了一点,听她说着挺能打发时间,感觉都没多会儿,肉吃完了,汤喝好了,程家兴也招呼好客人回喜房了。嫂子拿起装着鸡骨头的空碗出去,程家兴还纳闷:“她咋在这屋里?”
“什么她啊她,那不是你嫂子?人家给我送鸡汤来,又陪我说了好一会儿话,挺好的人。”
本来想着晚上要洞房,程家兴没吃几口酒,听到这话,他感觉醉了。何娇杏还拍拍他,说:“我倒还想问那是你亲大嫂吗?不是堂嫂什么?”
“是大嫂啊,我大哥程家富的媳妇儿。”
何娇杏又问:“那你大哥只有这一个媳妇儿?”
程家兴懵了,一脸茫然反问她:“我大哥还能娶两房媳妇儿?”
“我还在想中间是不是换过人……你嫂子她跟外面说的一点儿不像,还在娘家的时候我听许多人说过,你家最难相处是大嫂,让我少跟人争长短,处不来就赶早起新房搬出去。刚才跟嫂子说了会儿话,挺热心的人,说我是新媳妇,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她,还问我以前来没来过大榕树村,说有空带我出去走走,认个路认个人。”
听她说完,程家兴想想,刘氏兴许是来献殷勤的吧。
他料到会有这出,却没想到大嫂如此积极。
“你别理她,明后天我带你出去走走。”
看程家兴那表情,何娇杏笑了一声,随之抬起手来在鼻端扇了扇。
程家兴跟着揪起胸前的衣料子嗅了嗅,问她是不是让酒味儿熏着了?“我刚才还特地躲着没喝几口。”
何娇杏勾勾手指,让他靠过来点,并在程家兴附耳过来之后小声说:“不是酒味儿,是酸的,也不知道谁家醋泼了……”
话没说完她就让人摁床上,程家兴覆身压上,一低头给堵了嘴。
洞房花烛呢废话那么多。
还说啥说?干就完事。
从定亲之后,程家兴是日也盼夜也盼,可算盼到媳妇儿进门。憋到快二十才开荤的人,洞房这晚就没刹住闹了个疯,次日清晨,何娇杏听到屋外有人说话她想翻个身感觉一阵酸,本来还有点迷糊,这下人清醒了,就昨个儿她嫁人了。
还有几天就是中秋团圆节,到这会儿大白天都不热,别说清晨。
他俩盖着薄被睡的,被子下面是程家兴压她身上的腿和横她腰间的胳膊,还有个脑袋紧挨在旁边,一呼一吸的喷在她脸颊边上。
昨晚洞房不说,睡成这姿势真难怪身上酸,她略略抬眼往木窗那方看去,窗是关起来的,却有些微的光亮从缝隙里透进来。还没到天光大亮,可这时候也该起床了。
何娇杏伸手去推,人也没个反应。做儿子的赖床不起就算了,媳妇儿总不能跟他睡到太阳晒屁股,何娇杏伸手把程家兴横过来的手臂拿开,正要起身,又被带回去了。程家兴醒是醒了,他眯眼看了看窗缝,又抱上何娇杏蹭了蹭,带着浓重困意说:“再睡会儿,我昨晚太辛苦了。”
这一句话让何娇杏睁眼盯着头顶乌漆嘛黑的房梁看了半天,她终于没忍住,从被子里捏上旁边人腰间软肉。
程家兴把人抱得更死,让别闹。
“你才别闹,松开手让我起来。我得上咱娘跟前挣个表现。”
第43章
何娇杏让程家兴拖着又睡了一觉, 再睁眼天全亮开。
这时候全家人都吃过早饭, 家富家贵让黄氏派去还碗筷了。借来的桌子板凳昨晚就让人抬回去, 碗筷数目多,一时之间没洗出来, 他们晨起又忙活一番, 刚才刷干净装桶子里抬去送还给亲戚。
程老爹站在田埂上跟老弟兄说话, 还有同师傅告假回来的程家旺, 他刚才从老娘手里拿过大扫把,在扫院子。
黄氏叫儿子抢了活,就端碗水站屋檐下喝, 边喝边看天时,嘀咕说:“也到老三起床的时候。”
刘氏刚去喂了鸡,回身听到这话,心念一转人就进了灶屋, 边烧水边热鸡汤。她刚把火生上, 就听见周氏在跟婆婆说话, 问是不是把饭菜热起来?“我想着昨晚弟妹就没吃好, 又睡了一夜,该很饿了。”
黄氏才要点头, 想让她挑着热两个菜,大儿媳妇刘氏就从灶屋里探出头来:“弟妹你歇着吧,我水烧上了, 鸡汤正热着呢,合计给老三他们下两大碗香喷喷的鸡汤面!”
她说完又回去灶台边, 还哼上曲儿了,瞧着满身的精气神儿整个人容光焕发,活像只斗胜的鸡!
做婆婆的看得唏嘘,回头冲周氏说:“要忙完了就回屋歇会儿吧,昨天招待那么多客,你也累了。”打发了二媳妇之后,黄氏接着琢磨刘枣花又在发什么疯,她这一个多月都奇奇怪怪的,尤其最近两天,反常得很。
更反常的还在后头。
不多会儿,屋里嘎吱一声,黄氏迈过门槛进去一看:“起来了啊?你媳妇儿呢?她还在歇?是你昨晚把人累着了?”
程家兴打着哈欠出来,边往外走边说:“杏儿在梳头,我打水给她洗把脸。早上吃啥啊娘?”
“你嫂子热了鸡汤说要给你俩煮面。”
听到“嫂子”他就想到洞房之前杏儿说的,心想该不会又是大嫂?到灶屋门口一看,还真是她。
刘氏一见着程家兴人都笑开了,张嘴就问:“弟妹呢?她起来我就煮面条了,水都烧开了只等下锅。”
“嫂子你这……”
“这啥这?这都是烧第二锅水了,刚才那锅已经舀出来,你拿凉水兑兑,看不烫手了给弟妹端去让她洗把热水脸。跟着就是中秋,大清早还怪冷的。”
程家兴深深地瞅了他大嫂一眼,把洗脸水兑上端走了。
他端着盆从老娘旁边路过的时候还停下来问了一句:“她咋回事儿?”
“我哪知道她咋回事儿?都这会儿了还大清早天怪冷的……八成是疯了吧。你管她那么多,赶紧端水进去,给你媳妇儿收拾好出来吃早饭了。”
程家兴端洗脸水进去的时候,何娇杏刚才把辫子编好,想着已经嫁了人,不好再梳姑娘头,她把辫子在脑后团起来结成个髻,固定好对着镜台照了照。
“别照了你挺美的,来洗脸吧。”
何娇杏拉开凳子迎上前去,接过程家兴端着的木盆放到镜台上,将搭一旁的洗脸巾放进盆里,挽起两边袖子,一探手:“还是热水?”
“是啊,我出去的时候嫂子就已经把水烧好了,正在给我俩煮面条。”
何娇杏拧过水擦干净脸说:“咱果然是最后起来的,你还跟我说你家平常都挺能睡……真是嘴上没句实话!”
程家兴在心里哼哼唧唧,嘴上说:“那不是看你太辛苦,想让你好生歇歇?”
何娇杏洗好了嗔他一眼:“我看是你自己想好生歇歇。”
何娇杏还想着是不是给他换盆水来,程家兴也不计较,就着抹了一把,洗好把水端出去泼在屋檐边的水沟里,刚把洗脸盆涮了他大嫂刘氏就端着两碗面条从灶屋出来,边走边喊:“弟妹你收拾好了没有?出来吃面了!”
何娇杏刚把镜台上的水迹擦了,收拾了一下床铺,带上门出来就看见笑容满面的大嫂子。
“我拿昨天炖的鸡汤给你们做了鸡汤面,你尝尝滋味咋样?”她一边说一边拉着何娇杏到方桌前坐下。坐下一看,跟前是用大海碗装的鸡汤面,面条虽不像后世吃的那么雪白,配着黄澄澄的鸡汤也很有卖相。刘氏她大清早还跑去自家菜地里头掐了把葱,拿回来洗干净切得细细碎碎,一小把葱花洒在上头,看着就很有食欲了。
何娇杏拿筷子挑了挑面条,没往嘴里送,她扭头去找程家兴,让他来吃。
程家兴涮干净盆子之后又洗了个手,甩着水过来。
“你还等我干啥?趁热吃啊。”他说着就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条,看他吃起来,何娇杏才动的筷子,尝了一口扭头冲大嫂笑了笑说很好吃。
程家兴点点头:“是好吃,鸡汤好吃。”
何娇杏假装没听到,冲刘氏说:“昨天的鸡汤,今天的热水跟面条,我这太麻烦嫂子,真是不好意思。”
程家兴说着话没得到关注,不高兴了,他戳戳碗里的面条冲刘氏道:“嫂子我也谢谢你,你烧的热水特别热,鸡汤面也特别好吃,要不你旁边歇会儿吧?咱有话吃完再说。”
本来两碗面是放在方桌两边,他把自己那碗面往何娇杏那头端去,又挪挪尊臀过去挨着她坐,要跟她亲亲热热挤一块儿吃。
刘氏献完一波殷勤,是退下去了,程家旺跟老娘黄氏扒着门框瞅着并排坐一起吃面条的两个。
感情是好啊。
这黏糊劲儿。
“婚事是办了,老三你还得去趟费婆子家,要谢媒人。把媒人谢了也带你媳妇儿去你大伯他们院子走走,昨个儿拦着没让大家闹喜房,你总得带人去认识一下。”
程家兴问她要带什么谢媒礼,吃好准备去了,何娇杏的吃相要秀气些,等她呼完最后一口喝了汤,正想把两个碗收去洗洗干净又让嫂子赶了先,刘氏看她一放筷子就拿了碗,笑眯眯说:“弟妹你吃饱了就在院里晃晃,我把碗洗了陪你说话来。谢媒的事让老三自己去,费婆子家也不近,你俩昨晚刚洞房走那么远多累人呢。”
以前家里总说刘氏这人直来直去说话噎人,真别说,她这套用在献殷勤的时候还挺占优势,周氏那边还在铺垫,她已经冲到正主跟前了……
从昨天到今天周氏总要晚一步,看刘氏洗碗去了她才走到何娇杏跟前。
“弟妹你刚嫁过来有什么搞不懂就来问我,我是家贵屋里的。”
何娇杏也回了她笑脸,喊声二嫂。
周氏就说:“老三总说成了亲就要请人来起新房,还说要起青砖瓦房给你住,他连地都买了,就在旁边一点……”
没说完呢刘氏就把她话断了,她从灶屋探出个头:“人老三买的地,你就让他自己带弟妹去看,叭叭说那么多干啥?你要没事就去割猪草,猪也喂了就去你地里转转呗。”
“我跟弟妹随便说说……”
“倒还真是挺随便的。”刘氏嘴里嘟哝着,手上动作加快,三两下把碗洗了沥干水收起来,又把筷子插回竹筒里去。抹了一把灶台,回身把抹布一搓,完事儿。
都忙完她两手在身前围裙上擦了擦,又笑眯眯出去找何娇杏说话去了。
昨个儿菜备得足,吃了两顿其实还有剩下,今天基本不需要做什么。刘氏琢磨了一个夏天,能没想出点献殷勤的招数?就听她说:“平时几天不沾油水就馋,真给整一桌大肉又吃不下了,我看灶上剩的就是烧肉烧肉和烧肉,待会儿下菜地去砍两颗青菜回来添个素好了,别腻着你。”
何娇杏总感觉大嫂对她太好了,比娘家双亲还周到,这咋回事?
她心里打着转,嘴上赶紧回过话去,满是感动说:“刚嫁过来我本来有些不踏实,还怕自己跟婆家人相处不好,看两个嫂子都这么好的,我就安心了。”从进门到现在还没一天,何娇杏的确感觉到春风拂面般的温暖,离开娘家出来生活的惆怅都让它给吹散了。
她一感动起来也多说了几句,黄氏刚才替三儿子安排好站路口目送他去了费婆子家,回身就撞见三个媳妇儿各自感动。
黄氏:……
这三媳妇是银子成精了吧?不然咋的还能人见人爱呢?
尤其刘氏周氏不知道多久没好好说过话,这会儿看着竟然还凑合?不像平时你当我不存在,我看你不顺眼的。
心里是有点纳闷,高兴也是实打实的,黄氏就凑过去,让何娇杏先适应看看,跟着也跟老三商量看起个什么房子,盖几间,商量出子丑寅卯再去找木匠泥瓦匠来,要卖力气可以找本家亲戚,一来反正要出钱请人,这钱不如给自己人挣,二来程家男人都还老实勤快,用着放心。
何娇杏耐着性子听黄氏说,听完点点头:“我回头跟家兴哥商量看看,说起来他刚才不是给媒人准备谢礼去了,人呢?”
“他拿红布包了一串钱,往媒婆家去了。专门做媒婆的也不稀罕鸡鸭鱼,给啥都不如给钱实在。这费婆子也是时运来了,她说成你跟老三这门亲事,你俩早先名声都不算很好,如今感情好过得也好。挨着几个村的大娘婶子看在眼里都觉得费婆子有些眼力,这两个月找她说媒的越来越多了。”
“做良心事就有福报,像有些黑心媒人,害人不浅谁会找她?”
几个女人家说这话,跑出去疯玩一圈的铁牛也回来了,抱着黄氏喊奶,问她能不能要一把花生?
为办喜事家里准备了很多吃的,黄氏也不会抠这一点,就回屋开箱子给大孙子拿花生去了。铁牛还想跟着他奶奶跑,被刘氏逮住:“看看这是谁?你喊人了吗?”
铁牛顺着他娘指的方向扭头看去,看一眼,两眼,都没认出。
“你昨天没看到啊?”
“看到啥?”
“你叔定亲的时候你没见过?你想想!”
五岁大的娃儿一脸茫然,不知道该想啥。
“那昨天家里不是添了个人?是谁?”
噢!
重新养回肉肉的娃儿眼前一亮:“是三叔的媳妇儿!我婶婶!”
说着这娃直接往何娇杏身上一扑,抱住了,仰头说:“三婶我真喜欢你,还喜欢你做的东西,比我娘做的好吃多了!”
第44章
刘氏后来就打了铁牛屁股, 当然没下狠手, 铁牛假哭了两声, 问当娘的为啥打他?
“没听过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
铁牛一听,更委屈了:“没嫌过啊……反正丑不丑你是我爹的媳妇儿。”
得, 他这话一说, 屁股蛋上又挨一下。
“跟你娘装傻?”
铁牛跑到旁边角落里蹲着, 小声说:“奶说了, 我爹是憨人,你也笨,我让你俩生出来能不傻吗?”
刘氏竖起耳朵没听清他说啥:“你大声点!”
“我没说话, 娘没事我出去了。”
前两个月臭小子一副可怜样,最近又活泼起来,就从挨了打他也不跟村里那些孩子玩,要不在隔壁院子就跟程来财那房的闹在一块儿。这不刘氏一个没把人拉住, 他又跑出去了。这也没法, 谁让家里只他一个娃, 大人都有事忙, 谁也不会特地陪他,也就是干完手边活屋里屋外找一圈, 要没人就出去吆喝两声,看臭小子在哪个院里,别跑到河边去了。
看他又往外跑, 刘氏赶紧追出去喊话说:“你吃饭之前自己回来啊。”
胖娃都上村道了又扭过头来,说知道。
做儿子的刚走右边出去, 她男人从左边回来了。刘氏想起他是清早出门去还碗,然后就没见过,问这么长时间上哪儿去了?
“我跟家贵把碗筷抬去还给大伯家,又在那边聊了一会儿,还去了趟地里,你呢?你站院子里干啥?”
刘氏说没啥,让他要不累就去挑两担水来,这两天消耗多,水缸都见底了。
程家富二话不说又出了门,他来来去去跑了好几趟,把家里的石缸子灌到一半满。还想歇口气再挑两桶回来,周氏把人喊住让大哥别忙活了,剩下的等家贵回来让他去挑。黄氏则递了碗水给他,让大儿子端着喝几口,看大媳妇没在跟前,她招招手让儿子过来,到旁边来。
“娘有啥事?”
“我没啥事,有事的是你媳妇儿。”
程家富心里咯噔一下,水也喝不下了,问:“刘氏又咋了?”
“她从昨个儿就恨不得黏在老三媳妇身上,她想干啥?在打啥铺垫呢?”
程家富还以为刘氏她见着三弟妹张嘴谈发财了,听当娘的这么说他反倒松口气,“上次我跟刘氏说,让她别像以前那样,等人进门了要好好相处,嫂子就有个嫂子的样,兴许是反省了吧,这不是挺好的?”
要说是挺好的,就是有点吓人。
想想她原先是个啥做派?
猛然间有了大嫂样对人温柔亲切起来,就哪怕知道她大概是想着后头的买卖在讨好何氏,真把这一言一行看在眼里也感觉有点毛毛的。
尤其刘氏这个人吧,她做戏并不做全套。
比如周氏心里有小算盘这事许多人知道,可她会做面子,在谁跟前都不穿帮。刘氏现实多了,她觉得老三媳妇是她财神,就恨不得把人供起来早晚三炷香,至于说转身对别人那还是老样子。
黄氏想着昨个儿家富吃酒吃得高兴,今儿个大清早又出了门,没缘见着他媳妇儿在何氏跟前的样子。没看见那干听人说恐怕是体会不到,黄氏让他自己看吧,看了一准明白。
就中午一起吃个饭,程家富明白了。
又要说从分家后他们有段时间没围坐一起,这顿饭是真难得。而人到齐整了就显得桌子小,眼瞧着坐不太开,刘氏给铁牛夹了菜让他到旁边去吃,她则把程家富旁边的位置让给老四,自己往何娇杏边上加了个凳子。坐过去就给何娇杏把昨个儿的菜色介绍了一遍,告诉她哪道菜烧得好,让多吃点。
早上就说要砍两颗青菜炒一盘素。
她是炒了,炒出来直喇喇摆在何娇杏跟前。
这顿饭吃下来,程家富频频扭头看他媳妇儿。等大家伙儿吃好了陆续下桌,程老爹把四儿子家旺喊出去,估摸是看其他三个都已成家,后面打算把心思放他身上。
程家富难得没去找活干,想等刘氏得空了跟她说两句,又看见自家这个非要把三弟妹摁在桌边坐着,她抢着去收拾碗筷,边收拾还边使唤二弟妹。
何娇杏哪坐得住?便说:“嫂子我也来帮忙,灶上活我常做,都还顺手。”
刘氏想想:“那三弟妹你就负责烧热水好了,这两天吃油多,拿冷水都洗不干净碗。”
从大清早到这会儿何娇杏就做了一件事,帮着烧了个水,然后她就被请出灶屋,刘枣花说吃饱出去走走挺好的,要不回屋去歇个晌也行。何娇杏就很迷茫,在娘家那会儿灶屋就是她管的,嫂子没怀孕的时候负责打扫屋子伺候菜地,喂鸡喂猪多半是娘。除此之外比如各自的衣裳要自己去洗,破了能自己补的就自己补,做酸萝卜红豆腐这些是何娇杏来安排带着大家一起干,缺柴少水了也要她去招呼阿爹或者大哥。何娇杏很多时候不会招呼他们,想着自家男丁就仨,下地也辛苦,左右她劲儿大就偷着多干一些……
这个人吧,没太大野心是真的,可要让她老老实实当条咸鱼,又闲不住。
眼看着大嫂二嫂蹲着洗碗去了,她在屋檐下琢磨半天,程家兴刚才进了趟里屋,出来看见自家媳妇儿,喊她一声:“我看你站半天了,在想啥?”
就在家门口也不好说话,何娇杏拉着程家兴往外走。
中秋节前的太阳也不灼人,这么晒着能把人一身懒劲儿勾出来,程家兴吊在后面走,边走边问:“干嘛去啊?”
何娇杏拖着他走出去一截儿,才停下来,道:“你嫂子跟你说的差太多了。”
“我看她也是病得不轻,想想该是在讨好你吧,为后面做买卖那出。”
“那我总不能啥也不干啊?别的不说,我还是挺喜欢做饭。”
程家兴半搂着她肩,笑道:“这不是办喜酒张罗的菜色还没吃完?吃完了之后就要各自开火,到那时嫂子她要抢着做饭我还不同意,她有我媳妇儿做得好吃吗???至于说别的事,你就由她去,杏儿你要善良一些,多体谅人家。”
何娇杏拿胳膊肘轻怼他:“我想帮着分担一点反倒不善良了?这是什么歪理?”
程家兴给她揉揉胳膊:“换位想想,要是你去献殷勤人家不接受,你慌不慌啊?”
听起来也没错,可就是感觉怪怪的。
“不说这个,今儿个二嫂跟娘都提到你看好地方跟着就准备请人盖房子了?”
说到这里程家兴就带她去看了,选的地方离老屋很近,也是想着以后方便照应爹娘,怕住远了有个事喊着都听不见声儿。那地方在挨着一个小山坡的背阴面,前面不远处有片旱地,再往前就是程家的水田,而边上是竹林。
“听他们说盖房子最好能依山傍水,这后面矮是矮了点那也是山,前面还有水田,旁边竹林能遮阴,夏天不会很热,冬天也不至于阴冷,就看杏儿你瞧着中不中了。”
何娇杏左右看过,又站在那处往远方眺望了一下,视野不错,能看得出去。她点点头:“我瞧着也可以,咱们银子应该很够,不如把旁边这片小竹林跟前面的旱地一起买下来。竹林我是怕咱不买以后给人买去把它砍了,至于那旱地,买来做菜地要想吃啥走两步就能摘回来,离家门近要照看也很方便。”
“那就买下来,正好这片地是朱家人的,我跟小顺儿打声招呼,让他奶去帮我说说。”
程家兴问她房子想要啥样子的?
何娇杏说她想要个三合院,后面一排就是堂屋跟卧房,左右相对的一边做灶间跟饭厅,一边做仓房,都要盖得宽宽敞敞的。
“把茅房挪到屋后去吗?要解手走后门。”
“也只能这样,总不能挨着仓房或者灶屋。”
“院坝我让他们用青石板铺出来,哪怕打湿了脚上不沾泥。”
何娇杏跟着点头说这个好:“石碾石磨大水缸洗衣台对窝这些也是要的,这房子要些日子才能盖起来吧。”
程家兴说他赶明去找木匠石匠泥瓦匠,商量看看要多少使力气的,先把人找好,回头看个好日子就干起来。冬天里无论如何要搬进去,吃食买卖最挣钱就是腊月和正月里,那笔钱总不好扔了。
“是啊,全家上下都挣点钱才好欢欢喜喜过个年。”
他俩把盖房子的事摊开商量了一下,说得差不多才并排往回走。这时候大哥已经逮着机会把大嫂拉进他们屋里去了,程家富仔细把门闩上,回身正要开口,刘枣花先吐槽了:“大白天的做贼呢?你闩啥门啊?”
“我有话想跟你说。”
“有话你就说啊,别耽误我,我忙完还想跟弟妹唠唠。”
“唠啥啊?”
程家富话刚出口,刘枣花瞅瞅他:“咋的我们闲说几句还要跟你汇个报?程家富你管得也太宽了。”
“不是……我就是想提醒你,弟妹刚进门,你别又直直的跑去跟人商量发财的事。”
噢。
刘枣花点点头:“我知道了!你是怕我还没把人巴结好就赶着伸手要把事情搞砸是吧?都说我这回想得透透的!我还能再犯这样的错?什么挣钱啊发财啊我今天有提过一回?”
她这么说,程家富稍稍安心。
刘枣花就准备开门出去了,又让他拉回来。
“你还有啥事?”
“我就是想说媳妇儿你也别太那个啥,你这样,家里人人都看出你想巴结三弟妹了。”
“你是不是傻?我都巴结她了难道还要她看不出我在巴结她?我对她跟对别人一样咋能体现出她的地位跟分量来呢?你对财神跟瘟神能是一个态度啊?”
第45章
刘枣花的目的的确达到了, 咋说呢?进门两天, 何娇杏明白接收到她的示好信号, 也给了回应。她跟做嫂子的既无冤仇,那就好好相处呗。
又要说何娇杏不是十分热情的人, 除了对特定几人之外, 跟其他人往来她都显得被动。从前就是, 很多时候要堂姐妹或者嫂子来约, 再一起去干个啥,没人约她要不找点事做,或者做口吃的逗逗几房侄子。
二嫂周氏脸皮要薄一些, 也跟做弟妹的示好,可她做不出太出格的事。
哪像刘枣花,直白的表现出了对银子的喜爱重视以及对“财神爷”的尊重。
那都是她的财神爷了,还能做涮锅洗碗倒夜壶这类话?必须不能啊!刘枣花为了她大房的未来坚强的扛起重担, 她每天下午忙完早早睡, 睡足了才能精神抖擞的上战场, 从何娇杏进门刘氏天天都是第一个起床, 给男人和儿子做饭的同时不忘记给她财神爷烧热水。
何娇杏告诉她说自己挺喜欢做饭,刘枣花想想, 要不喜欢也不能做得那么好!她听进去了,也不去抢烧饭的活,就瞅着人把菜炒出来准备吃饭了她就去涮锅, 人吃好把碗收到灶屋她已经兑上热水准备洗碗了,让你吃饱出去遛个弯消消食, 至于说饭碗,反正都是洗,她就一起洗了……
像大嫂这种人,何娇杏听过,直面是头一回,刚开始有点招架不住过两天也习惯了,她也有自己的一套回馈方法,像现在土豆多,她拿着小弯刀哧溜溜转下来,再削个竹签子一串,捋开,过油炸出来就是旋风薯塔,洒上好几样粉,往铁牛手里一塞,胖娃一脸哇塞。
看着刚出锅金灿灿的薯塔,他都舍不得下口,又怕一只手拿不稳换两手捏着,仰着脸冲何娇杏说:“婶婶你是天上仙女吧!”
何娇杏让他逗得发笑,笑够了问他一个够不够?
铁牛也不贪心,点头说够了,又跟他婶婶道了谢就要往外跑,趁还没啃瘸了他要拿去给小伙伴瞅瞅,让他们好生羡慕羡慕。
铁牛拿着薯塔从旁边院子路过,往程老爹他大哥程来财家去,那边的娃子们看见他手里那一长串眼都直了,口水滴答着问这是啥啊?看着就很好吃,铁牛你给我尝一口!
铁牛是不贪心,想要什么都会直接跟你商量,不偷偷拿,可你一旦给他了,那就是他的,是他的他就抠。
“是我的!婶婶给我的!”
“我拿过来给你们看看,都看过我就要吃了!”
他当着大家的面咔嚓咔嚓啃下去,边啃边说这个又脆又香特别好吃。
程来财家大孙子还好,有两个小的,才两三岁呢,哇一声就哭了。
做大人的听见有娃娃在哭赶紧从屋里出来:“不是让你们好好的玩不许打架,哭啥啊?咋的了这是?”
这下不光是哭了那个,那家大大小小七八个娃全都扭头用渴望的眼神瞅着自家大人,并伸手指向铁牛。铁牛让他们吓着,嗝儿的一声。他见势不对正要跑路,就被人逮住,人家指着他的薯塔跟家长说要。
出来的是程来财家二媳妇朱氏,她走上前来仔细瞅了瞅,又问铁牛拿的是啥?
“婶婶没跟我说,就让我拿着吃。”
“家兴媳妇儿给你的?这用啥做的?”
甭管她怎么问,铁牛就摇头,说不知道。没法子朱氏只得解了围裙带着家里娃往程来喜家去。铁牛也跟他们走在一起,一边走还一边吃,回去他薯塔已经啃了一半。
何娇杏当然不会只炸一串,这会儿程家兴在跟程家旺说房子的事,何娇杏没去烦他,家里就只得大嫂在,大嫂本来在屋后做事情,忙完一个段落她出来喝口水,想歇会儿,就看见何娇杏拿在手里金灿灿的旋风薯塔。
她赶紧上前去,问这是啥?
“洋芋炸出来的东西。”
“是要拿出去卖的吗?”
何娇杏摇摇头:“我做来给铁牛打发时间吃的,这个要拿出去是能卖,可做起来费事,赚头也不大,行内的看一看立刻就能学会,不是能挣大钱的东西。”
何娇杏说着顺手取了一颗洗干净的土豆,做给她看了,刘氏哪怕没有当大厨的天分,看着也觉得不难,真要做只要勤练习掌握好刀工,确实是门好学的手艺。何娇杏把给炸出来的薯塔调个味儿,凉一下递给刘氏,让她尝尝。
刘枣花尝过说:“滋味是好,就真可惜了……”
“自己吃也好,就洋芋一颗,费点油而已,刚我炸出一串递给铁牛他高兴坏了。”
刘氏说他就是馋嘴。
何娇杏笑道:“他那么大的哪个不馋?我们不也是那样过来的?”
两人在灶屋里说话,当事人铁牛就从灶屋外探头进来了:“娘!婶婶!”
正在说话的两人齐齐扭头,问他啥事?
铁牛指指外面,说朱二婶来了。
刘氏走前头,何娇杏回头看了一眼灶膛里的火是熄了,才跟着出去,出去一问,才知道铁牛拿着薯塔把人家小孩馋哭了。
人人都在看铁牛,铁牛他一脸无辜。
朱二嫂问这是啥?
刘氏看了何娇杏一眼,告诉隔房嫂子说,这是老三他们折腾出来要拿去卖钱的东西。
“卖钱的?这贵不?要多少钱一串?”
刘氏又扭头去看何娇杏,何娇杏哪知道该咋定价,硬着头皮说:“定的三文。”
刘氏帮着圆了一下,说自己人少一文。
朱二嫂不想买啊,家里这些个娃一人来一串,再添点都能买斤肉了,可她家孩子馋起来不肯走,就眼巴巴瞅着。朱二嫂没法子,只得说:“我也没带钱,晚点给你送来,这样行不?”
何娇杏又去炸了几串出来,朱二嫂这才把她家的馋嘴蛙给带走了,走的时候还心疼呢。看他们走远了,何娇杏问她大嫂:“咱们一颗土豆就收两文合适吗?不是自家亲戚?”
“弟妹你娘家几房人是不是你来我往的关系挺好?没遇见过赖皮吧?要是沾点亲就能白吃不给钱,那以后来的亲戚就多了,我怕不够你亏。”
何娇杏记住这话,告诉自己得快点适应婆家这边,这边有点亲兄弟明算账的意思,跟她娘家生态有差。
她在想事,刘氏捏了铁牛脸上肥嘟嘟肉。
谁都没想着过一会儿又有好几个大娘嫂子带娃过来,说是来买吃的。
炸薯塔啊,偶尔做一次还行,要一直做手酸,何娇杏不是很愿意把它发展成长期买卖,卖完这几个大娘嫂子之后,她想起大嫂讨好自己的目的,把人拉到旁边来说:“嫂子你待我好,我也跟你说句实话,我呢不想挣炸薯塔这钱,要不你练练?”
刘氏问她这个能有赚头?
何娇杏想着这个在后世美食五花八门的年代都能卖,现在自然也能卖的。道理简单,就哪怕知道这是土豆转出来的,没几个人会为了自家馋嘴娃儿特地去练一手,炸个薯塔还得起一锅油,一般人看明白了也干不出来这事儿,真想吃就花两三文。而这买卖也不用背出去做,只要让人知道程家能做,他嘴馋就过来,你顺便卖卖,这个挣的跟辣条都没法比,可还是能挣钱的。
何娇杏嫌这利润薄,她估摸大嫂还是看得上的,聚沙能成塔集腋能成裘嘛。
等程家兴跟兄弟说完事回来就发现大嫂在练刀工,自家媳妇儿就在旁边教她,告诉她能转得厚薄均匀的办法。程家兴看了一会儿,然后把人拉到一旁。
“你教她啥呢?”
“今儿给铁牛做个吃的,他拿出去叫村里人看到了,都说想买。那东西利润是有,又跟肉丝这些全然没法相比,我不想做,又怕后面天天有人来找,就说教给大嫂,让她随便卖卖。以前听你说大嫂不是很好,我瞧着还成,也想试试她,看她吃不吃得苦,挣点钱之后人又会变成啥样。”
何娇杏把前后一说,程家兴就明白了,这个炸薯塔全凭刀工,的确是个累人的活,他点点头说:“嫂子要做就给她做吧,你别傻乎乎把独门手艺也教她就成。”
何娇杏贴他耳边说:“都说是独门手艺,那能随便传人?你放心吧,我知分寸。”
刘氏还真是把孝敬财神爷给贯彻到底了,该做的事她一点儿没落下,做完继续转土豆,一开始失败率特别高,她也想得开,转坏了回头改刀切成丝烙成饼,自家一顿就吃了丁点不浪费。
当天她就断断续续练了半日,第二天程家兴提着酒跟肉带何娇杏回门去,她还在练,程家富干完活过去看她,刘氏就嘿嘿笑,说你看吧!像周氏那么不诚心铁定不成,要像她这样踏踏实实敬着财神爷,财神爷从指缝里漏点出来都能撑死你了。
第46章
何家人算着日子, 清早就准备上, 约摸半上午女儿女婿进院子来, 程家兴把提着的东西递给老丈人,何娇杏还在招呼爹娘, 在院子里疯玩的小娃娃就成串的跑过来喊姑姑姑姑。
小两口就被分到两头, 程家兴陪丈人跟大哥包括小舅子说话去, 何娇杏逗着侄儿侄女就让大伯娘她们喊到一旁。
“杏子你嫁过去咋样?”
“公婆是啥态度?两个嫂子能相处不?”
“我不放心还打听了一下, 都说你二嫂周氏逢人见面三分笑,不管心里怎么想她不给人难堪。你大嫂就及不上,眼力劲儿跟脑袋瓜都差些。刘氏这种人也好相处, 好相处在她把心思摆脸上了,不用你去推敲,就是一句话说不好能叫你下不来台。跟周氏就是怎么聊都成,你别听着两句好话把心掏了就是。”
话是小婶说的, 唐氏点点头, 她攥着女儿的手道:“你嫁出去以前每天相处的是自家姐妹, 不斗心眼, 到婆家就要长点心。”
香桃跟她小妹子杜鹃儿都在一旁听着,听到这儿插了个嘴:“杏子嫁人前你们就说, 今儿回门还是这些话,我都听腻了,咱们听杏子说说她在程家的事呗。”
也是不放心闹的, 见面就想唠叨几句,香桃一提醒大家才停下来, 看向何娇杏。
何娇杏不好意思:“让我说,我一下真不知道该说啥。”
“那程家兴待你还是一样好吗?他变没变?”
“变是没变。”
“杏子你话没说全呀,他变是没变,然后呢?”
何娇杏把头搁在唐氏肩上,小声说:“然后我小看他了!以前咱们听见公鸡打鸣都要准备起床,梳头洗脸上灶生火做饭,他呢能睡到天光大亮,得太阳出来才够,睡就睡还拖着我一起……娘你们不知道,我洞房那晚就想着第二天要早点起来,别刚进门就给盖上懒婆娘的戳记,结果等我起床收拾好出去,全家人饭都吃好,当爹的包括大哥二哥全出门了。他嫂子烧着热水煨着汤等我们起来,我那脸差点没挂住。”
事情倒不是那么好笑,结合她那个语气跟表情就逗人得很,唐氏还安慰她,说:“安心吧,亲家那头能不知道他儿子?还能赖你?”
“照你这说法周氏可以啊,这不都分了家?还帮你烧水煨汤。”
何娇杏摇摇头,掰着手指头说:“不光是烧水煨汤,她还帮我刷锅洗碗,倒夜壶都要喊一声,叫我从屋里提出来她一并收拾了……可这个人她不是二嫂。”
“不是你二嫂?那还能是大嫂不成?”
何娇杏满是无辜朝笑出来的大伯娘看去,说没错啊,是大嫂子。
她娘以及伯娘婶子堂姐妹们:……?!
“你说刘氏她还给你烧水做饭刷锅洗碗倒夜壶吗?”
“是刘氏?刘枣花?”
何娇杏就把前后的事说了说,她娘一阵恍惚,最后说了句:“小看她了。”
“我还说周氏要明白些,搞了半天这刘氏开起窍来也不差啊。料想她是分家之后想明白了,知道再去开罪兄弟没出路,换了个办法改巴结你们。又要说巴结这回事,哪怕叫别人看来低一等,说起来就是狗腿子,可她替你做了实事,你心里总会记她两分好,真有什么好处无所谓给谁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落到她头上了。”
“这种事说起来简单,要做得舍下脸,很难的。多数人宁肯亏里子也要挣面子,饿慌了他回家喝两口白水出门还跟人吹嘘说吃了肉。”
“就不知道这人能做多久,要能一天天坚持下去,我真是佩服她了。”
别人在说刘氏,唐氏听着想到另一头,觉得这大嫂直喇喇巴结上来也好,能给分去这么许多活,杏儿的日子轻巧些。本来都说程家上下最不确定是她,她改了德行,那家里不就平顺了吗?
“那你二嫂呢?你二嫂没改德行吧?”
何娇杏也说不好,只道跟二嫂相处不是那么多,也就是大家都没事的时候凑一起说说话的程度,可能因为刚接触,聊得都浅,说的也是些场面话。
女人家说了一会儿,想起来中午要留女婿吃一顿,午后还得送走他们,唐氏就拉着何娇杏回自己那头:“杏儿你先别进屋,让你爹跟程家兴说会儿话,你跟娘上灶,给我打打下手吧。”
“你嫁了,下一年冬梅也要嫁人,跟着就是香桃,以后这院子恐怕要冷清些了。”
何娇杏跟着进灶屋去,说:“我们嫁出去了不是还会有兄弟媳妇进门?年年还有侄儿侄女出生,哪会冷清?”
“那还是舍不得。”
“距离这样近,我抽空就回来看您了。”
唐氏正要舀水淘米,听到这话横她一眼:“不逢年不逢节别往回跑,怕招闲话。真想家里人了你去河边跟老爷子说一声,咱这头让你兄弟或者你爹给你送鱼去,那不就见上了?”
何娇杏点点头说:“我做了好吃的也让家兴哥给爹娘送来。”
“松花蛋红豆腐泡笋这些你都教会娘了,还送啥?以后要吃口啥我带你嫂子做。”
“……”
何娇杏这头就是闲谈,至于程家兴他们说了什么,下午往回走的时候何娇杏有问,他说没啥,就是起房子之类。何娇杏料想除了起房子还有老丈人敲打女婿的环节,不然用不着撇开她单独说话,不过程家兴没提,她就没追问。
“这几天我就去买地改契,吉日在测,也找到帮忙的人,说动工就能动工。后面这阵子怕是要多花时间在房子上,砖瓦这些算好数目都得自己去看去买。你白天找不着我别慌,要有啥事跟娘说,我晚上总会回家来。”
村里有些路窄,不好并行,何娇杏她走的前面,程家兴走后头,看着她。
说到这里何娇杏停下来回身问:“那我能帮啥?”
“帮你男人照顾好你自己。”
“那他们替咱们干活,咱管饭吗?”
这个程家兴也打听了:“管不管的都有,我想着还是省点事,给他们那么多人做饭不累坏我媳妇儿?咱不管饭,补点钱就得了。”
“你们都抢我活,我真不知道能干啥了。”
“歇着呗,这阵子就养养精气神,年前总要忙一下子。”
何娇杏心里有数,过年的意义就是不同,甭管是什么家底,总会想割块肉买斤糖称点花生瓜子,不光是家人围坐守岁时要吃,从初一到十五来个娃娃哪怕不摸个铜板也要给两块糖。
“哎你说咱们到那时还做麻麻辣辣的吗?过年是不是该做炒米糖这类。”
程家兴有吃过花生糖和芝麻糖,真没听过炒米糖:“那是什么?”
“大概就是要炒米胖,熬糖,拌糖,用像做豆腐那种模具给它压实做成一板,差不多了切出来包上油纸一封封卖。那里头还可以加黑芝麻花生碎,米也可以用小米或者紫米,做出来又香又脆又甜,合适过年拿去打发孩子。”何娇杏说着就想到后面是团圆节了,也该吃口甜,“要不你把东西买回来,我做一次,说上天你不明白,尝尝就知道是什么味儿。真要做这个我胳膊酸了咱俩还能换换,这比烧菜好学。”
心动是真的,程家兴没点头。
说还是等青砖大瓦房盖好,搬过去之后再做:“现在两个灶台供你们都勉强,嫂子又要固定占一孔炸那个洋芋,再说,我都能学会的东西别人不也能偷学?这要是一个传一个,买卖没法做了。”
又一提案被否,何娇杏想想,得,她回头去小云岭摘点菌子晒出来,再拾掇两样下饭菜,这段时间给程家兴把伙食搞好安心等房子盖成,买卖就搬家再说。
真没事干还有大嫂陪着解闷呢,看大嫂转土豆也挺有意思的。
等何娇杏他们回到老程家,就听说大嫂干完活洗了一桶搬进她那屋吭哧吭哧忙活半天了。何娇杏打发程家兴跟兄弟说话去,她去敲了敲门,看大嫂转得咋样了。大嫂招手把人拉进屋去,当她面转了一个,速度是有点慢,看起来比昨天像样多了。
“嫂子你再练练,最好能更薄些,这个转得薄才能拉得长,拉得越长显得越多。还有竹签子,也要提前准备些,别等到要用了再削,忙不过来的。”何娇杏同她说了两句就要出去,刘氏却把手上动作停了,问她回门这趟顺利不?
“回趟娘家能有啥事?我就来看看你这头的进展,看过我先出去了,你接着转。”
刘枣花是接着转下去了!也因为这个生意,她大房吃了好几天土豆,在铁牛觉得自己就要变成一颗土豆的时候,他娘喜滋滋的宣布技术练得差不多,至少转完能撸出一长串炸出来看着像模像样的,从这天起,刘氏的小买卖做起来了。
这炸薯塔吧,黄氏亲眼看她三媳妇做过,也试吃了,手艺看着简单,她上手就知道不好学。看老大媳妇巴结吹捧着老三媳妇还真给她指了条路,哪怕不是暴富之门,也是个不怕辛苦慢慢就能攒起钱来的买卖。
黄氏私下跟程来喜吐槽过,说没想到三媳妇还吃这套。
程来喜琢磨着,回了一句:“她要不吃这套还能跟你儿子好?”
也是哦。
老三那嘴就跟外面媒婆似的,哄起人来一套一套,何家闺女好像还挺喜欢他这样?“他爹你的意思是大媳妇是跟三儿子学的?她还有这脑子?”
程来喜想想,她倒未必是跟谁学的,没准就是想发财的心太诚了。为了挣钱刘枣花是遇山开路遇水搭桥,就说转土豆这一手,她能在短短几天内练出来,还没把其他活丢下,怕也是下了苦功的。
这么感慨的还不光是婆婆,那头周氏也懵得厉害,她咋都没想到何娇杏这么简单就让刘枣花哄去了,本以为大嫂这么直白的冲上去献殷勤人家保准看不上呢。
第47章
旋风薯塔真像一阵旋风, 先在大榕树村里转了一圈, 又吹去附近。买卖开张之后, 每天总有些个跟爷奶或者爹娘讨上铜板大老远跑过来的崽,十多岁有, 三五岁也有。他们讨两三文不容易, 来买还会让你做个大的, 买到很多舍不得咬, 拿着边走边跟人显摆,要显摆好一会儿才会喂进嘴里。
小孩子日常就是疯玩,为一口吃他不怕辛苦, 能跑出去一两里地,因着旋风薯塔,程家院子热闹起来。
这买卖是有人来就做,反正时断时续的, 有时半天没个客, 也有忽然来一群忙不过来的时候, 何娇杏没帮她转土豆炸土豆, 她要没事就在院子里跟过来的小孩子说说话,等人拿着薯塔走了, 就看大嫂喜滋滋点那一小把新鲜到手的铜钱。
卖得最多的一天她挣过百多文,平常也有三五十文,这同前几个月程家兴送来的相比是毛毛雨, 何娇杏瞧着没啥感觉,对刘氏来说, 她从来没挣到过这么多钱。这活何娇杏说辛苦,刘氏不觉得苦,既不出门也不支摊的,有人来就卖,没人来就干家里活,还不轻巧?
每天晚上,刘氏都要让程家富给她捏捏右边膀子,捏舒服了她把白天挣的铜钱倒床上,点一遍还不够,再点一遍,享受到夏天那会儿程家兴天天数钱的快乐之后,夫妻两个把钱串好收起来。
“都有半两了,就这么卖着一个月也有二两多,二两多你想想,拿去能买百多斤猪肉!”
刘氏感慨了一番,又道:“我现在信了爹娘前阵说的,买卖不是谁都能做。你看我这个一个月挣二三两,老三出去一天就比我多,他就能找到卖吃的好地方。”
程家富点头,说不光三弟,四弟也要比他们聪明些:“不说这个,你东西够不够用?不够我给你收些。”
听见收这个字刘氏就一哆嗦:“花生的教训你没记住?我这随缘的买卖还收啥收?一天也卖不了多少,真不够使了你再去买一挑,卖完再买,别放坏了。”
“反正你要缺了提前跟我说声。”
刘氏顺嘴答应下来,心里琢磨其他事去了。
她想着自己挣了钱,是不是该孝敬一下财神爷?不给孝敬怕财神爷嫌她小气,以后就不照应她了,可要她拿钱去割肉又舍不得,一斤肉要炸好多串才能换得回来,烧出来每人分两口就没有了。
那咋办?刘氏想想分家的时候她分了鸡,那鸡她养得好,天天都在下蛋。这点蛋要拿出去卖挣不了什么,倒是可以隔三岔五给财神煮两个。
这么一想,她又高兴起来,次日清晨烧水的时候就给煮了俩鸡蛋,看何娇杏出来就塞给她。
何娇杏稀里糊涂让她塞了一手蛋,蛋在手里还热乎乎的。
“嫂子干啥给我这个?”
“我这几天挣了钱想谢谢你,也不知道咋谢,你跟老三不是忙着盖房子?那多累呢,吃蛋补补。”
早先就说程家兴跟二老是一起吃的,哪怕何娇杏进门之后也没分开。不过因为程家兴爱拖着媳妇儿睡懒觉,婆媳两个商量过后,早上这顿黄氏来做,后两顿才由何娇杏负责。
农家的早饭大多也简单,不是粥,就是饼,或者粥配饼。
黄氏把菜粥煮好了才去敲程家兴那屋的门,何娇杏听到动静把人弄起来,他俩收拾好出来做婆婆的已经把粥添好摆上桌,刚想招呼两人坐下吃饭,就见着大媳妇儿塞过去的蛋。黄氏不容易啊,她忍着没骂刘枣花,这媳妇儿绝了,孝敬她是纳鞋底儿,转身给老三媳妇送鸡蛋。
黄氏又告诉自己不稀罕她一颗蛋。
老三隔天就割肉回来,油水儿多呢。
“老大媳妇你还杵这儿干啥?趁还没人来买你东西,干活去啊。”
“娘别催,我这就去了。”她说着对何娇杏笑开了花,“弟妹你吃好就把碗收进灶屋,拿水泡上,我回头洗,我先忙去。”
刘枣花哼着调子出去,出去跟提着猪食的周氏撞个正着。
周氏喊了声大嫂。
大嫂最近高高兴兴挣钱不想沾上瘟神,绕开她走了。
外面周氏在喂猪,屋里头何娇杏看着刘氏塞给她的鸡蛋,她分了一颗给程家兴,打算把另一颗递给公公,刚才坐下的程老爹发话了,让她自己吃。
推这两下程家兴已经把他那颗蛋剥了,剥好放进何娇杏碗里,自己拿过媳妇儿手里那颗,剥出来塞给老娘。
当爹的瞅他一眼:“臭小子!”
“咋?分给娘没分给爹,您不高兴了?那我煮去?”
“煮啥煮?吃你的饭。”
黄氏倒是高兴了,说:“以后刘氏要再煮了鸡蛋塞来你俩就自己吃,分我干啥?老三你天天为盖房子跑来跑去也辛苦,要好生补补,别累垮了。”
“我待会儿去买几节猪大骨来煲个汤吧,汤里有油水煮菜也好吃。”
“买那个是划算,就是难收拾,几下就能把刀砍钝了。”
何娇杏把鸡蛋戳在筷子尖上啃着吃呢,听到这话笑了笑,程家兴看她这么一笑,猛然想起赵家那块给她一掌震碎的厚石板,他粥差点没咽下去:“……我媳妇儿开大骨不用刀。”
“不用刀用啥?”
“她一手拿一头,咔嚓就开了。”
这个咔嚓太形象了,形象到二老纷纷感觉大腿骨一疼,程来喜假装没听见,闷头喝粥,黄氏看着冲她笑得一脸腼腆的三儿媳妇,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知道说什么的黄氏也回她一脸尴尬且不失礼貌的笑,转头问儿子:“你屋基打起来没有?砖瓦啥时候能拉回来?木匠石匠泥瓦匠都是咋说的?房子多久盖好?”
“都安排上了,娘你别急。我那么气派的房子是一两天能起得好的?再快也得个把月吧。”
“那不得十月间才能搬新屋?”
“差不多吧,我计划也是十月里搬,搬过去歇几天就准备做买卖了。”
这会儿何娇杏把鸡蛋吃完了,喝了一口粥说:“等新房子盖起来爹娘跟我们搬过去吗?”
黄氏看向当家的,程老爹摇头,说他在这头住习惯了。
“那我们把屋子预备上,啥时候想过来住都有地方。”
何娇杏这么说,黄氏才点点头,说不差钱就多盖几间,现在空着没啥,以后总会添人的……因为说到新房子,这顿早饭吃得有点久,何娇杏放了碗就要拿钱去买大骨头,准备早早的把汤炖上。说来也巧,她出去的时候周氏正好端着一盆脏衣裳,问何娇杏有没有要洗的,可以帮她。
何娇杏道了声谢说没有,她嫁过来之后往屋里放了个脏衣篓子,结果等不到她自己约人一道下河边去,婆婆就把除了贴身那几样之外其他全都一起洗了,至于贴身那两样她在屋后就搓了,不拿出去。
两人还是一道出了门,走一段之后何娇杏往屠户家去,周氏则下了河边。
她还特地绕了几步从娘家过,问嫂子一起去洗衣裳吗?她娘家嫂子倒是没去,她亲娘去了。两人特地找了个偏一些的地方蹲着,边洗衣裳边说话。
“我早两天就想问你,你那大嫂怎么做起买卖了?她做那个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吧?是程家兴媳妇儿教的?”
周氏点头。
“那我就更不明白,你婆家会分就是刘氏闹的,她跟程老三都结下梁子了,新媳妇儿进门还跟她好?程老三不收拾人?”
周氏扭头看了看,没别人,才跟亲娘说:“三兄弟很疼他媳妇儿,疼进骨子里了,何氏嫁过来谁也挨不得碰不得,她做个饭有人看火,吃完一丢手有人收拾。料想老三他跟我婆婆商量过,你看我弟妹来过河边吗?她那几件衣裳也是我婆婆洗的。”
“这黄氏真把心偏到咯吱窝了,她咋能这样?就只帮三房不帮你们?”
“这个真没法,我们说是分了家,公婆跟老三一起吃,隔一天割回肉,钱是老三在出。他孝敬多,娘愿意帮他,谁管得了?”
话题眼看扯远了,周氏她娘想起自己本来要说买卖,又绕回去,问那个买卖是怎么落到刘氏头上的?那有赚头?
“要没赚头她忙活什么?娘你问我买卖怎么落她头上,她把何氏巴结得好。”
“我不明白,你这孩子眼力劲儿一贯不错,在这事上还能输她?”
提到这茬周氏挺难受的,说她那个,一般人学不来,真学不来,太没脸没皮了。“她把自己当卖身给何氏的佣人使,什么活都帮着干,她连夜壶都能抢着刷,我学不来。就不知道她咋开得了那个口,我话到嘴边都说不出,想想算了吧,反正我安安生生的老三总会提携家贵,他们亲兄弟呢。刘氏卖这个赚得也不是那么多,我看了,她除非生意特别好,平常一天就十几二十串。”
这数报过去,当娘的一算,三文钱一串,十几串不久三五十文,两斤肉了。
“你这闺女咋回事?分家的时候你也没拿着现钱,这你还看不上?她刘枣花都能哄来个挣钱的法,你比她差?你不比她差啊!也别说以后程家兴会提携你男人,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的,眼下有这个门路,你学啊!还有人嫌钱多烧手的?”
看着她瞧不上眼的人用她瞧不上眼的办法骗到别人提携,周氏心里很难受的,心说等到冬天就有赚钱的门路那也是在安慰自己。
她不是不想学。
是拉不下脸跟刘枣花学。
再者说她是做嫂子的,好好跟弟妹相处不就够了?没得把自己摆那么低,那以后见不见外面人?叫人看着她哪有面子?哪还有嫂子样呢?
第48章
家里人人都有自己的事, 没谁在意周氏的纠结, 非要说的话程家贵觉察到一点, 约摸是从三弟妹进门后,他媳妇儿夜里常睡不着, 有时他让尿给憋醒下床去解手还感觉旁边人在翻身。
白天有许多事忙, 晚上又睡不好, 周氏就成了家里气色最差的那个, 程家贵问她怎么了,她摇头说没有,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去镇上看一看吗?她不肯去。
媳妇儿不肯多谈, 程家贵就抽了个她人不在的时候找上老娘。
黄氏人在院里,闻着骨头汤的香味儿在回忆何娇杏徒手开大骨的英姿,回忆到第三遍时,二儿子走到她旁边来。
“娘。”
黄氏顺着看过去, 见他好像在犯愁, 问:“出啥事了?”
“您在家的时候多, 知不知道我媳妇儿是咋的?”
近来黄氏把更多注意力放在了青砖大瓦房、老三媳妇和改了德行的大媳妇刘氏身上, 真没太注意周氏,听程家贵问起她还仔细回想了:“人不是挺正常的?该做饭做饭该喂猪喂猪, 老二你为啥这么问?”
程家贵就告诉他娘说周氏最近总睡不好,胃口也较前段时间小,脸看着土黄土黄的。“我就是想不出为啥, 要说最近的大事就是弟妹进门,我媳妇儿跟弟妹处得不好吗?”
二儿子问起, 黄氏也回想了一下:“她俩一说话就笑眯眯的,这叫不好?”
“那是又跟大嫂起了摩擦?”
“我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也不会成天围着她打转,你问我,我不知道。家贵你要是不放心就让她自己说,真有啥事也该说出来夫妻两个商量着解决,我不想听你们这些,我去新房子那边看看。”黄氏说着走到灶屋门口冲里头喊了一声,告诉何娇杏她出去一会儿,听何娇杏应了,她便走了人。
何娇杏哼着曲调守着她那锅筒骨汤,把汤炖得差不多,她揉面烙饼,切饼丝,看时辰差不多就用炖出来的汤头做了烩饼。盛出四人份来锅里还剩了一点,何娇杏又拿了个小一点的碗,把剩下的装出来递给铁牛。
刘氏看见骂了一声:“跟着就要吃饭的还端你三婶的碗,我饿着你了?”
铁牛捧着碗假装没听见他娘说的,扭头在找地方,准备坐下慢慢吃。何娇杏看了他一会儿,跟大嫂说:“铁牛这么乖嫂子你骂他干啥?那我先吃了,灶上还有骨头汤你要想喝去舀一碗。”
刘氏还客套,不好意思说:“你给老三炖的汤,给我吃了叫啥话?”
“就是光溜溜的骨头汤,没啥稀罕,嫂子你想喝就舀去,不爱喝就算了。”
听到程家兴在喊她,何娇杏要进屋去吃烩饼,至于刘氏……她假客套完还是厚着脸皮去舀了一碗,自己没喝,给程家富端去了。
那筒骨汤是炖得好,看着是光汤一碗,尝着滋味好绝了。程家富喝了一口,递给刘氏让她也尝尝。
刘氏尝过啧啧称奇。
“这汤给我炖出来油焖油焖的,从弟妹手里出来就不一样,味道真好。……等会儿家富你别喝了,先去吃饭,别跟那死孩子似的,喝完嫌我做的是猪食。”
屋里头程家兴已经干掉半碗烩饼,从第一口开始,他一口接一口的没说过话,干掉满满一大碗,又把汤汁儿喝完之后,才放下碗说了句好吃。
“这是啥?”
“烩饼啊,不是说中午炖个筒骨汤来,光汤又不好下饭,直接往里煮菜怕把汤底坏了,就临时决定做了这个,你喜欢啊?喜欢晚上再吃一顿。”
不光程家兴点头,还在喝汤的黄氏也跟着点头,他们母子两个一拍板决定了,再吃一顿。
家里原先没做过这个,等到傍晚何娇杏再上灶黄氏跟去看了。
从外面经过都能听见灶屋里的声响。
“是这么回事。”
“这样做的,看着挺简单,过两天我来做一回试试。”
黄氏高高兴兴学做烩饼,刘氏快快乐乐卖她的薯塔,周氏忙完屋里屋外活,想着该做晚饭了,不巧两边灶台都有人使,她在檐下歇着等了一会儿,又在想先前出去洗衣裳的时候跟亲娘说那些话。
她娘问她:你真就甘心看刘氏挣钱自己里外瞎忙文钱没有?
换做挣钱的是其他人,她兴许还好过些,是刘氏,她心里真不是滋味。
想想看,要不分家现在大家一起过,有好吃好穿的都一起,哪怕手里没钱,都很痛快。偏偏这个家分了,为啥会分?不就是刘氏这蠢货闹的。
她害了人还动手,搞得事情没个转圜余地,结果才几个月啊,咋的这祸害挣上钱了?
都说刘氏改了德行,周氏却不相信,总觉得何娇杏是不是心好过头,这不是割肉喂狼?还是头说翻脸就能翻脸的白眼狼!
不行,她得找个机会委婉的跟三弟妹提一提。
又一顿烩饼吃完,刘氏抢着刷锅洗碗去,何娇杏在院里消食,周氏来了。过来之前周氏在心里打过腹稿,看何娇杏满是疑惑看过来,都到嘴边的话又说不出口了。也不能就这么尴尬下去,周氏笑了笑,问:“弟妹怎么会做那么许多吃的?烩饼这个我以前都没见过。”
何娇杏偏头想想:“这该怎么说?就好像有些人天生会读书,一点就通,我就是天生会做灶上活,小时候是帮着添柴看火,跟着就把大人会的全学会了。”
“那烩饼这些是你娘教你的?”
“倒不是。”
周氏奇了:“难不成全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何娇杏也不敢往自己身上揽功,就告诉周氏她通常做梦都是在烧菜,有时候稀里糊涂就梦到了,醒了试试别说还真能行。
“做、做梦?”
周氏一脸惊愕在原地站了半天,回过神来还想在问几句,看边上人不见了。她转头要去找,这时候程家贵走过来:“找弟妹啊?她刚才跟老三出去了。”
“这会儿出去干啥?”
“说是去新房子那边看看,这会儿没事媳妇儿我问问你,你最近到底咋回事啊?我看你精气神很差,跟弟妹说着话都能走神,人跟老三走之前还和你打过招呼你没听见?”
“可能我想事情去了,没注意到。”
“你在想啥?”
周氏不想说。
程家贵问她是不是跟家里哪个起了摩擦?弟妹还是嫂子?
周氏打他一下:“你胡说啥?我还能跟弟妹闹不愉快?”
“那就是嫂子。”
这下周氏不吭声了。
“果然是嫂子?嫂子这段时间忙进忙出活都干不完了能跟你闹啥不愉快啊?”
周氏还不吭声。
赶了巧刘氏收拾完从灶屋出来,正好听到程家贵在问话,就笑了声:“想知道她跟我闹啥不愉快,她不说你倒是来问我呢!我告诉你!”
刘氏也没收着点,一开口大家会儿都听见了,她也没所谓,一边低头在围裙上擦手一边说:“二弟妹看我这样的都能得到财神爷指点挣上钱,你说她心里能好受?就这事吧,我做嫂子的也要劝劝你,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人家有本事才能既得脸又得钱,没本事的人就别在那儿摆谱拿乔的,咋的你还当有人会捧着挣钱的方子求你收下?做什么大头梦呢!”
刘氏说完找她铁牛去了,而周氏听了这话脸色比刚才还差。
程家贵还在那儿问:“你真是看别人有钱咱们没有心里犯愁怕日子过不下去?”
其实不是,可她要是摇头程家贵还要刨根究底,周氏只得点头。
“要是为这你就别担心,老三说的话从来作数,买卖最迟年前一定能做起来,到时候我加把劲,争取每天多卖一些。”
周氏点点头,又道:“那现在就闲着啊?你说我能不能去跟三弟妹商量看看,看能不能跟大嫂一起卖那个?”
“说是随缘的买卖,用不了两个人吧?”
“拿那起个话头也好啊,说着顺便就能请她帮我支个招你说呢?弟妹都帮了大哥大嫂,总不会扔下咱们不管的。”
程家贵没拦她,想着继续让她憋着不如有话说出来:“你想去请教三弟妹就直接说,话里别带大嫂,就请她帮忙想想看有没有你能做的,有是最好,人家说没有你也别气,左右没几个月就能到年前了。”
周氏答应下来,当天有些晚了,她没去找,次日她趁刘氏出去揣了两个蛋去找何娇杏。周氏说话还是好听,句句都不扎人,听着就是虚心求教来的,可何娇杏不敢接她的鸡蛋,也不敢瞎出主意。
“大嫂卖那个是赶了巧,并不是特地想出来挣钱的买卖。我的确会做些新鲜吃食,可真说不好有什么能教,也不知道卖啥稳妥。往常卖那些从来也不是我说了算,都是家兴哥决定。嫂子你要不就等年前的买卖,到时候该能挣不少,真要等不及现在就想挣点钱那就让二哥找我当家的去吧。我们这房说是我管账,想办法拿主意的还是他,我不敢瞎指路,怕带你亏出血来,我赔不起。”
周氏笑了笑:“弟妹你也谦虚过了……”
何娇杏当真是更愿意跟大嫂说话,二嫂对她笑,她也只能笑,笑完顺手抄起个背篓说:“那嫂子你忙,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说有事,能有啥事啊?
她这房没田没地的秋天也不是挖野菜的时候,何娇杏想了想,上小云岭去逛一圈得了,上回跟程家兴走过一趟,还记得路。
第49章
周氏心里有数, 她知道自己就只能在弟妹跟前说说, 不能真拿这事去烦老三。老三这阵子经常到饭点都不见人, 为盖房子忙翻了天,他好不容易回来你去说这个等于自讨没趣。
事已至此, 她心里再难受也只能忍耐下来等后面的生意。
本来这点不算波澜的波澜到这儿就该平息, 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何娇杏为了躲二嫂的话跑出去一趟, 背着菌子往回走的时候就遇上朱家人。朱家的热情, 哪怕不太熟也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看再晚赶不上做饭了两人才分开。何娇杏加快脚步往回走,走了半截田埂就听见有人喊她。
“是不是程三家的?”
何娇杏又停下来, 回身一看,也不认识。
她嫁过来之后除了由程家兴领着见过亲戚,平常在自家待着多,不太出门。认识那些多半也是来买薯塔的小娃娃们, 喊住她这个瞧着岁数比婆婆黄氏要大一点, 何娇杏客气喊了声婶子, 问她啥事?
人也上道, 看出何娇杏面带疑惑上前来就介绍了一番,说:“我是你二嫂的伯娘, 你二嫂她娘家爹叫周二虎,我男人是周大虎。”
这人是谁呢?
就是在分家之后把刘枣花骗出去收拾一顿那个,她打完还把人扭送回来, 结果在程家门前跟黄氏起了推攘。
这事何娇杏不是那么清楚,哪怕听说是周大虎婆娘她反应也不大, 点点头问:“伯娘咱们有空再聊,时辰差不多我得回去给家兴哥做饭了。”
“做饭你着什么急?哪怕你没赶得回去这不还有你婆婆?你平时也不太出来,难得遇见咱们说两句。”
何娇杏:……
说两句?
都不熟的说啥啊?
“伯娘你要真有事就说吧,你说我听着。”
周大虎婆娘搓了搓手,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二嫂她理解人关心人做事踏实没啥脾气也没心眼的,你们就好好相处。程家贵跟程家兴是兄弟,分不分家都是兄弟,你俩是妯娌,互相之间多照应啊。”
何娇杏说她跟二嫂相处挺好的,叫周家伯娘不用担心。
这么说了人还是没走成,周大虎婆娘又道:“那个刘枣花,我听人说你跟她走得近,我活到这把岁数看人比你们后生晚辈明白,那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她在你身上见着利就跟狗似的冲你摇尾巴,回头你帮不了她了,你看她还跟你好不?她不踩你两脚都算好的。这话我跟你二嫂说过,她不听,还跟刘枣花亲热,结果呢?程家让这个大媳妇儿搅和得分了,你二嫂还挨她一顿毒打,现在知道我做伯娘的没在乱说,晚了!你可得记着这教训,就哪怕做啥事要人搭伙忙不过来缺人帮忙,找你二嫂去,别找她刘枣花……”
周家这个大伯娘说了好多,何娇杏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只能寻着个机会说不好耽搁真要回去做饭了,背着菌子赶紧开溜。
她回去把背着这一背篓卸下,没顾得上收拾,占原地歇气呢,黄氏就听到人在院里的铁牛喊婶婶,她从灶屋出来一看:“刚还找了你一圈,这是上哪儿去了?”
何娇杏说去了趟小云岭上,摘点菌子。
黄氏瞅了一眼,还真不少,就要去给她倒水让歇会儿。
“娘我不累,我做饭去。”
“饭我蒸上了,待会儿你炒个菜就是,先歇歇。你说你咋就跟老三似的?也爱往那山上跑?还背下来这么大一背篓,也不嫌累。”
“菌子也不压秤,哪累得着人?我在娘家时还背过这么一筐筐的毛竹笋呢。”
“我说你你还得意起来,两口子一个样,欠收拾!”
何娇杏就笑眼弯弯的,说也不是得意,是实话,“娘以后要搬啥东西都找我,我手劲儿大,力气活搁我这儿都不叫活。”
刚才摘了新鲜菌子回来,何娇杏就收拾收拾炒出一盘,程家兴踩着点回来吃饭,刚洗了手坐上桌就看到这盘炒野菌。他伸手拽住何娇杏:“哪来的菌子?媳妇儿你偷偷跑上山了?”
何娇杏轻拍他一下让松手:“哪那么多话?快吃啊,尝尝这盘味鲜不鲜。”
“……心虚了。”
“你不也是三天两头往山上跑?大哥笑二哥。”
程家兴盯着她说那不一样:“我是男人家,我怕啥?你出去万一出啥事呢?”
何娇杏勾勾手指让他过来点,啧了一声:“你男人家还打不过我区区一介女流。”
程家兴:……
看他一脸“我不高兴”,何娇杏又勾了一回手指,让再过来点。
程家兴好像没听见。
行吧,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何娇杏自己贴近些好声好气说:“先吃饭行不行?我相公这些天多辛苦,你别饿着他了,等吃好我再跟你说是怎么回事。”
这下程家兴才高兴起来,尝了口炒菌子,说很鲜的,好吃。
公婆两个没抬头,也听明白了,齐齐在心里撇嘴。
软得这么快,也不知道他以前是在吹什么牛?整天说什么“没得叫婆娘骑在头上”“男子汉大丈夫就得管着屋里人”“不听话你收拾她”……他是哪来的脸呢?
都吃好之后,黄氏让两人有话说去,看他们出去了才跟程来喜得瑟。
“我就说还得找个管得住他的,你看看!”
至于说程家兴,他让何娇杏牵着走到旁边草垛子后头,就是那个熟悉的位置,刘枣花落胎的位置。这会儿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都在屋里吃饭,何娇杏赶着把早先的事跟程家兴说了。
程家兴一下就听出周氏不痛快的点不在她没钱赚,而在刘氏有钱赚,所以她有埋怨,忍了些天忍不住就想说出来,又怕杏儿听了不高兴,才搞得这么委婉。偏他媳妇儿不喜欢有话不说全的,便躲着人上了山……“都推我这头来了,你就别管,说来也是她们互相之间的问题。”
“还没完呢,你不知道我从山上下来,路上遇见俩人。一个是朱家的,互相打了声招呼我说赶着回来做饭就走了,结果又遇到一个,是二嫂娘家的,说是她伯娘。”
程家兴眯了眯眼。
何娇杏看他变了脸色,问:“这人怎么了吗?”
“回头再跟你讲,先说她做了啥?”
“就是说二嫂人好,让我好好跟她相处,说到这儿我还没觉得有啥,刚答应了她又提到大嫂,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程家兴抱起手臂,问:“怎么个不中听?”
“……唔,大概是说大嫂不能来往,沾上要吃血亏,让我别带她玩,要人搭伙缺人帮忙都找二嫂去。”
程家兴都笑出来,搂着媳妇儿肩膀,低头看她,问:“那杏儿你怎么想?”
“我没往心里去,她既是周家伯娘肯定帮二嫂说话,她说的便不能全信。我只是不明白这种事她做着不尴尬吗?我听个开头都恨不得往土里遁。”
程家兴就把前头周大虎婆娘打完刘氏还把人扭送回来的事说给何娇杏听了。
“她就那脾气,要不然上回也不会由她出面给二嫂撑腰,只是这回弄巧成拙了。”
两口子说着话,就听到刘氏吃好出来招呼铁牛,问他早早放了碗跑哪儿去了?何娇杏闭上嘴,从草垛子后面绕出来打算回屋,程家兴跟她身后,刚迈开两步发现媳妇儿停下来了。他顺着看过去就注意到铁牛蹲在旁边不远处,皱着脸,托着腮帮子,不知道在那里多久了。
程家兴正想把人揪到一旁去问问,要真给他听到点啥该封口就封口。
结果正在冥思苦想的胖娃让他娘惊醒,站起来就小跑着扑到刘氏身上。
“我娘是好娘!是好娘对吧?”
这话听着就不对劲,刘氏眉头一皱,问他说啥呢?
铁牛就指了指站那头的何娇杏:“婶婶说她遇到上回打娘的人了,打娘的告诉婶婶说娘你不好,让婶婶别跟娘玩。她是乱说的吧?我娘好!”
刘枣花朝何娇杏看去,何娇杏不知道该说啥,再一次想要土遁。
又要说铁牛虽然只说了这么两句,也足够让刘氏搞明白状况,当她在心里把“上回打娘的人”跟周大虎婆娘划上等号,刘枣花立刻明白周家的到财神爷跟前坏了她,这认知把刘枣花气坏了。
她伸长脖子就骂了句:“姓周的你有本事当面招呼我,坏招儿使了一回还来二回!”
干骂一声哪能消气?她四下一看,抄了跟扁担就冲出去,摆明是要去找周大虎婆娘算账的。
何娇杏喊了声大嫂,也喊不住。
她赶紧推了程家兴一把:“也是我不谨慎,看里面刚吃上饭还以为说两句话的功夫人不会出来,还是该走远些……不说了,你喊上大哥跑一趟吧,她跑别人家去要说法,别送上门去吃了亏回来。”
第50章
不用程家兴去招呼, 听到刘枣花骂那一声屋里人就陆续出来了。
黄氏扫了一眼, 看何娇杏蹲下身搂着铁牛, 三儿子程家兴就在她旁边,大媳妇没见着。
“刘氏人呢?”
程家兴说她往周大虎家去了。
慢一步出来的周氏听得糊涂, 问:“嫂子去我大伯家干啥?”
“你问我啊, 我哪知道?以咱们大嫂的性子也就是指天骂地去的吧。”
“又没招她……”
周氏话音未落, 程家兴打断她说:“这回还真招她了, 想知道你自己听去,大哥也别杵这儿,赶紧追着你媳妇儿去吧, 跑别家去骂别家人搞不好要挨打的,这新仇旧怨加起来,你想想。”
程家富让兄弟点醒,跑着出去了。
想着周大虎婆娘是自己媳妇儿的娘家人, 程家贵也怕闹得过分难看, 追出去想看能不能居中说和。
周氏是跟着程家贵去的, 他们全出去之后, 黄氏看向三儿子,不确定说:“我是不是也去一趟?”
程家兴伸手把人拦住:“娘歇着吧, 这回是周、刘二姓的事。”看他准备把前因后果说给公婆,何娇杏使个眼色让等会儿,把铁牛哄到一边去了。
看三媳妇牵着铁牛往另一头走, 边走边说什么,黄氏还笑了笑:“你媳妇儿跟村里这些小孩子倒是相处很好, 过来买炸薯塔的也都挺喜欢她。”
“是吧,何家那些侄儿侄女也喜欢她。”
“说回刘氏,她不是出来找铁牛的?怎么忽然发作骂起老二媳妇还闹上周家?”
黄氏问的,程老爹跟着看过来,程家兴说:“杏儿从小云岭回来的时候遇上周大虎婆娘,她都没认出是谁就让人逮着说了一通,说二嫂好大嫂不好……周大虎婆娘是啥人娘知道的,杏儿她遇上这种事能不跟我说声?我俩吃好出来随便找了个地方说话,结果让提前撂了碗出来的铁牛听见,直直捅开了。”
“我这会儿想着觉得也挺好。”
程老爹眉心皱成个川,问他好什么好?
程家兴走了两步到他爹身边去,勾着他爹的肩膀父子两个排排蹲下说:“爹你想想,周大虎婆娘只不过是二嫂的大伯母,说来是隔了一层的,她放着自家儿女不管凭啥对夫家的外嫁侄女这么上心?哪怕真是个沉不住气的总不会遇上什么事都炸,得有诱因才会跑来跟我媳妇儿说些有的没,我猜最近二嫂跟娘家人诉过苦。”
“要真有天大的苦楚也罢,近两个月家里风平浪静的也没生事端,这都跑回去说,捅穿了给她吃个教训不挺好?好让她学个乖,以后就知道别什么事都拿回去叭叭讲。”
程家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一点儿也不上心。
刚才想堵铁牛的嘴都是看媳妇儿有些尴尬,现在嘛,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
过一会儿何娇杏回来,看程家兴在屋,也进去,顺手闩上了门。
“铁牛在隔壁院子,我拜托那头的婶子看着他点儿,先回来了。”
程家兴看她挺感慨的,问怎么了?
何娇杏就坐过去些:“我其实不想在这种事上费脑子,偏遇上了又不能不去琢磨,你说周大虎婆娘闹这出跟二嫂有干系吗?要一点儿干系没有,她只是个做伯娘的何至于?要有干系,这么做难道还有任何好处?”
程家兴倚在床头,一偏头就看见他媳妇儿粉嫩桃腮,他没忍住就戳上去了。
何娇杏偏头让了让,反倒叫程家兴伸手把人拽到跟前。
“跟你说话呢!”
“你说啊,我听着。”
何娇杏抓住他作怪的手,这人是惫懒的性子,双手瞧着却很有力量。男人的指节比姑娘家更分明,有些薄茧,却不像常年务农的那么粗糙。何娇杏还把玩上瘾了,又是摸又是捏,捏够了跟他比大小,正比着呢程家兴手指动一动就跟她交握上了。
“怎么不说了?杏儿你应该有些猜想,我心里也有,说出来我们对一对?”
让程家兴一鼓励,何娇杏说了。
“人遇上事表现相同,有像大嫂这种不多想直接炸开的,我是喜欢跟亲近人唠一唠,跟人说的时候自己能把事情从头回想过,别人听了也能帮我填补不足。二嫂这阵子应该也有些困扰,可能跟二哥说了没起到作用,也可能不好跟二哥讲,她娘家离得近,料想是跟娘家人商量过,娘家听着替她着急出了昏招吧?”
何娇杏不是那么了解周家上下,只能猜到这里。
程家兴听着点点头。
一直以来,何娇杏都觉得自己是“以力服人”的,跟自家人没争端不用扯皮,跟赵家的起了争执就吓唬他丫!反正一巴掌能解决的问题都不用动什么脑,结论就是三个自己加一起也没程家兴的主意多。
看他听完点头,就很神奇。
何娇杏贴近点,盯着他问:“你也一样的想法?”
“差不多吧,我只有一点跟你想的不同,我觉得周大虎婆娘不是心疼人来找你的,她是出于私心。不是全天下的伯娘婶子都像你们何家那样,你才嫁过来,周大虎婆娘你不了解她。”
“就是不了解,我才那么猜的。你的意思是周家的指望二嫂过得好,她跟二哥现在是自己当家,她好了要帮扶娘家不用爹娘同意?是这意思?”
何娇杏整个都贴过来了,程家兴还琢磨啥?他心里头想入非非手上也做起怪来。何娇杏想得正入神,就感觉有只手摸到她后腰上,略有点粗糙的指腹在细腻的腰间摩挲来摩挲去,何娇杏差点跳起来:“大白天的你闹啥?”
程家兴一脸无辜:“是你贴过来的,我还年轻,我血气方刚,我忍不住。”
“……”
“还是说非要晚上才行?那好吧,那我留着点力气。”
“……”
“媳妇儿你咋不说话了?我最近在家里时候少,半天一天的听不见你说话心里怪想的,你多说几句。”
何娇杏快让他打败,抬起手来捏捏他脸皮:“怎么感觉成亲后你越发不要脸了?”
程家兴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任由她捏,还理所当然说:“以前怕人说闲话,现在都成亲了,我跟我媳妇儿亲热那不是天经地义的?谁管得着?”
后来何娇杏又问了新房子的事,问他拿去的银子还有剩下吗?要不要多取一些?也提到现在的进度。
程家兴说还有,又说他已经安排人把砖瓦拉回来,青砖损耗不大,瓦片就比较脆,幸好有多订,哪怕拉回来的途中碎了一些,剩下那些差不多也够。又说到条石,说那个抬起来还挺吃力。
何娇杏说:“就说让我去帮忙能少用好些个人力……”
“媳妇儿诶……谁家男人会让自己婆娘去扛石头搬砖?那像话吗?”
“可怜我一身力气,没用武之地。”
“也是有的,白天不过瘾晚上你多出点力呗。”
程家兴说完第一时间跳下床,开门跑路。等何娇杏回味过来,人已经跑出去老远,黄氏还嘀咕:“跑那么快干啥?又不是赶着投胎去。”
也是程家兴跑出去了没听见。
要是听见了能回她一句:不溜快点搞不好真要重新去投个胎。
何娇杏本来一个血气上涌,想给他一下就被程家兴这番动作给气笑了,她靠门边站了会儿,把刚才跟程家兴说那些话想了想,准备等嫂子们回来再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嫁过来的日子还是太短,从前听人说了一些,道听途说来的也不能当真,程家这些亲戚总要她自己慢慢去认识。
对了,还有特别要紧的一点。
这次悲剧让何娇杏明白一个道理——电视剧害人不浅!
刚才要说悄悄话,找地方的时候她就想到电视里不都得找个墙角边或者玉米地后头,她就忘了电视剧往往还有下文,每到这时候总能来个贼眉鼠眼的跟上听个全程。这回败在经验不足,要还有下次得找个一眼能看见人的敞亮地方,当然最好是别有下次了。
何娇杏还在反省,就听到有吵闹声,她仔细一听,辨别出是大嫂她就带上门出去了。
“中午那话,让铁牛听去是我不谨慎,嫂子对不住,你原谅个。”这回事,何娇杏倒没觉得自己有天大错,她感觉不好意思就在铁牛这儿,让小孩子听到这些总不太合适。
刘氏前头还在骂周氏奸诈,说她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恶心人,就听见财神爷开口了。
她把火气一收,回过头来笑了笑:“这咋能怪到你身上?要我是你,我直接不会替她遮掩,回来就给她揭穿了!”
“要觉得我刘枣花不好有本事当面说,当面大嫂大嫂喊得亲热,也不知道跟娘家造了什么谣。你就别说没有,也别说她是见着三弟妹想起上回的事才说了几句,我哪怕再蠢也不会信你这套,你就骗骗老二差不多。”
周氏脸涨得通红,还在说对不住,问嫂子怎么才能消气?
……
周氏好像真的在给刘氏赔罪,还说要帮她干活,让刘氏冷脸挡回去了。
何娇杏好奇他们在周家闹成啥样,但不好问,还是晚上趴程家兴怀里听男人说的,他说大嫂活像跟朱阿奶学过,在周家院子骂了个痛快,大哥过去也劝不住,是把人拖回来的,她回来这一路没歇口气,从周家院子骂到自家。大嫂这个人认定了就油盐不进,二嫂给她赔不是她不听,听了也不信。
“周家的当时给她镇住了,事后想着估摸也气,回头说她本来就不是个好的,还翻了不少旧事。咱娘听了跟我说幸好上次把家分了,要不真麻烦。你想想,那话虽是周家大伯娘说的,要不是二嫂有怨,她伯娘会那么说?”
程家兴说着话,手在何娇杏背后摸她发丝。
何娇杏趴得舒服,拿脸在男人肩窝处蹭蹭,有点困了,她闭着眼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程家兴听出困意,抱着给她盖了盖被:“睡吧,也不早了。”
才说完不多会儿,怀里人呼吸就绵长起来,一下一下轻轻喷在他身上,人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想提醒你们这是个家长里短种田文,核心以及重点就是家长里短,拜托别在粥铺告诉老板说粥吃着没啥味道赶紧给我上两道大菜来,真没有。
主线就是过日子本身,亲戚朋友不会掉线的,扔了配角留俩主角安静谈感情这种我写不了。
第51章
刘氏难得占回上风, 一个没搞好就显得有些得理不饶人, 后来挨了婆婆教训才收敛。这回看似没闹大, 实际影响不小,不光黄氏回头去想了从前很多事, 程家贵也跟他媳妇儿谈了, 约摸是让她以后再有不痛快的时候跟自己说, 夫妻两个有什么不能讲?
周氏眼眶就一红:“你每天要干那么多活, 我哪能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来烦你?”
“不方便跟我说咋不跟娘谈谈?”
周氏直摇头,说:“家贵啊,我跟大嫂不一样的, 她有个娃,就不怕什么,啥话都敢讲。我落了那胎进门几年还没立住,哪怕心里有委屈能跟谁说?我就是下河边洗衣裳的时候跟我娘闲聊几句。”
“我不是怪你, 只说这回的确是你伯娘没做好, 咋也不该拽着弟妹说那些……丈母娘也是, 干啥把你说给她的传给别人听?这话一个传一个, 捅开能不变味儿?哪怕你没那意思人家听着就是那意思,再怎么解释他不会信的。你想想我大嫂的个性, 她认定的事你牵头牛也拽不回,解释再多都没用的。”
看周氏低垂个头,程家贵也不忍心, 想想媳妇儿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跟娘家那头倒了些苦水。他又回过头去安慰一番:“不管大嫂肯不肯听, 咱们知道自己没存坏心,是阴差阳错闹成这样,你赔过不是,就别多想。我看嫂子那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手边事不少,还要炸薯塔挣钱,不会跟你纠缠。”
程家贵是在安慰人,安慰完,人瞧着更纠结。
“媳妇儿你到底在难受啥啊?我看你最近少有高兴的时候。”
周氏迟疑再三才说:“我总觉得三弟妹心里不喜欢我。”
“有吗?你俩不是聊得挺好?”
“你不明白。我想着弟妹进门之后要跟她好好相处,做好妯娌,以后遇上事能一起商量有困难能互相帮忙。但弟妹她跟我有距离,我俩相处像隔壁院子的过来闲唠嗑,东家长西家短的随便说说。”
“等三弟那房子全盖好,收拾收拾,他搬过去以后就不是随时都能见面,你们往后相处起来总会变成咱娘跟大伯娘那样。想想是分了家的,有距离也正常。”
是正常。
分了家的兄弟首先都要考虑自己,别说两妯娌,但周氏就是没法眼睁睁看自己跟何娇杏远了,刘枣花反倒贴上去,这么下去总有一天她要被排开。
……
这个问题是无论程家贵跟周氏商量多少次都解决不了的,跟谁近跟谁远明摆着是何娇杏自己的选择,跟其他无关,看喜好的事。
后来这些天,刘氏干着孝敬财神爷的活挣着转土豆的钱,周氏则是心里难受着沉默了下去。何娇杏一边观察程家生态一边追踪新房进度。
八月中动的土,九月头上就能看出些东西,到九月中下旬宽宽敞敞的三合院就已经建起来了,前后看过都没问题程家兴给结了最后一笔工钱,何娇杏这头张罗了一桌,招待大家吃好喝好才把人送走。
这晚回房之前黄氏拉住三媳妇说:“明儿咱们过去瞅瞅,看还要添些什么。”
程家兴走在后头,说大件的都安排好了:“杏儿这套陪嫁回头要搬过去,这点是不够摆,我跟老四订了一套家具,让他先把摆堂屋里的打出来,别的慢慢添……还是过去看了再说,这会儿该休息,娘你睡觉去,我跟杏儿回屋了。”
真进了屋,程家兴也没直接爬上床去倒头睡觉,还跟何娇杏说了好一会儿话。
躺下去都还在说新房子有多好,比村里哪家都好,看着特别气派。还道以后就舒坦了,不说堂屋和卧房,只说灶屋,“我弄的两排灶,一排三孔,统共有六孔,同时煨汤蒸饭煎炸炒都足够了,开三五桌席也能忙活得开。媳妇儿你说要个大案台来收拾食材,我也让石匠打了,吃水的水缸就在灶屋里,石匠建议我在屋檐下也摆两口,能防火聚财,我也摆了……”
总之这房子花了不少钱也废他许多心思,搬进去之后真要好好的把买卖做起来,得把败活出去的银子挣回来才是!
何娇杏靠他怀里在听他说,听完搂抱在男人腰间的胳膊紧了紧,说会好好做!炒米糖一定能卖得好!
她说完没得到回应,让开一点摸黑看了看,兴许是累了,程家兴已经闭上眼睡着。这么近的距离何娇杏能看清他五官轮廓,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摸摸男人的脸。
小声说:“怪人一个。”
听婆婆黄氏说,他以前早上能睡到太阳晒屁股,午后还要去屋后找个舒服的地方躺会儿,要让他干点啥轻易喊不动的,就哪怕听话去了也是懒洋洋没有干劲的样子。不累的时候他天天喊累,最近为盖房子忙翻天反而没听他说什么,问他辛不辛苦要不要帮忙分担一些也说还好。
何娇杏盯着他看了有一会儿,后来程家兴换睡姿的时候动了两下才把人打断。
估摸时辰不早了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睡过去,一觉就睡到天亮。
嫁过来之前,每天清晨鸡叫一遍何娇杏就睁眼,稍微收拾过就要上灶准备早饭。农家为省灯油,都习惯早睡早起,而这个习惯在她嫁给程家兴之后没两个月就彻底打破了,现在鸡叫三遍她才有点反应,又要等天差不多全部亮起窗缝都泄进光来,这时去推旁边人他才会松开手,然后打着哈欠坐起身。
早饭一如既往的简单,就稠粥一大碗配咸菜一碟,外加刘氏塞过来那两颗鸡蛋。
今儿个塞蛋过来的时候,刘氏喜滋滋的告诉何娇杏,她转了一个多月的土豆已经攒下二两半。刘氏掰起手指头给何娇杏算账来着,说一个月二两半,十个月就二十多两,一年岂不得有三十两吗?
“三十两,能起两三间砖瓦房了吧。”
何娇杏在敲蛋壳,边敲边问:“嫂子也打算盖砖瓦房?”
刘氏笑得不大好意思,说:“我头两天去你们新房子那边瞅了瞅,还不光是我,最近好多大娘嫂子去看热闹的,都说砖瓦房是比泥瓦房好,看着又敞亮又结实。前头老三跟人说他要打石头来铺院子,石匠还说乡下地方没几个这么干的,真铺好再过去看跟别家土院子是不一样……我想着房子盖起来十年二十年都动不了,嘴上抠一抠还好,没得在这上头省钱。回头要起,我也起个好的,钱不够先少盖几间。”
程家兴也在剥蛋,他听见刘氏说了,回了一嘴:“你这买卖前头两个月新鲜,时间长了就不好搞,口味上没特色,不换地方做就是个短命生意,新鲜劲儿过去就没搞头。”
从开始做买卖,但凡程家兴说的话,全都应了,这会儿他说到刘氏头上,刘氏就一哆嗦。
“你是说我就三五八两的挣头?”
程家兴拿着煮鸡蛋啃了一口,点点头,看刘氏都捂上胸口了才说:“有三五八两做周转够了,别穷盯着这小买卖,年前还有大生意,怎么运出去卖你不想想?”
程老爹跟黄氏本来都在喝粥,没多说话,听到这里问他想好做什么买卖了?还是卖肉丝?
程家兴摇头。
何娇杏刚才已经啃完鸡蛋,喝了口水说:“不是肉,过年那阵子哪怕再穷的人家都要沾点油水,正是全年最不馋肉的时候,我俩商量着怕肉食反倒难卖,想着还是做点甜口的。”
“蜜麻花啊?”
“也不是,但差不多就是那一类,等收拾完新房子搬过去我备齐材料做一回,给爹娘哥嫂都尝尝看。”
有这个买卖吊着,刘氏主动要去帮忙打扫屋子,房子才盖起来里头还脏,先收拾出来再进家具。本来因为程家兴阵仗搞得大,那房子按说要拾掇好些天的,结果不光刘氏干劲十足,还有来看热闹的亲戚顺便搭把手帮点忙,一天时间就把里外收拾好了,哪怕还是空屋,也足够让来人羡慕。
当面的时候很多话不好讲,转身就有人后悔当初太瞧不起程家兴。
“要嫁过去的是我家秀儿,她就要住进青砖瓦房里享福了,我们家还能得个能干女婿。”
“老太婆你就别做梦了!”
“咋?我们秀儿难道还比不上何家这个?你是不知道我前次吃过早饭出门,正好从程家门前过,听到刘氏在招呼何氏说‘弟妹起来了吗?来洗个脸,吃早饭了。’……你说说村里还有更懒的婆娘?我秀儿多勤快呢?哪里比不上她?”
“长得就没她好看,你真当程家兴不挑?本钱够的谁不挑?再说买卖是程家兴在做,吃食是他媳妇儿捣鼓出来的,这阵子多少人跑去费婆子那头指望费婆子也给说个何娇杏那样的媳妇儿,我们家这个哪比得上人家?”
这大婶儿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认了何娇杏的确有点能耐,又说她觉得程家兴哪怕不卖吃的,迟早也能想到其他挣钱的主意,这么想着还是可惜了,多好的女婿!
……
这种也就是羡慕而已,更惨的是以前有人撮合过,但女方那头没看得上程家兴的。
当初觉得这人除了皮相好一无是处,他就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懒货,反正爹娘在世靠爹娘,爹娘没了靠兄弟,这种人怎么能嫁呢?
现在他们意识到程家兴也不是没用,就是跟村里其他汉子不一样,想法做派都不一样。
他种地是不行,现在也不行,本事好像在做买卖上。
早两年黄氏也托过人给儿子介绍,结果哪怕女方本人看上他这脸,人家爹娘死不答应。倒是也有愿意点头的各方面条件又格外差,程家兴也是个挑剔鬼,自然不成。
现在那些被他拒绝过的还不遗憾,拒绝过他的想想难受死了。
定了亲的再看自个儿对象咋都不满意。
还没定的选人的眼光都抬高了。
程家兴才刚有发达的苗头就虐哭不少人,本来就后悔,看到他花大钱盖起来的新房子,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外头这些声音当事人根本没有去听,后来这旬,程家兴频繁的往镇上跑,买了不少东西逐样添进新房子里。他又找人择了个好日子,十月初八这天,他们天不亮就忙起来,全都搬完正好天光大亮。
这会儿已经入冬了,清早风嗖嗖的,很有些冷,几个男人家裹着棉袄站在院里说话。何娇杏进灶屋生火做了第一顿饭,她煮了锅花生汤圆,给过来帮忙的都舀上一碗。
第52章
要说新房子这头还缺点什么, 就缺口井, 找木匠石匠泥瓦匠的时候他打听过, 给人打井的荣彪手上正好有个活,忙完这个后头还排了一家, 商量的结果是过完这冬来年开春再上程家来。程家兴是嫌他慢, 也没法, 打井是门技术活, 总要有个师傅坐镇,不是光卖力气就行。
井没打出来就先挑水喝,他们灶屋那口水缸蓄满也能用两天, 还算方便。
程家兴他们在院子里吃汤圆的时候何娇杏把她锅碗瓢盆重新摆过,两排共六孔的灶台看着果然壮观,案台也很结实宽敞,旁边空着的地方整整齐齐码了一小堆干柴。而真正的柴房在屋后, 那里面堆得满满当当全是干柴和碳块, 这一冬甭管生火做饭或烧炭取暖都足够了。
何娇杏想得正入神, 程家兴拿着空碗进灶屋来了:“杏儿你自己吃过没有?”
“吃了四颗。”
“就够了?”
“早饭嘛, 随便吃点。”
程家兴又道今儿个搬家起得太早,他这还困。“我本来想着上午搬过来就得了, 娘非得让咱们鸡不叫就起床,还说老一辈讲搬家得赶早,顶好在天亮开之前, 说这叫越搬越亮。”
看他真打起哈欠,何娇杏问说要不要回房睡会儿?
程家兴把头放在她肩上, 闭上眼说:“来帮忙的凑热闹的都在外头,我要敢回屋,娘不收拾我来?”
“我给你泡碗浓茶喝两口醒醒神?”
何娇杏说着伸手托了托他靠过来的脑袋,让站好,想想闲着没事不是更困?就让他帮帮忙拿茶叶出来分好,自己涮了锅子烧开水去。
程家兴不光拿了茶叶过来,还拿了两根大红薯,用烧火钳夹着放进灶膛,一左一右搁好。何娇杏在烧开水冲茶,他跟过去烤火顺便盯着灶膛里的红薯,时不时的还给翻个身。
后来那两根烤红薯里其中一根被分给铁牛,胖娃接过去左右手换了半天才小心撕开烤焦的皮皮,埋头啃了起来。还有一根让程家兴用草纸裹着剥出来递给他媳妇儿了。
何娇杏没反应过来呢,问他不自己吃?
程家兴拽过她手,把已经剥开的烤红薯塞过来,让拿好。看她光盯着看还帮忙抬了下手:“吃啊,干看着能饱?”
何娇杏啃了一口,这是前两个月刚收回来的红薯,巴掌大一个个,红皮白心的,吃着是不如红心那么甜,味道还是很好。又要说程家兴做饭手艺不行,烤红薯的火候倒是看得不错,外皮是焦了,却没糊掉,光闻着就香喷喷的,吃着刚刚好。
她啃红薯的时候程家兴在喝浓茶,看她啃掉一半说吃饱了,才伸手把剩那一半接过去,三两下消灭干净。
“你要是困就回屋歇会儿,或者就在灶上烤火都行,这边暖和,外头冷嗖嗖的。”程家兴来吃了茶又啃了红薯,转身出去跟院子里那些闲吹牛去了,何娇杏洗了把手,跟出去瞅了瞅。
大家伙儿都在看她家屋,程家几兄弟包括堂兄弟也从屋子说到后面一冬的安排,程家兴说过两天去买头牛,方便他拉东西,以后春耕取了车套子还能借给阿爹犁田。
他说要买牛,没过两天真的赶了头牛回村,那牛还套着车,车上不光坐着程家兴还有好几个麻布袋子。
那是为后头的买卖准备的,有好几样米,以及花生芝麻糖块,木头模具是程家旺给他打的,早几天已经送到,程家兴把这一车材料拉回来,就十月初十当天何娇杏带着他两人一起试做了两板米胖糖。
要炒米炒花生炒芝麻熬糖浆……听着繁琐,做上手了倒不是太难。花生和芝麻也不是主料,先炒出来按比例加就可以,主要就是炒米以及熬糖,正好他们是两人,灶孔也够,这两道工序可以一起做。
第一次做是不太熟练,成果还是喜人,看米胖糖已经放凉结成一板,何娇杏提了菜刀来切,程家兴取了裁好的油纸来包,包好一封封排列整齐装进竹筐里。
“就不说紫米,只说颗粒饱满的上好白米就贵,糖也不便宜,咱们定的价钱不能太便宜。”
程家兴起的头,何娇杏琢磨着米都被泡胀了炒膨开,糖也不过是在炒米上挂一层,就这么一封实际用的材料不多,定价也不能太离谱,“我们按三文钱一封批发怎样?”
批发这个词程家兴本来不懂,听何娇杏说过几回,现在懂了。
他估算了一下今天这两版的用料,又看了最后的收获,把差价一算,定个三文竟然很有赚头:“我最近跑了几个镇子,去看了,外面没有卖米胖糖的,白米这种我们三文钱出,我哥买去抬个一文应该不难卖,镇上有钱的多,就哪怕普通人家花几文钱给家里孩子买个吃的也不心疼。”
“你说了半天还没尝过,就知道一定能卖?”
对哦……
顾着算本钱和利润忘了还有试吃这回事。
程家兴看他媳妇儿切出一碗小块的,就拿一块喂进嘴里,一口咬下。米胖糖又香又甜又脆,哪怕程家兴不是很爱吃糖的也觉得不错。
“这个应该会很好卖,就有一个问题,杏儿你说咱们卖出去之后镇上那些糖铺掌柜看了能仿出来吗?”
“香辣肉丝那算秘方,米胖糖却称不上。原先是没人这么做,咱起了头,都不用教有心人多试试也能做出来,只是个时间问题。咱们卖年前的话,年后镇上那些糖铺应该陆续也会推出,我估计是一口气的买卖,我们起头的卖个新鲜,挣它一笔,等糖铺那边琢磨出来以后钱就不是咱们挣。”而这种一看就能知道个大概的,要直接卖方子都不行,他看过就明白你的想法,回去多试试总能做出来,何必花这个冤枉钱呢?
程家兴原先不知道米胖糖是什么东西,今儿个亲身参与做了一回,也生出这方面顾虑,就想着还是别太早拿出去,卡年前卖它一笔大的,过完年直接收手,别给糖铺那么多时间,要是年前他们就仿出来那过年这笔大钱恐怕就挣不上了。
“那你冬月里再收些材料,模具也要多打几个,咱们现在吃好喝好休息好,腊月间再卖,卖他个措手不及。今天做这两版拿去给爹娘,也给大哥二哥分点,都尝尝味道。哦,别忘了提醒一声让他们关上门在家吃,不要这么早拿出去,当心断自个儿财路。”
何娇杏说着突然想起来:“既然是一口气的买卖,卖少了都是个亏,程家兴你明天拿两封过河去给我爹娘尝尝,问问他们。有心想做的就把本钱备上,咱这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概不赊账。”
何娇杏说的时候,程家兴就拿着个米胖糖在吃,听完他抄着手回了趟老屋,让爹娘以及大哥二哥过来一趟,就在自家堂屋把米胖糖分给他们。
“这就是我媳妇儿做的糖,都尝尝吧。”
就听见细碎的几声咔嚓,黄氏第一个竖起拇指,她嘴里吃着东西,含糊不清说:“这又甜又脆还不费牙口,我吃着比花生糖好,反正过年都要买吃的打发娃儿,要是我,我就买这个,外面都没见过多新鲜。”
程家几父子齐齐点头,他们瞧着都有些兴奋。之前没见着东西,今儿个看过也尝过才切实感觉要挣钱了。
程家兴这才把顾虑说出来,告诉家里米胖糖就卖过年这一笔,让他们准备上本钱,算着时候差不多了会通知他们拿钱来提货,“这个我跟杏儿商量了,都切出来包好一封封卖,我们这里三文钱一封出,哥哥们拿去最好商量个统一的价钱,别自己人打起来,那没好处,要卖四文就都卖四文。”
何娇杏就坐在程家兴旁边,听到这儿她插句嘴:“我觉得可以定价五文,然后喊着卖,过年啊,给个优惠买四赠一,多买多赠。”
程家兴以前没接触过这种促销套路,乍一听觉得新鲜,一回味明白了。
五文钱一封买四赠一实际和四文钱一封没区别,但人都有占便宜的心,有买有送卖得会比正常要多,正好又赶在过年那档口,多买一点人也舍得,那可是过年呢!
何娇杏红着个老脸受了程家兴一波夸赞,他夸够了又接着说,说还有一个多月,让哥哥们想法子搞点钱来,要拿货总是要本钱的。
听做兄弟的说完,大哥二哥急着回去跟媳妇儿商量去了,何娇杏给他们分了米胖糖,让在家吃,别拿出去。
程家富跟程家贵应了,拿上匆匆走人,做爹娘的没赶着回,尤其黄氏,还在问他俩忙不忙得开?要帮忙不?
“到时候一日三餐可能都要麻烦娘,还有就是裁纸包糖这个活,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零碎。”
黄氏一口答应下来,儿子跟媳妇要忙她当娘的能帮是得多帮一些。
何娇杏跟她婆婆道了谢,拉着说就在这头吃饭,吃好再回去。二老留在程家兴这边吃饭,老屋那头大哥二哥都跟媳妇儿商量开了。
第53章
次日, 程家兴去了河对面他老丈人家, 把米胖糖送过去, 也问了那头的意思。
何娇杏他大哥跟小弟都想挣这个钱,就怕妹子跟妹夫要做的多了忙不开。
程家兴人就坐在老何家堂屋, 端着茶水边喝边说:“我跟爹娘讲好了, 忙那些天里外的事他们都会帮忙, 我跟杏儿专心做糖, 赶年前这波卖了想咋休息都成,这买卖本就是看时候做的。”
程家兴把话说清楚了,约了个时候, 让大舅子他们到那天来提货,东西往周边的镇上卖,赶过年这趟随便都能卖干净,不用担心。
何家的把他说的记好, 又要留人吃饭, 程家兴没留下麻烦人, 他赶着要走何老爹也没法, 给串了条草鱼让他提回家去。
“东子你们有空也上我那头坐坐,搬家的时候怕麻烦你们, 现在全收拾好了,有时间来看看呗,爹娘不想看看我们那屋盖成啥样?”
“不用看也知道很好, 话都传到我们村里来了。”
何家大嫂抱着闺女在灶屋烤火来着,听说程家兴要走也出来送, 程家兴一眼就看到她抱在怀里的何香菇,瞧着养得挺好,白生生的。她生下来不久程家兴就看过,这会儿再看大只了很多,看着乖得很。
以后也想要个闺女!
刚成亲没几个月的某人突然生出这年头来。
又一想,再等等好了,要万一不是听话的,生出个皮猴儿不烦死人?还是再松快松快。
大小舅子还在说:“你们村朱老臭那婆娘就是我们这边嫁过去的,她前段时间回来了趟,好像是想把自家妹子说给前头跟你搭伙做买卖的朱小顺。她就说到你那屋,说是个气派的三合院,比镇上的也不差什么。”
“得花了不少钱吧?以后你跟杏儿可要加把劲把花出去的挣回来,不说挣个万贯家财,也不能光出不进。”
他们说啥程家兴都听着,不嫌烦,又道盖那房子的确掏出去一大笔,过完年总能挣回来。他刚才就说要走,又在院子里聊了一会儿才走上回家的路。
何家的站在院子里目送他,等看不见人了才转身忙自己的去,唐氏刚才把米胖糖放在堂屋那张方桌上,送走女婿之后正要拿回屋收捡,一看已经少了一封,再一看东子刚拆了一个。
“家里缺过你吃的?咋这么贪嘴?”
东子委屈巴巴说:“自从我姐嫁了人,家里这伙食就越整越差,菜还是那些菜,娘你烧出来也就勉强能入口的水平……”
“那你干啥还勉强自己?你别吃啊!”
“我也不是铁打的人,凭啥不吃呢?”
东子说着就把米胖糖掰碎,给屋里几个都分了一块,自己也拿了一块在手上啃,啃完还觉得不够味儿,又盯上桌上那些,唐氏动作更快,先他一步把吃的收起来了。
何家两兄弟在商量这事,程家兴把断了气的草鱼提回家去,回去就撞见穿着围裙在他家院子里走动的大嫂。
“嫂子你干啥呢?”
“你屋子大了,我帮着弟妹收拾打扫,老三你咋提着鱼?下河边去了?”
“……我干啥告诉你呢?”
程家兴撇开她扭头去找何娇杏,叫媳妇儿来看,老丈人给了鱼呢。何娇杏从屋里出来接过草绳,看鱼已经死翘翘合计得立刻收拾出来下锅煮了,刚想到这儿大嫂已经把木盆搬出来,杀鱼刀也提上。
刘氏做的饭没多好吃,收拾个鸡鸭鱼她还是会的,又要说这大冬天还能叫财神爷来去脏刮鳞吗?
草鱼刚落到何娇杏手里就让刘氏夺了过去,她蹲在院子里收拾起来。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程家兴看完都想吐槽她,锅碗瓢盆摆哪儿她倒是熟,是没少过来转悠。
看程家兴还瞅着大嫂手里的鱼,何娇杏拍拍他,说灶上有热水,让他去洗个手。程家兴一边洗一边告诉媳妇儿她娘家的事,大概提了几句,又道走这趟好累的,然后回屋歇觉去了。
何娇杏也没管他,想着做好饭再去叫人,自己跟出来同大嫂一起做事。
一个杀鱼,一个择菜,手上干着活她俩还聊了几句。刘氏说的,说幸好她卖了一段时间薯塔,现在新鲜劲儿过去买卖停了,攒下那几两刚好能做米胖糖生意的本钱。
“对了弟妹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何娇杏让她说,刘氏也没跟她铺垫,直接说了:“回头你跟老三要在家做糖,我们卖糖,我想着你们在家也用不上牛车,能不能借我用一阵子?或者我用租的,有个车能拉得多些。”
那段时间自家的确是用不上,又想到大嫂帮她许多借个车不当推诿,何娇杏回她:“这事我没意见,不过还得问问家兴哥的意思,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那你帮衬我几句,跟老三说说好话,你们把牛车借我那段时间我给你喂,还回来的时候保准还是壮壮实实的。”
“行啊,只要他也同意你让大哥回头来牵。”
何娇杏没把话说死,刘氏却知道只要她同意问题就不大,除非老三真的有其他用处,不然应该是会借的。想到这里刘氏刮着鱼鳞都哼上歌了,真幸好前段时间挣了几两,她手里有钱,就不用想法子去筹,老二家筹措本钱的功夫她先把牛车借来,有个牛车拉着米胖糖出门总比背着容易,不光容易,还能拉得多。
刘氏帮忙杀了鱼就回家给男人和儿子做饭去了,何娇杏生上火把鱼烧出来,又炒了个素的,饭菜上桌之后她喊了程家兴一声,听屋里答应了,何娇杏端起分装出来的鱼肉给公婆送去,送过去了掉头回来就看见程家兴站在院子里。
“我起床就不见你,还找了一圈。”
“给爹娘端鱼去了,总不能就咱俩吃独食吧。”
“哦……那你快进屋来吃饭,这外头真冷。”
程家兴说着,又等了一会儿,等何娇杏走过来牵着她进屋去。他俩一人坐了一方,程家兴没急着吃,坐下先把鱼肚皮肉拨到何娇杏这头,分好了才开动,自己净挑着背脊那方刺多的啃。何娇杏看他啃了三块满是小刺的,忍不住夹了块肚皮肉到程家兴碗里。
“你自己吃啊,夹给我干啥?”
“就是想给你夹菜,不行?”
“行!那当然行!你自己也多吃点,老丈人想着你才选了这么大条,我跟着沾点光,有得吃就很好了。杏儿我今天过去看到你大侄女了,香菇她让你嫂子养得很好,白白胖胖的。”
“家里其他人呢?都好吗?我爹娘还有我爷他们身子骨都好?”
“都穿上厚实棉衣了,好得很呢!”
“刚才你没细说,年前那买卖我爹娘大哥小弟是个啥态度?”
程家兴连续吃了好几块鱼,又扒口饭,才道:“让我俩安排好,我们能忙得过来的话他们就跟着沾点光,忙不过来就算了,说不挣这个钱也有饭吃。我说这头有我爹娘嫂子帮忙没问题的,也告诉他们说这买卖本身做不长久,辛苦一段时间钱到手就能歇,下回的买卖还不知道啥时候开张呢。”
“是这个理,咱们做的时候好好做,歇的时候也好好歇。”听他提到爹娘嫂子何娇杏想起刚才大嫂拜托的事,“刚才你回屋歇觉那会儿嫂子跟我说,回头买卖做起来她想借我们牛车用,或者租用也行。”
“媳妇儿你的意思?”
“我说只要你同意我没有意见,我进门后嫂子帮我挺多的,总不能借个牛车都舍不得。”
“那就借呗,不用给什么钱,她把牛给我喂饱了就是,饿瘦了我要找她的。”
何娇杏点点头,说待会儿过去收碗,顺便知会一声好了:“不知道二哥二嫂那边筹措到本钱没有,其实只需要准备头一天拿货要的钱,买卖做起来后面的自然就有,我想着筹一二两应该不难?不过二哥二嫂好像没什么现银,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借到咱这里。”
程家兴说不会。
“咱们要做批发生意带谁都是带,没差的,二哥却会觉得受了提携,哪怕还有困难也不会拿来烦我,应该会想其他办法。前头分家时家旺也得了一笔钱,我估计二哥会找家旺借点,顺便把这买卖说给他听。”
“其实我前段时间找他定做模子就提过,他反复思量了,说以后再要做模子也找他,买卖不想掺和。老四说他还是想踏踏实实学木匠做木工,做那个他心里踏实,要丢了木工活跟我做买卖他不肯的,还说不是自己的能耐,挣着钱心里也没谱。”
这么想也没错。
程家旺跟着袁木匠学徒弟走不开,真要走就等于弃了那行。
都吃了许多年的苦他没道理放弃,木匠学得好以后比种地的好过,不说挣起多厚的家底,至少不会短了吃喝,是能养家糊口的手艺。
第54章
程家贵没现银, 也不能去卖田卖地, 要想顺利的把买卖做起来就两条路, 要么找人借几两来,要么同程家兴说一说看能否赊一天货, 卖了回来补钱。
周氏的意思是他们也没有可以开口借钱的人, 就跟三兄弟商量, 赊一天只不过几两银子的事, 这个数对别人来说很多,对程家兴是毛毛雨。
这么说也没错,程家贵不同意, 哪怕周氏说她去跟何娇杏开口程家贵也不让,还摆出道理来:“你也看出来这买卖给谁做都能挣钱,就好比人家把饭菜都烧好了就在锅里让咱拿碗去添,咱总不能走这几步都懒得还干坐着等人送到手边来吧?三弟给指了条亮堂堂的发财路, 我还能告诉他我没本钱让人赊货给我?这不像话。”
“说是这么说, 除了老三咱家还有能一口气借来三五两的亲戚?”周氏说她娘家没可能的, 家里的话, 大嫂哪怕有钱也一定不会借她,那就只能跟娘说了。
“娘手里捏的是老四的银子, 我去趟袁木匠家问问他吧,也给他通个信去。要他也想做,现在回家来同三弟商量还来得及。”
“那你可得好好说, 我们短借几天,年前肯定还他。”
“我知道, 你放心。”
一则程家贵说得笃定,二则程家旺的确是个爽快的,哪怕在家待的时间不多,周氏知他为人,就没再担心本钱,转头琢磨起其他事。诸如三弟妹能赶出多少货?米胖糖够不够分?要分量足够他们又该提多少?提多了能卖得完吗?……
哪怕知道是挣钱的买卖,到底能有多赚钱她没谱。
就好像伏天那会儿程家兴跟蛮子朱小顺他们赚疯了,搂回来的银子又盖房又买牛都还有剩。后来大嫂也做起买卖,炸薯塔同样让她挣了钱,那生意跟前头的比起来就差太多……周氏现在说不好米胖糖的生意是爆好还是一般的好,想到前头刘三全卖花生的悲剧,她琢磨着头天还是少拿一点,就装一背篓卖着看看。
她这人想得是要比刘氏多。同样是做买卖,刘氏听说以后一拍大腿恨不得把手里的本钱全下了,转身还去借了牛车,生怕赚得少她心疼。
会这样当然是基于对老三两口子的信任,刘枣花的原话是:你不聪明主意就别那么大,多听财神爷说。
像她这样的信错人绝对完蛋,好在何娇杏这门手艺还是靠谱,他们商量出来这套销售方案也没毛病……如此一来,刘氏就很顺利的抢占到先机。周氏这边借钱做买卖的亏不起,去拿货的时候果真要得不多。
大冬天里东西要比伏天容易存放,何娇杏他们提前一天忙活开,第二天清早起床又接着干,炒米的炒米熬糖的熬糖,有嫂子帮忙做饭,婆婆黄氏人在堂屋,她拿着裁好的油纸包一早上了,身边一筐筐的全是米胖糖,迈过门槛进来都能闻着一股甜香味儿。
程家贵听周氏说先少拿些卖卖看,他也觉得谨慎点好,过来见着这样的排场人都惊了。
“咋这么多?这是把明天的都预备上了?”
程家兴听说人来了才从灶屋出来,甩着手边走边说:“明天的还在灶上,这都是今天要出的货,每筐二百五十封,大嫂让你们先拿,剩下她全要。”
周氏清早得了婆婆使唤,还没忙完,听说拿货了她过来看看,正好听到这话。
“全要?大哥也同意?那么多咋运出去啊?运出去了能卖得干净?”
程家兴知道怎么回事,他给拿货顺便收钱去了,没闲心解释。
也需不着解释,就这会儿功夫刘氏已经把牛车牵来,使唤程家富上货。何家那头挑了四筐,程家贵想想要了两筐,还有八筐足足两千封让刘枣花买去。
刘枣花还在纠结,她不放心想跟出去,又怕去一天家里没人干活。
“嫂子你照我媳妇儿说的吆喝起来,这点货卖不了一天,你十封我二十封的一会儿就没,又是赶牛车出门,搞快点午后就能兑上钱回来。”
“那我去了!下午回来再帮弟妹干活!”
程家富还说用不着:“我们早先不是说好了,我去就是……”
“只挑一担你是能行,这么多货你顾得过来吗?”刘枣花不跟他多说,结了钱就催促着要出门,程家富裹紧棉袄赶紧追上去。这下都看出来了,大房那头是刘枣花拿的主意,想想也没毛病,那六两银子的成本钱都是她掏的。
看嫂子都跟出去了,周氏问程家贵一个人行不行?
程家贵刚把两筐米胖糖拴在扁担两头,挑起来掂了掂,说没问题。
“我这里顾得过来,你在家帮衬娘跟弟妹好了。”
程家兄弟先走,何家的还去跟妹妹说了说话,这才挑起担子出门卖糖。且不说出去的人是怎么个遭遇,留在家里的也就灶屋里两个跟人小不知事的铁牛能稳得住,负责包装的黄氏心里都想着事,只要出去的人一刻没回来她悬着的心都放不下,总在想两个儿子会不会吆喝,知不知道怎么吹嘘,能不能顺顺利利的卖完回来……她还在心里阿弥陀佛让观音娘娘财神爷爷保佑,这买卖千万要顺顺利利的。
黄氏从清早念叨到正午,这一顿饭是黄氏蒸的,菜是何娇杏炒的,吃过之后他们稍稍休息了会儿,正要接着忙活,挑着两个空筐子的程家贵回来了。
他先把竹筐子还回来,这才把钱篓子递给闻风赶来的媳妇儿周氏。
黄氏也从堂屋走到檐下,问他买卖如何?
程家贵接过兄弟递过来的白水,喝了两口,这才说起出去这一趟的经历。他说他多数时间都用在路上,到地方之后把担子卸下来,拆了两封做试吃,不多会儿就卖完了。
“镇上的都没见过这种糖,问我叫啥名,还问我是不是从外面学了手艺回来做的?又有很多没买到的问我明天去不去,我说去,他们让多带一点。”
周氏问他怎么卖的?
“喊着卖的啊,米胖糖,米胖糖,香香脆脆的米胖糖,都来看一看咯!”
周氏:“……我是问你卖多少钱一封?”
“我照弟妹说的五文钱一封,买四赠一。我那么说就没人一封封单着买,最少都得要个四封,还有一口气买四十封的,卖起来真是太快了。”程家贵说着把碗里快要凉掉的水喝完,感慨一声,“我今儿才知道钱还能这么好挣的。”
黄氏在心里算了一笔,家贵拿的两筐,一封挣一文,算下来是半两银子,难怪说好挣。
“老二你歇会儿吧,歇好去挑几担水来给老三把缸子满上。这买卖做起来灶上没歇过火,水用得也快。”
程家贵接了吩咐这就要去,说不用歇:“娘我想想今儿个挣的钱,有劲儿得很。”他说完风风火火下了井边,挑水去了。周氏打过招呼说回去点钱,回去老屋那头她就捂上胸口,该多相信老三一些,他俩一个存疑,亏大发了。
就不算试吃那一两封,今儿个利润在半两,他们两筐就挣了半两,刘枣花拉了八筐出去岂不是赚疯了吗?????
两筐是半两,八筐是多少?
二两的利润!
周氏想着赶明不能再这么便宜她,也得要个四筐八筐的,想到这儿她又一愣,连钱都顾不得点,锁好又跑了出来。
周氏再过来时何家兄弟也卖完把筐子还回来了,他俩站院子里歇了会儿,何大哥说他拿钱回去顺便把前后的事说给爹娘知道,好叫家里知道买卖好,把心踏踏实实放下。
至于东子,他以前就经常给何娇杏打下手,看时候还早没急着走,上灶帮忙去了。
出去的三波人里头,最后回来就是赶着牛车的程家富,刘枣花难得大方一回在旁边摊子上买了几个大肉包子,一下牛车就往灶上冲,说要给何娇杏热包子吃,还不止,站院子里的都能听见她那边的咋呼声。
“弟妹你真是我的财神爷啊!你没去看到,我们这生意可真是太红火了,我照你教我的一吆喝,告诉他们过年大优惠买四赠一多买多赠,说过了这几天就不送了,他们真是抢着买啊!我这又要数糖又要数钱忙都忙不过来,早上烙的饼子带出去也没顾得上吃,回来路上才把它啃了!”
“娘诶这买卖!真是神仙买卖!前头我一个月才挣二两多,今天收着钱我都吓死了!”
“……”
听刘氏咋呼个没完,黄氏就故意抬高嗓门说这一忙起来衣裳也没人洗。
一听这话,刘氏又跟风似的从灶屋里刮了出来。
“我去!我去洗!娘你们接着忙,家里杂七杂八这些事都交给我了!对了家富你还完筐子把牛喂了,喂完牛把屠户找来,把咱家那头猪一整个卖给他。我后面要跟着你做买卖去没空伺候猪老爷!本来还说杀个年猪,想想买肉吃吧,也懒得杀了!……还有弟妹啊我把肉包子给你放灶台上,你忙饿了热一热就能吃……”
从刘枣花回来,她那张嘴片刻都没停歇过,别说程家上下,从外面村道上过的都听到她叭叭说这些。全停下来问程家兴是不是又做起买卖?卖的什么?
周氏刚才过来,没来得及跟程家兴提牛车的事,就让刘枣花控了场。
等刘枣花端着脏衣裳出了门,她才忍着心痛喊住程家兴:“老三你们家那牛车是不是也借我使使?我们跟大哥大嫂一人一天行吗?”
程家兴说:“大嫂同意就行,她一个多月前就跟我媳妇儿商量好了,你这时候跟我说有啥用?我还能把牛收回来转头借给你?”
第55章
也就是头顶有婆婆镇着, 两妯娌才没天天骂架, 要让周氏去跟刘氏商量, 能有好结果才奇了怪。周氏想了想,想趁刘氏出去洗衣裳了, 跟程家富说, 心道只要大哥点了头, 做媳妇儿的还能跟他反着干?都知道牛车能拉得多, 一头一天用着才叫公平!
结果她一回身也没见着做大哥的,一问才知道程家富刚才取了车套子把牛牵出去了。
消息还是程家贵放给她的:“大哥喂牛去了,我挑着水回来正好撞见他, 他说让我累了就歇会儿,要水不够使他回头再去挑两担。”
说到这儿程家贵又想起来,问:“你找大哥干啥?”
周氏拉着他往旁边站,小声说:“就是想说牛车的事。”
“牛车?你是想借用牛车?那该跟三弟说吧。”
“你刚才挑水去了, 不在, 我倒是跟老三提了, 他说早就答应借给大嫂, 不好收回来借我,让我自己跟嫂子商量。你想想我跟嫂子那关系!上回过后就没好过, 我几次跟她打招呼她全当没听见,跟她指定商量不出结果我就想跟大哥谈谈。牛车大家都想用,一人一天不是正好?”
要是没有提前说定, 一人一天确实正好,可照周氏的说法, 牛车让大嫂提前借去了,再要去说就不合适:“别找大哥了,他们先借的我们现在说要用让人拿出来不占道理……我去朱家问问。”
村里现在有三头牛,其中一头就不说了,那指定借不到,人家是逢集拉客平常卖炭牛车天天用的。另有一头在朱家,就是程家兴操办喜事那段时间朱小顺去买的。程家贵想着以程朱两家的关系,只要朱小顺他自己不用,应该不难借到。结果呢,他还没走到朱家门口,迎面撞上朝这边来的朱小顺,对方还主动打起招呼喊了声程二哥,问他咋的人在这头?
程家贵顺势说了:“我就是找你来的。”
“找我来?找我来干啥?”
“想问问你家那牛车……”
程家贵还没说完朱小顺就摇摇头:“我牛车租出去了,他们起房子的问我租去拉泥瓦木料,还没还来。”
“那他们大概要用到什么时候?”
朱小顺一摊手表示说不好,反正租一天给一天钱的事,他也不急,春耕之前能收回来就得了。“我这阵子让家里安排相看媳妇儿,都没几个时候见着程哥,刚才听说我程哥他又捣鼓了个新买卖,还想去瞅瞅,既然遇上了程二哥你跟我说说呗。”
程家贵说是米胖糖,他们跟何家那头一起卖的,这才是头一天。
“生意咋样?”
“我这头挑了一担出去,赚了半两,还想说借你牛车来用用,赶明多拉一些出门。”朱小顺在心里算了一笔,想着这利润还没有之前卖肉丝来得大,就猜到半两应该是程老二分得的,他程哥铁定不止这数。又听说何家那头都掺和进来,他本来也想过去碰碰运气,这下打消了念头。只是好奇他们卖的什么糖,朱小顺让程家贵等等他回去拿了点钱,说去买个新鲜。
朱小顺成功得见米胖糖真颜,程家兴跟他关系好,顺手塞了一封过去,让吃吃看。
朱小顺啃了一口:“这可以啊!没外头卖那些腻人,吃着不费牙也不粘牙……程哥你这咋卖的?我买点回去。”
“自己人我给你个最低价,三文钱一封。”
“那就来个十封,吃完我再来。”
“我前头上何家院子去,听说朱老臭婆娘要把她娘家妹子介绍给你,说成了吗?”
朱小顺听得直摆手:“我那堂嫂不靠谱的,在我这头吹上了天,结果她妹长得歪瓜裂枣的。我跟哥发了笔财,也算小有家底,现如今要钱有钱要牛有牛的,干啥这么委屈自己?我不得选个好的?”
程家兴拍拍他肩膀:“你小子心里有数就行,别挑过了。”
“原先别人这么劝你,程哥你不是说娶媳妇儿就得合心意,瞧不上的天天还要一起睡这不恶心人?”
要这么说,程家兴就整了整这身入冬新做的棉袄,说:“我这模样,我这能耐,你小子比得了?”
“比不了比不了,我哪怕不找嫂子这么好的,也得娶一枝花啊……”朱小顺又问到蛮子,问他最近干啥呢?在村里都没咋见人。
“不也跟你一样,忙着看媳妇儿吗?人穷的时候想着挣钱,有点钱了不得成个家?”
……
老朋友一见面就好像回到以前排排躺在小土坡上混日子的时候,闲聊起来没完没了,程家兴还没感觉,何娇杏就打发东子走了,扭头在竹林边找到程家兴。
看他跟朱小顺缩着脖子闲扯,何娇杏笑眯眯走过去。
“小顺儿怎么在这儿?”
“我来买米胖糖。”
“我给你拿糖去,你把你程哥还给我呗,我灶上活等着他干,这混蛋寻着由头就溜出来了。”
这一句话成功的让朱小顺回想起从前,老婶儿一找不见程哥就出院坝喊人,隔老远都能听见她喊程家兴你个小兔崽子又跑哪儿去了?
朱小顺差点没忍住笑:“程哥你跟我嫂子忙去吧,我找老婶儿拿糖,拿上就回去了。”
朱小顺打过招呼真就走了,看他走了何娇杏瞪程家兴来:“你咋跟人聊起来就没完没了?!”
“有段时间没见他,多问了两句,媳妇儿你别恼,我这就做事情去。”
而这时,程家贵也把没接到牛车的消息告诉周氏,说后面还是只能挑担出门。
“那咱们多亏!她每天拉一车去挣二两,你挑一担挣半两,差几倍呢。”
“也是我俩事先没想到……本来谁家有牛车也不会闲着摆那儿,现在临时想借是不好找。”
“那还是照我说的,家贵你跟大哥商量看看,要是大哥同意了呢?”
程家贵心里觉得这事不妥,眼下非说要用牛车大哥兴许是会让他,可大嫂不闹吗?那车还是大嫂去借的呢。程家贵想着或许可以去找两个大筐子来,多装一些,米胖糖也不压秤的。他刚要说,就看见当爹的过来了,看样子是从地里回来的。
这时候他娘黄氏也站起身,反手在后腰上捶了两下:“老爷子你洗个手也来帮着包会儿,我去趟地里砍两颗菜,把吃的办上。”
程家贵让他娘歇着,叫周氏去。
“算了吧,她不也忙?砍两颗菜而已我自己去,坐了半天正好出去走走。”
黄氏拿了把小弯刀出去,看她下了台阶走上小路了程家贵才问周氏:“娘咋的了?我不在时你招了她吗?”
“没有啊,你出门我就忙活起来,看你回来才丢下活过来的,今儿都没跟娘说话呢。”
“那你没帮娘做个饭洗个碗?”
“娘现在天天给老三帮忙,饭也是跟他们吃,我又不一起,哪轮到我做饭呢?你都说我是做猪食的我还能跟弟妹抢灶上活?你出去卖米胖糖了,咱家地里那点活也得我来干,虽说冬天里农闲,屋前屋后事还不少,我从早上到这会儿都没把活干明白,中午就随便对付了一口。我琢磨着是不是也跟刘氏那样把猪卖了,她都说要卖我们总不能请人来杀,真要杀了你一块我一块的还能有剩吗?”
说要卖猪程家贵没意见,现在的确养不过来,卖就卖了:“待会儿屠户过来我把咱们那头一起卖了,你以后不办猪食就能去帮帮娘。”
“我想跟你一起去卖米胖糖,没牛车咱们一人挑一担,也能多赚些……挣了钱割肉给爹娘吃,不比帮着洗个碗做个饭来得实在?”
……
当天晚上,何娇杏趴在床上让程家兴给她按了一阵,按舒服了她才从程家兴那头把一天的收获拿过来,点明白锁进钱箱子里。
“批发生意挣钱是块,大哥他们六两的货,我娘家三两,二哥一两半……我是不知道那点要多少本钱,想着挣的总该是多半。”
程家兴点头说不只一半。
花生、芝麻、白米、糖块哪怕不便宜,也没那么贵,尤其这还是炒膨起来的东西根本不压秤,今天拉出去那些,本钱也就十之一二。这话程家兴只跟何娇杏说,他没跟其他任何人交底。做买卖就这么回事,又不是行善积德,费了大力气总是要挣钱的。
他下家都一二两的挣,他还能比下家赚得少吗?
刚才何娇杏点钱的时候,程家兴把用棉布套子包起来的汤婆子塞进被窝,这么一会儿被窝里已经暖和了,她赶紧让何娇杏上床去,看媳妇儿躺好了他才吹了灯过来。
前段时间天天胡闹,近来忙生意,程家兴怕把人累坏了很是克制,天天晚上陪着数钱帮着按摩,偶尔是会擦枪走火,多数时候他都忍着。
真金白银就和银行存单似的,哪怕不是财迷,看着一笔笔亲手挣回来的还是成就感爆棚。
之前为了盖这房子,何娇杏那钱箱子空了很多,最近又一点点充盈回来。
买卖做了五六天后,里外的活大家都做顺了,该干啥不用人喊,看着做婆婆的天天帮他们包糖,何娇杏又跟程家兴咬了回耳朵,说爹娘帮这么多直接发工钱不合适,文钱不给更不合适,要不就借过年给孝敬,多给一些。
程家兴都没意见,他心里明白爹娘帮这么多不光是想着他,更多是觉得他跟杏儿亏了自己来提携兄弟。哪怕他说批发就是这么做的,也没有刻意让利,爹娘还是那么想,总觉得他俩不容易就想多帮一些。
娘是把四个儿子都揣在心上的,看着大家都在挣钱,她最高兴了。
第56章
买卖做了小两旬, 年三十才停的, 程家兴他们是提前一天做糖, 次日清晨发货,也因为这样两人忙到二十八就歇了, 没顾得上收拾那些家伙什, 当夜他俩早早就上了床, 睡了个够本。
次日何家兄弟包括程家富程家贵去忙最后一天的生意, 程家兴悠悠哉哉吃完早饭,就让何娇杏打发去收拾屋子。
本来提前几天就该里里外外清扫一遍,想着是新屋, 赶着买卖的确也没空,才拖到这会儿,二十九这天做婆婆的帮着他们把三合院打扫了一遍,蛮子他们请人写了福字春联, 送过来一副, 一并送来的还有一挂香肠两块腊肉。朱小顺家卡在年前杀了猪, 过来请过程家兴让他去吃刨猪汤。
程家兴累了两旬, 这一歇下来连门也懒得出,烤着火说他媳妇儿今儿也要烧个大菜, 就在家吃,哪儿也不去。
“你回去吧,自己多吃点, 对了我留的糖,你拿点去。”
“那多不好意思……”
“你还跟我客气?客气啥?前头蛮子过来我也给他拿了。”
朱小顺本来都要走了, 听他说蛮子又停下来,问:“蛮子来过?”
“来过啊,看我这头忙着也没做香肠腊肉,就提了一挂来,杏儿说他家香肠做得挺好,是用柏树枝熏的,吃着香。”
朱小顺过来的时候他家正在杀猪,想着把程哥跟嫂子请去吃一顿,再给他提块肉走。谁知没请到人,他看程家兴是好像挺累,懒得跟人敷衍客套的样子,就闲扯了两句,收下他塞过来的米胖糖回去了,再过来时朱小顺提了一条猪腿并一扇肋排,赶上何娇杏煨在灶上的鸡汤好了,他喝了一碗才走的。
程家兴也想喝汤,伸手去拿碗时让何娇杏打了手:“先给爹娘端去,把孝敬一并送了,回来再吃。”
何娇杏把洗好的钵子放在灶台上,让程家兴来装汤,她自己回屋去取了五两,拿手帕包着塞给男人。程家兴总收钱的,不用展开来看掂一掂就知道个大概,他估摸就是四五两,揣上出门之前还说呢:“我媳妇儿孝心好,出手就是一头猪。”
“这阵子爹娘跟着忙前忙后,也辛苦了。”
眼下程老爹在外头站着跟人闲唠,黄氏在里屋,听说三儿子送汤来她才走出来的。
“不是跟你说了,买卖停了我跟你爹就不上你那头混饭,我们自己开火……你又赶着端啥东西来?”
“鸡汤啊,发菌子炖的,娘我给你放桌上。”程家兴把钵子放下,想起他过来的第二项任务,从怀里摸出手帕包的碎银子来。
这时候程老爹也跟进屋了,看他拿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往老太婆手上塞,便问了一嘴。
黄氏过手就知道个大概,她还是展开来,看果然是银子,要还回去,程家兴不接。
“这是今年的孝敬钱,娘你收下,这都到年关了我实在懒得再去给你和我爹做新衣裳这些,你拿着钱想吃啥穿啥自己买去。”
“也太多了,我知道你这两旬挣了不少,也不能这么大手大脚的……孝敬给几百文就够了,一塞五两你媳妇儿咋说?”
“就是我媳妇儿给的,咋的你还当我手里有钱啊?”
黄氏:……
“是杏儿主动提的,不是你去找她商量?”
程家兴点头说没错:“就是她踹我出来送汤送钱,要不我站在院坝上喊一声就完事,你过来喝不行啊?娘你别想那些有的没,我媳妇儿她不是钱钻子,我那头有啥事都是商量好的,还能不打声招呼私下塞钱给你吗?送来你就收着,想买个啥就买去,暂时没处花捏手里也行。”
他这么说,黄氏才收下来,又道这阵子老大家每天都有二两左右的利润,拿到手得有将近四十两吧。
给几方发了多少货程家兴心里有数,他算来差不多也是这样:“这不挺好?后面这一年大哥就能把新房子盖起来,以后再存点钱还能把铁牛送去学几个字。”
说到这里黄氏叹了口气:“咱们村上没夫子,要不是条件特别好的,谁也不会费大力气把人送去读书。考科举挂嘴上就三个字,说来容易,地里刨食的有几个能靠那翻身?说是这么说,老三你说咱们当初要是有条件送你去读,你这样聪明,没准真能读出点名堂来。”
程家兴摆手:“会做买卖也不等于会做学问,我说认几个字也就是指望家里人都能看懂文书契书,别遇上点事轻飘飘给人骗了。不过眼下说啥都嫌早,他这岁数,村里没人教要出去读书认字谁能放心?咋说也得再过两年。”
程家兴说到这里,让他娘把孝敬钱收起来,自己转身回去吃鸡汤了。
他走了有一会儿黄氏才想起来,提到老大家挣了四十两是想探探老三,谁都有好奇心,黄氏也想知道三儿子挣多少,结果让起房子以及读书认字带跑了,回过神早不见人。
又一想,老三能拿出五两当孝敬,他挣得总不会少,百来两应该有的?
想到这里,黄氏就高兴起来,心道要想日子过得红火是不能只靠做爹娘的使劲,还得儿子有本事。老三他起能耐之后家里猛的就好起来,原先一年到头就靠卖猪卖粮换钱,到手的还不能全都攒下,不说在衣食上花的,儿子排着队长大了娶媳妇儿包括添丁进口的开销都很大,卖猪卖粮的钱剩不了几个,前头家里能有二十多两积蓄都是黄氏从牙缝里省出来的。早年觉得要挣钱可真难啊,如今吃好喝好的银子还能哗啦啦往钱箱里掉,一阵阵的是要受点累,那不算什么。
黄氏把银子收起来,估摸就这两天家旺也该回来了,这一年没杀猪,她得去趟屠户家,买点肉回来。
不光黄氏这么想,她几个媳妇儿也在琢磨怎么过年。
何娇杏那头就不说,先收了蛮子家的香肠腊肉,接着又收了朱小顺家的猪腿跟肋排,年三十当天何家兄弟还过来了一趟,他俩抬来一桶鲤鱼,就养在屋檐下那两口防火招财的大水缸里。
何家兄弟挣得的确没有赶牛车出门的刘枣花多,也得了二十来两,全家都很高兴,乐呵呵的在过肥年。
年三十没有在别家过的道理,把鲤鱼送来之后,两兄弟就要赶着回去,临走前跟程家兴打过招呼,让他好生歇几天,初一初二不用赶着带妹子回娘家。
“也不是全为你们考虑,新年头一两天谁都不想出船,咋说也等初五过后吧。”
程家兴回话说知道了,何娇杏又拉着她兄她弟说了一会儿,让两人帮着给阿爷以及爹娘带话,又是塞糖又是塞肉才把人送走。何家兄弟才走,大哥大嫂又来,他俩不光是人过来,还提了两只鸡,又背了糍粑,还有花生瓜子这些。
鸡是刘枣花提的,其他给程家富背着,他俩打过招呼就往堂屋走,进去就开始卸货。
对大嫂这狗腿做派程家兴都麻木了,也懒得招呼,就在一旁看着。
何娇杏跟她说上话,问她啥时候做的糍粑?还有花生瓜子这些拿太多了,吃不完啊。
“都是买的,我这阵子忙疯了哪有功夫去做?你别怕吃不完,回头来几个娃儿随便就打发了。想想看,你家日子红火,来拜年的少不了,总要拿东西打发他们。这两天铺子还开着,我赶着去买了点,今天一过后面谁做生意?全过年去了,你再想买怕买不着。”
刘枣花跟何娇杏闲唠,说把炸土豆卖糖和卖生猪的钱加起来,她手里有五十两了,明年看啥时候得闲把房子盖起来。
“我们过完年还准备打口井,家兴哥都跟人说好了。”
刘枣花说她也在算起房子的时机,想着年后这几天要是盖不起来,春耕春种一忙活就要到秋收结束才好请人。
“慢慢来也没有什么,原先我跟家兴哥也在老屋那边住,是有点挤,如今我俩搬出来了,你们住着宽宽敞敞的,你只要少跟二嫂吵两句,要住多久娘都高兴,不会撵人。”
“不是我想跟她吵……我俩处不来,看她就烦,她当面跟我笑眯眯地心里还不知道是咋个想法,你进门晚不知道啥,我原先也让周氏蒙在鼓里,后来想明白了。她这人第一会做脸,把脸做起来我俩吵架就我挨骂,人都信她。她这套原先好使,现在分了家也不好使了,一个屋檐下住还不是各过各的,搞那些鬼名堂能制得住谁?”
“就前头,买卖做了几天她还在娘跟前说我这头有牛车使真好啊,可怜他们要挑担出门。”
何娇杏本来没上心,当八卦随便听听,听大嫂说到牛车她才插句嘴:“还有这一回事?娘天天过来帮着包糖我都没听她说。”
“我看你啥事没有的样就猜你恐怕不知道。”
“娘怎么说的?”
“娘说哦,又说天上是不会掉银子要发财就得吃苦受累,还让她多做几回肉给老二补补……姓周的最怕别人说她嘴,娘那么说,她哪怕心疼也去搁了两天肉。”
刘氏自己挣了钱,也给财神爷补了孝敬,正高兴呢,想起这年分了家,她转头问何娇杏:“弟妹你今年打算给爹娘送啥孝敬?”
“钱啊。”
“你给多少?”
“家兴哥今儿个已经把孝敬钱送去了,给的五两。”
刘氏捂了一下胸口,老三发达之后就这点不好,他把标准抬得太高。
何娇杏看她摁着胸口喘不上气的样子,问咋的了?
刘氏一脸的生无可恋,说:“你娘家也是分了的应该知道,像老爷子留了田宅这种情况,就是说吃这口不要儿子照管,给这孝敬就只是过年钱,你们一出手五两,太多了。”
何娇杏心道他们已经考虑过兄嫂,就是怕两头差太大才不多不少送了五两过去。
还是多了?
她只得冲刘氏笑笑:“儿子孝敬爹娘也不是为了跟人比较,咱们有多大能耐使多大力。我跟家兴哥先搬出来,平常帮不了爹娘什么,甚至还要爹娘反过来帮衬我们,多送点钱也很应该。像嫂子你们还跟爹娘住一起的,平常多帮衬些,未必要给许多钱,你说呢?”
道理是在,刘氏想想她忙起来也没帮公婆做啥,她比何娇杏就好那么一丁点,好在没让婆婆反过来管照她。
本来想着过年送个半两孝敬心意很足了,听说这头给的五两,她那数就有点少,又咬牙添了些,回身给婆婆送了二两钱去。何娇杏随她走了一趟,给公婆匀了两条活鲤鱼。
过年嘛,总要吃鱼的。
这两天娘家的活鱼买卖旺得很,难为兄弟们还给她抬了一桶来。
第57章
哪怕分了家, 因着双亲尚在, 年三十还是要一起吃顿饭的。黄氏知道三儿子懒, 自己懒不说也不喜欢别人麻烦他媳妇,就没把年夜饭办去他家新盖的三合院, 只让他提前一点过来老屋。
奉亲娘命的程家兴把事情想得特别美, 他想着除夕当夜要守岁, 准备下午先抱着媳妇儿睡一觉, 天快黑再过去。
何娇杏听他说完笑得春风和煦的,还让他把话重复一遍。
“我说今晚睡不好了,咱俩下午先歇一觉……嗷……”话没说完, 腰间软肉给人捏住了,那白生生的手啊,从衣底伸进袄子里头那么轻轻一捏,程家兴啥瞌睡都没了。
他俩过去的时候还提了肉跟菜, 程家兴在前头开道, 边走边说:“杏儿你其他方面都特别好, 要是把能动手就不动口的毛病改改, 就是十全媳妇儿。”
“是这样?”
“当然是啊,我还能哄你?”他们走过一条窄路, 眼看前头可以并行,程家兴就停下来等她,等的时候还用期待的眼神看着何娇杏呢。
何娇杏回应了他的期待, 表示一介凡女九全也就够了。
“我还不知道自己在你心头有这么好的,你说你当初到河边买鱼一眼就看中我了, 没脸没皮的贴上来,你是看中我这脸呗?”
程家兴经验是不太够,他直觉好,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妙。
大过年的媳妇儿给出了道送命题。
要说是吧,腿可能要被打断;要说不是吧,一见钟情的不是看脸还能看出道德品行?骗鬼鬼都不信。
何娇杏等了一会儿,看程家兴站旁边冥思苦想,问他咋的:“编出啥说法来了?”
“什么编不编的?我是在回忆当时的心情。”
“那当时是咋样的心情让你冒着可能娶回个河东狮的风险去讨好我爹求他点头把我许配给你。”
“当时确实是见色起意,我那天在河边一看见你,亲娘诶,这模样身段,就是我想娶的媳妇儿。”程家兴说着还吸溜了一下,回过神来往旁边跳开一步,“还没说完你听我说完!!!我承认起初是看脸的,一来二去的接触多了就方方面面都喜欢。你不也是一样的?我那会儿在渔船上说要上你家去提亲你都没踹我下水,还不是看我英俊伟岸舍不得下脚?”
何娇杏把眼神从他身上收回来,接着往前走,边走边说:“是怕踹下去没人救,淹死了你我得背条人命。”
“嘿!”
“嘿什么嘿?”
“嘿你小瞧了你男人!我记得当时老爷子跟我打招呼,还问我咋的有段时间没下河边,你能不知道我水性不错?”
“那不是接你过了河之后才说的?”
“你知道以后咋没给我补上一脚呢?”
程家兴明摆着一句话都不信,坚定的认为媳妇儿当初跟他一个德行,也是见色起意!
何娇杏当然不会承认,非但不承认,还假笑道:“像我们这种九全女人哪干得出把人踹下河这种事?”
“那你说说,我那会儿要啥没啥,费婆子去做媒你咋没一口回绝?”
“不是你说动了我爹让我爹点了头?”
“你要是瞧不上我老丈人能点头?”
眼看要走到了,何娇杏停下来,冲旁边勾勾手指。
程家兴低头。
何娇杏捏上他右边耳朵,揉了一把,才道:“话那么多,你找爹聊去吧,我上灶帮忙烧菜去。”说完她就把程家兴提着的肉拿过去,往升起白烟的灶屋去了。
何娇杏过来之前,婆婆黄氏在跟不常回家的老四说话,就两个媳妇儿在灶屋。因是年三十,刘氏周氏倒也没吵,只不过闷头做自己的互相不搭理。何娇杏过来才把灶上的气氛搞活,孝敬的问题再次被提起,这回自然是周氏问的,何娇杏还是照实说了,说她这头给的五两。
周氏在切菜,听说以后停了动作:“我跟家贵挣得少,还要盖房子拿不出那么多,想着比照正常的孝敬。”
何娇杏没觉得有啥,各家情况不同,手头宽裕多给一点,手头紧少给一点,心意尽到就得了。
她没说啥,周氏扭头去问大嫂。
刘枣花在揉面呢,不想理她。
“我这还拿不准该给多少,想着咱们两家处境相似,嫂子你说说呗。”
“哦,我知道了。你以为我抠门一定不会多给,顶多三五百文,你比照我的,既不用多给钱,还不用背恶名,人家说起来全都能推我头上,到头来是你成全了我的面子,不敢超过我做大嫂的!是不?”
周氏提着刀的手一抖,差点切着自己:“嫂子对我偏见太大,把我想得太坏。”
刘氏又揉了两把,转过身来:“你非要知道我告诉你也行,我刚才就把孝敬钱送过去了,给了足足二两,娘特别高兴,还夸了我。”
……
得说老对手之间互相是有些了解,周氏说她不跟三房比较,要参照大房就是吃准了刘枣花为人吝啬。试想她当初为了攒钱能省吃俭用到把男人饿晕过去,就这种人能给爹娘多少孝敬?顶破天了三五百文!
没想到她刘枣花还拿得出二两这么大笔的钱!
二两银子对程家兴来说不多,算来能割百来斤肉,哪怕过年这阵子肉价涨了,八九十斤还是有的。
过年送个孝敬用得着这么多吗?
在村里头,给十斤肉的都称得上孝子,这太夸张了。
后来就是煎熬,周氏一直在想她真要比着二两的数?还是折一半?说法其实也有,一方面她是二房,另一方面前段时间做买卖牛车给大房用了,结果大房出的力少挣的钱多,自家天天挑着担子出门十分辛苦才挣了二十来两,亏了得有一半……周氏就又怕解释再多都会遭人指点,就因为刘枣花给了二两,人家会说连她都给了二两你咋还不如她?
她心里就跟拔河似的。
给少了没脸,比着来心疼。
周氏只得寻个机会把她男人程家贵叫到一旁,私下告诉他大房孝敬了二两,三房给的五两,问他怎么说。
程家贵说他没本事学不了三弟,比照大哥那头给吧,又道分家之后他们也没帮很多忙,也没给几回孝敬,趁过年补上也好,总得叫爹娘知道哪怕分了家儿子还是孝顺的,能靠得住。
周氏说:“二两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加上卖生猪的钱,我那头也才二十几两……咱们还要起房子,以后还要生娃。”
程家贵皱起眉:“话不是这么说,三弟带我挣了二十两,我连二两银子都舍不得给爹娘花,我成什么人了?就哪怕没挣这二十两咱也要过日子,挣了这钱还能过不下去?”
男人这么说,周氏辩无可辩,只能忍着心疼掏出二两银。
看二嫂子给了钱,一直在叭叭说的程家旺想起来,也扔出个钱袋。
黄氏打开一看,问:“你不是学徒工?哪来的钱?”
“这个啊,是三哥送上门给我挣的,前头不是帮他打了许多东西?”
“后来那些是你给老三打的,袁木匠没说啥?”
“三哥起房的时候就让我师傅挣了一笔,后来这点他还能跟我计较?”
黄氏才放下心,笑称她过个年还发笔横财,手里一下多出十来两。
程家兴跟个大爷似的坐在旁边,他说啥?他让当娘的有点出息!还道日子越过越好,往后只会更多。
说完几兄弟齐齐点头,都说没错。
“从前让爹娘操那么多心,把屎把尿给我们养大,该儿子们孝敬您。”
“娘就放宽心等着过好日子,咱们家只会越来越好的。”
“说得没错!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
四兄弟说得起劲,刚才送完孝敬出去的周氏捂着胸口,听说十来两的孝敬还少了,以后要给更多,她差点背过去了。
第58章
这个年, 对二嫂周氏来说是灾难, 而开端就是这二两孝敬钱。
年三十晚不必说, 人是难受过来的,初一她也不好。到初二这天, 依照本地风俗, 除非关系极其恶劣或是十分不便的情况, 一般说来外嫁女都会在这天提点东西回趟娘家, 看看家里人,说说话,再吃顿饭。
何娇杏得了大哥嘱托, 想着过初五挑个太阳天回去,就没大清早从热乎被窝里爬起来。
她两个嫂子却是本村人,两人天不亮就拾掇起来,不光换上平常不大会穿的体面衣裳, 就连头发丝都用桂花油抹得平平顺顺, 梳得规规矩矩。
头年末到底挣了笔钱, 回去一趟就不能表现得太过寒酸, 周氏心情还是复杂。她往常因为没生娃,跟其他妇人凑一起时都不太说得起话, 如今虽然还没怀上,有点钱总算硬气一点。心里很想让人高看自己,又怕过了头给人惦记上, 要是人人都以为她发了大财,以后谁家缺个三五十文半两一两的全要来找她。
假如说家贵是老三那种性情, 任谁来说不给脸就不给脸,她也不用顾虑这么许多。
偏偏程家四兄弟里头跟老三最像的是老四,上头两个做哥哥的远没有那么精。
程家贵是个会为别人着想好说话的,他像那样,周氏便不敢跟他一样,尤其在分家之后,喝口水都得自己去烧,费的也是自家的柴火,那不精打细算迟早坐吃山空。
这么盘算下来,回去这趟还不能摆阔。
周氏想想提了一篮鸡蛋,又拿了点米胖糖,打声招呼就要出门。本来媳妇儿回娘家男人去不去都行,程家贵在陪兄弟和陪媳妇儿之间考虑了一下,怕他媳妇儿自己回去遭人挤兑,跟上去了。
鸡蛋交到程家贵手里,他小心提着,笑道:“往常老丈人他们总是不放心咱俩,分家以后也怕我们过不好,这次回去得好生同他们说说,咱俩也算把日子过起来了。”
周氏起先点了点头,想到她担心的部分,停下来叮嘱程家贵:“才不过二十几两也不是什么大钱,你别吹嘘过了让人以为咱们吃不完穿不完……”
“我知道,媳妇儿你说就提点鸡蛋拿两封糖是不是少了一点?出门时该逮个鸡的。”
“刚才让你别瞎显摆。”
“也不是显摆……那不是你爹娘吗?说是同村的见一面容易,像这样特地回去看他们一年才这一回。”
“谁家都是这样,拿点糖拿点蛋,你就别瞎想,赶紧走吧。”
周家人当时倒没嫌弃什么,还亲亲热热招呼她,拉着说了许多话,中午还煮了腊肉来吃。男人那头暂且不说,女人家聊天说的就是那些:要么说婆家关系,要么谈钱,或者说娃。
这趟回来也差不多,周家的问了她跟刘枣花和何娇杏的关系,就提到前段时间的买卖,旁敲侧击想探出她挣了多少。
“伏天那会儿朱小顺他们跟着干了一段时间,回头又说要起房,还买了牛车,媳妇儿也相看上了……你们是只做了一个月不到,不过天天挑那么多出去,挣得也不少吧?”
周氏摆手说不能比。
“你们每天两担,四筐子,挣得还不如前头那买卖多?”
“不是那么回事……买卖本身是挣钱,能到我们手里的就那么多。前头卖花生跟肉丝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说过,说老三给搭伙的分得多了,蛮子跟朱小顺那个活谁都能干凭啥拿那么多钱呢?可他那个人,跟人说好的就不会改口,等于说朱小顺是占了天大的便宜。那之后老三人也学精了,现在跟他干有挣头,发不了天大的财,就比种地略强一点。”
“是这样?”
“要不然老四为啥不掺和?”
这么说还挺有信服力,周家人又想到当初,程家兴死活不肯踹了蛮子跟朱小顺,那会儿还有人说他是宁肯带狐朋狗友也不想拉拔血亲,现在想想,可能真就是信诺好,看他这回不就带了兄弟。
“看刘枣花这阵子天天都在乐呵,料想这买卖还是可以的。”
周氏说:“她赚得是要比我这头多,她早早就把老三家里的牛车借去了,我们这头没有车用。”
“我说你啊……这性子也太绵软一点,遇上刘氏这种没脸没皮的就要吃亏。原先没分家时她仗着怀孕躲懒让你干活,现在分了家她仗着脸皮厚事事冲前头也是便宜占尽,你就该跟程家贵或者你婆婆好生说说,娘家这头真管不了你这个。怎么说都是暗亏,她明里没拿你咋样。”
“还是算了,我现在也没本钱跟嫂子闹。”
周家上下就齐刷刷盯上她肚皮:“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咋就是怀不上呢?你上点心,加把劲啊!”
怀孕生孩子的事,怎么加把劲……周氏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
她娘家人还在关心房事,问他俩多久亲热一回,不说天天亲热,三天两头就亲热一回的却怀不上,那有时间得去镇上找大夫看看,是上回落胎留下的毛病该吃药就吃药,还是其他问题,总得听大夫说。
“都知道膝下有子才立得住,你就别干等,找大夫看上庙里拜,得尽人事。”
“初一错过了,十五那天你去拜拜,求一求菩萨。我也帮你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灵验的方子,你可不年轻了,上了二十的人,还拖呢?”
“……”
回娘家当天还是很愉快的,尤其周氏总习惯示人以弱,她说话不扎,周家上下高高兴兴吃了一顿,吃好喝好周氏跟程家贵回来,程家贵多喝了两口有点晕乎,周氏把人劝去睡了一觉,出屋就发现大嫂刘氏跟斗胜的公鸡似的趾高气昂的回来了。
这时候周氏还没料到后来的悲剧。
她发现不对是初三。因着还在过年这些天农家也就是吃吃喝喝闲唠嗑,周氏前头劳累够了,这两日难得清闲,就往兜里揣了点花生瓜子出去,想去找平素交好的说说话,打听看看这个把月村里都有些什么新鲜事。走半路上赶巧碰见娘家兄弟,兄弟红这个脸,看样子是出去吃了酒,周氏正要招呼他,人脸一垮,扭头走了。
不对劲!
这很不对劲!
因为夏天那次的事,刘氏跟娘家闹了不愉快,两头见面都有些怪声怪气。周氏就不一样,她跟娘家处得一直还行,和兄弟不说特别亲近,摩擦是没有的。平常碰上忙也要打声招呼,得空的时候还能站着说几句话,今天这反应明摆着大有问题。
后来她一直在想是不是哪里疏忽了,就在大榕树下碰上另外两家的婶子,那两个婶子见着她就眼前一亮,招手让她过来。
周氏就是在这里搞明白状况的。
娘家兄弟为啥冲她甩脸子?因为昨个儿回去的时候,她句句话都说的保守,不敢抖出家底,怕招来麻烦。结果刘枣花那蠢货收拾得体体面面的跑回去,冲老刘家上下炫耀了一通。
她就跟憋屈了半辈子一朝翻身似的,把周氏觉得咋都不该往外说的全都抖干净了。
话里话外就是那意思,你们原先看不起我,想发财的时候说得好听,亏了钱非要让我收拾善后还威胁说不解决好就要大闹我婆家……所以说老天爷还是长眼睛的,老娘不好过的时候你们没伸过手,我熬过来了谁也别求我来。
刘枣花又在老刘家吹嘘了前头那买卖,说她三弟妹就是好手艺,能耐大心地也好又特别好相处,自己发财还肯提携大家,总之她发财了,她过年给了公婆二两银子的孝敬,还说这没什么,后面啥时候得空就要买地起房,也准备盖个青砖瓦房来住……
说到二两银子的孝敬,刘枣花还是有点心痛,也是想到自己挣得多,不敢在财神爷跟前表露得太过小气,加上她也看出财神爷喜欢孝顺的,想着一年就痛一回,才咬牙掏了钱。
这钱已经掏了,嘴上总要硬气起来,她想着给了那么多孝敬钱但别人都不知道那岂不亏?所以说哪怕都没有人来问她,她自己就吹了自己一通。
以前光听别人冲她显摆,刘氏这一买卖全都还回去了,她说了个够本,回来简直神清气爽。
又要说刘氏心情好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家里那瘟神,她没提周氏两回,还是隔空把人给狙了。
周家人听说刘枣花闹这出,回头一想,觉察出不对劲。
咋的刘枣花句句话都说买卖好做她发财了,以后要住砖瓦房过好日子。周氏的意思却是利润有限,就比下地务农强些,挣了点钱但是不多,要起房还得再想想法。
两头对不上,别人信谁?
别的事难说,这回大家都信了刘枣花的,不说她这人蠢根本玩不来花样,只说她那样看着就是真得意,就是前头憋狠了转身找人显摆来的。
这二两孝敬也好打听,回头就有人去问黄氏,黄氏收了银子自然要夸夸儿子们,她没具体详说,只道四个儿子都很孝顺,哪怕分了家还是齐心,头年都挣了点,过个年给的孝敬加起来有十两银子。
也是护儿子,黄氏没具体说谁给了几两,带着四个一起夸的。
人家一听加起来十两,那刘枣花说给了二两孝敬就假不了,刘枣花都给了二两,周氏能少到哪儿去?
再一想他俩分家的时候没拿现银,现在能掏这个钱,那买卖还能不挣?
便有人想起刘氏骂人的时候那话,说周氏心眼比谁都多,人坏得很。
哪怕以前不信,这回也有人信了。
周大虎婆娘尤其气愤,差点憋出内伤。说她对夫家这堂侄女处处维护,结果这人跟她使起心眼来,捏着钱装穷,好像觉得让娘家知道就要蜂拥上去吸血似的。
闲话传起来就是快,跟着程家贵也听说了,他没明白这是咋的个情况,回头问媳妇儿那天回娘家去单独跟丈母娘她们说了什么?
“我没说什么,就是想着挣了钱也不能露富,否则不得叫人盯上?她们来打听我就说得保守一些。我说买卖也不好做,没有日进斗金这一说,谁知道大嫂发什么疯,回她娘家见人就说她发了财,搞得我像捏着钱回娘家哭穷的……天地良心,我哪儿哭了?”
“谁家挣了钱也不会叭叭往外说啊,老三也没跟咱说过他手里捏着多少,你只知道卖一封糖我们挣一文,你能知道他挣多少?人不都是这样?谁会跟外人交底?”
程家贵听着觉得也没错,可又不能怪大嫂出去显摆害了他们,他思来想去也没明白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第59章
初五这天程家兴就想下河边去看看, 结果天降小雨, 这场雨足足下了两日, 初六晚上停的。雨是停了,村道却是一片泥泞, 刘氏来三合院这边找何娇杏都是穿麻鞋来的, 走这一段路脚丫子冻得通红, 何娇杏听到动静赶紧把人拽进灶屋, 烤着火人才暖和过来。
“前头还说拿青石板铺家费钱,这一下雨就比较出来了,近两天村道没法走, 大家伙儿门都不敢出,你这头却很舒坦,下个雨反倒把院子洗得干干净净的。”
“那我也不喜欢下雨天,湿冷得很, 本来跟家兴哥商量这两天回趟娘家, 现在也去不成, 咋说要等路面干了。”
提到程家兴, 刘氏顺便问了一声:“老三人呢?”
“前头说做买卖那阵子太辛苦了,天天喊着要休息, 这两天精气神补足了想出去溜达,要跟他那些朋友三四联络感情,又赶上下雨。下雨天也不能穿棉鞋去走村道, 我没让他出去,他跟我使气来着, 蒙头睡觉呢。”
……
这么听着还真是程家兴干得出来的事。
刘氏又好奇:“老三也会跟你闹脾气吗?”
“牙都有咬着舌头的时候,人跟人相处哪能丁点摩擦没有?你看我平常好说话,倔起来不讲道理。他也是个臭脾气,我俩为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能闹起来,只是跟别家闹法不一样。”那个严格说起来不是闹,算是打情骂俏?本来也是,生活哪能四平八稳不起波澜?
“也别光说我这头,嫂子你呢?我看你气色好,有好事情?”
刘氏就冲何娇杏嘿嘿嘿,说她原先老挨说,这回扬眉吐气了。“也是托你跟老三的福,我跟家富挣了钱,初二回娘家比哪年都硬气。倒是二房的,倒了霉了。”
何娇杏有一下没一下往灶膛里加着柴火,那灶上炖着萝卜排骨汤,她本来说话归说话,眼神没落在嫂子身上,听到这里才转过头。
看那样,像是毫不知情。
“你没听说啊?这些天村里好多人议论的。”
“天寒地冻没事我也不出门。”
“不嫌闷啊?”
“有家兴哥给我解闷儿,他跟我说他以前的事,或者说说后头的打算,一天就混过去了。”
眼看跑偏了,刘氏又把话题带回来,将那回事说给何娇杏听:“前头烧饭的时候周氏让我没事别跟人显摆,显摆多了亲戚朋友有事都会找来……我想着她会这么好心提醒我?还是怕下回她装穷时又让我不当心给拆穿了?我也不知道这有啥好装,你跟老三的买卖还有不赚钱的时候?要说没挣到钱,是骗鬼呢?”
何娇杏想想,说:“钱就是个招人的东西,你穷时别人躲着你走,富起来再远的亲戚遇上事也能求上门,这就是人间真实。二嫂那么想本身也没错,我猜想问题出在她跟娘家的关系上。”
刘氏把双手伸在灶膛口,烤着火让何娇杏仔细说说。
“就是说,二嫂对除二哥之外其他人有防备心,这种事对我们来说合情合理,我们想着分了家原也是自己过自己的,你家的事不用同我商量。兴许她跟娘家走得近,结果就是我把你当自己人,你把我当外人,问题的根本在这里。哪怕没这一出,闹矛盾也是迟早的。”
刘氏先前没想到这儿,就是气不过,尤其为这一出程家富还说了她,刘氏当时没反驳过来,这会儿听着一拍巴掌:“就说怪不着我!我爱显摆咋了?我显摆我的,又没帮她吹牛!”
“周家人也是蠢,从小养大的人还不知道是啥德行?我吃她几回亏都知道防备!从去年我就想明白了,别管姓周的说啥,就哪怕说得再好听,我不信,我一个字都不信!这样她总坑不着我!”
何娇杏想了想:“其实二嫂说那个话是对的,给别人知道你底子厚是个麻烦事,除了登门借钱的,还有贼偷盯着。”
“富和穷一样,它藏不住!想知道你家有没有底看你是几天吃一回肉就知道。像老三,他没跟人说过他有多少积蓄,村里不也知道他钱多,都说捏着至少上百两的银子……要不然我回去养两条狗,谁要偷上门我放狗咬他!弟妹你要吗?我也帮你寻摸两条?”
何娇杏直摆手:“我就算了,狗崽子万一不听话见天瞎叫唤,吵着家兴哥,我家饭桌上就要多出一道汤锅,还是别造这孽。”
说这话时,她当着大嫂的面把烧火钳掰弯了又捋直,而后笑眯眯道:“也用不着那个,他原先就是村中一混,我也是河对面出了名的母大虫,做贼的要偷到我家来总得掂量掂量。嫂子你倒是很该寻摸两条狗来,仔细养着,现在还好,以后起了新房搬出去了你不要人看家护院?”
刘氏凑在灶膛前烤了一会儿,身上已经暖和了,她看见被扭成麻花之后又捋直回去的烧火钳还是背心一凉。
幸好觉悟早,嗅着银子的味道说改就把德行改了,要不然等到清明节铁牛还得到坟前给她磕头上香!
“弟、弟妹你脏衣裳洗了吗?我也帮你做点事呗,别坐这儿干聊。”
“这两天没换下脏衣裳,嫂子你就别忙了,咱们说说话等排骨汤出锅你也端一钵,回去跟爹娘他们一起吃。”
“那弟妹你这头白菜萝卜还有吗?吃完了我给你背点过来。早先老三说不种地,分家那会儿他愣是丁点没要,按说就算不要水田菜地也该拿一块,总不能吃口菜都要去买。”
“过两天请人把屋前这片旱地翻了,开春就种上。我以前在娘家也不管菜园,家兴哥更不消说,到时候还要嫂子给我出出主意,看种些什么好。”
刘氏一口答应下来,叫她只管放心,又问她要不要养几只鸡,鸡好喂不说,天天还能捡蛋。
何娇杏叫她说动了,心道养几只也好,院子里能多点生气儿。
……
初六晚间停的雨,初七晾了一天,到初八村道就干得差不多,窝在家里就快要发霉的程家兴赶紧下河边去看了,瞧着何家兄弟又把小渔船推出来,他招呼了声,回去叫上媳妇儿就要过河上老丈人家。
空手去不成,给那头塞钱也不大合适,两人商量着去买了两腿肉,装进背篓里,由程家兴背着往河对面去。
这两腿肉一腿给到做爹娘的,还有一腿提上阿爷那头,何娇杏过去的时候让她大伯娘拉着说了好一会儿话,还说隔房那个命好嫁去镇上享福的老姑前两天还回来了,带她儿子一道回来的。
“我老姑?”
“你二爷爷那房的,她岁数跟你爹差不多,嫁人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后来回过几次娘家,你应该也没印象。”
“确实想不起,伯娘怎么提起她来?”
“她才知道你嫁给程家兴,又听说你跟程家兴做吃食买卖挣了大钱,后悔得很,埋怨说怎么早没人说娘家有这么个好闺女,早知道就不能让肥水流了外人田……早先老爷子就说她人变了,还真是!本来听说她回来,我们还赶着往那边院子去,想问问她过得咋样,过去熏了一身臭。”
“我都嫁人了,她眼馋也打不上主意,伯娘别想了。”
大伯娘点点头:“我就是跟你说声,好叫你有个心理准备,有些人闻着铜臭味就跟苍蝇见了屎,会拼了命往前扑赶都赶不走,她回头搞不好还会找你去。”
何娇杏听着也不紧张,管她怎么想,不找来最好,找来也不怕,她要是说着中听请老姑上座吃完茶,不中听轰出门去。
第60章
何娇杏从大伯娘那头回来, 从三叔家门前路过的时候还跟香桃说了几句, 回来就见着抱着大侄女香菇的嫂嫂。
“香菇也有半岁多, 再过段时间,春耕春种那阵子就该学爬学走了吧。”
“扶墙走也得快一岁的时候, 打滚翻身这些她都会了, 也能爬几下。”
看着裹在厚棉袄里乖乖巧巧的大侄女, 何娇杏没忍住伸手摸摸她脸:“乡下少有这么白净胖乎的奶娃, 嫂子把人养得好。”
“怀着她的时候就总喝鱼汤,生下来之后为了催奶吃得也好,能不白胖?别光说我, 杏子你后面怀上总不会比我差,我看程家兴比你哥会体贴人。算起来你是团圆节前嫁的,也有四个月了,你俩感情这样好, 跟着该有动静。”
“也说不好……”
嫂子本来抱着香菇一下下颠着, 听到这话猛然抬眼:“啥意思啊?”
“前头这个把月忙着做买卖, 天天都累, 亲热不多,这应该还没消息, ”何娇杏一副不着急的模样,说,“我俩才刚成亲, 也没做好当爹娘的准备。”
“你怀上以后有的是时间准备,依我说你俩是刚成亲不假, 对传宗接代的事还是上点心。就不扯其他人家,只说你婆家那两个,你嫁过去有几个月该看出来了,刘氏只要不闯下天大的祸平常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打紧,有个儿子她立得稳当,周氏软趴趴的说不起话就是落了那胎害的,要不然也不至于让做大嫂的压到这份上。”
对这些年轻媳妇儿来说,能生个儿子就等于有了块护身符,不是说生完能得多少好处,至少能多点底气,顺带抹去些麻烦。
这年头添丁是头等大事,谁家娶媳妇儿不是想开枝散叶?像程家贵这样的,成亲许多年还没个一子半女出去少不了要听闲话,何家这头说起他都觉得这人实在很不错了,换个人来周氏没好日子。
那些成亲三年以上都没动静的,别管当外人面如何,关上门不会对婆娘客气。
女人家要是因为没生娃挨打挨骂,村里人都不会管,也管不了。
做嫂子的拉着何娇杏说了好些话,让她别听过就抛到脑后也上点心。
后来又说到东子身上,他是还没到为娶媳妇儿着急的岁数,不过已经有说媒的来。腊月间就有同村的找到唐氏说给她介绍个人,唐氏没去看人,听了一耳朵就回绝了。
何娇杏听说以后打趣了他:“前头还只会围着姐姐打转,这都快要娶媳妇儿了!日子过起来真是很快!”
东子也不害臊,哼唧着小声回了一句:“前头还说哪怕嫁不出去也没什么,一晃眼不也成亲了吗?”
“……你念叨啥呢?”
“……没啥,我是说出了十五年就过完了,阿姐你跟我姐夫后头准备干啥来着?”
何娇杏伸出左手来,扳着手指头一样样数:“挖嫩笋、摘野菌、捉鸡仔、还要把屋前那片旱地垦出来做菜园,有空再做几样萝卜干好了,对了家兴哥他找了人过几天要上我家来打井。”
“那开春不做买卖?”
这都不用何娇杏说,程家兴听见就告诉他了:“开春不太好做买卖,要做也只能选在赶集日拉东西出去,平常镇上人不会多,都忙着春耕春种谁会出门溜达?”
“那农忙的时候生意岂不是都不好做?”
“是不好做,也不是不能做。”就为了做好这吃食买卖,程家兴有事去镇上的时候都会看看,看那些生意好的为什么好,不好的又为什么不好,他就得出个结论。
做吃的要有个响当当的招牌,能吸引别人买你东西。
这招牌可以是一两个特色菜,或者说大厨来历非凡,或者店铺装潢很有特点,或者价钱格外便宜……要是各方面都不突出就麻烦了,假如说不管比较哪一方面你都赶不上别人,那食客凭啥优先考虑你呢?
想到这里,程家兴就站在别人的立场去看了自家的买卖,他们最大的优势还真不是口味,这开门做生意的口味都不会差,自家胜在哪儿?胜在奇巧新鲜。
杏儿总是能做出别家见不着的吃食,背出去就有人肯花钱来尝,只尝尝又不过瘾,不缺钱的就会天天来买吃一段时间,把瘾过足。
这种卖新鲜的,生意随时能做,要说顾虑在哪儿?唯一就怕你还没挣够,仿品出世了,一夕之间你卖的东西烂大街了,钱就进了别人兜里。程家兴喜欢赶在好时候猛挣它一笔平时闲着混日子就是出于这方面考虑。
他把自己琢磨出来这些说给小舅子听了,小舅子听完一脸崇拜。
“家兴哥你想得也太多了。”
“不想多点我敢说带你们做买卖?要做砸了你们一个个的不怪我吗?”
东子想搭他肩膀来个哥俩好,无奈个头不够,他只能拍拍姐夫肩膀问他:“那下回是不是又等蛐蛐儿赌坊开张?”
程家兴说看情况:“要看我媳妇儿有没有那精神头,她想做咱们随时能做,别的怕随随便便给人学去,你忘了还有个香辣肉丝?那配料少说十多种,下料的时机和顺序都有讲究,不怕别人照着学。要是杏儿想做,那可以逢集卖肉丝,周边几个镇子的赶集日又不同,有一四七的,有三六九的,有逢五逢十的……今天赶这头,明天赶那头,是辛苦点,也能赚钱。”
“那不是辛苦点,那对姐夫你来说不是要命?”
何娇杏听着就给了他一下:“还没过完年你嘴上讲点忌讳。”
说着何娇杏又看了看自家这懒货:“你替他操什么心?他还能直接把一背篓肉丝批发出去,让别人背出去卖。”
“那回头姐你要是想做了,批发算我一个!”
“有好事不会忘了你,放一百个心吧。”
……
后来回去的时候何家这头又给她塞鱼,何娇杏瞅着程家兴手里的大草鱼,脑子里就是七八种的做法,稍微比较之后她决定了:“咱们走快点吧,我晚上想吃豆花鱼。”
“豆花鱼?那是什么鱼?”
这该怎么解释?
何娇杏一边加快脚步往回走,一边告诉跟在她后头的程家兴:“像酸菜鱼就是用酸菜炖的鱼,豆腐鱼是用豆腐炖的鱼,豆花鱼是配豆花的鱼,是麻辣口味,吃着滑滑嫩嫩的,我说着口水都要下来。”
何娇杏没回头,就没看到程家兴藏在衣领子后面滚动的喉结。
回去之后她才注意到男人热情高涨的要召唤兄弟来帮忙推磨,还说推完请他们吃豆花。他要推就让他推咯,何娇杏搬出木盆和小板凳想坐在院子里收拾大草鱼,结果才把工具备齐,大嫂就坐过来了。
“要收拾鱼啊?我最会做这个!弟妹你从娘家回来累着了,去歇会儿。”
刮鳞去脏的活让刘氏抢了,那头推磨的也不要她,何娇杏就说她去找娘要点葱姜蒜来,把配菜备上。还没迈开步子,刘氏眼尖看到跟过来在院子里蹲着玩石子的儿子,吩咐说:“铁牛你去!上咱家菜地去掐把葱,再跟你奶讨点姜和蒜来,做完了待会儿就有豆腐花吃!”
听到说有豆腐花吃,那娃当场一吸溜,跑出去了。
何娇杏叹口气。
刘枣花还笑眯眯说呢:“弟妹你先歇会儿,点豆花跟煮鱼这个活还得你来,我们没那手艺。”
当晚这顿豆腐鱼很对得起一家人的努力,豆花细嫩,鱼片爽滑,一入口鲜香麻辣,滋味好绝。赶上前几天下过雨,近来村里都是湿冷的,这锅麻辣味的豆腐鱼一吃完,额头上后背上全是热汗,感觉把这段时间积攒的湿气除了个干净,吃完好一会儿身上还是暖洋洋的。
铁牛再次表达了他对三婶婶的喜爱,恨不得就住在三合院这边不走了。
看他那活宝样,何娇杏又想起娘家大嫂说的,心道生个儿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儿子小时候可以逗他打发时间,长大些还能帮着跑跑腿干点活。加上这边院子盖的宽敞,两个人住着有时还是冷清,多个人多分热闹。
又想到二嫂这么多年都没能喜得贵子,要生个娃应该也没那么容易?
过年这段时间日子混着也快,仿佛一不留神,出十五了,程家旺又要回他师傅家去,而周氏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同她娘家修复了关系,正月十五这天她起了个早说要去拜庙。一听这话就知道是去求子的,黄氏也没说啥,点点头由她去了。
周氏清早去,半下午才回来,去拜过送子娘娘之后她就满怀期待等着好消息,结果出了正月也没动静。
这时春耕已经开始,程老爹从程家兴这头牵了牛去把他那块水田翻过两遍,三合院前这块旱地程家兴也请了人来收拾,还有荣彪……他依照约定在年后第一时间带人来了,把屋前屋后都看过,找好地方打起井来。
何娇杏有她的安排,开春之后她要去买一群小鸡崽来养着,还想多摘些菌子并挖些笋来晾干,收进仓房备用。
她倒是顺顺利利买上鸡崽,还没来得及去挖笋就感觉不对,好像已经过了日子月事却没有来,想起嫂子说两人感情好时常亲热的成亲后不出一年多半会有动静,她该不是揣上蛋了?
一直以来,何娇杏的月事都蛮准的,规律被打破之后程家兴立刻就发觉了,他不懂这个,没立刻想到怀孕上头,还以为媳妇儿哪里不舒服却瞒着他不告诉,拽着人就要进镇,说要带她去看大夫。
何娇杏没病没痛的能跟他去吗?只得告诉他兴许是有了。
有、有了?
程家兴跟个傻子似的愣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反应更大,催着何娇杏去拿钱,说有了更得好生看看!听大夫怎么说!
“我听人说月份很浅的话把不准的,不然等等,要下个月都还是没来咱们再去。”
看程家兴一脸纠结,何娇杏还笑话他是不是等不及想听大夫宣布喜讯?当爹有那么高兴?
“是高兴,更不放心你,要过些天去看也不是不行,你得答应把手上那些挖笋摘菌的活全部停了,能把人磕着碰着累着的活一样也不许干,就老老实实在家里歇。”
看他紧张成这样,何娇杏还笑起来。
程家兴又催问她:“说话啊,你答不答应?”
第61章
等旱地耕出来, 水井也打好, 毛绒绒的鸡崽子都比刚买回来时胖乎一圈, 何娇杏总算耐不住,主动说要到镇上去找大夫看看。程家兴便选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带何娇杏出门, 怕牛车走起来颠簸他也没赶牛车, 两人慢慢走, 到镇子上先去了医馆, 老大夫一伸手,心中了然。
“观其脉象往来流利好似珠滚玉盘,妇道人家无病无痛却有此脉, 恭喜恭喜。”
老大夫捋着山羊胡子脉来脉去的,程家兴听得似懂非懂,他心跳很快料想这回恐怕真让媳妇儿说中是有了,不然这老头恭喜个啥?偏偏这人又没把他最想听那一句说出来, 程家兴一着急, 断了他话:“你说这些老子听不懂, 讲明白点!”
老大夫活到这岁数, 又在医馆坐堂,人生百态全见过, 听程家兴凶他还有空端起茶盅来喝一口。
程家兴:“……”
何娇杏自垫枕上收回手,顺势搭到男人手背上:“前头那么些天都等过来了,这会儿你等不及?咱们捧着诊金过来大夫总要说明白的。”
这下老大夫点了点头:“小姑娘耐心好点, 你这后生性子得磨一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程家兴平常耐心很好的,就说没分家那会儿, 嫂子叭叭说半天他也能一派淡定站那儿瞅你,看你能说出个什么花来。今儿个这不是关系到自家媳妇儿,而媳妇儿正巧是他软肋。哪怕听山羊胡子老头的意思像是有了,他还是等不及想得个确定的说法,结果就在医馆里头挨了顿教育。
“得,我不跟你计较,你就说我媳妇儿是不是有了。”
“我做大夫的还能恭喜你重症不治?当然是有了。”
程家兴一忍二忍还是没忍住,叭叭他了:“你怎么有脸嫌弃别人耐心不好???像你这么做大夫还没给人打死在医馆门口命也真挺大的!”
程家兴在吐槽老大夫时何娇杏已经把诊金付了,又问他刚怀上有什么讲究?要忌些什么。
“忌辛辣,忌房事,忌劳累……这阵子可能会感觉恶心想吐,没食欲甚至疲惫困顿,前几个月是会这样别一惊一乍的,觉得难受就拿益母果泡水喝点。”
刚才程家兴还在跟老大夫斗嘴,这会儿已经消停下来,非但消停下来,他把大夫说的话听得明明白白记得清清楚楚,想着家里没有益母果,就在医馆里买了些,是切成一片片的果干,拿回去泡开就能喝。
出来的时候他俩走得就慢,回去还更慢。
从大榕树村进红石镇才不过六里路,村人正常走用不到半个时辰,结果程家兴带何娇杏在镇上吃了碗小馄饨,吃饱又买了点东西背上回去的,回去用了快一个时辰,到家已经半下午了。
黄氏在她自留的那一小片菜地里劳作,远远看见走在村道上的三儿子跟媳妇,喊了一声。
“今儿也不是赶集天,咋的还带你媳妇儿进镇了?买啥去?”
先前何娇杏怕闹出乌龙,跟程家兴说好确诊之前先瞒着。要是跟从前一样还住在一个屋檐下要瞒不容易,搬出来之后倒不算难。程家兴憋了快一个月,今儿个听大夫说说他媳妇儿是有了,通身的兴奋劲儿再也压不住,他折返一趟也不觉得累,这会儿还能小跑到菜地旁边跟老娘报喜去。
“娘!我跟你说!杏儿怀孕了!”
黄氏乍一听见,手一抖,捏的豆种都撒下来,她顾不得弯腰去捡,盯着慢一些走过来的三媳妇何娇杏,看看她人,又看看肚皮。
“怀上了?不是在涮你老娘?”
“我再混账还能拿这种事开玩笑?”
“怎么发觉不对想到去看大夫?是犯恶心了?”
何娇杏说不是:“从前听嫂子说怀上之后月事就不来了,我那个一贯准时,忽然没来便猜想是不是有好消息,又等了些天还是没动静才让家兴哥带我去看的。”
黄氏就瞪了他两人:“家里谁也没听到风声,你们倒真沉得住气。”
何娇杏笑得腼腆,说还是怕搞错了给人笑话。
“我说娘你就不能抓抓重点吗?我媳妇儿怀孕了,这还是头一胎,我俩啥也不懂,你不考虑搬过来住给盯着点?你三个儿子全都成亲了,却只得一个孙子,几年之内落了两胎啊,足足两胎啊……”
“对对!是不能把三媳妇交给你个懒鬼!你先把你媳妇儿扶回去,让她歇着,我点完这排豆就回去,把事情跟你爹说说,同他商量一下。”
程家兴把何娇杏牵回去了,让她上床歇着,看天色还早自己跑了趟河边,把好消息传给老爷子。
何三太爷听说孙女怀孕高兴得很,串了好几条鲫鱼给孙女婿,让拿回去炖汤喝。他自己也早早收了船,提着桶子往回走,回去顾不得歇气就把好消息传给家里人了。
何娇杏她嫂子刚给香菇喂过蛋羹,在逗闺女,就听说小姑有了,当即一乐。
“初八她回娘家来,我就说没准跟着能有好消息,真叫我说中了!”
从女儿出嫁,唐氏就在盼着一天,今儿个听老爷子说杏儿怀上了她才松一口气,跟着便笑开来:“赶明我看看她去,也跟她说说怀孕那些讲究。”
“娘你拿点蛋去,杏儿是才买的鸡崽,还没养成,捡不着蛋。”
“那还不如捉两个肯下蛋的母鸡给她。”
女人家商量着,东子就撇嘴:“只要大夫说吃什么好,我姐夫赶紧就去买了,还用咱们操心?娘你别跟从前似的还觉得我姐是你跟我爹的责任,现在她有我姐夫照管,您提点东西过去可以,得有个分寸,别让我姐夫多心。你不放心女儿那不是瞧不起女婿吗?!”
唐氏想想,也有道理,就拍拍小儿子肩膀:“臭小子也知道想事情了,行啊!连你都懂事了我跟你爹是能享福了!”
“别笑话我了,您倒是把好消息同大伯娘她们说说。”
这一说,结果就是伯娘婶子也说要去看她,正好,去看看程家兴花大钱盖的三合院。开春之后就听说河对面又有大动静,仿佛花了二十两请荣彪在院子里打了口井,屋前那片从朱家人手里买来的旱地也耕种上了,最早说亲的时候程家兴还是个混子,一穷二白游手好闲,现在倒是什么都有,真要说起来,前后也才一年。
“头年这个时候费婆子还在两头跑给他们说合,现在不光好事成了,跟着还要添丁进口。”
“日子过起来还真是很快,我这还记得杏儿小时候的模样,转眼她也到当娘的岁数了。”
伯娘婶子们追忆了过去,回身琢磨起该带点什么去看她。而程家这边,黄氏从菜地里回来就见着刚才回家喝了口水准备出去接着干活的大儿子:“老头子人呢?”
“总该是在田间,娘你找爹有事啊?要不我给您喊去?”
黄氏想想算了,她跑去三合院那头给何娇杏炖了鱼汤蒸了饭,时辰差不多了才回来。晚上这顿一贯吃得马虎,只要往肚子里装点东西别睡到半夜饿醒了就行,黄氏就在锅底刷层油,烙了薄饼端给老头子。
程老爹拿饼子卷咸菜吃得津津有味,吃了两口想起来:“老大说你下午那会儿到处找我?为啥事?”
“正想跟你说!我准备搬去老三那头住一阵子。”
程老爹饼都不啃了,紧皱着眉头问她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早先不是说好儿子们要搬出去就搬,我俩就在这里住。”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三媳妇她怀孕了!这是头一胎他俩心里都没底,我不去帮着照看?你想想从老大媳妇进门到现在,这么多年,孙子辈才铁牛一个,我不过去那头出个啥状况你不难受啊?”
是怀孕啊……
原来是怀孕了!
程老爹点点头说:“那老太婆你是该过去,老三就爱乱来,三媳妇有事也怪吓人。”
黄氏问他:“你去不?”
“我?我去能干啥?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程老爹还说她,又不是搬去多远的地方,还舍不得吗?
“是有点不习惯,那你每天三顿饭上老三那头去吃,我一并做了。”
二老正商量着,就让人在屋檐下蹲着的儿子听个正着,再然后全家都知道了。对于做婆婆的要到三兄弟家去照顾孕妇这回事,家里其他人表示非常支持,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一则何娇杏是头胎,二则她娘家在河对面,隔得比较远,帮衬不上,那做婆婆的不得多费些心?
尤其程家这一辈在添丁进口的事情上很不顺利,得了铁牛之后,二媳妇怀了一胎没生下来,往后好几年也没动静。大媳妇头年那胎同样让她作没了,哪怕现在人把德行改了落那胎也回不来。
这么多年孙子辈都还只得铁牛一个,不管咋说三媳妇这胎都得顺顺当当生下来才是。
何娇杏怀孕这个事,她娘家婆家都很高兴,陆续有不少人提着鸡蛋大枣这些来看她。这些人里面心情复杂的也有,一个是媳妇儿进门好多年还没当上爹的程家贵,至今无儿无女是他一个心病,只不过平时不提,这回兄弟媳妇都怀上,自家媳妇还是没消息程家贵可以说相当难受。
跟他相比,周氏心态更崩。
也是太巧了一点,她正月十五诚心诚意去拜了菩萨,拜完一直在等好消息,等这么久也没传来,正在失望当中,还想着是不是去找大夫看看,再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灵验的方子,晚几年进门的弟妹就有了。
她跟着过去道喜的时候还听到何娇杏说:“成亲不久还没做好当娘的准备,不过既然怀上了,总得好好把他生下来。家兴哥也说要学学别家当爹的,趁这几个月培养点父爱……”
何娇杏这么说,程家兴就在一旁叹气,说他真不想媳妇儿太早生皮猴。皮猴难带是一回事,这一怀上就不让行房男子汉大丈夫的福利就此断了,也不知道啥时才能续上。
他把何娇杏闹个大红脸,然后就遭到当娘的满院子追杀,被逮住之后人在屋檐下抱头蹲了半天,嘴里念念有词——
“是,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其他人在嘻嘻哈哈,周氏却笑不出来。
老天爷咋就这么不公平?
老三两口子说不着急要,结果天降惊喜。她想死了那么想要,却怎么求都求不来。正月十五她在送子娘娘跟前跪了少说一刻钟,在心里倒尽苦水,把啥情况都给菩萨说了,咋的菩萨就不怜悯她呢?
第62章
得知黄氏已经搬到三合院这边来住, 何家人也放下心来, 想着杏儿那婆婆生过四个儿, 把人交给她看着总没问题。黄氏也很对得起多方指望,把三儿媳妇照顾得妥妥当当, 何娇杏那气色一日赛过一日的好。
白天有做婆婆的陪着说话, 夜里有男人伺候睡觉, 偶尔是有点不舒服, 看家里人那么紧张,她便娇气不来。
大夫说孕早期犯恶心是正常的,感觉闷她就推程家兴去烧开水来泡益母果, 喝点的确能好很多。
这头何娇杏在转变心态学当妈,住在老屋那边的周氏总算意识到光靠拜菩萨不够,她躲着其他人拿钱偷偷去了趟镇上医馆,给把脉的就是那个山羊胡子老大夫, 说没毛病, 可天底下有些人就是容易怀, 也有些不容易怀。
“大夫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不容易怀上那种?我这个情况喝药能治不?”
“都说了这是天生的, 称不上毛病。你吃好喝好少点思虑,放宽心慢慢等, 缘分总会来的。”
周氏没法放宽心,她当场给大夫诉了个苦,说家里嫂子跟弟妹都有了, 只她没动静,成亲好多年了……再不生一个咋行呢?
“大夫我知道, 你们肯定有压箱底的秘方,你给我开一个,只要能让我怀上我肯花钱!”
“没秘方,你尽了人事就听天命吧。”
“大夫你可怜可怜我……”
老大夫就冲她摆手:“都说了没毛病还非要喝药你才舒坦,我也是没见过!明着告诉你,天底下有没有那种药方我不知道,但你要的东西我这儿没有。你今儿捧着金元宝来我还是这个话,说没有就没有,没有的东西你让我上哪儿变去?”
周氏满心失望的回去了,后面一段时间,她也去其他一些药房医馆看过,大致都是同样的说法,要秘方没有,说不易开怀这种情况倒是可以吃药调理。周氏喝了个把月的药汁,还在调养当中,忽的听人说县里有个大夫很会看这个病,她就跟看到希望似的不怕辛苦求上门去了,给那大夫孝敬了不少钱才求到药,周氏就停了调养身体的,改喝这个。
喝了半个月吧,这日晨起她就感觉有些头晕,喝药的时候一阵恶心转身吐了个昏天黑地。
周氏怀过娃的,心道恶心反胃不就是怀孕的反应?
程家贵本来赶着吃完要下地,春夏农忙啊,看媳妇儿吐成这样就担心起来,而周氏已经陷入狂喜,只见她小心翼翼摸着肚皮:“家贵啊,你说我是不是有了?”
“你前个月不是还来了月事?”
“兴许是那之后怀上的呢?”
程家贵说去看看,结果周氏一弯腰又吐上了,看她连隔夜饭都呕出来,人也站不太稳,这反应实在不像怀孕,程家贵也顾不得跟她商量啥,回屋去拿了钱背起人就往镇上走。
到红石镇统共六里路,程家贵脚程快,不多会儿就赶到了,他把还在干呕的媳妇儿背到镇上最大的医馆,山羊胡子老大夫打着哈欠坐在靠门边的位置,还在喝早茶,就听见有人说大夫你看看我媳妇儿。
程家贵抱着周氏,替周氏把手腕放在垫枕上,大夫把了把脉,还想看看气色瞧瞧舌苔,周氏又是一阵呕,吐出黄汤来。
之后就跟笑话一样。
周氏问大夫她是不是怀上了,问孩子没事吧?
大夫说没把出有孕。
她还不信,一边吐一边说是不是月份浅了?
大夫刚才就觉得眼熟,这会儿已经想起周氏是谁,他没去跟周氏废话问程家贵怎么回事?
“她早上喝药的时候突然就吐了,吐得昏天黑地的人也站不稳当,我赶紧把人背来。”
“喝药?喝什么药?”
“说是调养身体的,我俩成亲好些年,前头落了一胎之后再没怀上,最近弟妹也有了,她就有些着急,出去求了药来。”
“那药方呢?拿给我看看。”
程家贵看向周氏,问她药方收哪儿了,周氏说没有药方,是秘药,抓好分包卖的,喝完再去拿。
老大夫就跟看傻子一样看向周氏:“上回你来找我看病,我让你放宽心慢慢等迟早会有,你非要我开药,我不给你开,你又去找了别人???你真有能耐,本来好好的啥毛病没有,真让你喝出问题来,药这个东西是能随便吃的?都说没有怀孕秘方,谁有那本事早进宫当上太医了还在穷乡僻壤挣你这三五八文?”
周氏活像被雷劈过:“你说我给人骗了?”
“那不然呢?你见过谁怀孕吐成这样?本来放宽心随时都可能怀上,现在倒好,才个把月就搞出一堆毛病,你真要慢慢治病了。”
老大夫说着一阵感慨:“还真是心之所向求仁得仁,你不是想喝药吗?现在就能喝个够了。”
眼看周氏要翻白眼了,程家贵赶紧把人接住,求大夫救命。
老大夫叹口气,给周氏扎了几针,先把人弄醒了,这才开了方子让程家贵去抓药,又问周氏被骗去多少?周氏已经傻了哪顾得上回话?老大夫也没去逼他说,自顾自的念了一通:
“行有行规,哪怕做假药的也该讲点良心,大多都是拿寻常补方当秘方卖,没有说喝段时间就头晕想吐的,这骗子怕是没学过医。你也能耐,连方子都没见着也敢熬出来喝,为了生儿子你不要命了?劝你别想那些有的没,老老实实把身体养起来,回头找那骗子算账去吧,不扭他上衙门也把钱讨回来,看你这穿着打扮也不像是多富贵的,挣个钱容易啊?咋的别人说啥你都听呢?今天卖生子药的找你,明天来个卖神仙药的说吃一颗能长命百岁你信不?”
周氏刚才醒过来,又让老大夫炸了心,她坐那儿哭了半天,哭得老伤心了:“我就是想要个儿子!我想要个儿子!”
……
程家贵抓好药,又听老大夫说了几句,就背上周氏回去了。
他走得匆忙饭碗药碗都摆在桌上没收拾,吐的那些也在地上摆着,刘氏见了还道奇怪,想找人来问问咋回事,没见着人。刘氏索性去忙了一通,从三合院那边回来准备生活做午饭了,忽然听到院里有声响,探头一看就是程家贵背着蔫耷耷要死不活的周氏。
她顿时咋呼起来,问咋回事啊?地上那摊是她吐的?
何娇杏刚才有点小饿,才吃了点,在院子里晒太阳呢,忽然听到大嫂一声咋呼,她朝声音传来那方走了两步,喊了刘枣花一声:“嫂子你咋的了?”
过两秒钟,刘枣花扯着嗓子回她:“我没咋,是二弟妹不好了!”
因为这一句话,全家上下都赶了过去,何娇杏叫程家兴扶着走在最后面,她过去的时候周氏已经被扶进屋里躺下歇了,程家贵在给她煎药,刘氏帮着烧了个水让程家贵给她擦擦,把水烧上之后她又用铲子铲了泥灰来,把地上那摊埋了。
何娇杏没进屋里去看,她就站在院里,听二哥说。
程家贵胀红个脸,低声说:“前段时间忙着春种,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周氏去抓了调理身体的药,天天在喝,说喝一段时间就能怀上。我问她靠谱吗,她说是县里有名望的大夫开的方,我就没管。今早她又要喝,突然就吐了,我看她很不好赶紧把人背去镇上,济春堂那老大夫说她本来没病,喝出毛病来了,还说她遇上了黑心骗子。”
这可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黄氏问她人怎么样?
“说要慢慢调养。”
“那钱呢?被骗了多少?”
程家贵摇头说不知道:“我粗心大意,银钱都是给周氏管的。”
黄氏转身进了二儿子那屋,看周氏一脸绝望躺在床上,问她是被谁骗了?骗去多少?
周氏好一会儿才吭声,说大概五两。
这下黄氏也要厥过去了,她捂着胸口换了半天,骂道:“怎么骗子说啥你都信?”
何娇杏把里屋的动静听在耳中,心道别说这年头,科技十分发达的年代里骗子还是能引人上钩,谁让人执念太深?生不出娃的听说有秘方就觉得是天无绝人之路,都把行骗的当救命的神仙了,哪会注意到有不对劲呢?
什么生子药,包治百病的救命仙药,还有吃了能延年益寿的长生不老药……这些何娇杏上辈子就听过,电视节目天天让人相信科学,该上当的还是要上当。
她倒是没觉得被骗很稀奇,就问了句:“五两银子能买头猪,被骗去这么多不上衙门报个案吗?总要把钱追回来,揭了他面皮也当是做好事了。”
第63章
程家贵回屋去把剩下那副药拿了出来, 又从周氏那里问到黑心骗子姓甚名谁家住哪街哪巷, 不顾天色, 立刻就要赶去县里找人算账。
看他那样,程家兴一阵头疼, 要真放他一人去, 火气上来搞不好就要把骗子大夫打残废了, 也可能势单力薄反过来挨顿胖揍……他伸手拽住程家贵:“我跟二哥一起去, 赶牛车去。”
临走之前程家兴又拜托了亲娘黄氏,说这一进县当夜恐怕回不来,家里面要靠当娘的照看。
黄氏点点头:“这头有我, 倒是你跟老二,两个人去行吗?打起来怎么说?”
程家富道:“我也一道。”
“也不能全都出门去,大哥你就在家,县里有父母大人坐镇出不了大事。我跟二哥顶多在外歇一夜, 明天总要回来的。”
何娇杏想想, 让程家兴稍等她, 回屋去开了钱箱子给男人拿了十两银。
程家兴还说要不了这么多, 拿一二两就够。
何娇杏还是把钱塞他怀里,捧着他手说:“让你带上是防身用, 出去当心点,想想家里的阿爹阿娘跟我,还有我肚皮里这个, 遇上任何事你不要冲动。”
程家兴心里一热,抱了媳妇儿一下才坐上牛车, 跟程家贵一起往县里去了。
“不说送黑心骗子去吃牢饭,只希望能把血汗钱讨回来,五两银子也不是小数目。”黄氏说着,转头看向何娇杏,问她是不是回屋去歇着,“三媳妇你怀着娃就别操心这些,老三他鬼主意多,有他跟老二一道我还是能放心的。”
程家贵跟周氏求医回来的时候何娇杏才吃了点,往来两趟就消化了,她前段时间偶尔还恶心想吐,最近没有那些反应,反倒胃口大了很多,照原先的吃法根本不够,她近来从三餐变做五餐,半上午跟半下午都要吃点东西。
“娘我有点饿了。”
“饿了?你肚皮里这个倒是比铁牛当初还能吃,怕又是个皮小子!”回话的同时黄氏已经在往灶屋走,又问她想吃啥。
何娇杏跟着往灶屋那头走,边走边琢磨,到门口的时候她确定了:“想喝肉粥。”
肉粥啊……黄氏本来不太会做,前头何娇杏教过一回,她学着了。听说儿媳妇想吃这个,她想想晚上就吃肉粥好了,最近农忙,老头子也该补补身体。
“你就别跟进来,来来去去走了几趟不累啊?回屋去吧。”
“累什么?娘不让我帮忙我陪您说说话,说着话混时间快些。”
“那你去拿个凳子,坐下来说。”
在这种小问题上何娇杏从来都很听话,她坐下才能让当娘的安心那就坐下好了。何娇杏找了个不挡事的地方坐着,刚坐下就听黄氏说:“都是女人家,早二十几年我也年轻过,年轻媳妇儿的想法我知道,像周氏这样成亲好几年也没生一个,底虚正常。前头只得铁牛一个还好,如今看你怀了她自然就着急起来。我想到她可能会去看大夫,没想到结果是送上门去给骗子套了。”
“就前一个月,周氏不歇气往镇上跑,老二看在眼里还来找我,说他媳妇儿心里已经很着急求我别提怀孕生娃的事,多给她点时间,说她已经在吃药调理……没想到她竟然是这样调理的。”
若以后世的眼光来看,晚几年怀没什么,生儿生女也都是宝贝……放在这儿,说这种话就是轻松怀上的不知道怀不上的苦,站着说话不腰疼。
何娇杏索性不做评价,只道执念太深是容易被引诱上钩,你做梦都想要儿子,人家说吃了那个药就能怀上,那药虽然有点小贵你还承受得起,那你有很大可能是会买的,想着要是真管用呢?错过了不得抱憾终身?
又说这些骗子出来坑人之前都是做过充分准备的,他嘴皮子比真正有本事的大夫还要利索,哄起人来一套接一套,再给你不经意的安排几个托儿,吹一吹从前的功绩,没见过多少骗术的就要上当了。
你事后想起来他真有那能耐是该进宫去当太医去,当时当事想不到的。人家只会告诉你他原先在皇城根下如何风光,后来厌倦了,这才回家乡来过闲云野鹤的日子,有病人求上门来就治,没有就逗逗雀儿吃吃茶。
他只要把架子摆足,你看着就像那么回事,至于皇城根下的事隔着几千里路你还能求证去吗?
……
何娇杏参照上辈子见识过的骗术,瞎想了一通,走着神呢大嫂收拾好残局过来了。
黄氏看她过来就问:“周氏咋个样了?”
“我又不是大夫咋说得好?倒也没再吐,就是看起来要死不活的。”
“你给她端药去了?说啥没有?”
刘氏嘿嘿嘿说:“我想着二弟妹平常都是给人挖坑的,咋还能让外面的骗了钱去?就趁端药过去问了她。那骗子真有点门道。”
何娇杏已经在小板凳上坐好,恨不得抓把瓜子来边吃边听,刘氏也很会说,把前后的事讲得明明白白,很好的还原了一个着急想生儿子的女人上当受骗的全过程。
“弟妹说她是从镇上药房出来的时候走在大街上偶然听人说起来的,好像是两个人在对话,一个让另一个到县里某某大夫那儿去瞧瞧,说那大夫最会治成亲多年不孕这个病,喝他几服药不孕母猪都能怀上别说人了。二弟妹想生娃想成心病了,听到一下就把耳朵竖起来,转身跟人打听了那大夫姓甚名谁家住哪儿,问他是不是有真本事?现在想想那两个恐怕就是骗子请来的托儿,看她接连进出药房医馆知道她死都想生儿等在那儿给她下套的。”
“那大夫据说姓华,是最近一年才从府城回来的,以前在府城那边的大药房坐诊。听说这个华大夫出身杏林世家,他家嫡支在京城那头很有名望,祖上出过好多太医,又说是神医华佗的后人。”
何娇杏真庆幸她没在吃瓜,不然瓜肯定掉了。
果然当骗子就得脸皮厚端得住外加能吹敢吹。
她想到要引二嫂上钩得编一段辉煌的过去,真听到还是感觉太辉煌了一点。
华佗后人、杏林世家、祖上出过许多太医、不孕母猪都能分分钟治好……
“这么浮夸二嫂也信了??”
“她说本来不是很信,又怕万一真是神医错过了要后悔一辈子,就不怕辛苦去县里看了看,过去一看人大夫长得真跟画卷里的神仙一样,眉清目秀仙风道骨的,她去求诊,人家根本不搭理,咋看都不像赶着来骗钱的。当时二弟妹就有些相信了,后来又有个大肚婆让家里男人扶着去谢那大夫,二弟妹这才实实在在信他是神医,说了自己的故事,求了好久才感动人家,那神医意思意思跟她收了五两,喝死人不偿命的药就是那么来的。”
……
这个套路,比何娇杏预想的还要周全,这么一环扣一环的,二嫂被骗一点儿不冤。
她不是没有防备心,只不过骗子想得比她远。
黄氏听完都没话说了,也不好再说二媳妇蠢,只盼着两个儿子现在过去还来得及把钱讨回来。五两银子说多不多,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扔去打水漂的个小数目。
这回事却不像程家人预想的那么顺利,次日,程家兴的确赶着牛车回来了,跟他回来的是一身疲惫的程家贵,两人才进院子,没歇口气,周氏就冲上来。
“抓到那该死的骗子没有?钱呢?拿回来了?”
看程家贵的反应明显不是那么回事,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去晚了:“我们过去才知道前两天就有人吃出毛病去找他,那骗子当时找了说法敷衍过去,连夜跑了,后来又有人去讨说法,找不到人,上当的有不少人都闹到县衙里去,衙门问明白是咋回事以后找了画师来准备画像张榜拿人,又在衙门口贴上告示,让本县百姓别信这套,有病上正经的医馆药房。”
程家贵说了一堆,都是周氏不关心的,她只想知道衙门这么大手笔有没有把人逮住?那五两啥时才能讨回?
听到动静跟出来的刘氏帮她问了,问钱呢?
程家兴说的:“衙门通缉的犯人多了去,有些三五个月能逮住,也有十年八年不落网的。县太爷管一方百姓生计,能把心思全放在这上头?要我看,只要当时把人放跑了,哪怕以后能逮住他你也别想要什么钱。他骗去的钱要么藏了要么分了要么花用了,拿不出来,指望衙门赔你就想多了。这五两银子打水漂了,只能当个教训,以后别听是风就是雨,有啥事多跟家里人商量。”
程家兴着急回去看他媳妇儿,撂下话牵着牛走了,还没到家就发现坐在躺椅上晒太阳的杏儿,她脚边还有一群低着头啄啄啄的小鸡崽。
哦,不该说是小鸡崽,养了两个月,都成半大母鸡了。
四月里阳光灿烂,又不到晒人的时候,何娇杏偎在躺椅上,手搭着小肚皮舒服得差点睡着过去,她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睁开眼,就看到牵着牛回来的男人,顿时笑开。
何娇杏站起来,要往程家兴跟前扑,被他呵住。
“你坐好了,别跑别跳。”
何娇杏又老老实实坐回去,她晃了晃腿儿,问出去这趟顺利不?在县里遇上些什么事?骗子落网了吗?“对了你这一天吃的啥,赶着回来饿了吗?想喝粥吃饼还是面条?”
程家兴刚把牛拴好,喂了些草,回头就看见笑眯眯的媳妇儿。
出去一趟有点累人,夜里想着怀孕的媳妇儿也没睡好,本来挺疲惫了,看她这样又舒坦很多,程家兴说他在县里买了肉包子吃,问何娇杏咋样?这一天还舒坦?没啥事吧?
“我能吃能睡的好得很呢,你还没说骗子逮住了吗?”
程家兴坐过去,把媳妇儿抱自己怀里,歇了会儿说:“到县里才知道受骗的不是一两个,听他们说了被骗的经过我想着该是熟手,要逮着他恐怕不容易。”
“那五两要不回来了?”
“我劝过二哥了让他别抱多大希望。这还不是五两的事,她吃药吃出毛病,回头不还得治病,又不知道要搭进去多少。就说这种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强求不来。”
何娇杏任由他抱着,坐他腿上点点头说:“早听说老天爷爱作弄人,你想要的他总不给你,等你不想要了他自己送上门来……像前几年我娘着急得很,到处托人想给我说门好亲,总说不成,到去年费婆子自己找上门来,稀里糊涂成了咱俩的好事。提前个一年多谁能想到我会嫁到河对面大榕树村来跟你搭伙过日子?”
“是这个理,回来路上我也跟二哥说了,啥时候生,生儿生女都是天意,着什么急?嫂子也不是不能怀,她以前就怀过,只是没留住落了而已。”
第64章
两兄弟跑了趟县里, 这么大动静哪瞒得住村人?陆续有人听说周氏被骗的事, 还道她看着不傻, 咋的这么轻易就上当了?五两银子说给就给。
男人家多半就一句:“这败家娘们!”
还有人私下撺掇程家贵,说她又不会生, 还这么能败活钱, 留着干啥?
“程老二你怎么就想不开把她当个宝?这不会生的女人说休就休了, 你有钱还怕娶不着新的?”
程家贵以前还会跟人动手, 现在只当没听见,闷头走路。
人又说周氏能给人骗一回,就会有第二回 第三回, 这女人家蠢了也生不出聪明儿子,趁早换个造福子孙后代。
程家贵这才垮了脸:“我媳妇儿好不好碍着你了?有你啥事?吃饱了撑的管那么多!”
……
对上当受骗还血亏一笔这种事,男人家比较气,村中女人多半还是留口德的。怕在婆家立不稳着急生儿子这种心态许多人都有过, 就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 只说这世道对女人家就是苛刻, 也没法子, 谁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听说闺女求医问药治不孕被骗这会儿人在婆家要死不活的,周氏他娘立刻就要过来, 这节骨眼又出了事,隔房老小本来都准备定亲,因为这出笑话好事黄了。
听媒婆说, 外面都说姓周的蠢,蠢还不会生, 一家子姐妹就受了连累。
周氏在家中养病的时候,她堂妹寻死觅活了一回。
这些事全都是刘氏闲聊时说出来的,何娇杏听在耳中,又想起出嫁之后两次回娘家去,娘跟嫂子都很关心她肚皮,哪怕程家兴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好女婿,她们还是不太放心。
没怀上的时候娘跟嫂子都指望她早点怀一个。
怀上以后又盼着能直接生个儿子出来。
何娇杏也没泼她们凉水,摆出来的就是听天由命的态度。她私下也问过程家兴想要儿还是女,程家兴抬抬眼皮,很无所谓说生出啥就是啥呗。
问他当真没个偏好?
他说像何香菇那么乖是最好,不要皮猴儿。
黄氏听到这话抬手就给他一下:“要是像你,不管是男是女都是皮猴儿,你忘了你小时候?比家富家贵他们都要烦人,那会儿人一点儿不懒,天天精神得很,转眼就不见,我见天找人。”
每到这时候程家兴就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地,假装没听见老娘说啥,听见了也不承认。
黄氏还要说,程家兴就把她拽旁边去,哼哼唧唧道:“在我媳妇儿面前你给我留点面子!”
黄氏不知道他还有什么面子,既然做儿子的这么拜托了,要她闭嘴也行。
“臭小子你没事去推石磨点豆腐,我以前听人说怀着娃吃豆腐好,尤其是鱼头豆腐汤,那还是补脑的,经常吃生出的娃白胖又聪明。”
一听说吃那个好,刚才还无所事事的某人就忙活起来,刷干净石磨推了一小桶生豆浆,滤出来倒进锅里点出豆花,压出豆腐。
说起来,一年多前这些活程家兴都不会干的,哪怕半年前他都不会,媳妇儿怀孕之后他学了不少。又要说人但凡不太蠢用点心总能把这些学会,他现在做豆腐都不用人指点,火候和时机都掌握得很好,做出来的豆腐甭管怎么吃都很美味。何娇杏最爱吃的还是豆腐炖鱼以及豆腐猪蹄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吃了几回炖猪蹄,四五月间她肚皮没跟吹起似的胀大,反倒上围激增,原先的肚兜就不那么合适,春衫夏衫的盘扣都系不上了。
都成亲这么久,对自家媳妇儿的尺码程家兴也是了如指掌,最近他趁着半夜人睡着了偷偷比划过。
的确是波澜壮阔了许多,手感也比前头更好些了。
比划明白了之后,程家兴找了个时间跑到镇上,给媳妇儿买了几件新衣裳回来。料子是最舒服的好料子,上身也宽宽松松一点儿不拘束。要说缺点就是孕妇衫它不掐腰,上围一起来乍一看人好像胖了不少,只有程家兴知道他媳妇儿身上的肉特别听话,很会找地方长,怀个孕就是折磨他来的。
他除了过过眼瘾,有时偷摸过个手瘾,没实实在在吃到过肉。
何家那边,东子隔段时间会过来一趟,送个鱼顺带看看他姐。
以前常听老娘说十月怀胎生你不容易,他瞧着老姐的样子也没有很不容易,吃嘛嘛好,睡嘛嘛香,气色比怀孕之前还好了许多,又因为月份渐渐大了,她肉眼可见的圆乎起来,每回见面肚皮都比前一次要滚,本来没多少肉的小脸也圆润了些,东子上次过来就发现他姐夫在老姐脸上捏了好几把,看他那么捏着就感觉手感应该相当不错。
东子回去把这些情况说给阿爹阿娘包括大哥大嫂,家里人一方面深感欣慰,转头又教育了他。让他端正态度,十月怀胎咋的还成享福了?你才有几个时候过去,你过去的时候她啥事没有,那还不兴她在你不在时难受?
“我怀杏儿的时候也还好,后来怀你就不踏实,月份浅的时候吐得厉害,月份大了啥事干不了,多缝两针都感觉晕……好不容易把你生下来又不好带,你小时候特别闹腾,两岁以前都丢不开手,得一直有人盯着。”
东子感觉在听别人的故事,根本不相信那是在说他。
唐氏又道:“好在杏儿从小就特别懂事,你两岁之后我就丢开手,经常都让她看着。你小子闹腾起来她也有办法,她劲儿大拽得住你,你要哭要闹她还能给你来个巴掌碎大石,碎完你就知道乖了。”
东子扯扯嘴皮。
心道给老姐这么带着长大还能如此阳光,自己怪不容易的。
“不知道我姐这胎生下来是外甥还是外甥女。”
“先有个儿子是最好……”
老娘这么说,东子不以为然:“前头姐夫来咱家看见香菇就很喜欢,也不是非得要儿子,家家户户都生儿子上哪儿娶媳妇儿呢?”
唐氏瞅他一眼,说:“你不懂。”
“我有啥不懂?娘你不就是怕我姐也跟周氏那样尴尬?想着先有个儿子就啥麻烦都没。要我说,以我姐的能耐本来就啥麻烦都没,再说你看我姐夫是容易受人影响的?别人说啥能碍着他?”
“娘你就别跟我姐念叨说生儿子生儿子,她不爱听你说那些,没断你话是给亲娘面子。”
难得东子把他娘唐氏说得哑口无言,他后来给何娇杏送鱼去的时候还提起这出。何娇杏抬手就给了他一个爆栗子,做兄弟的抱着头委屈唧唧。
“咋的我又办错事了?我看阿姐你是不爱听那个,给娘提个醒嘛。”
“给你一下是让你对娘好点态度,娘怎么说都是心疼咱,照不照做是一回事,好赖你听听她说。”
“我就是觉得生个女孩也好,香菇就乖得很,全家都很疼她。”
何娇杏以前就没想过这么早生,现在也没有特别偏好儿子或者闺女,她跟程家兴一个想法,要生儿子像铁牛这样就挺好,生闺女像香菇那样也不错。
反正肚皮里这个性别已经定了,这会儿说啥都改不了,就没必要去胡思乱想,等月份到了生出什么就是什么呗。要嫌不够想求个儿女双全再怀就是,这年头一不避孕二不搞计划生育的,谁家不是三四个娃?
看婆婆黄氏也想得开,总说不管是孙子孙女能平平安安生下来就好。
铁牛都六岁了,孙子辈该添个人。
黄氏还私下动员了另两个儿子,让老大也加把劲,给铁牛添个兄弟或者妹子。至于老二,照大夫说的把周氏照看好了,将身子骨养起来,慢慢等个缘分吧。
有些话她憋不住还是想说,又怕给儿子媳妇的压力太大,闹出前头那种笑话来,这年头婆婆也不好当。
第65章
何娇杏怀孕以后, 朱小顺跟蛮子也来送过红糖母鸡, 六月份, 他俩又来了一趟,一进堂屋就看见程哥拿着把蒲扇给嫂子扇风, 而嫂子呢, 人坐在竹椅上, 跟前摆个木墩, 上头放了个大簸箕,簸箕上是剥出来的生核桃仁。
他俩走到屋檐下时,堂屋里已经停了动作, 何娇杏把刚剥出的核桃仁放下,抬眼看向门口的方向。
“是你们两个,怎么得空过来?”
朱小顺说他喜事定下了,来给程家兴说一声。
“定下了?定的哪家?”
提到这个, 朱小顺还有点不好意思, 他干笑了一声, 瞅瞅挺着孕肚的何娇杏。
这一眼看来, 意思就很明白了,别说程家兴, 就连何娇杏也想到某种可能,她双眼微微睁大反手指着自己问:“是我家姐妹?”
“是啊,就是你们老何家的。”
得了准话何娇杏立刻就在脑子里想了一圈, 才道:“总不是我们这一支的,冬梅跟香桃的亲事早说定了, 再往后是杜鹃儿,刚满十二,小着呢。”
何娇杏招呼他俩进屋来坐,自己顺手又拿了个核桃,咔嚓捏开,边取核桃仁边问他:“是我大爷爷还是二爷爷那头的?”
“都说到这儿了嫂子你猜猜看嘛。”
要猜啊……
这还真不好猜,怎么说老何家也是鱼泉村第一大姓,她同辈兄弟姐妹太多,说起哪家的谁谁谁人是认得,隔得远了往来也不多,往常就是逢年过节的走动,碰上了停下来打声招呼而已。这么一琢磨脑子里就是好几个名,何娇杏没来得及一一求证,便听见程家兴问:“也是费婆子做的媒?”
朱小顺摆手。
“我这门亲事一波三折,头年我堂哥朱老臭那婆娘说要把她娘家妹子说给我,这个是我否的,过年那会儿我跟你说过。那之后又看了个人,本来觉得差不多可以了,因为聘礼嫁妆这些没说得拢,我也不说是哪家,总之那头就是卖女儿的,一张嘴要得太狠了。然后就是前段时间,我有点事过河对面去,碰巧见着个姑娘,长得秀秀气气的,那双眼睛特别水灵,我就跟人打听了一下,你猜是谁!他竟然是前头卖猪肉给咱们那个何宝根家的……”
何娇杏恍然大悟:“是小菊啊?”
朱小顺猛点了两下头,说就是何小菊。
“本来我这种混混哪攀得起屠户家女儿?亏得头年夏跟着程哥做买卖,那段时间同嫂子娘家人接触得多,听我奶的意思,我老丈人觉得我前头虽然不着调一些,做起事来还是踏实,又肯吃苦,这才点头把小菊许给我。他们已经在测日子,反正一年内媳妇儿总要进门,晚点儿的话还来得及起个新房子。”
何娇杏算了算:“我没记错的话小菊今年十六?她倒是等得起你。”
朱小顺又一阵乐呵,说幸好嫂子先一步嫁过来了,嫁过来并且过得好,那头才放心把闺女许给河对面的。不光是觉得朱小顺不错,还有是觉得堂姐妹嫁到一个村里,哪怕离娘家远点也能互相照应。
“说到底是拖了哥跟嫂子的福,嫂子回娘家时没少帮我说话吧~”
“也就是偶然聊到说了几句,我都不知道你在跟小菊议亲,哪会特地去帮衬什么?”
“那也帮大忙了!”朱小顺说着拍拍旁边蛮子的肩,“我看嫂子娘家姐妹个顶个的好,长得都是白生生的,怪好看,蛮子你也去求一个来,往后咱们就是正儿八经沾着亲的兄弟啦。”
听朱小顺讲故事的时候何娇杏还不忘记咔嚓咔嚓捏她的核桃。是想着吃核桃补脑,她哄着程家兴去买了一担,买回来的生核桃很不好剥,索性何娇杏力气大,她随便捏一捏也比核桃钳子好使,天热起来孕肚挺起来也不方便做其他,剥核桃还能混混时辰。
她在剥核桃,程家兴在给她打扇,朱小顺他们看着这个成了亲的男人……前后一年,变了不少。
搁从前程家兴会给人打扇?
想也别想。
他倒是能给你把腿打断。
“你俩过来就是想说这个?”
“哥你别着急……还有就是我俩最近去小河村看了,陈麻子家的蛐蛐儿赌坊又搞起来,也有人挑着东西去卖,生意都没有咱们头年好,那些赌蛐蛐儿的看着我还问哥你啥时候再背肉丝去卖?老长时间没迟到,那些个赌客都馋死了。”
“你嫂子这样还做个屁的肉丝,钱能比我闺女要紧?”
“闺女?不是说大概十月或者十一月生?还有好几个月咋就知道是闺女?”
别说蛮子跟朱小顺,何娇杏都朝程家兴那头看过去了,也想知道为啥。
程家兴挠挠头:“也不一定,但很大可能是。”
“说法呢?怎么个说法?”
程家兴手有点软了,就把蒲扇拿给朱小顺让未来堂妹夫接着扇,他歇会儿。
看朱小顺行动起来,他才说:“前段时间杏儿你说吃核桃补脑,让我去打听打听买一担来。买核桃不难,我之前跟二哥进县里,住的那家客栈就有道小吃叫核桃糕,这一担核桃就是跟他们打听着买回来的。去买之前,我还跑了趟济春堂,找坐堂大夫问了一下。娘说她以前怀孕时没吃这些,我想着问一问才能安心,不是说有些东西本身好可孕妇吃了就不好吗?”
“这跟生男生女有啥关系?”
程家兴瞄了瞄媳妇儿脸色,看她只是好奇没有郁闷烦躁才接着说。
“你怀孕之后我不是每个月都要带你去看一回?那大夫把我俩认熟了,看我问这问那的就探我口风来,我听他的意思假如说是指望生个聪明儿子就打住吧别费钱了,别补到十个月怀满生下来是个白胖闺女,到那时感觉亏了回头找婆娘算账就不好看……”
“他劝我要是重男轻女就及时止损,我听他好像是说要生女儿。”
何娇杏包括蛮子和朱小顺还是不明白,问为什么。
程家兴也是一摊手:“那老头子只道要是偏好儿子的就别再下本钱,说是良心劝诫。还说这种事也不是十拿九稳,让我自己想想……我想个屁,我就是让他吊起胃口想知道为啥,结果糟老头子坏得很,偏不说。”
朱小顺跟蛮子换了个眼色,小心翼翼问:“那程哥你还是把核桃买回来了,是还挺喜欢闺女?”
程家兴沉吟着感觉风没了,抬脚踹了踹朱小顺:“接着扇啊你。”
朱小顺赶紧把停下的动作续上,继续用期待的眼神看着程家兴,等他应答。
答是答了,结果很让人意外。
他也没表现出很喜欢的样子,说还好吧。
“……果然还是更喜欢儿子?”
“倒也是,谁不喜欢儿子呢?生儿子能传宗接代。”
看他俩就顺着说下去了,程家兴还纳了闷:“你打住吧,谁告诉你我喜欢儿子的?”
“不是程哥你自己说的闺女也还凑合?”
“是还凑合,生啥都凑合,老子压根就不想媳妇儿这么早怀,结果拦都拦不住他,赶着来投了胎。来都来了也行吧,大老远的也不能让她白跑一趟,投个胎怪不容易。”
何娇杏一个没掌握好力度,把手里的核桃捏得稀碎。
三个男人家齐刷刷看过来。
然后蛮子跟朱小顺就跟被火烧了屁股似的,蹭的站起来。
“哥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我还得去放鹅,有空再来。”
两人脚底一抹油就要开溜,还是程家兴手快,一把把朱小顺拽住:“你人走,把蒲扇给我放下,这新买的还没用几回。”
程家兴歇也歇够了,拿回蒲扇来想接着扇风,又想起刚才在媳妇儿手里粉身碎骨的核桃,他壮着胆拉过何娇杏的手,把碎成渣的核桃拨开,拿帕子给她擦擦干净。
“咋突然那么大力?捏碎成这样不硌手啊?”
“谁让你嘴上不着调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
“那你闺女听说当爹的看她也还凑合不伤心啊?”
程家兴想了想,说:“她听不懂,再说也该她好好反省干啥等不及这么早来投胎?她这一来,我都过成和尚日子了!”
……
说是说不过他的。
何娇杏想起来自家这个就是死鸭子嘴硬,从前也跟人吹过不少牛,真要计较起来他脸早就肿了。
“不跟你闹,咱们先说好,这是你闹出来的人命,你得好好学着当个爹!奶娃子就没几个乖的,哭闹起来你别嫌烦,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对了,大夫说那个话娘知道吗?”
程家兴摇头:“我谁都没说,这有啥好说的?”
“你还是跟娘提一提吧。”
“是怕咱娘不喜欢孙女?”
当自家男人面何娇杏也没啥好掩饰的,她点点头。
程家兴就坐过去勾着她肩膀,说:“大嫂生铁牛都是六年前的事,现在只要能添个人娘就高兴,哪就非得是儿子?再说是我的种,又不吃别家一粒米也不喝别家一口水,我闺女我养,我稀罕就成。”
……
也不知道是谁说还凑合的。
转身又稀罕上了。
何娇杏懒得拆穿他,拿胳膊肘怼怼男人:“贴这么近你不嫌热啊?”
程家兴挪挪屁股让开点。
何娇杏又道:“你还是跟娘说一声吧。”
黄氏刚下了菜地,才回来就听到这话,站门口问:“啥事要跟我说?”
“也没啥,就是镇上济春堂那个糟心大夫说我媳妇儿这胎应该是生女儿,娘你要是男女都喜欢是最好,要是只喜欢孙子的就可以收拾收拾回老屋去了。”
黄氏本来拿着把菜,这会儿把菜放下了,她走进堂屋来,伸手夺过程家兴拿在手上的蒲扇,扇子头就打他身上。
“老娘是指望你们兄弟都有儿子传宗接代,也不是非要一胎生出来,这胎生了女儿以后再怀就是,咋的我还能刻薄孙女?你别躲媳妇儿后头,我今天就打死你个兔崽子!”
不躲?
傻子才不躲!
程家兴整个缩到何娇杏背后,抱怨说:“我本来就没想告诉你,是杏儿说最好还是跟你说声!”
何娇杏先是一噎,说有这么回事。
黄氏拍拍媳妇儿的手,和颜悦色的让她坐旁边去,同时伸手捏住程家兴的耳朵:“还学会知情不报,能耐了你!”
第66章
因为没有很迫切的非得孙子的念头, 听说大概是女娃, 黄氏也很顺利的接受了, 要说有什么感觉?就像一道谜题终于揭晓,原来是女娃啊……
她把这事跟程来喜说, 程来喜也道能顺利生下来就好, 一般说来头胎都挺吃力的。又道要儿子以后再说吧, 老三成亲是晚一点, 其实也还年轻。
“老太婆你还是一样的照看,别听说是孙女就变脸色,要不然老三能直截了当的请你回来。”
黄氏瞅瞅他:“我哪里是这种人?”
“料想三媳妇心里应该有些不安, 我提醒一声,你没那想法是最好,还计较啥?”
……
程来喜这话放在任何哪一家的媳妇儿身上都没毛病,偏偏是何娇杏, 她真没有诸如纠结惭愧内疚这类情绪, 还是捏她的核桃吃她的粥养她的肚皮。闲着没事的时候还跟程家兴商量, 说都知道大概是女儿, 是不是先取个小名喊着?
小名啊!
何家那个香菇就不错!
程家兴顺着香菇一延展,忽的一拍大腿说有了。
“叫冬菇!”没等何娇杏发问他自己就解释起来, 说年头上怀的,该年尾生,那是冬天!冬天生的姑娘不是小冬菇?
何娇杏一阵恍惚, 冬菇这个名和春生以及闰娃子一个层次,很好的体现了当爹的水平。
“头年听说我娘家生了个香菇, 你还嫌人家取名太随便,程家兴你咋有脸?你这个冬菇又比香菇好多少呢?”
“小名儿嘛!格调高了喊着不亲热!再说叫冬菇的听着就是好孩子!比隔壁院子的屎蛋菜花儿强多了!”
“……你还考虑过给你闺女取名叫菜花儿???”
“哪能呢?叫花儿也得是荷花菊花望春花,我闺女还能叫菜花儿吗?那要生个儿子不得叫菜籽?过个二十年有了孙子叫菜籽油啊?”
何娇杏听恍惚了,真别说,让他这么一搞回头再看小冬菇竟然觉得也不错?何娇杏同样是个不太会取名的,要让她想,也就能想出比如七斤啊十月这种的。
“那还是叫冬菇吧。”
新手上路不靠谱的年轻爹妈这么草率就把未来闺女的名字定下来了,程家兴还说假如万一糟老头子没说准,生了带把的就叫冬笋!冬笋寓意好,涨得快不说还节节高。
对此何娇杏也表示纵容,心道冬菇冬笋都还行吧,比冬瓜强。
针对何娇杏这胎很大可能是女儿的事,她男人跟公婆反应不大,反而其他人摆出了各种姿态。比如因她怀孕倍感压力的二嫂,被骗了钱之后她这阵子都愁云惨淡的,一天天喝着药,干什么都没精神,心里总惦记被黑心骗子哄去的五两银以及几年过去还没动静的肚皮……直到听说老三这头一个娃应该是女儿,她一下精神不少。
话是程家贵说的,周氏听见问了一大堆,最核心的问题就是:“谁说的?没生出来你咋知道呢?”
“我跟大哥这阵子都是上老三家打水你忘了?我过去的时候正好听弟妹说她饿了,娘端着吃的进堂屋去,边走边说胃口这样好恐怕要生个大胖闺女。我一听这话不对,没生出来之前谁家都是说孙子,把孙女挂嘴边要是应验了呢?我就多嘴问了句,娘说是济春堂大夫说的,弟妹这胎要生闺女。”
周氏起先一松快,跟着又皱起眉。
“娘都知道她要生闺女还端茶送水的伺候?啥都没说?连丁点不耐烦也没有?”
程家贵就笑,说:“老三他聪明,弟妹也有本事,是他俩的种带不带把娘都喜欢,哪会嫌弃?头年何家添了个女儿,都说要是像她姑姑就好了。娘也说生个闺女像弟妹好,会体贴人不说,以后长大了还能给家里开门好亲。我早先就跟你说咱娘是想抱孙子,但不像有些人家的婆婆那么极端,往常你不信,现在总该信了。”
周氏这会儿迷茫得厉害,甭管是她娘家还是村里那些婆娘都说早生儿子才立得住,你要告诉她当婆婆的并不着急甚至也喜欢孙女……她没法相信。
哪怕周氏自己,耳濡目染之下都觉得生儿子才是好事,女儿是赔钱给别人养的。现在听说婆婆知道弟妹怀的是女儿还跟宝贝一样伺候,她就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
程家贵都听说的事,刘氏能不知道?
刘氏也是更稀罕儿子的,但别人稀罕女儿她管不着。只道女儿家也好,女儿是娘的小棉袄,臭小子就没那么贴心,像铁牛这都六岁了还只会疯玩,见天瞎跑。
说到铁牛,何娇杏也多嘴问了一句:“咋嫂子没想送铁牛去认几个字?以后日子越过越好,买田买地要立契不说,搭伙做买卖也得有个协议文书,你看不懂就只能听别人说,人家要是吃准这点蒙骗你呢?可能半生积蓄说没就没,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都说到这儿,刘氏便道:“真不是我抠门,咱们村没有学堂,没人教啊。”
“挨着几个村都没人教?”
“最近的也要走三四里路,他平时在村里疯玩我喊一声人能答应倒不担心,走那么远总放心不下。铁牛他现在也不太懂事,要认字再等两年吧,八九岁去。”刘氏想着前头才分了家,这两年总得先把日子过顺,也不指望他考科举啥的,只认个字,晚点去并不耽误。
何娇杏也是临时想到顺嘴一提,看大嫂心里有数,便不多说了。
大嫂还在合计说知道是女儿也好,回头就能把襁褓这些准备起来,是女儿家做花哨些。何娇杏说:“嫂子你就别操心这些,冬菇她爹知道准备,我们家这个早念叨说要去买布,请镇上裁缝做几套好的,别说襁褓,他还跟老四定了个带围栏会摇晃的床来。”
自家有个学木匠的就是方便,想要个啥同他说一说,过段时间就打出来了。
怀的是女儿这个说法一丁点也没影响到何娇杏,该程家兴准备的一样没少,婆婆黄氏还是那么照看她。不过这种事也没有谁特别去保密,闲聊几句就说开了,村里陆续有人听说,听说之后就分出几种态度来。
一些觉得程家兴有钱,他愿意宠着也没花你一文,你管得着么?
又有人说何氏旺家,她迟早能生出儿子,先开花后结果又怎样?对别家来说女儿是赔钱货,她有能耐,养得起,你也只能羡慕着。
说酸话的还是有,像董大力那媳妇儿就在出门洗衣裳的时候说了,说女人家会生儿子能给夫家开枝散叶才是本分,其他全是瞎折腾,会挣钱又咋样?不还是一怀一个赔钱货吗?
真是巧了!
朱小顺他奶就在边上,听见就一撇嘴,说啥来着?
“你生个儿子也是赔钱货,把屎把尿的养大了没出息可不赔钱?他程老三家的是闺女照样稀罕!好好的养大了嫁去镇上大地主家,嫁去县里,有的是好日子!”
“你这样的,还跟何娇杏比?你比得着吗?都觉得生女儿是赔钱货又怎么样?你说破天有个屁用?程家兴照样疼他婆娘宠他闺女,你眼红,谁在乎?”
董大力这婆娘从前就让程家兴怼过,好不容易能扳回一城,又让朱阿奶给损了。
不愧是常年都在指天骂地的泼妇,一张嘴格外扎心。
是啊,就哪怕全天下都说生儿子才是正紧,生女儿就没用,程家兴他稀罕你还能拦着不让他稀罕?别人家闺女也能比你儿子过得好,想不通就气死你呗!
后来东子抽空来看何娇杏,才听到这些动静,弄明白前因后果之后回去跟老娘说了。
唐氏没再说生儿子好这种话,只道女婿难得,亲家母也是厚道人。
第67章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 还没见过猪跑么?”
何娇杏两世为人是头一回当娘不假, 可她见过别人怀孩子, 听说怀孕几个月后胃口会变大,却不能真的敞开肚皮去吃, 人的胃口是会越吃越大的, 尤其是头一胎营养过剩娃个头大了也不好生……
这年头又是只能顺不能剖的, 何娇杏不敢去冒风险, 她每天五餐饭吃着,量却不大,感觉差不多了就打住, 都不敢吃得很饱……每日晨间都还凉爽,这时候程家兴会陪她在三合院周围走走,活动一下,等半上午日高起, 她就不太出门, 或者听婆婆说些程家往事, 或者帮着做一些轻巧的手上活, 再不然上床躺躺。
上一年程家兴还去延寿堂买了驱蚊香包跟药膏回来,如今媳妇儿有孕, 他也不敢随便用药,夜里有蚊帐能睡个清静,白天就靠他打, 这年何娇杏怀个娃,把程家兴折腾够了。
想要的他去订, 想吃的他去买,想散步他扶着,想睡觉他陪着,情绪起伏的时候他负责哄,家里大小事也要他出面去办,每个月还要带媳妇儿去看大夫,包括老丈人那头,他隔段时间要去一趟,哪怕随便说两句都好,总得叫人放心。
还有菜园子,还有耕牛,还有母鸡……
都没做买卖也把程家兴忙了个够呛,媳妇儿身子重了经常不舒服,他又去镇上跟讨人厌的山羊胡子糟老头取了经,看怎么能让她舒坦一点。
何娇杏怀这一胎,就哪怕还没生下来程家兴已经决定了,即便以后再想要也等几年,生个娃实在太熬人。不光对女人家来说是磨砺,对男人也是考验。
何娇杏本来脾气不差,偶尔是会跟程家兴小闹一下,那是夫妻两个的生活情趣。最近她经常莫名其妙的感触起来,还会因为芝麻绿豆的小事情纠结,当时要费很大力气才能把人稳住,事后她回想起来也觉得无理取闹了,又软乎乎的去给程家兴赔不是。
程家兴听大夫说过,怀孕之后女人家脾气可能会变,让他多忍多让。
尤其三伏天里,天一热人的火气本来就大,孕妇比普通人更不耐,热起来她气短胸闷人烦躁遇上丁点事都可能把脾气点炸,这时就得哄着点,顶好是让她气不起来。程家兴对山羊胡子糟老头是不太感冒,医嘱他还是听,大夫说的他记住了,每回何娇杏揪着一个点不放跟他闹腾程家兴就好声好气哄,跟哄宝宝一样哄,多哄几下她自己就不好意思了,颊边绯红像烫熟的虾子,跟着就抱着程家兴说起软话来。
也因为这反应过分可爱,程家兴非但没觉得不耐烦,还乐在其中。
又过段时间,田间的稻谷彻底熟成,各家准备抢收。这之前程家旺就回来了,不光人回来还带上程家兴跟他定做的摇摇床,四兄弟聚齐,好吃好喝了一顿,另三个跟着就投入到抢收行动里,还问程家兴借走了他那头牛。
程家兴是没有稻谷可以收,他也顾不上看别人的热闹,怀孕六七个月,何娇杏迎来了新的反应,她最近能力有点失控。
起因是某日清晨出来活动时突然头晕,那会儿正好人在檐下,旁边就是石磨,何娇杏顺手一扶,咔嚓把磨盘扶裂了。
程家兴正好进灶屋去放碗,忽然听到院里有动静,赶紧出来。只见媳妇儿傻愣愣的站在檐下,她眼神落在旁边石磨上,那口去年才打的石磨已经粉身碎骨了……
程家兴心里一紧,顾不上那口石磨,他快步走到何娇杏身边,刚要伸手去扶人,人躲开了。
“怎么了?”
何娇杏又看了一眼磨盘,再看看自己长了些肉肉的手,犹豫说:“刚才晕眩了一下,我怕摔就伸手扶了一下,就这样了……”
遇上这种事说不慌是假的,程家兴想着他是男人家要稳住,先安慰了一声,去拿了个凳子出来给何娇杏坐着,这才从旁边的碎石里捡出个小的递到媳妇儿手心里,让她试试力气。
刚才扶上去的时候感觉石磨像板豆腐,这会儿拿碎石块捏着又正常了,没出现轻轻一碰就坏掉的情况。
何娇杏松了口气。
看这个反应,程家兴大概心里有数,正想跟媳妇儿说说,刚才出了一趟门赶着回来给儿子媳妇收拾碗筷的黄氏进了院子,黄氏边走边说,抢收这段时间真是累人,别说几个男人家,老大媳妇天天带着草帽出去还是晒黑了,光看脸还成,两个手伸出来简直没眼看……她说着话突然就没声儿了,直愣愣盯着碎成渣渣的磨盘。
“咋回事?我出去一趟你俩还动手了?”她说着猛地一扭头看向程家兴,“我不是跟你说怀着娃受不得刺激,让你这几个月多顺着你媳妇儿,有事好好说,别急躁,别发脾气……咋的你还能把杏儿气成这样???”
何娇杏都坐不住了,站起来跟婆婆解释,说没有。
程家兴跟着说没有。
“好好的磨盘都成这样了,这还不是打架打的?好端端的干啥跟石磨过不去呢?拍碎了不得花钱去买新的?”黄氏咋看儿媳妇都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她以前吓唬人都拍外面的石板,或者徒手掰个烧火钳,不会跟这种拍下去还原不了的东西过不去!
黄氏有理由怀疑是亲儿子把儿媳妇气着了。
她又瞅了程家兴一眼:“你好好说,到底是咋回事?”
三合院是单独立在竹林旁边的,跟别人家都不相邻,眼下各家全在往地里赶,忙着干活去也没什么人过来,程家兴都没把人往屋里拽,就在屋檐下说了——
“娘不是把饭做好就出去了吗?我俩吃完,我把碗筷收进灶间,杏儿看这会儿日头还不毒,想出来走走,走到屋檐下喊头晕搭把手借个力撑了一下磨盘就碎了。”
黄氏听完问何娇杏这会儿咋样?还晕不晕?又让她坐下。
“这会儿没什么事了,我小时候控制不好力道也弄坏过一些东西,长大点就没再有过这种事,突然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肚子里这个……这个情况给大夫看也没用吧?”
黄氏在担忧她,倒是程家兴,想想说没准是好事情呢。
“还好事情?这会儿看着没事了,要是后面时不时的再来一下咋办?”
“多注意些挨过这段时间就好,我想着是不是因为肚子里这个想继承杏儿这把力气,才有今儿个这出。”
黄氏想想:“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不是更糟!你忘了大夫说你媳妇儿这胎是闺女,闺女要这么大力气来干啥?你还指望婆娘带女儿给你使力气让你享清福吗?是不是人呢?”
何娇杏早就知道程家兴这性子是随婆婆长的,他们母子两个像极了,心里装着一家子,偏偏就是喜欢在嘴上嫌人。了解他才觉得暖,外人就很容易误会。当然程家兴更过一些,他比婆婆还多点霸道。
看婆婆又吐槽上他,何娇杏差点没忍住笑,想起来场合不对,她又生憋回去,说:“要真跟我一样,这娃恐怕不好带。听我娘说,我刚生下来那会儿还好,后来手劲儿年年涨,起初控制不好经常闯祸,真正觉得力气大是好事情已经是五岁之后,那会儿人渐渐懂事,有这把力气能帮家里干很多活,走出去也没人敢欺负我。”
“他们不躲着你走?”
“是有不少人躲着我走,他们怕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们自家还有兄弟姐妹总不缺玩伴。”
想想这把力气在儿子身上是更好用,给闺女继承也不错,再不担心她会让人欺负去,谁敢欺负她呢?
不过这说法是程家兴的猜测,暂不作数。有没有继承这回事一时半会儿还确认不了,力气也不是刚生下来就比天大,总是跟着岁数长的。
秋收之后,他俩又去了一趟镇上济春堂,给大夫把了个脉。
大夫只道这胎养得不错,并没诊出什么毛病,程家兴才把悬着的心揣回去,他又问了一遍:“我媳妇儿这胎怀的真是女娃?真的吗?”
“咋的你还真是偏好儿子不稀罕闺女的?”
程家兴摆手说:“你不懂,你就告诉我你这回看还是女娃?”
老大夫喝一口凉茶,抬抬眼皮说:“我跟你说过,就哪怕是宫里的太医也不敢断言生男生女,我们是有套祖传的经验,这个东西跟你解释不清楚。反正这娃就在你媳妇儿肚子里揣着,是男是女也定了,过两三个月生下来你就知道,还问什么?”
程家兴叫他气着,心道老子本来是无所谓啊,这不是看着肚皮里的娃要继承他娘那把力气……
想想那力气还是给臭小子好。
臭小子有个五八十岁当爹的随便使唤他,还能一起做买卖去,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
要是个闺女就不能这么使……
然而程家兴的人生就仿佛是来渡劫的,他们小心翼翼的熬了三个月,在十月尾巴上何娇杏发动了,得说力气大是有好处,她是一阵阵的痛,痛到接生婆说产道开得差不多,何娇杏憋了个大力气,还算顺利的把娃生了下来。
黄氏找来的这个接生婆很有经验,娃出来之后她动作非常麻利,很快给收拾出来。
收拾的同时还不忘记瞅了一眼。
……没小丁丁。
接生婆心里一凉,哦豁,赏钱飞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何·力大如牛·娇杏
程·力大如牛·冬菇
以及程·小废物·加薪
今天的三三崽依然是食物链底层hhhh
过几年你们三三崽出去受了委屈,跑回家来媳妇儿呜呜闺女呜呜呜有人欺负我呜呜呜呜
第68章
接生婆就很后悔, 她有听说程家三媳妇这胎怀的大概是女娃, 还是心存侥幸, 想着生男生女哪说得准?说是镇上济春堂老大夫讲的,那老头子要真能认得准早让人请去府城甚至省城里大药房坐堂了, 哪会困在红石镇这么个小地方?
估摸这事还有反转, 接生婆才同意过来, 心道外头都说是女的, 要是在她手里生出个儿子,赏钱就少不了,她名声也能响亮一回。
结果咋还真是个闺女呢?
又要说何氏生出来这个瞧着比她原先接生那些都要好看, 看就知道怀那几个月养得一定很好,可哪怕再好不也是个闺女?
她抱着这女娃拍了拍,听她哭出来才转身要把孩子交到跟进屋的黄氏手里。
黄氏抱着看得稀奇,就听见她那个被轰出屋去的儿子在外头嚷嚷:“生了吗?到底生了没有?我怎么好像听到冬菇的哭声了?”
小女娃刚才的确哭了两声, 这会儿已经停下来, 她身上裹着襁褓, 闭着眼靠在奶奶的怀抱里面, 那傻爹还在外面喊话:“我媳妇儿呢?没事吧?娘你说话啊?你应我一声!”
黄氏冲外头喊了一声,说是个女娃, 让他闭嘴,别吵吵,又把襁褓裹着的小冬菇递给接生婆, 她自己走到床边去推了推刚才闭眼睡过去的三媳妇。
尤其是头一胎,等开产道就是件熬人的事, 黄氏知道她很累了想休息,可眼下还不能睡,趁接生婆还没走得先把奶开了。何娇杏让婆婆叫醒,强打起精神喂闺女第一回 ,兴许真的遗传到她的力气,小冬菇争气得很,没要亲爹进来帮忙,自己吭哧吭哧就吸通了。看儿媳妇抱着胖孙女通身母爱,黄氏笑了笑,这才送接生婆出去。
屋里烤着火还不觉得,十月末,南方都挺冷了,黄氏出去就哆嗦一下,她赶紧把门带上,扭头就看到等得着急的臭小子。
“刚才你说我进去会碍事,现在总能进去看看?我媳妇儿没事吧?我闺女呢?好不好看?”说着他又嘿嘿笑起来,“毕竟是我跟杏儿生的,肯定好看。”
黄氏已经提不起劲儿嫌弃他,只道:“我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程家兴就拿了红鸡蛋来递给接生婆,又给了半串铜钱。
接生婆还一愣。
小心翼翼说:“何氏这胎生的是闺女……”
“咋的?是闺女还要加钱?”
接生婆噎得不轻,她直甩头,又补了好几句恭喜的话,揣着铜钱拿着红鸡蛋赶紧溜了,出院子前还想起来还说呢:“以后你家哪个媳妇儿还要生娃也找我来!我接的你放心!”
黄氏跟出去应了一声,看接生婆已经走好远了。她明摆着是觉得老三人糊涂了,趁他不清醒拿着铜钱跟鸡蛋赶紧走,那脚底生风的架势就好像背后有狗在追。
黄氏嗤笑一声,说这会儿没事了,让老三进去看看。
正好,让刘氏炖的鸡汤也出锅了,程家兴一并送进屋里,何娇杏喝了汤,却没精神头陪他说话,她吃了点东西又睡过去。程家兴把小冬菇放进摇摇床里,看了一会儿,想起来他还有活,便出去找了大嫂进来请她看着些,自己满心火热去了大伯以及二爷爷那头,告诉他们媳妇儿生了,生的闺女。
听本家亲戚恭喜了一通,他又跑去河边,把喜事报给乘船出来的何家堂哥。
他本来想亲自跑趟何家院子,就在河边让何娇杏她堂哥劝回去了:“妹夫你回去吧,我替你报喜去。以我二婶的性子听说之后肯定坐不住,定要上你家看看,你回去等会儿就能见着人。”
晚些时候唐氏果真来了,还不光是她,何娇杏那嫂子也跟着一起,过来就说不赶巧男人家出去给人帮忙都不在,就把香菇放去隔壁,跟大媳妇过来看看。
她俩不是来个人,还提了母鸡,拿了红糖。
这时候何娇杏补过一觉精神头稍稍好些,她靠坐在床头看亲娘抱着小冬菇满是稀罕。
“早先还说生儿子好,当您不喜欢外孙女呢……”
“娘想什么你不知道?还打趣我!只要是你生的外孙或者外孙女我都喜欢,那么盼着还不是为你打算。不过亲家母跟女婿都没所谓那就没所谓了,先开花后结果嘛,得个闺女也好,闺女大多听话一些,知冷暖,会体贴人。”
嫂子刚才没说话,这会儿插了句嘴,问何娇杏生得顺利吗?
“前面把我痛够了,等产道开了就很快,我那劲头多足,憋口气人就出来。”
“那还好,以后生二胎三胎应该还能轻松一些。”
“这两三年不生了,程家兴说镇上大夫告诉他一胎胎连着生很亏身体,还说我怀个娃我受苦他受累,都不容易,先顾着小冬菇,添人的事过几年再说。”
“……小冬菇?你家这个叫冬菇啊?那不是跟我们香菇一个意思?”
“是呗,程家兴他早先就说生个女儿像香菇那么乖也很好,这名儿是他给取的,喊着还顺口,就由他去。我婆婆也说小名随便喊没有啥,说以后取大名的时候让程家兴拿铜钱去隔壁村问问秀才,给整个亮堂的。”
说到取名,她嫂子还叹了口气,说真的难,比生个娃还难。
“你哥当初就想了很多,全跟别家的重了,村里这些姑娘加起来什么花儿都有,我就说不能再往花儿上靠,不然你站在院子里喊一声七八个人答应。不往那上头靠又不知道该叫啥,提前一阵子就在想,还是生下来之后才定的。”
何娇杏听着好笑,说冬菇跟香菇一听就是姐妹,指望她俩以后能相处得好。
她亲娘嫂子陪着说了会儿话,看看外边天色,就说要回去了,程家兴去送了一截子,看丈母娘顺顺利利过了河才回来,回来路上遇见村里人招呼他:“程老三你媳妇儿是生了?我听说她生了闺女?”
“是又咋的?”
“你还给接生婆拿了半串钱外加三五个红鸡蛋???”
“不行啊?”
那人嘟哝一声:“我还当他们瞎说来着,敢情是真的,我说你是不是疯了?谁家生出闺女还给赏钱的?接生婆接生出闺女那是砸招牌的事!真晦气!不臭骂她就是好的!”
程家兴本来红光满面的,听到这儿脸色变了:“我闺女碍着你了?你叭叭说啥?”
“说你为个赔钱货贴这么多,不是有毛病?”
“我去你个满嘴喷粪的!老子有钱,老子稀罕,老子愿意疼她关你屁事?老子不光要给接生婆鸡蛋赏钱还要给我大闺女办洗三酒满月酒开席面请三亲六戚吃饭!你就喝西北风你干看着!老子不跟你个穷光蛋计较!”
大喜的日子程家兴能动手打人吗?当然不能了。他回过嘴喷了个痛快,转身找上老娘说要给小冬菇办洗三酒,要让老程家亲戚都知道媳妇儿给他生了大宝贝。
黄氏抬起手来,摸摸三儿子额头:“没发烧啊,咋那么多名堂?想一出是一出的……”
程家兴气呼呼说他刚才回来路上遇见不长眼的:“村里那些王八蛋嘴上不记得笑话老子得了个女儿,我就和他们过不去了,非得要他知道我闺女比他儿子还宝贝,是大宝贝!反正我决定了,我出钱,娘你别拦着,好长时间没开过席面是该热闹热闹!”
乡下地头其实不太讲究这些,满月酒倒是可以整两桌,洗三没什么人办。可既然老三这么说了,她也不拦,三儿子跟媳妇儿不缺这点,办就办呗。
“我懒得跑路,要开席你就自己去请客,也别忘了亲家公亲家母那头……真是的!早说要开席刚才就该把话说到,用不着跑这一趟。”
程家兴喝口水说:“开席面不买鱼啊?免不了要跑这趟的,鸡咱们有现成的,猪肉我上屠户家割去。”
“你就在村里割了,别让何宝根送……”
程家兴说知道:“娘怕他不肯收钱?你都想得到的,我能想不到吗?”
“你小子这两年是长进不少,话是这么说,那臭德行还得磨一磨,都当爹的人还那么乱来!”程家兴不想听他老娘念经,脚底一抹油溜了,为办席做准备去。他想着先把该安排的安排好,赶明还要跑趟红石镇去济春堂问问臭老头。
那老头子嘴上是有点缺德,本事还是有的,媳妇儿这已经生了,总得问问他坐月子的讲究。程家兴想着这时候倒是不错,十月尾生的,月子坐满出来正好在腊月间,搞不好还能抓住过年的机会发笔财呢。
家里又添了张嘴,哪怕还小也多出一笔开销,得把握住机会,该挣的不能放过了。
第69章
洗三在地方上有另一个说法, 叫做打三朝, 这天摆出来的酒席就叫三朝酒。这说起来不陌生, 真正为此开席的其实不多,想想看嘛, 这年头多数人家都没有分, 头顶上老爷子当家, 底下儿孙成群。
一大家子人一起生活, 大家长总得一碗水端平,比如说好生了儿子要做酒,那甭管哪个媳妇儿生了都得这么来一遭……要不是家底非常殷实的你来不起, 索性不搞这些,生了儿子多坐几天月子多吃俩鸡蛋,就算优待。
所以在听说程家兴要为他闺女打三朝,本家亲戚都是恍惚的, 村里人更不理解。
就哪怕你真有钱, 生儿子做酒没毛病, 可那是个闺女。
闺女是啥?
你拿这个问题去问绝大多数人, 都会回你仨字儿:赔钱货。
何娇杏生完这两天里,程家兴进出都让人盯着看, 有人看傻子,也有人在懊恼。村里那些婆娘闲唠下来觉得程家兴指定不是生来喜欢闺女,他对闺女顶多也就是不嫌弃, 像这样恐怕是在讨何娇杏欢心。村里婆娘都说这个何氏手段高杆,也没看出她是怎么做的, 就把程家兴牵在了手心里,指东往东,指西往西。
“当初还有人来做媒,想把程三说给我们家当女婿,那会儿我咋看都觉得不行,真没想到后来是这样的……”
“我就不信还有人偏爱闺女,他就是疼婆娘来着。”
“我娘家那头,隔壁院子有一个,那男人也疼媳妇儿,连得了三个闺女都没说啥,人家劝他休了这个换个能生儿子的来,他还说生男生女是命,命里没有咋换也没有的。那家老太婆早看那个儿媳妇不顺眼,偏她儿子中意,他儿子护着别人指点归指点,还是不敢上手欺负……不过就哪怕有男人护,一口气生了三个赔钱货还是个倒霉事,村里媳妇儿都不敢跟她往来,怕走得近了也染上生闺女的病,那家的婆婆跟嫂子提到她就没个好口气,那日子也就是对付着过,跟何氏比不得。”
“从头年冬程家兴搬去新房子住,平常就不太能知道他家的动静,我还是听说了一些,听说何氏怀着娃那几个月就跟祖宗一样,全家伺候她一个,出门有人陪着,要吃啥就动动嘴。”
“你没听见接生婆说的?她接过那么多,就程家这个闺女模样最好,同她这比起来,我们生的是红皮猴子。她那个哭声响亮,劲也足,说是抱到跟前三两下就把奶给吸通了,接生婆只道可惜,可惜不是个儿子。”
……
在村里生活是这样,别人吃苦受罪的时候你过得好,其他人就喜欢抱起团来议论你。原先就有人说这何氏是懒婆娘一个,全靠那门手艺让夫家敬着,要不是她能给家里挣钱,就这种好吃懒做的还想过得舒坦?
现在大家伙儿又找到了新的安慰,她再本事又咋的,不还是没生出儿子吗?
程家兴娶她不是指望生儿子传宗接代?
生不出儿子那不是罪人?
何娇杏在暖烘烘的屋里坐着月子,压根听不见这些,程家兴平常也听不见,一般人说闲话都会避着,偶尔撞上个口头犯贱的他也不跟人客气,全都骂回去了。
小冬菇出生之后,程家兴说得最多的四个字是:关你屁事。
我老婆生了关你屁事。
生男生女关你屁事。
给多少赏钱关你屁事。
开不开席面关你屁事。
到他嘴里没让你出半文钱我家的事跟你屁相干,看不惯你别看,不服气憋着,憋不住气死你个八婆。
……
从小到大,程家兴那名声没好过。
这么说也不对,头年他还是受过夸的,就从恐吓威胁周大虎婆娘之后刚起来一点的名声就垮回去了。后来何娇杏怀孕,他做那些事村里婆娘看在眼里,也说嫁他是嫁着了,最难得就是男人家靠得住。这个名声也没撑过多久,在他骂过一圈之后也有崩的趋势。
管它崩不崩的,程家兴根本不在意,他又不靠村里人的评价过日子,再说世上最不缺墙头草,评价这东西第一靠不住,一辈子好名声也能因屁大点事坏了,要去经营这个累不死你。
程家兴一门心思给闺女办三朝酒,这次的席面开得的的确确非常成功,排场是赶不上成亲的时候,也相当热闹。
正好是农闲时分,程家包括何家亲戚能来的都来了。
不光是吃酒来,也有想好生看看他这院子,还有想问问他后面一段时间做什么计划的,小冬菇生在十月末,再有两个月又要过年,以他的性子,年前该有动作。
男人家说的就是娶媳妇儿、起房子、挣钱这些事,女人家分两头。
程家的在黄氏跟前杵着,
何家的进去屋里,看过小冬菇之后就在屋里面跟何娇杏说起话来,问她生完感觉咋样,又说了些坐月子的讲究,让她有这条件就养个三四十天别着急出门,月子坐不好回头一身毛病。
“不说这些了吧,我都听了好几圈,婆母跟大嫂就说过,家兴哥昨个儿还进了红石镇去跟大夫请教。”
小冬菇刚才吃过奶,没多会儿又睡,唐氏把外孙女包好放在摇摇床上,回头就听闺女这样说。
她笑骂一声:“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啊!没看见村中妇人多羡慕你吗?全说你嫁对人了。”
“我坐着月子能看见啥?料想是该有人要说酸话,家兴哥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他那天非说要办三朝酒,跟着忙前忙后的累了一通,听婆婆说就是让村里人气的,他跟人杠上了。”
唐氏问她怎么说?
何娇杏看看屋里就是伯娘婶子,就直说了:“本来他是无所谓,生啥都行,结果生出来之后村里人就笑话他折腾半天得个女儿,他那臭脾气能听得了这话?听说骂了好几场架,回来就说要气死这些王八蛋,让他们看不起生闺女的,以后他就知道别人家闺女比你儿子金贵,你儿子算个屁哟……”
伯娘婶子全笑出来:“心里这么想你嘴上别这么说。”
何娇杏无奈一摊手:“不是我说的,是程家兴的原话,转述而已。”
“女婿就是这性子,你记不记得有一次他来我们家,在竹林里跟你说话让你爹逮个正着,当时就跟你爹怼起来了。”
记得,咋能不记得?
“他也就出去做买卖跟人客气,平常都是有一说一,没见他给谁做过面子。”
话都说到买卖上,唐氏也问了何娇杏,问她年底有什么安排没有?长辈的意思也是家里多了张嘴吃饭,还是得好好挣钱。“我听东子说女婿伏天那会儿本来就要做事情,不放心你才把本来的安排全打乱了,现在你生了,趁坐月子这阵就该把买卖的事考虑起来,想也知道你们这一年花用不少,到年尾了该有点进项。”
“这事啊,我想过,家兴哥也跟我提过。”
唐氏提了提神,问:“怎么说?”
“脑子里好几种想法,还在琢磨哪个更有挣头,我这一年怀着小冬菇拘束得厉害,走快点他都怕我滑脚,这也不能那也不敢实在憋闷,等出了月子咋说也要大干一场的,正好把我这一年长起来的肉甩掉一些。”
她婶子让这话给逗乐了:“你也不胖,以前是太瘦了,这样正好。”
“穿着衣裳看是刚好,四肢也确实没胖什么,肚皮上肉松了。”
“刚生完是这样,谁都是这样,慢慢就恢复了。”
“到时候你看吧,要是外孙女不闹人,有亲家母搭手照看倒不耽误你们做买卖。要是她爱哭闹不好带你就做点简单的,别搞那么大阵仗。”
何娇杏说:“她现在一天睡十个时辰,能闹什么?再说我瞧着也不像是爱哭鬼,真哭了都很容易哄,抱着她颠一颠,再给哼哼曲儿又睡过去了。”
……
小冬菇好带这个话是婆婆黄氏说出来的,程家兴也回忆了一下,他想起铁牛小时候,觉得自家闺女哪怕每天也会哭两声,比大侄子要省心太多了。
刘枣花怀第一胎的时候,因为是程家这房头一个娃,那会儿都觉得新鲜,怀孕的时候养得也很不错。不说肚皮里的,她自己就胖了一圈。结果生完没过多久人瘦下来了,还不是因为吃得差了瘦下来的,就是铁牛人太闹腾。
何娇杏听完婆婆说,又听当事人回忆了一番,然后由衷的感觉小冬菇是好孩子,虽然前两个月闹了亲娘几回,还碎了一口石磨,生下来之后她就很乖。
饿了也哭,噗噗之后不舒服也哭,你哄哄她就听了,能收得住。
办完三朝酒,村里就有了类似于“嫁人要嫁程家兴”这种说法,都说他对外人再不客气对家里人是真好,肯疼婆娘,遇事也靠得住。
黄氏拿这个打趣过他,程家兴一脸冷漠,等老娘说完也就是哦了一声。哦完转头就往里屋走,问他干啥?说去陪媳妇儿看闺女顺便商量做买卖的事。
何娇杏是专门进修过厨艺的,会做的东西多,她自己也爱尝试,参照教程试做过不少网红点心,进入末世之前还很爱看各种美食节目,从那里头认识了很多地方特色食物。
最近在考虑买卖做啥的时候,她可劲回忆,想起一样看节目的时候觉得很哇塞,做出来过年也好卖的东西。
还是糖,名字叫嵌字豆糖。
就是用黄豆粉和芝麻粉搅和糖稀,做成两色糖条,用糖条拼出字形,黄的做底,黑的做字,拼好之后拉伸开,再切出小方块,字就进了糖里。
像富贵兴旺长寿这样的字糖赶上过年一定卖得好。摆出来是吉祥好寓意,吃起来就像把文化吃进了肚皮里。尤其家里有个读书人的,更喜欢这种寓意。刚刚好的是,供着读书人的多半都不是穷得叮当响的人家,他买的起。
何娇杏把想法大致跟程家兴说了,让他去隔壁村找秀才写一些寓意好的字,放着备用,还要把需要用到的东西准备起来。
“到时候熬糖和面的活你来做,这两步简单好学,我来拼字,我拉伸,我切……这个字糖除非他们看着咱做一回,轻易应该想不到怎么仿,能好好挣一笔钱。”
程家兴问她这做起来快吗?
“做熟了不慢,不过这不是膨开的,不占地方,不需要一块块包起来,不用牛车来拉,是挑出去论斤两卖的东西。说是这么说,我俩要做糖就没时间出去,还是批发着卖。正好大嫂前两天还说他们起了房子又把积蓄掏空了,问我年底做不做买卖。”
第70章
提到挣钱的买卖, 程家兴劲头就足, 趁何娇杏坐月子这段时间, 他先让隔壁村的秀才写了字,拿给媳妇儿让她琢磨着该怎么拼, 又上袁木匠家找到老四家旺, 请兄弟吃了顿酒同时定下压制糖条的木模具, 再然后就是在镇上和家里一趟趟折返, 拉回磨得细细的黄豆面芝麻面这些囤在仓房里头。
全部的准备工作都是在冬月里完成的,何娇杏坐了三十天月子咋也不肯再闷下去,她使唤程家兴去烧的热水痛痛快快把自己洗个干净, 准备投身到年末的字糖买卖里。
本来,给何娇杏伺候完月子,黄氏计划搬回老屋去的,她在这边住了快一年, 哪怕天天都能见着老头子, 心里还是惦记。
尤其秋天那会儿家富也挨着老屋起了新房, 跟着搬了出去, 还住在老屋那边的就只得老头子跟老二夫妻,想想都嫌冷清。
结果呢, 没等黄氏提出来,程家兴就看出她想搬回去,先一步开了口。
“娘你真想回去也等过完年啊, 要不你劝劝我爹让他搬过来住,我这头屋子宽敞不说, 要啥有啥,不比老屋方便?”
黄氏不肯:“你爹不会过来,这头再好是你跟你媳妇儿家,那破破烂烂的老屋才是我跟你爹的家,当初为了盖那个房子我俩也是省吃俭用的……我跟老头子哪天要是走不动了,跟着你们兄弟还说得过去,现在都还能干活呢,干啥搬过来碍你的事?都说远香近臭,还是有道理的。你那些毛病你媳妇儿不说,我看了就忍不住想说你,有点岁数的人嘴就是碎,又记不住事儿经常翻来覆去说,你听多了不嫌我烦?”
“又不是今天才烦的,烦着烦着不就习惯了。”
黄氏又想收拾他:“你个臭小子!左右你要是没事我就准备回去了,现在娃已经生下来,月子坐完,冬菇又是个好带的,需不着我不离身的盯着,有啥问题你喊一声我再过来……”
程家兴就叹口气:“前头不是跟您说过年前有买卖,我还买了这么多东西没看见啊?冬菇再好带跟前总得有个人,娘你帮我照看一个月,让儿子把这钱挣了,有钱才能做新衣裳买好吃的过个肥年。”
“那我白天过来,忙完回去歇。”
“别折腾了,还是年后回去!就这么说定了!您要是不答应我找爹说去,爹要是不答应那对不起我就要采取强制手段先把我哥的货给停了,您只管走,走了我不带他们!”
黄氏:……
“啥玩意儿?你还威胁上老娘?我是这么教你的?”
程家兴躲开不给她揪耳朵,哼道:“我天赋异禀自学成才,都说别管啥猫能逮着耗子就是好猫,别管啥手段有用就行!娘你可想好了,大哥起了个砖瓦房,钱花得差不多了,现在一穷二白。二哥房子都没盖起来,前头被骗后来给嫂子看病,现在他能拿出十两都算多……大哥二哥可全指望您了。”
讨债鬼!
真是个讨债鬼啊!
黄氏忍不住想把他捶进土里,她还没动手,何娇杏从后面走出来,出来就甩了程家兴一个眼刀:“你怎么跟娘说话呢?”
程家兴认命了,叹口气:“只要目的达到不就得了,我就是懒得废话那么多,娘你要真不肯搬回去也行吧……我还说多个人热闹点,您跟我爹搬过来住把老屋让给我二哥多好,也省了他存钱买地起房的功夫。咱又没几个人,偏要分在四个房子里住着,一家两三个,有啥意思?”
这话还真打动了黄氏,她想了想:“我回去跟你爹商量看看。”
“行啊,您劝劝我爹,让他过来跟我们吃住,老房子借二哥用着,暂时就不用起新房了。有钱存起来等以后二嫂怀孕不花用吗?就二嫂那个身体,怀上还不知道要多小心,到时候没准就要把二哥绊住,不预先准备些钱?就哪怕起个泥瓦房也不便宜,现在着急弄出一个,弄得不好以后推倒重起糟蹋钱,凑合住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
别看程家兴平时气人,真要跟你说起道理来,还是很有道理的。
黄氏跟着就回去了一趟,跟老头子商量,当天下午程来喜就跟他二儿子程家贵说:“跟着又要做买卖,你们娘还得在老三那头帮着带娃,人走不开,老太婆她舍不得我,我跟着准备搬去老三那头住段时间,老屋这边老二你住着,给我看好了。”
程家贵没听出毛病,他点点头,本来三弟跟大哥相继搬出去,他就有点着急了,现在爹把老房子托给他照看,那起新房的事倒是可以缓缓,爹娘都搬出去了,这头总不能空着。
程家贵把这事说给她媳妇儿听,要说周氏有点不甘心,兄弟们都搬出去住在宽敞明亮的新房子里了,他们还没把钱存够,想想挺难受的。可这种事,除了忍耐也没办法,那钱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只能慢慢存了。
周氏这一年特别难过,过年那会儿孝敬钱就给得多,后来为了修复跟娘家的关系她也买了东西提回去,再然后是被骗去五两,她身体坏了治病又花去一笔,现在是不用再喝药,七七八八的算下来他们就这么败活去十多两,手里竟然只剩下十来两银子。
十来两作嚼用能用很久,要起房天方夜谭。
年头上老三打口井就花了二十两,普通人家起个泥瓦房最少也要准备个二三十两,砖瓦房要多少钱看看程家富就知道,他们头年攒下不少,买块地起个房就全搭上了,给刘枣花剩下的也就三五两银子。
听说老三想出了新买卖,周氏顾不上难受催着程家贵去看看,他们过去的时候,大房几个已经在了。三合院那边灶屋房门紧闭,几人在堂屋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弟妹说好了好了。
大房二房的出堂屋走到檐下来看,只见何娇杏手里端着个白生生的圆盘,上头四个豌豆黄色的小方块,那方块上还有字,字形有点熟悉。
刘枣花反应最快,问她这啥?
“我喊的字糖,就是上面写着福禄寿喜贵之类字样的糖。”
“这是个是啥?”
“这个啊……”何娇杏笑了笑,指着一个个告诉她,说是富贵兴旺。
都不用何娇杏多说什么,想想只要口味不太差,掐在过年这种时候肯定好卖的。周氏脸就有点涨红,是兴奋的,她问说这个怎么卖?
程家兴刚才没说话,这会儿到他的部分了,他道:“这个总不能让我挨着来数,我们论斤发货,你拿去爱怎么卖怎么卖。”
“那你卖多少钱一斤?”
程家兴竖起两根指头。
“二十文?那快赶上肉价了……”
程家兴一听这话捂着肚子就笑了,笑了半天:“它要是卖二十文我折腾个屁,这二百文。”
这下周氏跳起来了:“二百文?谁买你这个?!!”
程家兴还是老神在在:“那外面糖铺卖的桂蜜要五百文一罐,我这字糖卖不起二百文?”
“可人家一罐也不是刚好一斤,总有个三斤。”
“那不是差不多的价钱?”
周氏心道这个差得多了去,拿货价二百文一斤,出去卖不得更贵吗?这价钱太不实在!
程家兴根本懒得废话,只道:“这东西一口气吃不了太多,除非大户人家谁也不会论斤买,也就称一两,拿个一块两块打发家里孩子或者办席时摆个盘。一斤二百文,一两就二十文,让你花二十文买个吉祥买个福气你舍不得那你吃土糖块去,这原就不是卖给穷光蛋的东西!”
程家兴刚说完,刘氏就开口了:“劝啥呢?做买卖讲究个你情我愿,嫌贵怕挣不回来别掺和就是,又没人拿刀子逼。”
刘氏巴不得能把瘟神送走,然而瘟神并没有立刻走人,还在犹豫。
她问何娇杏这压不压秤,一斤有多少?
“这个分量上跟绿豆糕桂花糕差不多。”
那就是压秤的东西,一两银子才能买五斤,五斤能有多少?这买卖真能做吗?周氏还拿了个糖块尝味道,她没觉得这个有香辣肉丝那么勾人,就有点豆面香,除了就是个糖味儿,就这也要二百文一斤,价钱太黑了点。
周氏怎么想都觉得卖这么贵别人不会买,反正换做是她就不会买!
这么一想,她就打起退堂鼓,说钱不凑手,让程家兴先做着,她再看看。
“我是无所谓,没你我还能发给别人,不过我这买卖没有半路来的,你信我就得信到底,不信我不强求,可你要是只想发财不承担丁点风险做梦去吧。别跟我说先来三五斤卖卖看,要拿货就是一箱走,这是批发生意。”
这番话程家兴是对他二哥说的。
想到自家手里就只剩十两,程家贵也不是很有主意,他问程家兴这个真的能卖吗?卖点是啥?
“我东西都摆这儿了哥你问我卖点是啥,你也真逗。明说吧这就是过年卖的东西,卖到年前就收工,卖点是上头的字,卖的主要是镇上甚至县里那些有点底子的人家。人有钱的不在乎少吃一两斤肉添二两字糖摆个吉祥如意盘,你地里刨食儿的觉得不划算,那天底下不划算的东西多了去,酒楼里一道大菜还能卖二三两,你不吃就不吃,有别人吃,泼啥冷水呢?这字糖要是人人都会做,是卖不到二百文,放眼望去就我一家有,价钱就是我说了算的。”
第71章
别说脑子一贯活泛的程家兴, 何娇杏大概也明白二哥为啥没法子干净利落的拿主意。
这么说吧, 假如他一穷二白, 可能会赌上身家性命求个咸鱼翻身。反而稍稍有点钱后,人的胆子非但不会变大, 还会畏缩起来。说到底, 没有的时候不怕亏, 有了他才怕冲动之下选错路赔个精光。
外面大商行也有搞不好做垮掉的, 要投入本钱谨慎一些总错不了,程家贵是想把前前后后都了解清楚,也想听程家兴说说这个批发去之后该怎么卖。
程家兴觉得他头年都教过生意经, 叫卖的口号自己想啊,这么合适在过年卖的东西又是独一份的咋都不可能亏……他就不想废话,心里想着有一会儿没见小冬菇,新手爹把刚才做出来的字糖给两个哥哥分了些, 让他们好生看看, 多尝尝, 回去商量好给个话, 自己就打算摸进屋看女儿去,进去之前他最后说了几句——
“卖点我说了, 东西给你们分了,随便看随便尝,要问我怎么卖, 我觉得背出去怎么都能卖。早说过做买卖不是行善积德,少钱不可能。”
“这就跟上赌坊一样, 下不下注你自己看,我不可能劝你的,我要是劝了,万一后面出点岔子,来个什么想不到的意外,真没挣着钱那不得我贴钱来赔?丑话说前头,我觉得这买卖咋都能挣,可要是你没做好亏了本也别找我,赔钱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程家兴说完就进屋去了,何娇杏慢他一步,也说了两句:“有些话点得太透没意思,可都到这份上我就直说了。我跟家兴哥改做批发就是人手不够想省点心,我们只管做,到点把货发出去,不想操心后面的事。如果什么活都让我们来做,我凭什么让利给你?要挣钱就得出力,要挣得多还得扛起风险来,做买卖就是这么回事。”
周氏心里着急:“我们刚学着做,没啥经验,弟妹你们有本事就多担待一些。”
“二嫂,我们也是头年摸索着入的这行,那点生意经卖米胖糖时能教就教了,老话重说我都嫌烦。做吃食买卖最要紧不外乎两点,口味和创意,只要货足够好按说咋都不会亏,最差也能保本。这个字糖比米胖糖还好收拾,是能放得住的东西,我想不到怎么亏,还要担待什么?”
何娇杏怀孕的时候脾气躁,生完又好了,看周氏纠结半天她还心平气和的,心想没得我供货的求你要,你要就要,不要总能发给别人。
他们担心货不够发都还没通知到东子,二哥二嫂要真不做,回娘家知会一声东子说来就来。
何娇杏不烦,刘氏要烦死了,她冲周氏摆了好几下手:“问完了吧?问完了你回去跟老二商量着,做不做一句话的事折腾啥?我这儿找弟妹还有事儿呢!”
“大嫂也有问题?”
刘枣花瞅瞅周氏,不肯当她面说,就把何娇杏拉旁边点,小声嘀咕说:“我想着老三总不会弄出个亏本买卖来带兄弟,这个咋说都是要挣钱的,就是吧……你这糖它压秤,发一箱不得有个五十斤?那一箱就要十两,两箱得二十两,我们盖起房子之后余钱就五两了,我怕不够,弟妹你给我琢磨看看这该咋整?”
都没等何娇杏说啥,刘枣花自己就憋不住了:“我就是想借十五两,借一个月,债不翻年,给二分利咋样?”
要是来借钱的是二嫂,何娇杏估摸会推给程家兴,结果是不借。
她不放心。
大嫂这个人,这一年相处下来互相之间都有些了解,她们两个处得也很不错,加之借十五两的确不伤筋不动骨,她心里就愿意了,还是说要跟程家兴打个招呼。
刘氏哪怕不聪明,还是会看脸色,瞧出何娇杏是愿意借,她心里悬着的巨石就落了地。
“那弟妹你帮趁我几句,跟老三说说情,确实是起了房子拿不出来,我刚还在想能问谁借,认识的人里头拿得出这个钱的实在不多。”
说完自己的事,刘氏又瞅了一眼拿着字糖转身离去的二弟妹周氏,她跟何娇杏说:“我都算到一箱估计要十来两,她肯定也算到了,我猜她手里只剩十来两银子,要全拿出来人舍不得,姓周的是这性子,屁大点儿事也要翻来覆去的琢磨,这么大事她能立刻下决断才奇了怪。反正三弟妹你别惯着她,她爱做不做,她不做我们还能多拿点货。”
刘氏说完也走了,何娇杏这才回屋,就看见程家兴有一下没一下的推着小床。
“闺女闹你了吗?”
“刚才哼了两声,我晃她两下就不哼了。”
何娇杏不放心,还摸了摸垫在小冬菇屁股底下的尿布,真是干的。
程家兴嘿嘿笑道:“我刚才也以为是要嘘嘘,就抱她把过尿,没把出来。心想总不是饿了,才喂过没多久的。”
说到这里,程家兴眼神往何娇杏身上某部位飘了飘。
何娇杏拧他一把:“你往哪儿看?!”
“我是关心你!媳妇儿啊……你今儿没涨奶么?”
这要是在动漫里头,他整个人就已经被拍进墙里抠都抠不出来了,何娇杏头上看不见的黑线跳了跳,想着这是亲丈夫,才忍了下来。
就在她脑补把程家兴糊上墙那个场景的时候,某人还手欠伸食指戳了一下。
何娇杏抬手给他拍开:“闺女看着呢,你也真好意思。”
程家兴非但没有不好意思,还多晃了他闺女两下,得意洋洋道别说她看不懂,看懂了又咋的?这说明她爹跟她娘感情好!
“……还说明她爹脸皮厚,比城墙拐角还厚。”
“别说我,你慢这么多进来是哥嫂又说啥了?”
“大嫂说本钱不够想跟我借十五两,说照二分利算,问行不行。”
“那你借了吗?”
“借不借总得跟你商量,还能光我说了就算?”
程家兴当真点头了:“你说了肯定算啊,你想借就借。”
“那利钱我们该不该收?”
“她给你就收下,没啥好想的。”
何娇杏点点头,又想到另一件事,问:“你这么了解二哥二嫂,你说他们能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这买卖他俩会不会跟?”
“应该还是会,人自己本事不大底气不足就会保守谨慎,已经得到的东西他只想牢牢抓住,怕亏出去再挣不回来。这种人不少,也没法子说好坏,是不会把日子过得太差但也很难发财那种。二哥二嫂拿不定主意还是觉得字糖在口感口味上没什么特别,就是个吃着一股豆香味儿的糖块儿,可叫我看来,这字糖最主要的卖点不是口味还是那个吉祥寓意,甭管是拿去打发孩子或者装盘摆桌,它都拿得出手,上面有字儿的就要比寻常的糖块儿金贵,赶在这个节骨眼,该它卖钱。”
“这个道理,我说了,他们听懂了,哪怕还是觉得价钱太贵,应该也会赌上本钱,就怕别人挣钱了自己干看着心里难受。”
……
程家兴说得句句都对,很有道理,可事情就是生了变数,晚些时候何娇杏给刘枣花送钱去,听说二嫂从他们三合院回去又不舒服,之前都说毛病治好了,二哥还是担心,怕有反复,顾不上商量事情赶紧领人去了镇上,这会儿他俩还没回来。
又过了个把时辰,程家贵过来三合院这边,一见程家兴就说他恐怕顾不上买卖。
问他咋的,才知道周氏竟然怀孕了。
程家兴就纳闷:“能把出来月份就不算浅了,不是说怀了之后月事就会停?你们事先都不知道?”
“周氏她之前喝那个药坏了身体,今年一直不太准的。”
“那二哥你是不能跟着跑,你出去了我嫂子在家有个啥状况我还怕付不起责任,你就在家好生照看着。”
程家兴又给他道了恭喜,让他也把好消息说给爹娘听听。二嫂的肚皮都快成娘的心病,只是怕给儿子媳妇压力不敢说罢了。
程家兴说着指指灶屋,程家贵会意,他进去果然见着当娘的在烧火,过去把这事一说,黄氏就道买卖是没有怀孕的媳妇儿要紧,让他这回千万当心。
“现在农闲,你多承担着,别让你媳妇儿忙活。翻过年老三这边买卖停了,三媳妇就有空照看冬菇,到时候你要下地,我再搬回去给你看着。”
“娘你再跟我说说孕妇该咋伺候……”
黄氏也说不好,只说要吃得好少劳累,别让她到处乱跑少给她干活就完事:“怀孕之后女人家口味和脾气都可能变,何氏那么好气性的怀着冬菇那阵子也闹过老三,你媳妇儿嘛……她要是为芝麻绿豆的小事情跟你拌嘴你就听着,能让则让。”
程家贵跟老娘取了经,想到前头弟妹怀孕的时候老三经常往镇上跑,把大夫都认熟了。他又去跟程家兴聊了几句,从他那儿听了些忌讳和讲究,这才高高兴兴回家去。
成亲这么多年,媳妇儿总算又怀上,程家贵不想考虑别的,就指望她这胎顺顺利利。他回去把火生上想给周氏蒸个蛋,还在打蛋就发现人从屋里出来了。
“你不是去给爹娘报喜,就回来了?”
“娘跟三弟都说孕妇挨不得饿,我想着你中午就没吃几口,赶紧回来给你做饭。”
“那娘呢?三弟妹都出了月子,现在我怀孕,娘不搬回来住?”
“冬天农闲,娘说年前这阵子让我自己顾着点,等老三他们忙完,年后她再过来。我想着你怀孕了在家休息就是,事情我来做,春耕忙起来娘再过来刚刚好。”
周氏问他:“你不挑担出门?你出去了谁照看我?”
“你都怀孕了还做啥买卖?我已经跟老三说了,这回我们不掺和,我就在家踏踏实实照顾你,你看这一年三弟妹怀孕老三不也把前后的事全都停了,弟妹吃得好睡得好,侄女生下来就比别家的结实。”
周氏听到这话眼前一黑。
“老三这样那是他有钱,咱不挣钱我跟肚皮里这个喝西北风啊?你跟娘商量一下,让她来照看我,你做买卖去呗。”
程家贵回想了一下他兄弟那番话。
说:“不管咋说这回的字糖买卖咱们一定掺和不了,我刚才过去报喜老三就说了,你怀孕了他也不敢让我出去奔波,怕我出门之后你在家有个情况他赔不起。老三是啥性子?他既然说了就不会改口,你好生养胎别想这些。钱是要紧,你跟你肚皮的娃不更要紧?挣钱的事等你生下来坐完月子再考虑吧,今年的错过了不还有明年?”
说是这么说,就怕明年另外两家有房有地有钱,自家除了娃一无所有穷得叮当作响,那日子想想就难过。
听说二嫂怀孕,何娇杏捉了个鸡过来看她。
程家兴则在听说这事之后第一时间下河边,让撑船出来的给他带个话,叫东子赶明儿过来一趟。
第72章
如果说把出喜脉的时候周氏是满心惊喜。
听说赶不上买卖她心里的喜悦就被冲淡很多。
偏偏程家兴这个说法还得到全家一致支持, 连老实大哥程家富都说如果是他的买卖这种时候也不会让二弟掺和。弟妹盼了这么多年才盼来这胎, 万一兄弟在外面做买卖时她在家出个啥事, 哪个担得起责任?
程家富知道刘氏跟二弟妹不对付,他自己装了一篮鸡蛋送来, 顺便开导了几句。
“掺不掺和”这个风波瞧着是过去了, 在问过东子的意思之后, 字糖买卖风风火火的做了起来。一开始何娇杏拼字的速度不是很快, 做的次数多了过程就变得流畅起来。她心里明白字糖的最大卖点就是中间用芝麻糖条拼出来的福禄寿喜贵,做字的时候便格外仔细,使得拉伸之后切出来都很工整美观。
托这买卖的福, 程家上下把这些吉祥寓意的字全都认熟了,尤其是挑着担子出门去的几个,客人说要发财给发财,说要长寿给长寿……做个买卖还认了不少字呢。
又要说这个买卖, 真像程家兴说的那样, 哪怕刘氏他们商量着抬了价, 算起来零售价抬到了二百五十文一斤, 利润还是很大。
一斤挣五十文,十斤五百文, 卖一百斤就是五两银子。
一百斤听起来多,装出来也就是一担,两箱子而已。
之前程家兴就说, 普通人买这个不会买很多,估摸是一两二两的称, 真给他说对了。买得多的还是大户人家,大户人家随便来个客人就要上盘点心,买这个就是过年用作摆盘,客人吃不吃不要紧,没吃的撤下去赏给下人也不是个事儿,一两银子能买四斤的东西对有钱人来说值个什么?
大哥就说他背出去头一天,镇上朱大户家的采买就要了四斤。
吉祥酒楼春来茶舍这些都买了,全是几斤几斤的走,采买全问他是不是天天来卖?卖到什么时候?
“就哪怕相信三弟你不会做亏钱的生意,要定这么高的价钱我还是有点心虚,差点没好意思喊,没想到生意竟然十分好做,也有不少人抱怨说太贵了,抱怨归抱怨,最后也都掏了钱。我照你说的,整斤的也卖三五块也卖,买得多还送他们,一百斤挑出去几下就卖光了,真没费多大力气。”
出去也就半天,他挣了就有五两,哪怕程家富不是个贪财的也压不住那兴奋劲儿,别提他媳妇儿刘氏了。
刘氏整个陷入到莫大的幸福里,她感觉自己轻飘飘的,来阵风都能飞上天去。
“我把东西卖完回来之前还去镇上的糖铺瞅了一眼,他们还在卖花生糖芝麻糖米胖糖这些。”
程家兴早知道了,他这一年经常去镇上,早了解过情况。就像媳妇儿说的,米胖糖看看就明白是咋回事,镇上二三月份便卖起来,都快一年。起初生意特别好,糖铺靠这个赚了钱的,时间长了就有点吃腻味儿,连价钱也掉下来,那个如今已称不上稀罕,还是有很多人爱吃,常去买,只是再也没有过头年那种火爆销售的场面。
以商人逐利的本性来看,字糖一推出去跟着应该也有人买去品尝学习,想想这个的复杂程度,就不是随随便便能琢磨透彻的。
很多东西吧,别人当你面做一遍,你是会恍然大悟觉得竟然就这么简单,没有人示范就是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程家兴估摸糖铺年前会可劲儿尝试,想尽办法都做不出来的话,没准就会打听到村里来。
他倒是不怕什么,只是叮嘱了一句,让大哥最好别一个人出去,卖这个字糖每天进出账多了一个人走只怕半路上被敲闷棍。
程家兴说话嘛,点到为止,后面大哥怎么安排他是不管的。把大哥送走之后,何家两兄弟慢一步也回来了,老大直接拿了钱回家,东子红光满面的过来给他老姐跟姐夫报告情况。他说这个生意比去年的米胖糖还好做,虽说口味不算独特,卖起来却快得很,酒楼茶馆都抢着要。
“别说酒楼茶馆大户人家,寻常人见着也有忍不住买一块两块的,这个过年卖真是太合适了,真亏我姐想得出来!”
东子说着想了想,他姐夫说这个是糖稀搅和黄豆面芝麻面做出来的,主要材料就这三样的话,发二百文一斤就哪怕工序再复杂,老姐那头的利润也相当大,还真是个挣钱的买卖。
可惜这个平常卖不好,就逢年过节或者家里有喜事才会想买点回去,要啥事儿没有只是想吃口甜的不会买它。
东子跟程家兴说着话,何娇杏听见也出来了。
“还跟你姐夫唠啥?回去歇着吧,这个月有你辛苦的。”
“我跟我姐夫说一下今天的情况……”
“那说完了还不回去?回去烧个肉吃,吃饱了早点睡。东子我也提醒你,这买卖利润大,你们出去当心些,最好多几个人一起,求个安心。”
“刚才姐夫就提醒过我,我回去跟老爹商量看看。”
……
黄氏把两头的反应看在眼里,一阵感慨,说乖乖这真是个挣钱的买卖!晚些时候等她把小冬菇哄睡了还关上门跟老头子嘀咕:“他爹,你说老二媳妇是不是没发财命?前头啥事没有的时候她不怀,到做买卖的时候把出喜脉了。这买卖你你看到了,我是不知道老三挣多少,老大他们一天两箱净赚五两,哪怕还是做到年前,个把月时间能挣百多两银子,啥也不干都能吃许多年了。这得是老三做过最大的一回买卖,老二生生的错过了。”
程来喜坐在床沿边,说:“那有啥办法?换个人怀孕还没这么麻烦,老二媳妇那身子骨……她怀上家里人是丢不开手,谁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待?”
“现在她恐怕还不知道这头的利润,要是知道了,你说会不会闹腾起来?”
“闹?能怎么闹?又有啥用?”
程来喜催着老太婆上床去,让她别想这些有的没,好好的给老三把闺女带好,过完年把人交还给三媳妇再去老二那头。“前头老大媳妇怀孕你照看了,这一年老三媳妇也是你照看过来的,开春之后还是回老屋那边去帮衬起来……虽然说分家了你管不管她都说得过去,不过咱们是做爹娘的,还是一碗水端平,别伤了老二的心。”
“我是这么想的,也跟老二说好了。”
“那就得了,其他事轮不到你插手去管,儿子都不小了。”
这回的利润就连黄氏看了都感慨,周氏得知以后是个什么反应可想而知。程家兴那个字糖在镇上卖疯了的事村里人陆续也听说了,想到程家贵没掺和,周氏娘家都替他急。
而这一次过来的就不是周大虎婆娘,是周氏她亲娘,听闺女说是因为怀孕丢不开手才错过了买卖,她娘整个人都窒息了。
“谁家没个怀儿婆?这有啥了不起值得耽误那么大的买卖?”
“家贵他怎么都不放心我,说咋也要把我照看好让这胎好好的生下来。”
“那让你婆婆来伺候啊,干啥非得他来?……哦对了,你婆婆在三合院给何氏带闺女,我是不知道闺女有什么稀罕,她要是不过来我还能帮衬你,你咋的钱不要了非得把男人拘着?”
周氏这才告诉她娘,说程家兴不同意:“听说我怀孕了老三就不让我们家的掺和,他说怕我们家的出门去了我有个啥事他赔不起。娘你说说我这是什么命?前头做梦都想怀,真怀上了又觉得他来得很不是时候。就我大哥大嫂卖着字糖一天就能挣五两,这比去年的好赚太多了,我们偏偏掺和不进。”
周氏只恨这肚皮不听话,都想一巴掌拍上去,她咬牙忍住了。
她娘劝她再去找公婆,现在怀孕了啥事不能谈?就说怀着娃吃喝要钱生完养儿子也费钱,大不了保证说真有个什么情况不怪他程家兴。
也只能这么试试,周氏跟着就过去了一趟,她拽着当婆婆的抹起眼泪来,让她别哭了有话好说她打不住,只道家里穷怀不起也生不起,日子难过。
黄氏知道她要什么,明着说了那事她管不着,谁能做主让她找谁去。
周氏想去找何娇杏,何娇杏人在灶上,灶屋门闩着,没给她开。
本来程家兴也在里头忙,看外面半天不消停,他做完手边这点活熄火出去了一趟。周氏哭着,他笑着,问二嫂是什么意思?
“头一回遇见当嫂嫂的找叔子哭穷哭惨抱怨自家男人没本事,你要是嫌我哥没出息和离可还行?过不下去就别过,别人吃不吃你这套我不知道,反正我不吃,你跑我这儿哭瞎了也没用。”
正好刘枣花过来,看做婆婆的跟二弟妹都在这儿杵着,她还跑了两步,问咋的?
程家兴顺势摸回灶屋并闩了门,接着熬糖稀拌豆面压糖条去。
第73章
黄氏不知道的时候, 程来喜就问过三儿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叫大家伙儿看来乡下婆娘怀孕就不是个事儿, 真要讲究也就是坐月子那段时间, 怀着的时候多数都还是要干活,挺大肚下菜园的也没少过, 咋的周氏怀孕就得让老二把买卖停了。
三儿子咋说的?
说周氏这胎跟别人的不一样, 她又是拜菩萨又是求生子药前头还让人骗得吐血费尽周折才怀上, 要是因为照顾不周没了, 她不怨人?
当下兴许因为挣了钱不怨人,万一连掉两胎以后再也揣不稳了,又咋办?
镇上那糟老头子就说怀孕亏身体, 落胎更亏,连续落几胎落成习惯的话以后怀上也生不下来。
程家兴才不想惹这种麻烦,找个下家还不容易为啥非得在嫂子怀孕的时候把当哥的弄出去奔波?都知道字糖买卖能挣钱,这买卖本身就不安生, 像程家富和东子他们都不敢独自挑担出门, 让二哥去做买卖, 他在外头不放心家里婆娘, 家里这个没看他回来心也落不到实处……两头互相牵挂,这胎还生个屁哦。
“话是不假, 你不让老二家掺和,周氏她心里岂不是更难受?对肚皮里这个也不是好事。”
程来喜这么说,程家兴一脸莫名, 回道:“我让二哥去做买卖这期间他家里出点事能攀扯上我,她自己胡思乱想把娃搞没了关我屁事?”
“总归是你二哥盼了好多年才盼来的……”
“我知道啊, 她要是知道轻重缓急能好好地把这胎生下来还好,非要折腾这胎落了也没什么心疼的吧,摊上这么个娘是儿是女都挺不幸的。至于我哥,真要娃还不简单,换个婆娘就得了,我哥不肯不就说明叫他看来嫂子比娃重要?这种事,我哥心里总该有数,爹你操个啥心?再说了,还是二哥亲口跟我说这回的买卖他不掺和,也是他说娃更重要要在家照看嫂子,我这才去找的东子,这不是你情我愿有商有量的事?”
是这样没错,问题就在于周氏后悔了,还不止她,亲眼瞧着这暴利之后,程家贵也是满心悔意。
不管是过日子或者养儿子,钱都是很要紧的。
现在想起来因为得知媳妇怀孕冲动之下就做了决定,当时还觉得就哪怕字糖买卖能挣钱估摸也是二三十两的生意,谁能想到大哥他们每天挣五两,那两旬不就是百两银子?
程家贵又发现家里多个孕妇其实也没他想的那么麻烦,毕竟娃还在周氏肚皮里揣着,只要她不往外跑老实在家待着就啥事也没有的。
这样一来,放弃这回买卖的损失就太大了。
程家贵后悔归后悔,决定到底是自己做的,没道理怨人,他也没脸去闹。
他沉得住,周氏沉不住了,捡了个程家贵下菜园的时候偷偷跑去三合院哭诉,本来以为把艰难困苦说一说,看在怀着娃的份上婆婆也该帮衬她,三弟妹何娇杏同样是个好说话的,这样事情还有转机。结果黄氏说做不了主,何娇杏压根就不露面,非要找她刘氏人就来了,让怀着娃赶紧回去歇着少出来蹦跶,尤其别来耽误家里的买卖。
如果说自己最终也掺和不进,她倒是巴不得生意断了。
周氏眼下就是恨人有,她心里头怨怪上,不敢挂嘴边说罢了。
怀着娃到底是优势,哪怕刘氏气得跳脚也不敢上手去拽她,没法子,她转身跑回老屋那边找了一圈,没见着兄弟,又往田间地里去了,半路上撞见提着白萝卜往回走的程家贵。
“是你自己说这回不掺和,你亲口跟老三说的,咋的现在又让姓周的去闹?你们早先说我怀着娃没什么了不起,那你媳妇儿又有啥了不起的?三弟妹忙着做糖她非要人出来说话,你俩是见着利了又想掺和进来?你媳妇儿啊跑去找老三诉苦,说她日子没发过了,我说她要不要脸你丢不丢人?”
“分家的时候我们两家拿的大头,田地这些老三都没伸手,结果才分完一年半你家过不了了,咋的老三生来就欠了你的,你过不了他就得抱着钱给你送去?”
“头年你们一个个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跟老三商量事的时候好歹还没分家。这既然已经分了家,你跟姓周的心里就该有点数,咱爹跟大伯也是亲兄弟,咱爹日子好起来了大伯没过来闹他吧?”
“由着家里媳妇儿跑去找兄弟哭穷,你也不嫌丢人,我听着都臊得慌!我做大嫂的是不聪明,也知道办啥事都得讲个规矩,尤其求人的事,不是你哭啊闹就能摆平的。要人帮忙就得低头,要借钱就得算利,都分了家谁会白白帮你啊?”
“……”
刘氏想着老二媳妇去三合院搞事耽误买卖就来气,火气上来她嘴不停叭叭骂了几大串,骂完要程家贵把他媳妇儿领回家去。
程家贵让做嫂子的这么骂了一顿,面子里子全没,他沉着脸把人喊回去了。周氏很少看自家男人做这个表情,心里也虚,她更明白自己的说点什么安抚一下,就低着头红着个眼眶说:“是,我就是仗着怀孕找过去的,错过这样好的买卖程家贵你不后悔啊?你当初为啥要找上老三把买卖退了,说句不掺和容易,现在就眼睁睁看别人挣钱。何家兄弟每天挣那几两本来该是咱们的,是咱们的!”
程家贵心里头五味杂陈,他道:“大夫说你身体不是很好,让我分出轻重,多上心你。”
“我才刚怀上能有什么不好?咱们现在这处境,挣钱不是第一要紧事?没钱过什么日子?”
“手里银子是不太多,总归有田有地有地方住……”
“你看看大哥跟三兄弟,看看别人的日子,有一口吃的你就满足了吗?”
程家贵心里不好受,他不想说了,让周氏歇着。
“我跟你明说吧,真要我眼睁睁看别人挣钱,咱们就这么穷,我没法好好歇着,程家贵你不为我想也得为咱俩的儿子考虑。”
这种话,跟程家贵说也没用的,程家兴那头除了做糖其他时候都用在女儿小冬菇身上了,根本不想跟烦人的嫂子纠缠,而刘氏生怕瘟神搅和买卖,她很多事都搬到三合院这边来做,甚至把她养了几个月的黄狗也牵了过来。这下子除了时不时的听几声狗叫,其他动静没了。
做买卖的又高高兴兴数钱,苦了怀孕的,三天两头不舒服。
周氏这胎一点儿也不安生,经常又是晕又是吐的,一旬之内程家贵带她进了三回镇上,济春堂那大夫都服气了,说没见过这么能折腾的。
“我跟你们说了怀孕之后别总怄气,要高兴,每天吃得好人也高兴就啥事没有,你非要反着干就别来找大夫救命,我救不了这个命!”
“那我媳妇儿她……”
“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抓回去熬给她喝,喝几天就没事。我再提醒你们一回,啥也不要想,也不要操心,也不要焦虑,也不要天天生气,这些对你肚子里的娃都不好。”
这年头穷人家很多看不起病,治伤寒感冒的药都不便宜,别说她是要滋补安胎。进一趟济春堂半两银子说没就没,周氏回去的路上更不好,走到半道上还抹起眼泪来,问程家贵咋办?
才刚怀上就这么花钱,自家这几两银子哪顶得住?
尤其又到年关,就哪怕不办年货也要准备一笔孝敬钱,这个年过完他们还能剩下什么?
这娃要怎么生?
生下来拿什么养啊?
“我就说那买卖不能丢,这一丢非但没有进账还要面临花钱如流水的情况……”
“大夫刚才说的你没听见?你别哭了!回头实在缺钱我去借点,你顾着肚子,不要操心这些。”
“话说得容易,咱家现在这情况我怎么不想?我睁眼闭眼都在想,打也打不住的。”
“你就不要盯着大哥跟三弟他们,多看村里其他人家。咱们有田有地还有些银钱咋过不下去?村里村穷光蛋多了去,欠一屁股债的都还在过日子,我们这还算好的,就两张嘴吃饭,上不养双亲下不养子女。”
……
因着周氏时常喊不舒服,程家贵更走不开,以前他有点事要出去半天只会告诉周氏让老实待着别做危险的事。现在光这么叮嘱都放心不下,腊月二十,他又有事,怕出去耽误久了特地跑了趟周家想请个人来陪媳妇儿。
过去周家的时候别人都不在,说是亲戚家办喜事,全家吃席去了,周氏她娘手里有点活没做完,想晚点去,就撞上女婿过来。
当然也想去吃席,但还是更想跟女儿好生唠唠,周氏她娘就托人带了个话,自己往何家老屋去了。
母女两个说了什么暂且不提,等程家贵回来,同丈母娘道了谢,又客客气气将人送走,他问媳妇儿周氏想吃点啥,准备上灶给她做去,就听过路的说周家院子闹起来了,周大虎婆娘站在院坝上骂人八辈儿祖宗。
前头程家兴就说了,年前是容易出事的时候,他还提醒过出门卖字糖的千万当心。
因着有债不翻年的说法,甭管是欠钱或者欠租的这两个月都被逼得很紧,给逼得急了就会有人走极端做出谋财害命的事。
程家兴这么提醒了之后,程家富跟何家兄弟都找了亲近的人一起出门,至今没遇上事。程家兴是有钱,他家里天天都有人在,贼偷儿这些也不敢来,周家就倒霉,估摸是知道他家全去吃席去了,就有人去碰了运气,家里正门是挂了锁的,没给撬开,旁边灶屋却只不过虚掩着。平常做贼的并不会往灶屋去,会疏忽在所难免。
那灶屋里别的也没有,只不过堆着干柴放着油盐。
去做贼的也不讲究,没偷着钱就把周家的猪油罐子抱走了,猪油罐子里平时装得不多,可这不是过年?前些天他们才熬过一回油,这罐是准备吃一整年的,出去吃个席的功夫它丢了。
周大虎婆娘在院坝上骂半天了,刚才骂完八辈祖宗正骂到子子孙孙就看见她兄弟媳妇小跑着回来。
“你上哪儿去了?你不去吃席不知道把家看着?”
“女婿有点事让我去照看闺女,我在程家那头,远远儿就听到你在叫骂,到底咋的?出啥事了?”
不等周大虎婆娘答她,边上人就说:“你家说是遭了贼偷,丢东西了。”
周氏她娘心都提起来,嗓子吊得老高,问丢了啥?“我出去锁了门的!锁头给撬开了吗?”
“你是锁了门的,你锁了家门那灶屋门呢?”
周氏她娘还想着灶屋里有啥可偷,忽然想到前些天熬那一罐子油,她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坐。
看她这样,周大虎婆娘也没骂她,转头骂上程家贵,说做女婿的不知轻重,他要出门不知道让他娘去照看,他娘有事还有他大嫂,大嫂也忙不开还能把人送去程家兴那院子去待半天,跑来这头来找什么人?侄女儿怀的是他老程家的种,还要娘家人管?程家上下死绝了吗?现在好了,人让他喊去家里猪油罐子丢了他赔不赔呢?
“这个也不怪女婿……是我说让他有事找我来……”
“行啊,你说不怪他,那你拿钱熬一罐油来!”
周氏她娘刚才还腿软,这会儿气着了,让大嫂讲讲道理,本来全家都要去吃席的,全家去吃席了家里不也没人,该丢的还是要丢。
“啥是该丢的?我们辛辛苦苦熬一罐油这省着点要吃一年,怎么就该丢???我想起来最后出门的是你吧,你没把门锁好就该你赔!你赶着去照顾外嫁女忙忘了就让你女儿女婿拿钱出来!没得白白吃亏的!”
周大虎婆娘边说边推她,让她要钱去,赶紧去。
周氏她娘哪里有脸?
“你不去是吧?你不去我去找他!我非得讨个说法来,程家的媳妇儿怀的是他程家的种凭啥来劳累我们周家人?他大哥三弟都是挨着住的,他不把人放去兄弟家院子大老远跑我们这头来找你,该不是把你引走了上咱家来做了贼?!”
……
哪怕天天忙着做糖,何娇杏也听说了周家遭贼偷以及程家贵挨了臭骂的事。二房那边因为周氏这胎怀相不好,这段时间没少花钱,哪里会肯掏钱去填周家的损失。
周氏她娘原就是自己愿意来的,她出门时家里丢了东西也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乡下地方丢钱的少,丢柴米丢鸡却不少见,除非当时把贼拿住,就这么点东西都闹不上衙门,到头来就只能自认倒霉。一整罐猪油的确稀罕,寻常人家丢了都要心痛好一阵子,可咋说也是自己没把门锁好,逮着女婿不放说不过去。
村里人一面劝,一面互相提醒,年前这阵多加小心。
就哪怕赖不上程家贵,还是有人说周氏不对,话是刘枣花传给何娇杏的,说外头的人都没想到周氏怀孕之后花样比谁都多。她才把出喜脉没多久,就看过好几回大夫,本来女人家怀孕顶多吃好些不干重活,也没有离不的人的说法,至少七个月前没有,各家婆婆也只管伺候月子,哪有刚怀上就跟祖宗一样供起来的?
“还有人拿弟妹你做例子,说你怀上之后咱娘立马就搬过来了。他就不知道那是老三去请的人!请咱娘过来同时还包了爹娘一年伙食,可不是白白使唤!”
“也就姓周的屁事多,我前头那胎是没生下来,也没让人手把手伺候我,顶多就是借着怀孕躲了点活计……”
“现在他们总知道姓周的不是省油的灯,我早说过她就是没怀上说不起话,怀上了能作上天去!不过吧,她这胎是男是女还不知道,要我说老二可不像老三生男生女都成,老二遭人指点了这么多年总是想要个儿子的,有儿子他腰板才硬的起来,这胎还不一定是儿子呢。”
何娇杏刚才忙了一阵子,看时候差不多喂饱了冬菇 ,正在歇气,顺便跟大嫂说说话。
听到这儿她也说了一句:“最好还是生个儿子。”
刘氏不解,嘀咕说她还想看姓周的笑话,看她折腾满月份结果天不遂人愿。
“分家一年半,如今看着距离渐渐的还是拉开了,二哥二嫂我们带也带不动,都带不动还同她比什么?我说指望嫂子生个儿子不是为她着想,我想着如果这胎能顺利生下来,是儿子会好一些。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要是闺女,这闺女准没有好日子过,那真是造孽了。”
“世人都偏爱儿子,不喜欢闺女,要都不生闺女的话,这些个儿子上哪儿娶媳妇儿去?要是各家得了闺女不好好教养,只给口饭吃让她不至于饿死,那长大之后能有几个好的?她嫁出去祸害的还是夫家。这就像是因果报应,嫌弃女儿家,生了不好好养,迟早得个糟心媳妇儿。媳妇儿要是娶得不好,祸害的又是子子孙孙。”
何娇杏平常不太会说这些,除了在程家兴面前她连话都不太多,今儿是有感而发。
从生下冬菇之后,村里有些人的嘴脸,她实在是看够了。
明明自己就是女的还笑话别人生了女儿,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一女一子才能拼成个好字,家家都是儿子他不绝后吗?
还不光是刘氏,黄氏同样听到这话了,她顺着媳妇儿说的想了想,是有道理。之前就觉得三媳妇同另外两个不大一样,不光是能挣钱这一点,她看着也是白白净净的,生得一副聪明人的通透样子,不太像乡下姑娘。
像这会儿,刘氏本来还有跟周氏较劲的意思,听她这样说,也改了口。
“弟妹你说得对,她要是生个闺女,那闺女恐怕没活路了,还是得个儿子吧。”
“但也要她能生下来,就现在这个折腾法,没准哪天娃就掉了。”
刘氏说完一回头,看见婆婆在不远处瞅着她,她差点跳起来,说还有事没做完赶紧溜了,生怕因刚才那几句吃教训。何娇杏又进屋去看了冬菇,看她睡着了人才出来,拜托婆婆看着些,她接着忙去。
周家被偷就是腊月二十,因为这事村里闹腾了两天,这已经二十几号上,何娇杏跟程家兴商量着还是像头年那样,提前两天把买卖停了,接着把年货办一办。
买卖已经做了两旬有多,这一回他们攒下的银钱相当可观,粗粗算下来就有几百两的数,具体多少要等买卖停了点过才知道。反正前头怀孕包括坐月子用去的都填补上了,她那个不大的钱箱子已经装满,最近又用了个新的。
程家富跟何家兄弟也在赚钱,跟着一起的还有陪着挑担出去的亲戚。
听程家兴说到利润大了不安全以后,程家富转身就跟刘氏商量了一通,宁肯分些薄利也要求个稳妥,他们各自也带了亲戚出门,每次都是三四个壮汉一起,这才没招来拦路打劫的。
人穷的时候抠门,挣了钱总能大方一些,刘氏这阵子过的也是天天吃肉的生活,给何娇杏这头就送了不少。何家那边除了挑担出去的,其他人都在打鱼卖鱼,因着“年年有余”这说法,稍微有条件的过年都会去买两条,最近这买卖也很好做。
东子还说呢,说等字糖生意停了他们抽出手来,还是跟头年一样抬一桶过来,让老姐天天都有鱼吃。
又道今年挣得实在不少,年后家里还想买几亩水田,想着哪怕自己种不过来,佃出去也好。手里田地多,心里踏实一点。
就很短的时间里,好像各家各户都把日子过起来了,盖房的盖房,买地的买地,成亲的成亲……大嫂好像也准备买头牛来,说牛能当个壮劳力,出门能套车,农忙能干活。
她还在琢磨这事,程家旺比着年前回家来,听说二嫂怀孕以及爹娘都在三合院住着,程家旺就没回老屋,跟程家兴打过招呼也借住过来。
过来住几天还让程家兴使唤帮着打了好几样小玩意儿,程家旺带回个话,说他明年可能也要成亲了。
第74章
程家旺说他准备成亲, 程家兴都愣了, 问他是做袁家女婿?
“是啊。”
“早先就看出袁家对你有点想法, 这两年没动静还当你不准备答应。”
程家旺说他闷头学徒弟也不认识什么姑娘家,要成亲就只能请媒人来说, 请媒人还可能遇上黑心煤, 师傅家的情况他算是知根知底的。师傅的女儿模样是寻常一点, 胜在脾气好人能干。
程家兴看了看正在跟娘说话的媳妇儿, 回头对程家旺说:“你想想清楚,我是觉得合不合适咱们先放一边,你喜欢才最要紧, 成了亲就要过一辈子,别娶回来发现不是那么喜欢,日子对付着过那你就糟蹋人了。”
程家兴说着还拍拍老四的肩膀,跟他讲了句良心话。
“你现在不知道, 就哪怕家底殷实, 日子一天天过着两人都会生口角起摩擦, 我跟你嫂子一年也要拌几回嘴, 我稀罕她,怕说得过分了令媳妇儿伤心, 总能在要紧的时候打住。这人对你来说无关痛痒的话,吵起来你不会让她,非但不会让, 还能找准了句句往心窝里扎,那日子过起来可就太辛苦了。”
人就是这样, 你喜欢,遇上麻烦会想办法解决,有困难也可以克服。
要不喜欢,都懒得为人多花半分心思。
有那功夫不如蒙头睡一场觉。
成亲以后人是会长进的,就连程家旺也感觉到,这一年多,他三哥改变不少。程家旺伸手勾着他三哥的肩膀,促狭道:“三哥你还跟我嫂子吵过?”
“说你的事儿呢,干啥往我身上扯?”
“好奇嘛,来说说,你真跟我嫂子吵过?”
程家兴抓了抓头,心一横告诉他:“你嫂子怀着小冬菇就一时高兴一时作,她挺大肚的时候正好是伏天,天热起来人烦躁,有段时间耐心就很差,经常说是风就是雨的。也就是她我才受得住,换个人你试试,早翻脸了。你看看二嫂现在烦不烦人?你三嫂跟她的区别就在于,你三嫂只闹我一个。她那段时间今天想吃樱桃明天想吃核桃,我就东一头西一头的,今天往山上跑明天往镇里去。”
“平时是三哥你点,嫂子做好了端来给你吃,那种时候也该你伺候着……倒是二嫂怎么回事?我秋收那会儿还回来过,才小半年没见感觉二嫂神相都变了,以前和和气气的,这次回来见她总垮着脸,一身丧气。”
程家兴斜眼一瞥:“想知道她的事你来问我?怕是找错人打听。”
“就是觉得怀着娃还是该高兴点。”
“是啊,人人都这么说,她不肯去想高兴的事你有什么办法?按说好几年没动静这下总算怀上了,不是大喜事?偏她除了把出喜脉的当天,没再笑过。”
程家兴说着都感慨起来,恐怕谁都不知道他从二嫂身上学到很大一个道理,用四个字来概括就是知足常乐。
手里有二十两的时候就该高兴我挣了二十两,别去看着隔壁人家有二百两的,你就算瞪成斗鸡眼那钱也到不了自己兜里,总还是别人家的。
“以前听过一句话,贪婪能让好生生的人变成面目可憎的恶鬼。”
两兄弟说到兴头上,当娘的就拍上他们后脑勺,一人给了一下:“眼看都要过年了嘴上没个讲究,什么鬼不鬼的?你俩闲着没事拽几桶水上来,缸子里用去一多半了。”
两人提了桶子慢吞吞往井边去,揭开井盖,放桶下去打起水来。
程家兴在拉绳子,程家旺低头看了看放在旁边的井盖儿,说:“三哥你回头的换个能把井口封严实的盖子,这个一揭就开,只怕来两个不安生的掉下去淹着。”
“家里来人的时候你嫂子就搬个石板盖上去,出不了事儿,这是方便二哥他们过来打水。我家这头平时没啥人来,现在冬菇还小连翻身都不会,也过不来这边。”
“铁牛呢?不过来玩?”
“跟我们有啥好玩?他更爱往大伯他们院子跑,那头娃娃多。”
“铁牛这都奔着七岁去了,大哥没给人取个大名?我在镇上,镇上人就是小时候喊小名,到该读书认字的岁数就取个大名,出门都喊大名。”
程家兴慢吞吞拽了一桶水上来,提着往灶屋走,边走边说:“你回头问问大哥,他怕是忙忘了吧。”
……
今年的买卖比去年还早两天停,头年他们米胖糖卖到腊月二十九,后来三十到初一初二也都很忙,大哥他们累得够呛。这不瞧着几头都挣得差不多了,而自家准备的材料也差不多全用光光,程家兴跟两头兄弟商量之后决定提前打住,合计好生休息一日,再为过年准备起来。
何娇杏他们做糖做到二十六。
程家富他们卖到二十七。
二十七这天,三合院里还来了几个陌生人,一眼看去就不是乡下人的打扮,他们穿着说不上非常好,却不是方便干活的样子。反正乡下男人没两个穿长袄,乡下女人也没两个穿裙子。
程家兴累了个把月,昨晚还跟何娇杏点了遍钱,今儿搂着媳妇儿补觉呢。
那几个人过来看到的就是人在院子里干活的黄氏以及过来搭把手的刘氏,程家旺都不在,他难得回来一趟跑出去找人唠嗑去了。
刘氏牵过来的狗崽子在汪汪叫唤,叫到一半挨了主人家骂。
“别吵吵,一边儿待着!吵醒了弟妹他们看我不扒了你的皮炖狗肉汤!”
黄氏跟看傻子一样看了眼大媳妇:“那就是个畜生,你还跟畜生讲起道理来,怕它叫唤倒是牵回家去!”
“我忘了今天不做字糖,牵过来栓这儿才想起……”
刚好说到这里,过来拿几个眼前亮了。
“这果真是程家院子?主人家是程三?”
刘氏一回头,把这几个上下打量过,狐疑问道:“你们谁啊?咋没见过?”
这几个看着像一家子,领头的男人四十几岁模样,还有个差不多岁数的中年女人,另外又有两个看着像儿子辈的……听刘枣花那么问了,那男人就说他是这家的姑爹,说那个穿裙子的胖女人姓何,是程家兴他媳妇儿的姑母。
刘枣花哪怕不清楚何家亲戚都有些谁,也知道那头相处和睦,想着这是财神爷的姑母她顿时就笑开了,拽着对陌生人充满敌意的黄狗让这一家子上院坝去,看他们走到狗子咬不着的地方才松手。
狗通人性,看来客是主人家放进院子的,就没追着咬上去,而刘枣花则进屋去拿了条凳出来,同时黄氏已经跟据说是何娇杏她姑母的女人唠上了。
何家亲戚刘氏认识不多,黄氏还是认识一些的,她对这个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就问了,问这个老姑是哪一房的?为啥事来?
“杏儿他爷行三,我爹行二,是她堂姑来着。”这女人有介绍了跟她一起过来的,说是她男人跟儿子,她夫家姓丁,太平镇上人,离这边有点远,过来一趟还不容易。
都说过来一趟不容易,那必然不是寻常的走亲戚,黄氏又问了一遍,问是不是有啥事。
何老姑却不直接应答,她扭头看了一圈,问杏儿人呢?程三又上哪儿去了。
程家兴睡得好好的,让旁边小床上的闺女闹醒了,刚才给换过屎尿布把人哄睡着才洗了个手准备上床就听到外边有动静。说话声使得杏儿都醒转过来,程家兴给她掖了掖被角,让接着睡,自己披上衣裳打着哈欠出屋去了。
睡得好好的给人吵醒本来就烦,是大宝贝他才没发作,本来把小冬菇哄好了就能接着睡的,外头偏来了扰人清梦的。
程家兴慢吞吞走出去,跨过门槛站在屋檐下不耐烦问:“不知道屋里有人在睡觉啊吵什么吵?”
“老三你来得正好,也把杏儿叫起来吧,这是她堂姑,说有事找她来。”
堂姑?
刚才起床的程家兴脑子没平时转得快,他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站那儿想了一会儿才从记忆里挖出一件事,上一年正月初八他陪杏儿回娘家时被东子拉到旁边,说前几天二爷爷那一房的老姑回来,问了很多跟何娇杏有关的事,东子让他当心点,怕这个老姑嫁出去年头久了人也变了。
当时程家兴还把这事放在心上,结果出了正月也没见着人,再后来媳妇儿就怀上他彻底把这人抛到脑后。
所以说有些人兴许会迟到,但她终究会来。
晚了一年这不还是过来了吗?
会在这时候过来,目的大概也想得到,该是想说字糖买卖的事。
心里面猜到了,流程还是要走,程家兴跟来这几个打过招呼,又拜托大嫂帮忙烧个水泡几碗茶,才道:“前阵子忙买卖,把我媳妇儿累得很了,人在补觉,老姑你不着急就等会儿,到吃饭的时候她总会起来,要着急就直接跟我说吧。从太平镇过来距离不近,费这劲总不是闲话家常来的。”
丁家几个噎得不轻。
这都什么时辰人还在睡觉???
见过懒的没见过这样懒的。
这话却不敢当程家兴的面说,何老姑笑道:“也没啥事,就是吧,这几天听人说隔壁镇上出了个吉祥如意字糖,还说是头年卖米胖糖那些人整出来的。我一想,米胖糖不是杏儿捣鼓的买卖?那什么字糖也是她做出来你们挑出去卖的?生意听说很好?”
“是还行。”
“那个字糖我们镇上没得卖,只听说过还没尝过呢……”
程家兴想想,说:“那就没法子,那玩意儿我们家里人早吃腻味,做出来的全挑出去卖了,一块没剩。”
“正好啊!让表妹现做一回,我们听人说得神乎其神早好奇那玩意儿是咋做出来的!”话是何家老姑她大儿子说的,程家兴瞅他一眼,实在好奇得有多厚的脸皮才能纵容的说出这种话来套方子。
换个人兴许就尴尬了。
程家兴就是有那种本事,他不尴尬,反倒能让别人下不来台。
只听他说:“材料全用完了,做不了,就哪怕能做也没得放人进灶上看的,我媳妇儿做糖的时候亲爹娘也别想进去,老姑您别嫌我说话直,就这么回事,咱们做吃食的把方子看得比啥都要紧。”
何老姑头一回遇上这么难缠的人,程家兴说完她都不知道该咋接茬。
这时候,端着热茶过来的刘氏也后知后觉的整明白了,敢情这几个是盯上字糖买卖来骗方子的倒霉亲戚?!真可惜它已经把茶叶水端出来了,不然非得呸呸往碗里吐上口水。
本来刘枣花的人设还是看弟妹不方便替她待客的好大嫂,意识到来这几个是坏胚,她笑都懒得笑了。在那儿小声念叨:“有些人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难得过来还是奔着发财来的,想发财又不走正道,真把人当成傻子。”
她念叨得实在很小声,丁家人只隐约听见几个词,没明白人在说啥。
他们也顾不上去琢磨刘氏在说啥,调整好心态给程家兴打起煽动,问他想没想把买卖做到周边各镇甚至于说各县去,毕竟挑担出去的规模实在太小,这买卖不做大了多亏?
丁家几个唾沫横飞,程家兴嘛,兴致缺缺。
只过年干一票都能把人累得够呛,还扩大合作?又要扩大合作还要守住方子那结果不是累死自己?人活着最重要得开心,买卖做得不开心了还做个屁,现在这样过着不也挺舒坦的?
程家兴这个态度,丁家人磨破嘴皮也煽动不了,眼看何家老姑要憋屈死,何娇杏收拾收拾出屋来了。
看他出来程家兴就站起身:“不是让你接着睡?出来干嘛?”
“你出来半天了也没回屋,不得是遇上事儿了?”何娇杏看着一院子的生面孔,问这都是谁啊?
这下刘氏跳起来了:“咋的弟妹你不认识?她说她是你姑!”
“我姑那么多,好些都嫁了几十年,平常也不往来哪里全认得出?”何娇杏看向那女人,就跟黄氏做的一样,喊了声老姑问她是哪一房的?
上门攀亲结果人家完全认不出,话里话外也是不亲近的意思,这就有点尴尬了。
可为了字糖买卖,何家老姑还是绷住表情,说她嫁得比较远,回娘家的次数就少一点。又自我介绍了一下,说是何二太爷那房的,嫁去太平镇那个。
“我想起来了,那是挺远,怎么挑在这时候上我家来?”
刘枣花帮何家老姑回了:“他们说半天了,为字糖买卖来的,说想跟你们合作干票大的。”
“那买卖我们停了,今儿就是最后一天。”
“放着有钱你不赚???你这孩子咋回事???”
“钱哪挣得完?都忙了个把月也该歇下来好好过个年了。老姑您要真是为买卖来的,我只能说声对不住。”
……
何家老姑来的时候真没觉得谈个合作发财有这么难,在这头待了一个时辰不到,她才知道这世上还有有钱不挣的傻子。何娇杏还要留她吃饭,她吃不下,跟男人和儿子气冲冲走了。
等那一家子走远,憋半天的刘氏问了一句:“我之前就想说,那会儿弟妹你们忙着做糖,不是开口的时候。”
“嫂子你有话直说吧。”
“那我说了?我想着这买卖挣头大,哪怕咱们做一段时间停了,别人琢磨不透迟早也会早上门来的吧?总有人盯上不死心,老三你跟三弟妹是咋想的?”
咋想的?
忙起来的时候真没特别去想,既然说到这里,何娇杏就地琢磨了下,想着字糖也就是逢年过节或者家里办喜事才会买,平常拿出去卖不好的,这手艺说起来不必留,要真有人能开个实诚价,卖就卖了。
想到这儿,何娇杏朝程家兴看去。
只不过对了个眼神程家兴就大概明白她有主意了:“手艺是杏儿你的,看你怎么想。”
“我想着年后要真有人找上门来,只要出价合适,咱们就把方子卖了,省了麻烦还能赚笔大的……你觉得呢?”
“行啊,只不过要真想卖就得卖给大商号,说出去镇得住人,还能结个善缘。”
夫妻两个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决定了这么大的事,刘氏就在旁边,都惊呆了。
她想着直接卖方子怪可惜的,又一想弟妹也说这个平时不好卖,每年就只能做这一波的话,倒还不如卖掉换笔钱回来,反正她会的也不止这一样两样。
刘枣花真情实感的羡慕了一通,羡慕完想到自家跟着老三也挣了百多两的数,现如今她跟程家富算是乡下地方的有钱人家,不光住上砖瓦房,有田有地还能买头耕牛,手里捏着银钱回头甚至还能送铁牛上学堂去读几年书,日子也算过起来了。
想着这些心里就美,刘枣花乐呵着,忽听何娇杏说:“卖方子的钱拿去是不是能在镇上盘个铺面?盘个前面是商铺后面带院子的,不做买卖的时候把门关了回乡下待着,想做买卖了直接进镇去还省了挑担的事。尤其像伏天里能卖的凉糕凉虾凉皮,那个挑着极不方便,得有个铺子才行。”
程家兴听着乐了,说:“老丈人还说你不是个有大志向的,平素只想安稳过日子。”
“我也是当娘的人了,当娘的不得稍稍挣点家当以后怎么给小冬菇备嫁妆?咱们以后还要生,既然要生,总得对他们负起责任,你说是不是?”
不等程家兴点头,何娇杏又道:“我想着银子放那儿还怕贼惦记着,要真是卖了方子,换回的钱不若拿去置产,有合适的铺面盘下来咱们自己开门做生意可,租出去也可,总是一份家业。就像东子说我娘家那头准备买几亩田,不也是一个意思?”
程家兴说他从前想过的,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提,之前捏的钱也不足以去置办像样的铺面。
到现在,他们条件宽裕很多,钱渐渐多了是要考虑怎么置家业。
刘氏已经连本带利把借何娇杏的十五两还了,这会儿听她说想置铺面,也动了动念头,后来何娇杏进屋里去给小冬菇喂奶,她没让程家兴在旁边看,刘氏倒是跟进去了。
刘氏老大不好意思跟她提了个事。
“我想着弟妹你们要是置起铺面,就不方便再带我们做买卖,可我又不甘心坐吃山空,就有个想法。”
“嫂子你说。”
“我想着弟妹你随便就能想出好多种的挣钱买卖,可你自己也做不了那么多,到时候你能不能传我一门手艺,我也想办法开个铺子,挣了钱给你分成。到时候你也能做你的生意,我这儿还有源源不断的孝敬,不是更痛快吗?”
……
真是不能小看刘枣花。
为了挣钱她也是能动脑子的。
仔细想想她这个提议真不过分,何娇杏会的门类多了她自己做不全,只要条件谈的拢,教人一手也不为难,这就跟卖方子是差不多的意思,区别在于卖方子是一口气拿钱,技术入股是源源不断的分成。
小冬菇扒着她娘吃奶呢,喂奶的偏着头想了想,说:“好的啊,到时候咱们铺子紧挨着,能拉来更多客人不说,有事也能相互照应。”
刘枣花拍拍胸口说幸好今天过来了:“我本来年后就要去买耕牛,这么看还是先捏着钱不买了,真要去镇上盘铺子做买卖的话,买头牛反倒不好收拾。”
“嫂子你也别着急,找我们买方子的都还没来,哪怕把方子卖了,铺面还要慢慢打听,也不是说咱们想要立马就有合适的,先有这么个计划,后面得慢慢来。”
刘氏也知道心急吃不着热豆腐,可哪怕知道,她想着还是痛快。
她这心已经朝镇上飞去,就指望能紧跟财神爷挣钱,把二房的瘟神远远甩在后头。
看她在边上做起美梦,何娇杏笑了笑,没把人喊醒。等到把小冬菇喂饱,给她连襁褓一起放进摇摇床里,何娇杏又在边上陪了会儿,听程家兴喊吃饭了才从里屋出去。
中午这会儿程家富还在外头,刘氏带着铁牛就在这边对付了一顿,她吃好帮着收拾干净才牵上狗崽回去,走之前跟何娇杏约了时候去红石镇上办年货。
一口气忙过腊月,他们两家都还没准备什么,这已经二十七了。
第75章
二十八这天, 程家旺留下看门, 程家富跟程家兴带媳妇儿进镇去办年货, 人穷起来哪怕过年也得算着点,手头上宽裕之后日子就好过起来, 他们不光买了福字春联买了花生瓜子还进了成衣铺子。
前阵子忙买卖去了, 没顾得上赶制过年要穿的新衣裳, 黄氏是有想到, 也不过只给小冬菇安排上了,其他人还穿着往年裁制的旧棉袄,这日才添上新衣。
程家兴去买了爆竹, 说要响响亮亮过个年,他们赶牛车出来的,手里又有钱,进镇之后看什么都高兴买什么都快乐。出来时才只不过拿了钱袋, 回去拉了半车东西。
难得出来逛一圈, 是高兴, 想着家里还有个等着吃奶的闺女, 一行人也没多耽搁。
牛车先在程家富家门前停了一下,老大夫妻将他们买的东西卸下去, 老三夫妻才回自家三合院。
他们清早出门,临近中午回去的,何娇杏赶着给小冬菇喂奶去了, 程家兴却注意到院里有水迹,问老四上午在家捣鼓了啥?
程家旺说:“三哥你们出门之后, 半上午那会儿老何家来了几个人,抬来两桶子鱼,听说你跟嫂子出门去了他们没多耽搁放下东西就走的,人走了之后我跟爹一道涮了个水缸,把活鱼装进去了。”
当初起房子的时候,程家兴备了三口水缸,一口放在灶屋里面,是平常吃水用的,另两口搁在屋檐底下,防火生财。何家抬过来的活鱼就装在檐下的大水缸里,瞧着都还很有精神。
“何家的说让哥随便吃,还说过两天再给你抬一桶来。”
“你跟爹怎么回的?”
“爹说这都很多了,不好意思,让别麻烦。三嫂娘家那头热情得很,反正说不听。我们要推辞他们就说过年本来就该吃鱼,生完孩子吃鱼汤能补身体。”
程家兴大概点了下数,又问:“还有多会儿吃饭?”
“哥你饿了?”
“这么多鱼我们吃不过来,我给大哥二哥送两条,还有大伯那头……我来装,老四你去跟娘打声招呼,陪我出门送鱼去。”
程家兴才刚回来没多会儿,又出门了,他这一口气走了几个院子,送了七八条鱼出去,回来的时候拿着大伯他们塞来的腊肉之类,脑子里想的是亲戚们对他的态度,大变样了。
程家几房人之间是不如何家那么亲厚,关系还是可以的,至少没有太大摩擦,有什么事找上门去大家都肯搭把手帮个忙。以前程家兴不太有出息时,亲戚们也跟他往来,可态度上随意得多,长辈们见着他都爱说教。现在很少有人说教了,真要说也是让他改改脾气,学那面团,软和些,别一身尖刺挨着就扎人。
程家兴是个很拉的下脸的人,那是在面对别人无理要求的时候,平时嘛,三姑六婆七大爷说个啥,只要是无关痛痒的他听着就听着,不太会反驳。
倒不是说就认同了别人,主要是你一反驳人家还能说更多,没完没了就很烦人。
长辈让他改改脾气,平辈的堂兄弟们则是另一种姿态,比起叭叭说个不停,这些人更愿意听程家兴讲讲生意经。这两年,时常都有因为拿不定主意来找他商量的。从娶媳妇儿到挣钱问什么的都有,村里人就是这样,他在三岔路口不知道怎么选择的时候就想跟身边的成功人士谈谈,听别人建议。
以前的程家混混现在已经是大榕树村第一上进青年,跟他套交情攀关系的还能少了?
在二爷爷家耽误了会儿,又在大伯他们院子聊了两刻钟,大哥听说他没吃东西就出来送鱼劝他赶紧回去先把午饭吃了,程家兴也没回去,他跟家旺还去了老屋那头。
过去的时候二嫂周氏刚吃了饭且喝了药,他二哥看媳妇吃过以后随便对付了两口,正在灶上涮锅洗碗。
听到兄弟喊他,程家贵放下洗碗布擦着手出来。
程家兴没说什么,程家旺一皱眉。
“怎么是二哥你在灶上忙活?咱们村里再懒的婆娘也不会把洗衣裳做饭这些活全都推给爷们去做,那要招笑话的。”
程家贵一身疲惫,强打起精神招呼两个兄弟,解释说不是懒不懒的问题,周氏她身子不便。
“你们嫂子哪怕静坐着时常都不舒服,让她来干活我提心吊胆的,还不如我来。”
哪怕刚分家的时候,身上一点钱没有,程家贵那精气神也不差的,现在却比当初还不如。程家兴说:“我们那头都忙完了,再留爹娘过个年,年后请娘过来帮衬你吧,二哥你也别光顾着嫂子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
程家兴心里面想着怀相不好这些都是自己作的,谁让她乱吃药拖垮身体?谁让她胡思乱想整天不安分?……看二哥这样,那些话又说不出口了。
程家贵问他们有啥事。
“我送鱼来,是我老丈人抬来的,也吃不完,匀两条给二哥尝尝。”
程家贵起先到了声谢,过会儿又说:“何家人好,在这点上三弟我真是羡慕你。”
“是听说周家遭了贼偷,仿佛还攀扯上二哥,怎么事情还没解决?”
提起这事程家贵脸色又难看下去。
解决?
倒霉事哪有那么容易解决?
都知道做贼被逮住是会被打掉半条命的,世人都痛恨偷儿,可各个村子里总有那么几个手脚不干净的。乡下地方又不像城里闭门闭院的,也就是全家都出门才会挂个锁,平时哪怕下菜地去也只是伸手把门带上。因着互相之间都认识,谁要是贼头贼脑的探过来立刻就会被逮住,平时丢东西的并不多,可每隔一段时间还是有丢个鸡丢点蛋丢两捆干柴的。
而这些都不比不上一罐猪油值钱。
这年头猪瘦,喂足一年顶多也就二百斤,那一罐子是两挂猪板油熬出来的,后面一整年或煎或炒就靠这一罐油,这给人偷了周家的不得气疯过去?
丢油的当天,周大虎婆娘就在院坝上骂了足足半日,后来这几天也是想起来就骂想起来就骂。
本来还发动村里给她捉贼,捉了几天也没逮住,她那一罐子猪油眼看找不回来,不得找个人赔?
周大虎婆娘怪她弟妹,问她最后出门为啥不挂锁?
要挂了锁给人撬开不怪你,没挂锁还不怪你吗???
骂完弟妹之后,她就跟程家贵纠缠上。油又不是程家贵偷的,咋可能赔?谁也没道理非要他赔,这罐子猪油钱他是没亏,跟媳妇儿娘家闹得不愉快也是事实。
周大虎婆娘还翻了笔旧账,说夫家这侄女真是个白眼狼,她受了委屈知道回来哭诉,挨了巴掌知道找娘家人打回去,怀了娃知道使唤亲娘帮衬,唯独挣了钱想不到娘家人。非但想不到,还藏着掖着生怕人知道,怕人知道以后找上她。
想当初周大虎婆娘曾拽着何娇杏说周氏好刘氏不好。
如今改口的也是她。
为这一罐子猪油,她亲口说出侄女不是个东西。
早就说过周大虎婆娘是个冲动之下啥都干得出来的,这些话就是气疯了不过脑子骂出来的,骂出来之后她才发现伤敌八百自损了一千。
不管怎么说,周氏已经嫁了人,也怀了娃,只要这胎保得住能顺利生出个儿子来,她慢慢也就站住了。
名声差点对周氏自己的影响不是那么大,却会拖累娘家妹子。
她那个堂妹头年好事近了,就因为她黄掉,当时差点要上吊的,好不容易才劝下来,家里又给说了另外一个,条件是差一点,也不好讲究太多。
这喜事要看要成,因为猪油事件稀里糊涂又完蛋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让程家兴来说跟他二哥屁关系没有,偏他总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好事一件没有,坏事层出不穷,精气神能好才奇怪了。
程家贵以前还同情大哥摊上刘氏这么个见钱眼开的媳妇儿,结果莫名其妙的他成了最倒霉的那个。让程家贵看来,他媳妇儿周氏也没有特别不好,就是爱多想,人不那么爽快而已,他不明白怎么日子越过越糟了。
在亲兄弟面前,程家贵稍稍诉了两句苦,程家兴听了几句就感觉没意思。
他不关心周家长周家短的,断了二哥的话说:“上午进镇去了,这还没顾得上吃饭,这些事以后有空再说吧,反正过年这阵子相处的时候挺多的。”
程家贵才知道他还没吃午饭,让人赶紧回去。
“二哥你也别太亏待自己,别想太多。这世上很多事你想不想它都会来,烦死了都阻止不了。再者,我总想劝你做人得干脆一些,心里知道自己要什么,要什么你就奔什么去,别样样都舍不得丢。还有就是,对自家人稍微实诚一点,有话咱们摆明了说,别总是打马虎眼……之前你是不是跟我说过,二嫂总是烦恼我媳妇儿为什么跟她亲近不来?杏儿最不喜欢心里门道太多的人,嫌处着累。刚刚好,咱二嫂总是心口不一。我们都知道她想要什么,还装模作样就很没意思。”
人可能真的都有恶趣味。
程家兴有时候也是那样,他又不傻,当然知道二嫂想要什么,她越想要,反而越不想配合。
关系和睦的时候,做什么都肯,觉得是兄弟嘛。
心里不痛快时就觉得我要带你赚钱还要顾你脸面,这关系是不是倒过来了?
……
程家兴走了之后,程家贵还愣了一会儿。
本来随便聊聊没想到会说到这里。
老三说弟妹不跟周氏亲近是嫌周氏心思重相处起来累人,说很怕这种心里想着二嘴上说是一的,还让他也别光埋怨周家,周大虎婆娘是很烦人,她说的有些却是心里话。你总不能嘴上说我们一家有事就去找人帮忙,轮到别人找你的时候就当两家人处防备起来。
程家贵从前总没认为他媳妇儿有大错,那是因为他们夫妻两个是站在同一边的,自己人看自己人当然没错。
说到底,周氏做什么都是为她小家。
程家贵就是小家里的人。
其实到这时候,周氏的确都没搞出大事,可人被逼急了是会跳脚的,接连不断的坏事情让周氏情绪很差,家里越来越薄的积蓄使她焦躁,这个时候有人摸清了程家的情况,找到喜欢钱需要用钱同时穷得叮当响的周氏,说跟她商量个事儿。
翻来覆去的折腾都没把字糖仿出来的家伙总算不耐烦了。
起先想到合作。
又听说何家有个老姑找过来都没谈成。
那没法,他们打起方子的主意。
找上周氏这个说得可好听了,说头年的米胖糖也是,年后就有仿货出来,做吃食买卖总会面临这种情况,就算外面有了卖字糖的他们笃定想不到是方子外泄,只会觉得别人有能耐把里头的门道给看穿了,让周氏不用担心。
来人说能给她一大笔钱,只要这个字糖的方子。
周氏的确是眼红,可她知道自己挣不了这个钱,一口回绝了。
那人脑子也活泛,拿了二十两出来让她说些知道的。
比如程家兴都去买过些什么材料,打没打模具,模具长什么样子,还让她好生回想看看家里人有没有偶然提到几句什么。那人说,她只要把知道的说出来这钱就归她。
周氏知道的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说出来就能换二十两,她能不心动?
她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又告诉自己是老三针对她,编出一套套的说法死活不肯带他们挣钱。且想着她知道的哪怕说出来也不会妨碍到谁。既然自家能挣钱,还不妨碍兄弟,那为啥不说?
程家贵去搓个衣裳的空档,周氏告诉偷偷摸过来打听方子的,应该是有模具,模具是程家旺做的,具体是什么样子不太清楚。至于说老三买过些啥,大概就是黄豆面芝麻面这些……
她一口气说了不少,听她说完那人却没给钱,转身就要走。
周氏将人拽住。
那人甩开她手:“你该不会真以为这点东西就值二十两?我劝你别嚷嚷!不然你夫家就该知道你见钱眼开吃里扒外。”
那人转身就走,一边走还嫌弃她没用,拿二十两吊着才说出这么点东西。
同行谁尝不出那里头的黄豆以及芝麻味儿?
周氏眼睁睁看人走远,只感觉脑子里嗡的一声,眼一翻,厥过去了。
……
这事出在二十九,当时程家贵躲在屋后蹲着搓衣裳,就是贴身那几样,他搓完拧去水想拿进屋去阴干,从后门进屋里来,却没见着本应该在屋里的媳妇儿。
他喊了两声,也没人应答,程家贵就自然而然把手里的木盆放下,往院子里去,刚走到檐下就看见倒在地上的周氏,程家贵心里一咯噔,赶紧上前去查看情况。
一碰上就感觉周氏手上冷冰冰的,再一看她裤子都濡湿了,裆上全都是血。
程家贵一下傻在原地,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没了,娃没了……
程家贵傻愣了一会儿,遇上有人从旁边过,看他蹲在屋前,跟前还摆着个周氏,就问他咋的了?这声问话让他惊醒过来,程家贵忍着痛失爱子的难受把媳妇儿抱进屋去,跟着疯跑出去找草药郎中。
从老屋出去到郎中家,就要从三合院前面的土路上过,黄氏跟何娇杏在院里杀鸡,余光瞥见有人疯跑过来,两人齐齐抬眼,一看是他。
这下鸡也顾不上了,黄氏把人喊住,问他跑什么?上哪儿去啊?
听见老娘的声音,刚才强忍着的大男人家一下就哭出来,“娘啊,周氏她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血,我娃保不住了。”
最近这段时间黄氏对二媳妇是有一些意见,但她还是比谁都希望周氏能好好的把这胎给生下来,别人成亲一两年就当爹,只程家贵这么多年了还没儿没女。
程家亲戚都说要一直没动静就休了再娶一个,黄氏又不忍心走到那步,女人家一旦被休后半辈子就完了,回娘家不会好过,再嫁也就是跟老鳏夫……黄氏一直都说再等一等,天老爷还是怜悯她,儿媳妇这又怀上了,黄氏准备好年初一就回老屋去,这一回去至少照看到她出月子,咋的把出喜脉都才个把月,就没了???
“不是让你好好照看,你咋照看的?你让她干什么了?”
刚才憋着一口气往草药郎中家里跑,被当娘的喊住之后,程家贵也是手软脚软,他心里慌得很,说没让她做事情。
“这段时间饭是我煮,药是我煎,吃完了碗也是我洗,衣裳都是我躲在屋后偷偷搓的……大夫说她怀相不好,我哪敢让她做任何事?我刚才让她在家歇着,我转身搓了两件衣裳,回头一看人就晕在屋前,裤子也打湿了,上面全都是血,都是血。我的去找大夫,找大夫来给她看看。”
……
都说到这份上,大夫来也就是保周氏一条命,娃肯定没了。
她这胎明摆着还没满三个月,没满三个月的本来就不稳当,很容易掉。
就因为知道三个月以内容易掉,老二说不掺和买卖黄氏是举双手同意的,这胎怀得太突然,落得也太突然。
程家贵接着往草药郎中家里赶,黄氏也顾不得大过年的讲究,丢下收拾到一半的鸡就要往老屋去。何娇杏也要跟去帮忙,让她拦下:“你过去也帮不上忙,大过年的就别往身上沾晦气,把你闺女照看好。”
黄氏嘴上还冷静,头上也晕,她迈开第一步时还踉跄了下,何娇杏实在不放心她自己过去,就把人扶到老屋门前。黄氏人进去了,何娇杏没跟进,她想想跑了趟大哥家,把事情通知到大嫂那里。
听说周氏又落了胎,刘氏都惊呆了。
“老二也是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她,啥活都不让干的,咋会没了?弟妹你打哪儿听说的?我一点儿风声也没听见!”
“就刚才,二哥疯跑去找草药郎中,娘看见把人叫住,他自己说的。”
刘氏把围裙一解,说看看去。
两人都没进屋去沾血腥气,就在灶上帮了点忙,刘氏给烧了锅水,何娇杏回去接着收拾她那个鸡,想着炖出来也能给二嫂匀一碗去。
鸡是炖出来了,负责端过去的是程家兴,送进屋的是刘枣花。何娇杏因为家里有个小闺女,怕过了晦气要讲究一点,刘枣花就不怕,她家只一个铁牛,铁牛都七岁大了,人长得憨头憨脑的身板结实得很。
刘枣花把汤送进去的时候,周氏已经醒转过来,做婆婆的在边上问话。
她跟着听了几句,出来就往何娇杏那头跑,见着人就叭叭说起来:“全家上下我跟姓周的相处最多,我比老二还了解她!这回的事肯定不简单!”
何娇杏也在喝汤,一听这话都停下动作,问:“怎么说?”
刘枣花前后看了看,没别人。
这会儿也不会有别人在,几个男人家都过去老屋那边了,都在那边堂屋里呢。刘枣花笃定了跟何娇杏说:“老三把鸡汤端过去,我送进屋的,我送进去时娘在问话,想知道她怎么晕在屋前,姓周的那个反应我看着不对,心里应该装得有事,但却没说。”
“你想想看,她要是身上不舒服出去干啥?我们怀着娃的时候有点不舒服也会在屋里躺着,她不比我们仔细?再说就哪怕老二这段时间没去挣钱,也不缺那一口吃,要说她是因为吃得太差所以站不住晕过去,那早些年吃得更差的时候咋没晕过?这个说法站不住脚,铁定是老二去后面搓衣裳的时候出了啥事。”
“要是她占道理,落得这个下场不闹腾吗?好不容易怀上的娃没了,要是我能疯掉,咋都要找罪魁祸首算账。她就跟失了魂一样,一声不吭的,你说是不是因为遇上了什么说不出口的事?”
“她总不会背着我们偷偷搞了啥动作吧?”
第76章
在同周氏相关的事情上, 刘枣花总能迸发出热情。尤其如今买卖收了, 她有大把的空闲时间, 在同何娇杏唠过以后,刘氏就跑去村里的老榕树下, 跟别家婆娘打听起来。
大榕树村之所以叫大榕树村, 就是因为村里有棵存在了几百年枝繁叶茂的老榕树。
老榕树下就是村里闲汉及嘴碎婆娘混时间的地方。
尤其伏天里, 干完农活以后总有人拿着蒲扇过来纳凉, 冬天过来的人略略少些,可只要过去还是能寻着说话的人。刘氏往兜里揣了些炒瓜子,又打了声招呼, 奔那头去了。她本来还想稍微委婉一点,略略打个铺垫,结果那些阿婆婶子一看见她眼都亮了,连忙招手把人唤到跟前。
“我看草药郎中上你家去了, 是谁在年关上出事了吗?”
“人好像是程老二去请的吧, 是不是周氏?”
“我婆婆说月份浅的时候把出来也不能嚷嚷, 最好是满三个月再往外说, 说早了怀不稳的。前头何氏怀孕的时候,不是说一早就感觉是不是有了, 拖了段之间才去请的脉,大夫给了说法之后人就没往外跑过,安安分分在家里养着……周氏就该学她, 三个月前和七个月后都要格外当心,像她那样三天两头是事儿, 那怎么行?”
“要我说还是命里没有才会生不下来,你想想那些精穷的人家,怀上了日子也不好过,不还是要生?”
“我那妹子就是,她不会跟人相处,就不招婆婆喜欢,怀着的时候啥活都得自己干,有一回冬天下菜地,在田坎上打滑整个摔进旁边冬水田里,上下几尺的落差,人就只是糊了身泥,拽起来啥事儿没有。她说她那阵子前后摔过好几回,娃还是好好的生下来了,就可惜了是个闺女。”
“……”
刘枣花还没开口,其他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好在说了几句之后有人想起她,让大家伙儿打住:“铁牛娘你也说说,别光听着。”
刘枣花就说她弟妹啊,不知道咋的大白天里昏厥在屋前,出事的时候二兄弟在屋后干活,等到发现已经晚了。
“你是说她这胎落了?”
“我记得她是在铁牛出生前后进的程家们,算起来六七年了吧,你铁牛是满上六岁奔七岁去了?六七年里落了两胎,她这是什么命?”
刘枣花说:“别管是啥命,我们家里都没搞清楚是咋回事,好端端的人咋会昏过去?老二发现的时候说她两个手冰凉冰凉的,那棉裤都让血水打湿了。”
“出了啥事她自己总该知道,人醒过来再问她呗。”
“说起来,就是程老二跑去找草药郎中那会儿,村里来了生人,听说是匆匆来匆匆走的,你们说会不会跟他有啥关系?”
听到这话,刘枣花精神了:“你说仔细点,是怎么个人,他到没到我们老屋那头去。”
那婆娘摇头,说不太清楚。
“不是我看见的,是周大虎婆娘。她家前些天不是丢了罐猪油,都说当时没把人逮住那油肯定就找不回来,大家劝她想开点,她还在骂,说要捉贼。早先从她家门前过,听她说村里头进了个贼眉鼠眼的,要不是看穿着还体面,差点就让她打成偷油贼了。”
刘枣花想了想,把兜里的瓜子全给那婆娘,让她去问问周大虎婆娘,来村里那个贼眉鼠眼的有没有往程家贵住那头去。
那婆娘知道刘枣花跟周家关系差,她就帮着跑了一趟,一问,还真的有!
“听说就是从那方向过来的,去没去你二兄弟家就不知道。”
……
刘枣花是指望能打听出什么,却没想到真能得到有用的线索。
周大虎婆娘看到那个匆匆赶路的确实就是来打听方子的人,说他看着贼眉鼠眼的倒不是人长得猥琐,主要还是周家遭了贼,周大虎婆娘这阵子看人的眼光自带审视,稍微有点反常的都能给她怀疑上。
让其他人瞅着顶多觉得那人是有要事急急赶路,让她看见就变成做了坏事急急跑路。
人在八卦的时候还喜欢夸大了说,从她嘴里过一遍,再经由中间人传到刘枣花耳中,仿佛就能确定事情跟那个生面孔脱不开干系。
刘枣花没想到事情其实同字糖方子有关。
程家兴他们防备意识好,做买卖那阵子灶屋轻易不让人进。包括她包括程家富以及何家兄弟都不知道字糖具体是怎么做出来,更别说老二家。
没想到这里,她思维一发散,想到其他地方去了。
她猜测二弟妹是不是跟那个进村来的生面孔有什么勾连,还是说做了对不起老二的事情才跟个锯嘴葫芦一样闷不吭声?
好在刘枣花还知道说出来的话要负责任,到底是私下臆测的,她没敢叭叭往外传,只是寻着机会试探起周氏。还去问了做婆婆的,问她弟妹后来说什么没有?
“落这胎给她刺激大了,到这会儿人还没开过口。”
“那就这么过去?不问问是咋弄没的?好不容易怀上又掉了,她以后怀得上吗?”
话是在院子里说的,但没刻意控制音量,人在屋里的周氏也听见了。她一直没开口来着,这会儿却跟受了刺激似的,蹭一下坐起来冲窗口的方向嚷嚷:“我怎么怀不上?你才怀不上!”
刘枣花的火气也上来,直接闯进屋里,跟倒豆儿似的把心里话全倒出来了。
“周大虎婆娘说了,你出事的时候有个不认识的贼眉鼠眼的男人来过,是他把你这娃搞掉的?你为啥藏着掖着不肯说?你跟他啥关系?”
本来不确定的事情,在看到周氏的反应之后,坐实了。
刘枣花清楚的看到周氏变了脸色,虽然她很快又稳住了,那一瞬间自然的反应已经出卖了她。
“你还真是背着老二跟别人搅和上了!那娃是让你奸夫搞没的?”
这下周氏顾不得自己刚落了胎,下床要撕刘氏的嘴,骂她黑心肺烂肚肠颠倒黑白坏人名节该下十八层地狱去!
就一转眼两个媳妇儿扭打上了,黄氏费老鼻子劲儿也没把人分开,她没法,扭头看了一圈见着个装水的碗,她把碗举过头狠狠摔下来,粗瓷碗碎开的声响惊着两人,她们才停下动作。
“老二媳妇你下地来干啥?你以后还想不想怀想不想生?”
“还有老大媳妇,你刚才说的有啥凭据?你说她偷人就要拿出凭据来。”
刘氏就把前后的事跟做婆婆的说了,还说她刚才提到姓周的就是一脸心虚,她肚子里的娃会掉指定跟这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那会儿鬼鬼祟祟进村的生脸男人脱不开干系。
“你胡说!我没做过对不起家贵的事!我没有!”
这下就连黄氏都觉得不对。
前头不管问啥她丁点反应也没的,一声不吭,这会儿话多起来,要说是因为老大媳妇嘴上没把门招的,那反应还是大了一点。
黄氏盯着二媳妇猛看。
起初周氏还咬牙跟婆婆对视,对视了一会儿她就顶不住,在婆婆怀疑的目光下把眼神转开了。
这下不止刘枣花,黄氏也怀疑起来,当下没实证她没冲二媳妇发难,她转身找到俩儿子,让去打听看看那时候进村的到底是谁。
得她吩咐的就是老三老四,这两个机灵,遇上事儿黄氏最先想到的总是他们。
程家兴跟程家旺去问了,亲眼见过那男人的都不多,认识他的更是没有,这事本来要不了了之,谁知道磕磕巴巴过完年,正月初三那天,这人又进村了。
想到程家人曾打听过,村里人见着他就赶紧上老程家报了个信儿,程家兴拿着烧火钳夹他早先埋进灶膛里的红薯来着,忽的听说那人又进村了,他把红薯又埋回去,抄着烧火钳就跑出家门。
他在村道上将人堵个正着,张嘴第一句是:“有点事儿想问你,哥们儿吃碗茶去?”
程家兴把人带回三合院来,何娇杏端出两碗热茶,这空档,程家富、程家旺包括最先打听这事的刘枣花都到齐了,上头二老也在。
那人原是将计就计来的,看阵仗不对他也怕势单力薄吃了亏,就要找理由脱身。
让程家兴一伸手拦下来。
“哥们儿别急,有几句话想问你,说明白就放你走。”
“我说了还有事……”
“有事也给我老实待着,别逼老子拿麻绳捆你在这儿。”
那人脸色一变再变,还是忍耐下来,让他有话直说。
“那我就说了,你上回进村来做什么的?是不是去了我二哥家里?又对我二嫂做了什么?”
那人没立刻应答,看反应是在掂量,刘枣花急了,伸手把程家兴拽开怼上前去:“你就说你是不是姓周的在外头的奸夫?你跟她干没干对不起我二兄弟的事?你可想好!别以为能骗过咱,该打听的我都打听清楚了!”
……
……
那人结结实实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回了一个字:“哈???”
他真的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说:“我是去找过程二嫂子,至于说为什么事,你们问她本人去啊。我眼再瞎也没得看上那么个女的,真要挑有妇之夫勾搭,也得找程三嫂子这样的你说是不是?”人说着还冲何娇杏眨巴起眼,何娇杏就在边上,一抬手给他拍了个小臂骨折,并表示这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有妇之夫面对调戏时的自卫反应,对不住了,这人呢要想命长就别犯贱,要犯贱总得吃点苦头。
挨这么一下那人要痛晕过去,程家兴看都没看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个帕子给何娇杏擦手来着,擦干净还吹了吹,关切道:“就这样的我也能收拾得了他,哪轮得到媳妇儿你来?手痛不痛?”
得说村里人还是淳朴善良,来弄方子的倒霉蛋就这么给人架去看大夫,至于程家上下,顾不得关心他的死活,除了留下何娇杏照看小冬菇,其他人全上老屋那头去了。
后来的发展是谁也没料到的,何娇杏从程家兴那里听说了前因后果。
“看爹娘的意思,这一回无论如何都要让二哥休妻,哪怕他不肯,长辈出面也要替他把人休了。”
“为什么?给我打断手臂那个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程家兴想起他的烤红薯,从还有点余温的灶膛里掏出来,拿草纸裹着掰成两半。一半自己拿着,一半递到何娇杏手里,看她吃上了才说:“我们过去问话,二嫂说那男的只是来买字糖方子的人,告诉他找错人之后,他就走了。”
“我就奇了怪,告诉他找错人的话,他怎么会直接走?不该改道上咱们家来?结果我还没问,大嫂跳起来拆了二嫂的台。”
在周氏的事情上,刘枣花直觉从来很准。
她就说不对,说周氏没讲实话。
要真是这么光明正大的理由,那为啥直到今天才说出来?这有什么说不出口?她还问了周氏,就因为人家来买字糖方子,几句话说下来你就晕了,这说辞拿去骗傻子,傻子都不会信。
刘枣花也懒得去推敲,一口咬定说还是奸夫,是奸夫跑不了!
你说他不承认,还做出嫌弃的样子。那他刚才都被逮住了,敢承认吗?谁知道是不是装出来的嫌弃呢?天底下瞎了眼的大有人在,也不差他一个。
“……大嫂差点把二嫂给逼疯了,她不说明白就要背上通奸的名声,没法子只得做了交代。刚才那个不是正儿八经来买方子的,是使手段来套方子的,应该是听说二哥二嫂他们没掺和进买卖,料想他们对咱有埋怨,又拿了银钱做诱饵,想从嫂子那头打听出点什么。”
这倒是说得通。
“可大嫂不是说二嫂在被问到的时候心虚了?真要是遇上这种事,她心虚什么?完全可以直接告诉咱们,咱们还要记她一份情,谢她提醒不是?”
程家兴吭哧吭哧啃了两口烤红薯,点头说是啊:“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说她这套说辞还是站不住,错漏百出,问她是不是私下跟人做了什么交易才心虚起来?……总之最后还是逼问出来了,那男的答应给她二十两银子,让她知道什么就说什么,她说她想着自己知道那点儿无关痛痒,就说了,结果那就是个死骗子压根没给她钱,没给钱不说还反过来威胁她,给她生生气晕了过去,这才把娃落了。”
“周氏还想让二哥去找那男的算账,正好,咱爹娘也要二哥休妻。她觉得价码合适就能卖咱,这回是芝麻绿豆的小事情,那以后有要紧事呢?要说她到时候能稳得住见着成百上千两的银子也能想着兄弟情,你信?”
何娇杏摇头。
想想还是安慰说:“以前都是小事情,这回的确……不过咱俩一直防备着的,不怕她往外说什么,这次就看二哥怎么想了,他觉得凑合着也能过咱们以后远着点也就是,也别去做那恶人逼着当哥哥的休妻。”
“我也是这么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先一步回来了。”程家兴说着话,把最后两口烤红薯啃完,扔了皮尔擦干净手说,“你说她干出这种事,怎么还有脸喝咱家鸡汤?早知道我就算泼臭水沟里也不会端去给她。”
果然,就哪怕她说的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情,程家兴还是有点生气的。
哪怕这回的买卖没带她,程家兴也没哪里对不起他二哥二嫂。
结果这嫂子有意思,只记仇不记恩的。
“这回买卖没带她真做对了,生生试出个白眼狼来。要是带她挣了这笔,眼下怕还看不出她本性。”
程家兴没说好气啊这样的话,何娇杏却感觉他有些火气,她抬手在男人后背上顺了顺,看效果不大,就说有些困意让程家兴陪她睡会儿,两人关门闭户进了卧房去,大白天的啪了一把。
看自家这个一把火烧着没出发,索性让他发床上了。
事实证明适当运动的确有益身心,后来程家兴就顾不得想二房的糟心嫂子,心思全放在他媳妇儿身上,啪完还在说骚话,讲什么生个冬菇好处不少,胸前就比刚成亲的时候波澜壮阔了一些。
何娇杏翻过身去侧睡着:“再心疼你我就是傻子……”
程家兴从后面抱着她柔软腰身,出月子之后忙了个把月,这一通买卖做下来何娇杏如愿以偿的掉了肉,现在小腹是不如怀孕前那么平坦,也差不多恢复过来。还剩了点软肉,程家兴摸着挺舒服的。
他在媳妇儿小腹上揉揉揉捏捏捏,就挨了一下打。
“闹什么呢?”
程家兴就贴她耳边笑,笑得低沉性感的:“就说你不对劲,原先大白天里怎么都不肯给我碰的,今儿个主动送上门来,是怕我叫二哥二嫂伤了心,想让我高兴?”
“……是想叫你没空胡思乱想,管他们怎么解决。”
何娇杏又转过身来,在程家兴脸上捏了一把,说:“我看你们兄弟感情怪深,怕你想不通。”
程家兴听完痞笑着亲了亲她。
“以前可能会,跟你成亲之后就不会那么想,好比你在我心里等同于爹娘,比兄弟要重要。我哥的想法应该也是差不多的,他怎么决定我都想得明白。”反正要还想跟周氏过日子,以后少跟他们往来就是,本来就是分了家的兄弟,要保持距离也并不难。
两人在床上躺着,就听到院里有人招呼,招呼了两声没得到回应,来人还低估了句什么,又出了院子。
听到外头的动静何娇杏就赶紧闭上嘴装没人。
等人走了她才舒一口气,想起身来,却让程家兴搂抱回去。
“脱都脱了,就睡会儿呗。”
“那要是隔壁做什么大决定要咱们过去听呢?”
“今儿不休妻就闹不出大动静,要休妻顶多请二爷爷他们来做见证,牵扯的也是周家人,跟咱有什么关系?”
……
要是周氏有个儿子,她只要不偷人不闯下天大的祸,要休妻是千难万难的,偏她没儿子。早就说过她进门六七年没生,程家长辈对这个媳妇儿有看法的,本来这胎兴许能扭转情况,现在落了,连落两胎使得长辈们眉间紧皱,都觉得周氏就不是个吉利人,她搞不好就是命里没有,怀多少都要掉,生不出来。
心里存着这个念头,又得知她做出了卖兄弟的事,本来最不忍心的黄氏头一个硬起心肠,喊着程家贵的名儿,让他把这婆娘休了。
程家贵还没回过神,就让他娘惊着。
“周氏她做得不对我带她去给三弟赔罪,这胎落了以后还能再怀,娘饶她一回。”多年夫妻总是有感情的,程家贵不想休,也不忍心休她。
可黄氏没有要饶她的意思:“你兄弟做吃食买卖的,靠的是独门秘方,别人眼红来问,她就把知道的全跟人说了,就这种媳妇儿你还要留?你今儿个要留着她,你三兄弟可就留不住了。”
刘氏可算寻着插嘴的机会,说他们大房也不会跟这种坏胚子往来!
“以前只当姓周的爱算计,没想到是亲兄弟都能出卖的!”
这话一下点炸了周氏,她红着个眼死死瞪着刘枣花说:“你就没干过这种事吗?你有脸说我?”
刘枣花想了想,“你说卖花生那出?我娘家来打听,我只说想做自己做去,我给人说方子了?你可是冲着二十两银子把知道的前前后后全倒出去,都跟人说了,说完还没拿到钱让人气得落了胎,真活该你!”
周氏又要气疯过去,还是程老爹站出来说:“都给我闭嘴!这回的事没商量,老二你还是我儿子就把这婆娘休了,我让你娘给你寻摸个好的,娶个贤惠能干不生事端的回来。”
程来喜还转头喊了程家富一声。
“老大你跑一趟,去请个会写字的过来。老四你去把你大伯他们找来,给你哥做个见证。”
程家贵是真的没想到这回他爹娘全铁了心,他一双眼上全是红丝,直直盯着他爹说:“我跟周氏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不想休妻。”
“你不休妻,那你从今天起就得做个孤家寡人,我跟你娘不要你孝敬也不会再管你,你三个兄弟再不会同你往来,谁都怕你这媳妇儿,怕她见着钱又把家里人卖了。你说你带她去赔罪,没用的,这种事只要发生过,谁也不会再相信她,你要她,就做好跟家里断亲的准备。”
“前头她落了一胎再也怀不上,你为她去求你娘,让你娘别催,你娘为你着想没给她压力。后来她急着想怀孕给人骗去坏了身体,你娘也只不过让她吃个教训以后别随便相信人家说的。这一回她都怀上了还不安分,前头做买卖的时候就搞事情,现在买卖停了坑兄弟,你还要护她?不要爹娘不要兄弟不要儿女都要这媳妇儿是吗?”
“她要是个好的,那你是重情重义,她从根子就坏了,你还觉得这回事无关痛痒,执迷不悟啊你。”
程老爹几句下来说干了嘴,想喝口水都没端得起碗。
“分家不到两年,家富跟家兴都把日子盘活了,就你越过越糟,你不想想是为什么?有这媳妇儿在一日,程家贵你就别想好,你今儿就把她休回去,天下好女人多的是,你样样不差还怕娶不着?”
平时程来喜是不太发话的,他一发话,事情往往就定下了。
周氏这才知道慌,她死死抱着程家贵的胳膊,说不能休,她不能被休,被休就完了。
“家贵你想想,我做什么不是为了咱们?都是为了咱们!”
……
除非果真有断亲的魄力,否则他一个人扛不住爹娘长辈轮番施压,全家上下都要他休妻,程家贵还真能扔了爹娘兄弟不要跟周氏两个过生活吗?
请来的秀才替他把休书写了,程来喜拽着他摁的手印。
周家人早已经闻风赶来,赶来也阻止不了什么。
一则周氏成亲多年没生出娃。
二则她出卖兄弟人品卑劣。
这两条加起来,程家要休妻,谁也找不出理由相劝。休书写明白了落了手印刘枣花亲自把人拽出院子去的,扔出去还说呢,当初周家也没办什么陪嫁,不存在退嫁妆一说,让他们赶紧的把人领走,往后栓好了别放出来碍眼睛。
整个过程里,周氏都是浑身发冷脑子里嗡嗡嗡的,等到被刘氏扔出去,她总算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明白自身处境之后,她闹着要往墙上撞。
程家兄弟死死拽着程家贵,其他人冷眼旁观,最终还是周家那头,眼瞧着事情没了转圜余地,把她生生拽了回去。
周大虎婆娘都气疯了,回去路上还在骂,说二房养出来的糟心玩意儿,现在要拖累全家姑娘,她被休了,家里其他人还嫁得出去?
“你们还要收容她,我有一口吃拿去喂猪也不会施舍给她,要我说,随便找个什么人都好赶紧把她嫁了,留着除了糟蹋粮食就只会坏家里名声!”
周氏这会儿想起来,她会暴露不就是因为这大伯母,要不是她碎嘴,能牵出后面这么多是非?
上次也是,闲着没事非要去找何娇杏,拉着人说那些有的没。
回回都是她坏事!还有脸说这种话!
周氏这会儿啥理智也没,想着自己已经完了,死也要拖个垫背的。她听着那话就朝周大虎婆娘扑过去,要跟她拼命。刚掐上脖子,就让人一下打晕。
周大虎婆娘刚才差点窒息,缓过来啪啪给她两巴掌,然后扭头冲边上人喊到:“干看着干啥?给她绑上,把嘴堵了。”
第77章
在弄清楚那生脸男人进村来干啥以后, 程家兴径直回了他家, 二房的事他没参言, 后来闹着要写休书啥的他也没露过面。
夫妻两个眯了一觉,还是让小闺女闹醒的, 醒来抱她嘘嘘又给换了屎尿布, 把摇摇床也收拾了一遍, 全整干净以后何娇杏去开门, 上灶做饭,程家兴捏着鼻子把屎尿布装木盆里头。
先前这些都是当娘的在收拾,他忽的想起来老屋那头出事之后爹娘赶紧就搬回去镇场去了, 人已经不在这边,这活他要是不干,就得媳妇儿来干。
稍稍犹豫之后,程家兴认命的把这一盆端去洗衣台边, 又费了老大力气把盖在井口的石板搬开, 放干净桶子下去提了水上来。
程家兴咋说都是大男人家, 在许多事上都不讲究, 他也没去烧热水来兑,就着井水就把闺女弄脏那几样搓了。
何娇杏出来一趟就看见程家兴在洗衣台前满脸肃慎, 兴许因为很不拿手,他做这个事比干什么都认真,真好像在解决超级难题, 那动作怎么看都是标准的门外汉,瞧着硬邦邦的。
何娇杏笑着摇摇头, 没惊动他,进屋看了闺女一眼,瞧她没哭没闹安静睡着,这才放心回灶上去。
没等饭做好,铁牛就往这头跑了一趟,他来的时候程家兴刚把屎尿布洗干净,刚拧了水准备晾起来,就看见大侄子伸长脖子朝他看来。
程家兴招了招手,铁牛这才上坝。
问他做什么来,他说是受他娘使唤来看三叔家有人了没。
“你娘还说了啥?”
“让我看明白了就回去告诉她,娘可能有事找三婶婶吧。”
说话的功夫程家兴已经把屎尿布晾上,他又洗了把手,让铁牛别急着走,给他拿了些年前进镇买的蜜饯果子。铁牛笑嘻嘻跟程家兴道了谢才跑回去,他走了也就一刻钟,大嫂来了。
“嫂子你不给我哥做饭跑过来干啥?啥事儿这么着急?”
“饭我都热好了,在锅里头,他自己端出来就能吃,我过来跟弟妹说说话。今儿个那出,弟妹从头到尾的没掺和,你也早早的走了人,后来的事你俩还不知道吧?”
何娇杏刚好忙完,一边招呼程家兴来盛饭,一边同大嫂打招呼。
“嫂子你吃了没?在我这头对付一口?”
“我刚才啃了个饼,还没饿,你俩吃吧,我专程过来跟你说话来的。”
何娇杏还是舀了碗汤给她,让边喝边说。
刘枣花喝着鱼汤把后来的事情告诉三房这边,说到底还是把她休出门去了。
“我跟姓周的不对付村里人人都知道,可我其实没想到她真能滚蛋,许多人家里子烂透了,男的嫖女的偷,互相之间两看生厌还是凑合着在过,为啥?休个婆娘容易,得罪的是她娘家所有人,从这里起算,她娘家还没嫁人的妹子全倒了霉,多少要受牵累。想来咱爹娘顾忌的到底还是老三,怕随便糊弄过去老三你们跟二房彻底翻脸死不往来。二弟同我们家富一样,都不过是庄稼把式没多大能耐的,失了靠山换个作精回来,往后日子难过。”
程家兴也在喝汤,叫这话气乐了:“这媳妇儿要不要是我二哥自己的事,我可啥都没说,谁要让我背这黑锅我是不会认的。”
刘枣花说她也是转述,外面的都说下这决断是要把几兄弟拢一起,怕程家兴一气之下扔了程家贵。
“咱们家是分了的,本就是各过各的日子。我也问嫂子一句,闹起来时,大哥跟家旺没参言吧?”
“是没有,到底分了家,怎么选都是他的事,自己捡的路,真把日子过坏了也怪不着咱们。我们没劝,长辈那头劝了不少。老二吧也烦人……我看他跟周氏怪像的,做啥事儿都要犹豫半天,起先不肯休,后来我看着是让爹娘说动了,又拉不下脸来改口,半推半就让爹拽着摁下手印去的。”
“我本来不想说这么难听的话,周家在那头骂,说人家两口子情深意重当爹娘的非要把人打散,说咱爹娘心狠。可你想想,姓周的不搞事谁会休她?要程家贵真真铁了心要跟她过,谁能替他写这个休书?谁又能逼他摁这个手印?咱爹把屎盆子全扛下来了,都说程家贵重情义,当爹的棒打鸳鸯。”
刘氏一口气说下来,程家兴还意外了,没料到在除了钱以外的事情上她还有灵光的时候。
程家兴意外得太明显,刘氏老脸一红,说:“这个话也不是我说的,刚才闹完之后我跟大伯母一道走,大伯母说可怜天下父母心,咱爹娘为了二弟啥都做了。”
刘氏原先没想这么多,就只是痛快了一把,还是听大伯母举了个其实不太合适的例子,说假如是何娇杏一直没生儿子,家里要程家兴休了这媳妇儿另娶,他会不会休?
别说休,谁敢提一句恐怕都是挨打的命。
想想前头小冬菇出生,村里人是什么反应,程家兴是怎么回敬他们的。再看看程家贵,他到底是底虚不敢当真为媳妇儿跟大家伙儿撕破脸,当爹的也看出来,就拽着他把手印摁了。这样一来,周氏要恨也是恨到当爹娘的头上,恨不到程家贵,她只觉得都是被逼的。
做大伯母的也给刘枣花提了个醒,她倒是没直接点着名说,只道当媳妇的永远要知道家里人的底线在哪儿,什么事能忍,什么忍不了。
这回的事,往小里说是一时鬼迷了心窍,中了外面人的圈套。
往大了说,就是只管我发财不管别人死活,我有钱拿,害他一个买卖有什么?反正她本事那么大,字糖买卖垮了还能做别的去啊。
真要是记人恩情并且把兄弟揣心上的怎么会想着我说几句没有什么?正常人不该反过来告诉兄弟有人在使坏让兄弟家当心一些?
说她根子坏了,就坏在这里,她是这个想法,这种事有一回就能有二回。这回没酿成灾祸,还留着她等下回闯出祸来害了人再休吗?
要是做儿子的心眼歪了,爹娘会想想怎么把人引回正道,教导媳妇儿却不是公婆的责任,说到底是娘家没教好自己不学好。
周氏被休出门,借这个事,大伯母还替黄氏敲打了她另一个媳妇儿,今儿个发生的事情太多刘氏实在憋不住,想着正好三房这头不太清楚后来的事,就来找何娇杏唠唠。
何娇杏边吃边听,等刘枣花说完一个段落才道:“家里几个爷们里头,我家这个跟四兄弟像,他俩主意大,大哥和二哥就要犹豫一些。料想二哥并不是怕谁记恨,就是两头都放不下吧。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既不忍心把媳妇儿休出门,也怕伤了爹娘兄弟的心,在冲突起来的时候,夹在中间的就是里外不是人。”
“弟妹你还理解他来?”
何娇杏托着腮帮子说:“能理解啊,不接受罢了。我跟家兴哥说过,二哥休不休妻看他决断,咱们万万管不着的,可他要是真觉得凑合着也能过,最后把人留了下来,站我们的立场总得防备起来,以避免这回的事情再度发生。”
刘枣花走的时候还在喃喃自语,那爹娘也没说错啊。
后面两天刘枣花又过来了几趟,她给何娇杏带来不少消息。
听说周氏回去还跟周大虎婆娘闹了一场,本来娘家就不太能容她,她气疯了又把娘家大伯母得罪得死死的。周大虎婆娘当场翻了旧账,说她就行德行差,留不得。
本来说要请家法把她处置了,用以保全家里其他女儿的名声,周氏她爹娘狠不下心,最终把人保了下来。
人是保住了,周家却不同意收容她,生怕留着人还要生事端,合计找个下家再嫁她一回。
要说这种因为没生出儿子以及德行有亏被休的,要再嫁难。
可要是不挑,也能找着人接手。
跟着就有媒人过来,提了两三个人,都说无所谓她会不会生也不介意她干那些事。为啥呢?本身就是鳏寡孤独废还挑这个?周家的知道再嫁就没有好的可挑,只得从矮子里头拔高个,最后选了清水镇上一家,那家条件倒不差,家里三个儿子都成年了,全在挣钱,还有两个嫁出去的闺女……说给周氏的当然不是几个精干儿子,是那家的爹。
几个儿子看当爹的孤独可怜,商量之后就想找个人来伺候他。
说是续弦,实际不当家,家里银钱这些是儿子捏的,真嫁过去既不用生也不管事,只要把家务活扛起来顾好老头子就是。也因为这样,那家对女方要求不高,听说人年轻也还凑合看又是乡下干惯农活的并不娇气,就一口答应下来。那三个儿子凑了笔钱打发周家,让他们有事没事别上门来,光嘴上答应还不算完,两头又立下字据做为凭证。
周氏知道娘家打算把她卖了,却不知道要卖给谁,不过她能想到总归没有什么好的选择,她自然不肯,还想让程家贵把休书收回,周大虎婆娘让她闹得心烦,抬手又是两巴掌:“黄氏已经找过费婆子,过不了多久程家贵就要娶新媳妇儿,谁在乎你?你把自己害成这样还拖累全家,家里没打死你还肯给你找个不错的下家就谢天谢地吧。你要再吵,老娘贴钱也去买包哑药,灌下去总清净了。”
说黄氏去找了媒婆是骗她,买哑药也是吓唬她。
这招总归还是有用。
刚接到休书的时候周氏是想跟人同归于尽,那口气一过去,她便豁不出去了。
总归还是想活命,不光想活命,还想争口气活出个人样给这些作践她的瞧一瞧。
她娘送饭来的时候,周氏就问,家里想把她卖给谁?
“什么卖不卖的?给你选那家是清水镇的,并不差,只不过女婿在岁数上比你稍稍大些,他儿女都有了,就不在乎你能不能生。虽然说他不在乎,你还是想法子怀一胎的好,有个儿子老来方能有靠……左右你想开点,日子还是能过。”
当娘的这么说,周氏只当是那种找续弦帮着带娃的,估计儿女已经半大,这种人家后娘的确不好当。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程家那头她回不去,不向前看难道跳河里淹死自己?
想想是清水镇的也好,清水镇距离大榕树村比较远,要过河才到得了,村里人赶集都不会往那边走,外嫁也没有嫁去那头的。去那边她不认识人,别人也不认识她,好歹不用背着骂名,能重头开始。
想明白这个,周氏才不那么抵触再嫁的事,还想着要在娘家养养身体,再看能不能置办两身带走。
周家能给她口饭吃都算大方,嫁妆做梦去吧。
尤其这回也不是正经结亲,说是嫁人,实际跟卖她没两样,都写了字据以后不往来,周家哪肯在她身上花钱?最后也就是当娘的偷偷给她塞了一把铜板,就这么把人送到清水镇去。
从被休到再嫁,前后没一旬,听说周氏已经嫁了刘枣花吓掉了夹在筷子上的大肥肉。
“周家人动作有这么快???”
“留她在娘家招是非不说还要添双筷子吃饭,当然要赶着送出门去。不过要我说,周氏她也不是个简单的人,你别看她被休那两天闹得厉害,知道事情没转圜听说人就认命了,还求她娘给找个好的。她娘告诉她那头是镇上人,家底不薄,她立马就点头同意了……不过也是,咱们乡下闺女能有机会嫁去镇上那是命好,她嫁第二回 还能进镇,命比多少人好。”
话是相熟的婶子捎带过来的,刘枣花听着直皱眉,憋了半天问出一句:“镇上的男人都是傻的不成?大好的条件娶谁不行非要娶她!”
“你这就说到点子上了!都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周家的总归瞒了些事儿,放出她嫁去镇上这话还不是想挽回名声,生怕家里其他姑娘被拖累了。”
刘枣花跟村里的嫂子们唠过,转身就往何娇杏那头跑,何娇杏抱着闺女逗得正欢,听说周氏又当新娘子了手就是一抖,好悬没把闲靠在边上的程家兴吓着。
刘枣花也吓了一跳,让她抱稳当了,或者先把小冬菇放下。
都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哪还用放下?
何娇杏问她:“周家那头我倒是不怎么关心,嫂子你说说咱们家里,爹娘二哥都是什么反应?”
“我也没去看,哪知道老二是啥反应?我想着这是好事情,哪怕眼下受点刺激,听说姓周的已经嫁了老二他总能往前头看,过好日子,总不至于还去惦记。周家的也笑人,那天还说他们夫妻情深意重骂咱爹娘心狠棒打鸳鸯,他俩要真有那么情深意重,姓周的会这么快改嫁?说到底还是个现实的人。”
这年头盲婚哑嫁的多,哪怕成亲之前互相就认识,有几个是因为感情走到一起?还不就是两头条件匹配得上,瞧着合适?
像这样走到一起的,真没有谁离不开谁,哪怕这一跤跌得很,只要前头还有路,人嘛就往前看。都写了休书的,改嫁给谁也是她的自由。
何娇杏眼神落在闺女身上,想了想,扭头对程家兴说:“我烧两个菜,晚点你请二哥吃个酒,兄弟坐下唠一唠吧。事情过去也有好多天了,总不能就这么僵着,得有人主动站出来。”
她说着要把闺女递给程家兴抱着。程家兴伸手接过来,摸摸闺女脸蛋说:“是不能任由他消沉下去,耽误自己不说还拖累爹娘。”
刘枣花也说去帮忙,真要聊几兄弟一起好了,有什么话说个清楚,搁心里头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嫂子你捉个鸡杀出来,我来收拾鱼,咱们做一道酸菜鱼再加个辣子鸡丁好了……对了,咱们家还有酒吗?”
她问的程家兴,程家兴应了,说有啊,当然有,年前打了好几斤,今年前后都是事儿,酒还没喝多少。程家兴抱着闺女,问何娇杏有啥是他能做的?
何娇杏正在水缸里捞鱼,还没顾得上琢磨,就不用她琢磨了。
就听见很轻的两声,噗噗。
她抬眼一看,程家兴面如菜色,认命一般抱闺女换屎尿布去了。他进屋去之后还偷偷捏了捏闺女的胖脸蛋,嘟哝说:“你可真会找时候噗噗啊祖宗。”
小冬菇被他爹翻腾来翻腾去,费了点劲才收拾出来,闺女儿一身清爽乐呵呵的躺摇摇床上去了,当爹的熟门熟路到洗衣台钱搓屎尿布。
看他严阵以待的模样刘枣花都笑出来。
“我们三弟以前衣裳都没自己洗过,如今屎尿布都搓上了,弟妹可以啊……”
何娇杏还想跟她客气一下,说哪里哪里,程家兴就哼哼起来:“不就是搓个屎尿布?真大惊小怪!”
“不是我大惊小怪,我真没见谁家爷们干这活的,就你疼人。”
说到这儿刘枣花又想起来,程老二也挺会疼人,那天出事的时候他还在给周氏搓衣裳。算了算了,不说周氏,提到就扫兴。刘氏烧出一锅水来烫鸡毛,何娇杏吭哧吭哧杀了两条鱼来,她俩干活的时候也聊了几句,还说到不知道后面进门的老二媳妇是哪家的。
“过了这段时间娘应该会去找费婆子,让她帮忙寻摸起来,老二这个情况,是好说的。”
这话何娇杏也认同。
周氏是被休出门的,后进门的不用给前面的低头。她又改了嫁,程家贵自然不会总惦记着。再有程家贵会疼人且没儿子,还是分家别过属于哪怕没多少闲钱但是有田有地这种……真要说起来这条件不算差了,只要不过分挑剔,要娶房媳妇儿很容易的。
就指望程家兴他们跟程家贵好好说说,顶好吃完这顿酒能让他振作起来。
他当初成亲不算晚,可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如今人有二十五,不能任由他耗下去了。
晚上这顿酒就是他们兄弟几个吃的,爹娘包括媳妇儿都没露面,程家兴平时喝得很少,这天也豁出去陪了个尽兴,等他们把酒吃好菜吃好话也说好,天都很晚很晚了。何娇杏把人扶进屋去的,替他脱了衣裳,又端来温水让他漱了漱口,再然后帮着简单擦洗了一番。
程家兴酒品倒是不错,是喝多了一点,不闹腾人,让他坐下就坐下,让他抬手就抬手。
何娇杏前头把闺女哄睡了,又给男人收拾一番,自己最后洗的。她吹灯上床的时候程家兴已经躺平睡熟了,何娇杏把动作放轻,爬到床里侧去躺下。这阵子事实在不少,她不自觉会去想,一下子也睡不着,还摸黑盯着程家兴的侧面看了一会儿。
是啥时候睡着的就不清楚,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被自家这个紧紧抱在怀里,想翻个身都不行。
何娇杏推他两下还险些给人蹭出火气,看他脱了裤子就想上,何娇杏使了点力气把人摁住爬爬爬……爬下床去了。
人坐在床沿边程家兴还要伸手去抱。
何娇杏只得捧着他脸亲了亲:“我该去给闺女喂奶,你再睡会儿。”
“臭闺女才这么小就知道跟她爹抢人!”
看他原地耍赖,何娇杏嗔道:“都当爹的人,还没个正行。”
“咋说话呢?我跟我媳妇儿亲热不是正行?”
“别闹了,你想想早饭吃啥,我把人喂了给你做去。看你们昨晚喝了不少,这会儿脑袋瓜晕不晕?”何娇杏抱着小冬菇喂奶的时候还在跟程家兴说话,问他昨晚那顿酒吃出好结果没有?二哥是怎么个想法?还消沉着还是有走出来的意思?
“正常过度吧,要让他不去想了一心往前看是强人所难,不过也没到想不开的地步。看他有点埋怨自己,说回头去想很多地方是他重视不够,他没太当回事,才让媳妇儿越来越离谱,走到今天总是一步步过来的。”
何娇杏道:“都已经发生的事,再去追悔也没有用,只能说这回吸取个教训以后做好些吧。”
既然聊起头程家兴也不想睡了,他拥着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上看媳妇儿喂奶,说:“我看他心里还是有数,知道这么颓丧下去爹娘要跟着担心,让我们暂时别管他,由他想想,保证说不会耽误了后面的春耕春种。我听他这么说,就没提再娶的事,农忙好啊,忙起来人就没空胡思乱想,等过段时间事情淡化了再考虑后面的事。”
第78章
程家闹出这么大动静, 何娇杏她娘家人不是很放心, 正月里东子拿送鱼当借口来了一趟, 他告诉何娇杏这些事就连河对面也听说了:“我们都是道听途说的,也不知道确不确实, 爹娘不放心你, 又不好直喇喇跑过来, 就让我来看看……姐你一切都好吧?”
“我能有什么不好?”
东子说他们都怕闹这一出牵连上何娇杏, 又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天大的事闹到写休书的地步,“来我们院子的说是周氏心不好害了自己人,程家怕有一就有二, 容不得她。”
何娇杏点点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东子喃喃自语道:“那难怪了。”
何娇杏问他大老远过来就只为这个?
“还有个事,前两天二爷爷那房的老姑又回来了,说年前上你家来连口点心都没吃上,还说你家做着字糖买卖也没说装一包给远道而来的姑姑, 只是招呼人在院子里喝了几口水。”实际上老姑说得更重一些, 照她所说, 人都到院子里站了半天, 当侄女儿的也没出来,也没人去喊他出来, 问人呢?说在睡觉。
青天白日日上三竿了还在睡觉,她舒舒服服躺床上就放任娘家人在院里喝西北风,没见过像这样的后生晚辈。
东子捡了几句轻巧的学了学, 问何娇杏人真来过?来干啥的?前头送鱼过来的时候也没听说。
何娇杏一拍脑门:“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不提我真忘了。那好像是腊月二十七八的事,反正买卖刚停, 你想想咱们做字糖那段时间多辛苦?买卖停了不得补补瞌睡?我跟你姐夫睡得正香老姑就过来了,这个人我压根不认识,她嫁人的时候我恐怕刚出生,兴许还没出生……后来逢年过节也都没见过,突然跑过来说我阿爷跟她阿爹是兄弟,她是我姑,我客客气气请她吃了茶,问老姑有什么事?结果就是为字糖买卖来的。”
东子也在吃茶来着,听着这话把茶碗都放了,问:“她怎么说?”
“就想让我当她面做上一回,这种要求谁会答应?她又提出跟我们合作,说要把这买卖做大,好挣大钱。我也不想跟他合作,咱们年前卖那波已经让各大商号看到字糖买卖的潜力,跟着我就打算找个靠谱的把方子卖了,这样一省力二省心。你看我平常也不怎么回头卖旧货,后面要做也是做别的去,想想还是卖了合算。”
这么说也没错。
从鱼皮花生起,她各种买卖都是干一票,下次就做其他去了,还没回过头。
东子说肉丝那个以后有机会还可以做的,那滋味是真好。
“你姐夫也很惦记那个,说那个配料要得多,工序复杂,不好模仿。现在没合适的机会做,把家里这点麻烦事解决了跟着就准备卖那方子,后头可能到镇上寻摸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
“想开铺子?”
“以后的事还不好说,我是想着总不能就捏着银子过活,还是要置办些家业,各家挣了钱不都要起新房买田买地,我们砖瓦房早盖起来了,再有钱就想盘一个两个铺子,哪怕不做买卖也能租赁出去,以后生了娃也有东西给他们继承。”
东子好一阵唏嘘:“阿姐你的想法比以前变了好多,成了亲是不一样。”
何娇杏忍着没敲他头,笑道:“人都得往前走,还能原地踏步?你难得过来,想吃点啥?我给做去。”
东子顺口点了俩菜,看老姐忙活起来,他也闲不住,找上姐夫程家兴问有没有啥他能帮忙的。
事儿是真没有,程家兴诓着把人带到小云岭去,说要捉鸡逮兔采蘑菇。他以前三天两头就要来一趟的,后来做起买卖没精力了,今儿正好,天气也好,合适到山上转悠。
东子眼看他姐夫上山不多会儿就逮着个肥溜的野兔子,那动作之麻利,真看不出哪有手生。
“野鸡还好说,碰上就跑不了,野兔讲究了……除了姐夫你,我还没见别人逮到过。”
程家兴瞅瞅他:“是你见识少,不过这确实要点技术,我早先也拿它没辙,后来下了狠心天天在山上磨着,磨出来的经验,你把它习性摸透,还知道兔子洞在哪儿,那就好捉。”
……
东子想了想,除了早年不务正业三天两头往山上跑的程家兴,别人应该没那工夫积累捉兔子的经验。心里这么想,倒是没说出来,他在边上帮不上忙也做了点自己的事,往背出门的背篓里装了半筐菌子。
等他们过了瘾下山来回到村里,远远就看见从烟囱里冒出的白烟,抬头看一看,也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
他们回去的时候刚刚好,何娇杏从锅里端出一大碗肉沫蛋羹,另外还有道黄豆烧肉,她招呼两人上桌,自己往屋前菜地走了一趟,砍了颗白菜回来,撇下菜叶烧了锅汤。
等菜汤也上桌,何娇杏才给自个儿添了碗饭,坐到程家兴旁边。
“看你俩背回来那些,是上小云岭去了?说起来,我以前还说想去大云岭上见识一下,结果成亲之后愣是没寻着机会,起先忙买卖,后来又怀上了。”
听她提到大云岭,程家兴又想起当日拿出,说:“你别想了,死心吧。”
他越是这样何娇杏就越想逗他,她还故意去问程家兴:“不知道大云岭上有些什么。”
“不就是豺狼虎豹那些,鹿也有吧,听说前些年县里大户家儿子中举,摆过鹿宴,那鹿总归是要钱不要命的上深山里弄出来的……这也是我猜的,没亲眼见过。”东子说还是别见的好,风调雨顺的时候深山里东西够吃野兽不会出来,逢灾年,才有野兽出来觅食,不过也是冬天的事,春夏秋这三季咋都有吃的饿不着它们。
“咋的说到这上头了?姐啊……我刚才忘了跟你讲,咱爹说老姑要是跑过来跟你提啥过分的要求你别给脸,满足她一回往后麻烦事更多。”
“娘也说,早先给你说亲的时候,家里人倒是想起来有这么个人,她那会儿句句都说要给表哥找城里媳妇儿,她都那么说了,家里就没提你的名儿。现在老姑反过来怪家里把你说给我姐夫,没想着她。”
打死程家兴都没想到还有这出!
经小舅子提醒,他想起来成亲之前就有,有人在何家那头打破锣,想让他们退这门亲。
当时他还跟杏儿闹过脾气。
没想到啊,这都成了亲竟然还有不死心的。他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过来的几个,全是癞蛤蟆,横看竖看也没有配得起杏儿的。
“早知道她还想挖我墙角,她茶叶水都没得喝,有本事再过来看我不赶牛怼死她!”
东子往嘴里塞了口肉,安抚道:“她就是那么说说,我那两个表哥一个成了亲,另一个也定下了。”
虽然他这么说,程家兴在这种事情上就是小气鬼,他认真惦记了何家老姑两天,待出了年,真正安了心要买方子的打听过来,他才结束了游手好闲的状态,跟人谈起买卖来。
想谈合作或者说买方子的加起来有四家,程家兴比对过后排开了两家镇上的糖铺,在余下两家里头进行了斟酌比对,吃了好几回的茶,最后决定把方子卖给铺面遍布全省各府县的王家商号,他们家铺子不光卖糖,也卖糕饼点心蜜饯果子这些,打的招牌叫香饴坊。
在价钱上,两边磋商了几轮,程家兴明说年前他随便卖卖也挣了几百两。
王家那头是由二少爷亲自过来谈的,也指出两个点,一则这个不逢年不过节不办喜事的话不会有多好卖;二则一开始能卖新鲜,时间长点就不新鲜了,价钱会跌下去不少。
“全省那么多人家,哪个月没有成亲以及做寿的?东家不买西家也会买。我过个年在挨着两个镇上就捞回来几百两的数,你们直接推向各府县,随随便便都能大赚一笔。”
字糖买卖是这样,要是自家做背出去卖,那不逢年不过节不好拉客。摆去铺子里就不一样,家里办酒的去买蜜饯果子的时候顺便就买了,哪怕平时不如逢年过节卖得好,也还是有得赚。
“我们那个做得还比较粗糙,你买去改良一下,能翻出好些花样。这么看来我们不光是卖你一个方子,也卖给你一个思路。”
到底是大商户家的少爷,他伸手比了五根指头,说给程家兴年前买卖十倍的数,五千两。
“我是有心想结个善缘,这价码还是低了,得添点。”
谈买卖就是这么回事,他给的一口价往往不是心里的底线,价钱开出来都是可以商量的。两个人精又扯了半天,二少爷发觉程家兴这人不好糊弄,问他要多少,让别往高了喊,就说个诚意价。
“诚意价啊,你给翻一番,要十个指头。”
王家二少爷差点把茶叶水喷了,他勉强咽下去之后拿手帕擦了擦嘴,说要价高了:“我们也要承担一些风险,这价钱我给不了,不打马虎眼,最多八个指头。”
程家兴把茶碗一放:“就八千,妥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任谁来打听都别告诉他具体的价码。”
“那你也得把方子守好,既然卖给我了,你家就不要再做。”
程家兴说:“你来找我之前就该打听过,总是信得过才来谈生意。哪怕以后方子泄露出去,也绝对不会是从我这里,那方子在我这头只两人知道,我跟我媳妇儿软硬不吃口风紧着。”
王家二少爷知道程家兴重承诺,听说他以前做其他买卖的时候,因挣了钱,家里人都觉得带朋友亏,非要他中间把人踹掉他都没同意,答应要带,哪怕自己亏一点也带人做完了那笔买卖,是个讲好条件中间不会变卦的人。也因为这点,王家商号才敢找他。
程家兴都没把人带去家里,而是在谈好之后跟媳妇儿进镇,在镇上教了手艺。
不光是香饴坊的大师傅,王家二少爷在旁边看着,看何娇杏做过一回就发现真就是个思路问题,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后这做起来确实不难,哪怕开始拼不好字,多练练总能出来。
又要佩服这乡下妇人,外面厨子都想不到的让她做出来了。
何娇杏从程家兴那里听说了,听说撬下八千两的巨款,她不吝啬给香饴坊的大师傅提供了个思路,说用糖条能拼出吉祥如意字样就能拼出其他花样,在这上面动动心思,做出来的东西中看一些,哪怕还是那个味儿,人家也愿意买你的而不是其他家普普通通的糖块儿。
何娇杏在跟香饴坊的大师傅对话,王家二少爷从碗碟里取了一块来边吃边问程家兴:“令夫人真是乡野妇人?”
“她要不是能嫁给我?”
这么说倒也没错。王家二少爷还道可惜,说这真是让出身耽误了,看她这见地要是能生在富裕一些的人家没准能闯出不小的名堂。
做买卖的就知道,很多东西要还原到本质上都简单的很,一旦别人说穿,你恍然大悟原来就是这么来的,可要是没人讲解你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他们还是行内人,看着都没把东西仿出来,足以想见第一个做出来的脑袋瓜有多聪明。
何娇杏到底是个女人家,还是成了亲的,王家二少也不好逮着她猛夸,把这般评价放在心里,想着再看看,他家以后没准还会有动作。
真亏他没说出来,不然何娇杏那老脸要挂不住了。
这些个手艺不是她的,这放在后世是半公开的东西,上网能查到一堆,上厨师学校也会教授这些技艺,行内人练一练都能做得出来,差距在于精致度和口味。
何娇杏真没觉得她做得就非常好,说起来,方子卖出去之后给这些大师傅改良过,摆去铺子里卖的字糖应该会比他们小作坊加工的好上一些。
……
方子很顺利的卖出去了,这个价钱相较于香饴坊日后能靠它挣回来的数目不算高,看在乡下人眼里,是几辈子挣不回来的巨款。
王家那头给的银票,装在木匣子里都是好厚一叠,那匣子被程家兴埋在装满东西的背篓里,回去的时候他背着背篓走前面,何娇杏断后,方便看着背篓里的东西。
走在村道上见着熟人程家兴还跟人打招呼,恐怕谁也没想到他这会儿背着八千两的票子,他尽量表现得淡定,不露出马脚,得说他伪装得相当不错,直到一段时间之后,香饴坊里摆出字糖来卖,大家伙儿都不确定他是不是把方子抛了。
村里分作两拨,有人觉得是周氏前头泄露那些,别人回去就做出来了,说她果真是个祸害。也有人认为是不是因为周氏那出让程家兴生出危机感来抓紧把方子卖了,都看到的,前段时间好像有人到他家去找过。
“那方子真要卖能值不少钱吧?”
“至少要上千两吧,咋说都是独门秘方,能一直挣钱的。”
“一千两的话,要是我,我就不卖!你们都忘了年前那会儿程家富他们每天都是几两的进账,一千两的数多做点随便就挣回来了。”
“最少最少卖个三千两吧……那也很不得了,咱们这头上等水田十几两一亩,三千两都能买二百亩田了。”
“嘿!你小子算得快啊!该去镇上学个账房!”
“说字糖买卖呢,咋扯到我身上了?我看程家兴没气得跳脚,应该是让周氏警醒赶着卖了,钱应该是赚了的,可能没我们想得多。就算没我们想的多,也值了。那东西还是他媳妇儿搞出来的,说他娶着个活财神果真没错。”
“……”
村里人人都在议论这事,也有好奇心重的跟程家人打听,被问到的都说不知情。要说有谁心里清楚,也就黄氏跟刘枣花,当初商量说卖方子的时候她俩都在,但就算知道是程家兴卖的,要说到挣了多少她们也答不上来。
这两人经了不少事后都知道轻重缓急,没敢随便往外丢话,刘枣花悄悄过来了趟,问何娇杏真卖了?挣头大不?
何娇杏说还行,反正盘个铺子是够了,再要做买卖的本钱也够了。
刘枣花就在旁边,一番感慨,说果然啊,使笨力气是发不了财的,还得要动脑子。她又一脸羡慕朝何娇杏看来,说:“弟妹啊,你爹娘对你真是太好了,把全家的聪明劲儿都给你了。”
何娇杏刚挣了笔大的,眼下不想琢磨什么买卖,只想把生活质量提一提。她想着开春又能挖笋,跟刘枣花商量着回头做点泡椒春笋来。程家兴也没往外瞎跑,准备过了这一阵再慢慢去打听铺面,在风头上还是避一避好。
就哪怕再低调,人家觉得你发了财,就会有心术不正的把主意打到这头来。
后面一段时间来过两个贼眉鼠眼的在三合院附近闲晃,看着像是过来踩点的样子。这两个都让何娇杏那吓死人的手劲儿劝退了,想着要做贼他家永远有人,硬闯你又打不过,怎么办?
就有人想了个点子,想约程家兴去赌钱,上了赌桌有的是办法让他输个底儿掉。
结果呢,程家兴一听就摇头。
好不容易想出来坑钱的套路,眼看又走不通,人急了,问他前头那么辛苦挣钱,闲下来不得放松放松?
程家兴瞅瞅对方:“你开玩笑呢?你看我像是闲下来的样子?我闺女的屎尿布等着我搓,还有媳妇儿等着我伺候!”
来约他的结结实实傻眼了。
怎么就有男人家把这么丢脸的事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程老三你原先还说没得让女人家骑在头上屙屎屙尿的……”
程家兴抬脚就要踹,“你会不会说话?啥叫让女人家骑在头上?就我媳妇儿那双手?那是搓屎尿布的手吗?”
来约他那个想了想,她拍得碎石板掰得弯烧火钳咋就不能搓屎尿布了?
“走走走!咱们玩几把!这点活玩会儿回来再干也来得及!”
程家兴甩开他手,还是不肯跟着去。
“我看你就没打什么好主意,你想赢我的钱?明着告诉你我没钱,钱都给我媳妇儿保管的,你有本事约她赌去。”
何娇杏耳朵尖,在屋里都听到外面有人说赌。
赌瘾可沾不得,沾上能有几个得善终的?何娇杏听到外头说赌就抱着闺女走到屋檐下去,她瞅着蹲在院坝边上的两个,一个是她男人,还有个她没认出。
没认出也不妨事,她笑眯眯喊了程家兴一声,问这是谁?
“媳妇儿你就不用知道他是谁,反正也不熟的。”
“不熟的?不熟的能搅和你去赌钱?”
程家兴态度摆得贼正,赶紧跟家里领导解释说:“我告诉他我没钱了,让他真想发财跟你赌去。”
“跟我赌?”何娇杏扫他一眼,“赌钱我玩不来,要不咱们赌一赌我一巴掌能拍死你不?明着告诉你,程家兴他没钱,以后再有这种事就找我来,我好生教教你们做人的良心,别看着人家挣了点钱就想拽他去染上恶习,谁敢带我家这个去嫖去赌,给老娘知道了我不拆他房子刨他祖坟。”
何娇杏啊!平素总是笑眯眯好言好语的何娇杏啊!竟然说得出这种话来!
来搅和程家兴去赌钱的都吓着了。
何娇杏还往前走了两步,问他还不滚蛋想留下吃断头饭吗?
看人灰溜溜走了何娇杏才转身回屋。
程家兴在后面缩了缩脖子,又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问她:“媳妇儿你没生气吧?”
“你没跟他去我气什么?带人去嫖去赌的都是些损阴德的王八蛋,不吓唬他赶不走,就跟茅坑里的苍蝇一样烦死个人。”
程家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嘀咕说:“人是吓唬走了,你这名声基本也塌了。”
“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他怎么说,顶好把我讲成是天字一号母夜叉,要上我家来搞事情的都掂量着点。”
第79章
程家兴卖字糖方子就是一月底的事, 这会儿雨水都过了, 日子呼啦啦的奔着惊蛰节去, 这段时间南边已经渐渐暖和起来,桃花红梨花白的, 常有春雨伴着春雷。何娇杏在自家竹林里挖了两回春笋泡上, 泡好抱了一坛送去老屋。二房那回事过后, 程来喜跟婆娘黄氏都很不放心二儿子, 安心在老屋那边住了下来。
送泡笋过去的时候,何娇杏还听到小猪崽哼哼抢食的声音,她放下泡笋坛子同婆婆唠了几句。
黄氏说不敢太逼着老二, 也不好天天劝他,只得带着他商量家里的事,给安排农活。
“现在你爹天天喊他一起下地,我也不能总去找那些大娘嫂子说话, 就去捉了两头小猪, 养成了也能杀个年猪, 还能分你们肉吃。”
这天有太阳出来, 春天里的太阳一点儿也不灼人,晒着暖烘烘的, 何娇杏转头看了看老屋门前的院子,用半人高的竹篱圈了起来,圈的是十好几只嫩黄的小鸡崽崽。
“娘把鸡也喂起来了?喂群鸡养两头猪再种片菜地, 打发闲暇是好,别累着您。要忙不过来就花点钱让村里的送猪草来, 咱们现在不差这一口吃,您悠着点。”
黄氏哪怕不知道确切的数字,也知道字糖方子卖了好价钱,前些天老三还来送了回孝敬,说过年那会儿闹腾着都给忘了,这才想起,他私下里拿了十两银子过来让当娘的收好,告诉她想吃口啥就拿去买,不必俭省。
这也是跟何娇杏商量过的,十两银子不多,也不少了,乡下人吃喝都从地里出,打油打酒才用得着钱,这拿着正常花用能撑很久了。
“我跟你爹都还没满五十,就这点活,能给人累着?三媳妇你才是,干啥还去挖笋摘菌子?你还自己点豆腐吃……真是不怕麻烦。”
“我就爱折腾吃这一口,也没别的喜好。”
黄氏很是感慨:“折腾吃的不少,每两个能折腾出名堂来的,就你成了!你都在这儿,我还有个事想问问你,就这两天下菜地时碰见村里那些婆娘,跟我嚼了些舌根,你跟老三那头是不是又有啥事?”
都不用想何娇杏就知道婆婆的意思。
她帮着把泡笋放好,这才告诉黄氏说:“现如今要说我们家是本村第一富裕也没毛病。人嘛,穷的时候就像瘟疫似的,人人都怕你,都躲着你,生怕走得近了跟着染上穷病。这一有钱,屋前的人气儿就跟着来了,哪怕咱们不往外跑,也有人上门来找。”
“我也猜到是这样了,到底是谁啊?啥事儿来着?”
何娇杏说她不认得,她嫁过来之后除了忙生意就是在怀孕奶孩子,又没下河边去洗过衣裳,也没跟人约着去干过农活,因为这样认识的就是自家那些亲戚朋友,没太走动的哪怕看着眼熟也喊不出名儿来。
“本来不想跟您说的,从香饴坊开张卖起字糖,哪怕我们不张扬,村里也该猜到我们拿方子去换了钱,也能想到这种一口气的买卖不可能便宜了,前段时间就有贼眉鼠眼的来,看样子好像是干坏事前踩点儿来的,人让我给吓走了。”
“合计着偷或者抢都不好办,他们就想约家兴哥去嫖去赌,像花街这种地方可不就是销金窟么?只要瘾头上来,多少钱都不够败活。他们来家里约人,我就告诉他们,谁敢带我家的去搞那些名堂,看我不拆他老屋刨他祖坟……人倒是没敢再来,兴许私下有人找他,反正没给我见着。”
黄氏听说脸色都变了,沉迷赌钱的各乡都有,运气好的时候你看他满面红光去割肉打酒别羡慕,别跟着去。要知道这种时候没多少,平时吧,要么不输不赢,或者就是赔进去的多。
只要迷上这个赌,真没几个下场好的,前些年小河村就有一个,人在赌坊里输红了眼还不肯走要借钱翻身,结果越输越多,出去的时候把家当全赔完了还背上一屁股债,讨债的上门来说不给钱要断他手脚卖他儿女,族里实在不忍心,咬牙给凑的。说是借他的让好好干活还债,都以为栽了那么大个跟头人总该悔悟,结果就老实了三个来月,又故态复萌,最终还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他不知道可能会赔钱吗?
他知道,可他戒不掉。
进赌坊的时候总想着我不玩我就看看,看别人赢钱又心痒痒,想着要是今天财运好呢?
然后赢了就想继续赢,输了又想一把翻身,结果就是越陷越深。
“还好,哪怕以前老三懒懒散散不做正事,也没从我这里骗钱去赌过……你看他有时候爱说点大话,实际没做过天降横财这种白日梦。”
“话是这么说,三媳妇你也别疏忽大意,男人家纵容不得,你得管着他些,别给学坏的机会。这话我还得跟老大媳妇说说,你那头有人搅和,她那头我估计也少不了。老大家是没你家这么富裕,照村里人看来也发了财。”
黄氏还说大姑娘家才要顾惜名声,嫁了人的凶横一点倒也没有什么。
只不过让人说说闲话,日子能过得轻巧一些。
“你那头现如今都还清静,也是因为老三跟你都不好揉搓,要不是这样,我只怕天天有人找你去,约吃酒请帮忙还有问你借钱的,都不会少。”
……
其实现在也不少,何娇杏天天在家待着,找她的不多。程家兴经常都要出门办事,比如开春之后他就进镇去买布给家里做了回春衫,又想起二月份要给小冬菇办百日宴,得准备起来,该买的东西买上以后还得上亲戚朋友家跑一圈,这段时间程家兴出去的时候真不少,只要发现是他一个人,就会有人上前去搭话,男女都有。
有人攀交情想得他提携,有人想套他钱,还有仗着有点姿色勾搭来的。
程家兴经常凭自己就解决了,都不太会拿回来说。
又要说,两年之前村里提到他还说皮相不错过日子不行,现在除了嘴欠能得罪人之外,还真找不出他有什么毛病。你说他凉薄?他待父母兄弟是极好的。说他懒散,那也没让媳妇儿一力扛起重担为全家操劳。比对下来,他也就是没下过地,家里活做的比很多家的爷们都要多。尤其对那个媳妇儿特别上心,很体贴人。
这么看下来,程家兴俨然成了许多人心里的如意佳婿,后悔当日眼瞎的不少。
有人心里虽然后悔,至少行得正坐得端。也有些不甘心的,想着穷人家守着个倒霉婆娘过一辈子,有了钱还不能多纳两个?便有些自认模样不差的,想攀上他,先攀上去往后总有法子将何氏挤开……还觉得像何氏这么凶悍的妇人,哪能守得住人?
总之许多单身汉子还愁找不到媳妇儿的时候,程家兴又稀里糊涂抢手起来。
脑子笨点的直喇喇往他跟前凑。
聪明些的还会设个局,让家里请程家兴去吃酒,在酒桌上动动心思。
程家兴却很少同意跟人去吃酒,照他的说法,以前没人来请,现在排着队上门献殷勤,是为啥还用得着说?这种酒有什么好吃的?
程家兴的主意很不好打,心思活络的自然就想到他兄弟。
便有人打听起程家旺,程家旺也有谱了。
眼下就只是程家贵缺个续弦……想着他们兄弟感情不坏,程家贵另娶之后程家兴该帮还是要帮他,并且程家贵脾气也不差,本身也有点底子,于是没等黄氏主动提起,就有媒婆问上门来。还不止一个,问程家贵后面想娶个什么样的?黄氏没把人往外面推,只道其他都能让步,品性得好,这最要紧。
后来给小冬菇办的百日酒同时也成了变相的相亲大会,男人家在外面院子里吹牛吃酒,女人家吃好以后就进了堂屋里头,围成一圈,看似吃糖吃瓜子东西闲侃,实际套话的套话,看人的看人。
有意思想结亲的都带着闺女过来了,打着吃百日酒的名号,实际就是想给黄氏瞅瞅。
何娇杏跟着看了几眼,想着这种事由不得她说什么,便跟婆婆打了声招呼抱着女儿进里屋去了。
唐氏人也在,看见便跟了进去,她进屋以后带上门,问闺女是累了?
“是有点,本来没想到会来这么多人,说到底我们家是闺女,哪怕我跟家兴哥稀罕,别人又不稀罕的,何必来赶这种场合?”
唐氏伸手让何娇杏把娃给她瞅瞅:“刚才让人拽着说话去了,都没好生看看我外孙女。”
她把小冬菇接过手,颠了颠,逗得三个多月大的娃儿咧嘴直乐,唐氏瞧着心里也软乎,悄悄跟何娇杏说:“我看你这个比你嫂子那还白净些,养得是真好,脸蛋滑不溜秋,人也胖乎。杏儿你这个现在好不好带?”
何娇杏把每天要做的给点过一遍,说真没见过别人家的闹腾起来是什么样子,她这还行吧,有时也哭两声,不过收得快,逗一逗又高兴起来。
“还是你跟女婿的性子都好,要当娘的是受气包,生下来保准也是爱哭鬼。”
唐氏带过好几个娃的,抱着外孙女的动作娴熟得很,何娇杏就坐在旁边看她娘逗她闺女,母女两个闲着说几句话。
“我们那边都知道你家把方子卖了,前些天总有人来跟我打听,问那个到底值多少钱,我说不知道她们还猜了一通,说最少也得是二三千两吧。”
何娇杏点点头:“是没说错。”
“你看你现在也算发了财,都说男人有钱就学坏,可千万注意点,别一个不当心家里男人就让外面的笼络去了。当初女婿上门来求你爹把你许给他时的确是诚心诚意的,成亲之前对你就好,之后也不赖。可你别看这以前他表现好就踏踏实实的放了心,还是警觉一些,有什么苗头趁早掐了,别留着考验他。好比你把好吃的放在人跟前就别怪他馋嘴,都是自然而然的反应,他忍不住。反正该管你管着,该拦你拦着。”
何娇杏抱着她胳膊,靠在当娘的肩膀上小声说:“这话跟我婆婆说的一模一样,她也说别小看了外头那些黑心玩意儿,该防备得防备起来。”
唐氏听着舒坦,笑道:“亲家母待你是很好的,比许多当娘的对亲闺女还好些。说起来,我跟你爹当初肯将你许配过来也是看中亲家公亲家母对这个三儿子很是不错,以前只当是爹娘偏他,现在看着还是你男人会笼络。许多人家闺女嫁出去了就真像泼出去的水,除了正月里回来一趟,平时没个往来。我听老爷子说,程家兴他经常还往河边去,陪着说说话,讲讲你们的情况,很关心我们这头。他嘴上关心得好,东西也没少送,对岳家尚且是这样,对双亲如何可想而知……有时候真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做爹娘的看着你觉得心里热乎,有想头,他自然愿意帮忙。”
“要说这点,东子做得也不错,他看着跟我家这个一样一样的……对了娘,东子是不是也该说亲了?”
唐氏点点头:“所以我刚才也仔细在看,今儿个来的对你兄弟来说岁数还是大了一点,配程家贵合适些。这回啊,亲家母真得擦亮眼给程家贵选个端正人,你这日子越过越红火,就怕边上有个搅家精。再说对外面人来说你们就算分了家,也还是血脉兄弟,别房闯出大祸来家里是一个也跑不了的,都要搭上。”
这个何娇杏心里门清,朝廷靠连坐约束百姓,只要想到一个犯错牵连全家,那谁要做不好的事自家就能给他灭了,宗族容不下祸根。
“娘你想得到的我婆婆她应该也想得到。有些事她没想到的,程家兴私下也会去提醒,你女婿鬼主意多。”
何娇杏说着还站起来往窗边走去,她把窗门开一道细缝,朝院子里看了看。
来的男客许多都喝醉了,扯着大嗓门在嚷嚷,也有端着酒碗往程家兴那头去的,他旁边挨着坐了个隔房兄弟,何娇杏认出来那是大伯程来财家的,正搭着程家兴的肩膀涨红个脸跟他说话。
何娇杏就只是开了道窗缝,她透过窗缝看了程家兴两三秒钟,那边竟然就感觉到了,转头朝这方看来。
有一瞬间的对视,之后何娇杏又关上窗。
她没看到程家兴跟着站起身来,推开围上来的兄弟往屋里来了。
都在问他上哪儿去。
他说什么来着?
说让兄弟们吃着喝着,他上后面去解个手。
穿堂过的确也能到屋后去,在吃酒那些没觉得奇怪,看他进屋去了。程家兴却没往后走,他回了里屋,伸手把虚掩的房门推开,刚喊了声媳妇儿,就发现丈母娘也在这边,本来吊儿郎当的这一下正经不少。
“娘怎么在屋里面?不出去吃糖吃瓜子吗?”
唐氏笑了笑:“这就出去了,你俩在屋里歇会儿,我抱外孙女出去晒晒太阳。”
她果真把小冬菇给抱出去了,出去以后还体贴的带上门,程家兴顺手把门闩上,进屋来把他媳妇儿往怀里一搂,埋颈边蹭了蹭。
何娇杏偏头看他一眼:“喝了多少?怎么一身酒味儿?”
“能躲都躲了,这不是看咱们挣了钱,来敬酒的实在是多。说是给闺女办个百日酒,我倒成了中心。”
何娇杏轻轻推他一把,让他就在屋里等着,自己出去端了盆清水进来,拧着帕子给程家兴擦了擦脸。刚才出去的时候她就拜托了大嫂,刘枣花随后送了碗热水过来,屋里就有桂花蜜,何娇杏舀了一大勺搅开,看差不多了便递到程家兴手里。
“来喝点。”
程家兴还使性子,别开头说他不爱喝这个。
“不喜欢也喝几口,我听人说蜂蜜水能解酒。”
“我怎么没听说过?”不过想想蜜价那么高,也没人会喝这个解酒吧,乡下人都没几个买蜂蜜的。想着媳妇儿是关心他,程家兴心里舒坦了,哪怕平常不爱吃甜口的,也接过碗咕咚灌了几口。他喝下去半碗,抱怨说蜂蜜兑多了,甜得简直漾人。
看他喝下大半碗去,何娇杏就没在劝,接过碗放在一边。看她把碗放下了,程家兴伸手将人拽进怀里,抱着亲了亲,问她刚才是担心才开窗看的?
“只瞅了一眼就让你发现了,是怎么发现的?”
“感觉有人在看我,就扫了一眼。”
感觉他扣在腰间的臂膀坚实有力,何娇杏舒舒服服坐在程家兴腿上,问他:“这些日子盯着你看的还少吗?还没习惯?”
“非要你男人说这么明白……他们看我的眼神跟你那个感觉不一样,说也说不清楚,不一样就是了。”
夫妻两个说着又腻歪上,气氛正好就听到院子里有人扯着嗓子喊程家兴,喊话声听着就醉醺醺的。
“程家兴!程家兴你掉茅坑里了?解个手去这么久!”
“屁哦!我刚才去了茅房,没看见他!”
“噢……我知道了!这个程老三肯定是摸回屋里找他婆娘去了!”
“看我的!”
就有人伸手来拍窗户,边拍边喊:“程老三你出来!出来我们接着喝!再喝他三大碗!”
刚想要动手动脚的某人身上一僵脸上一黑。
他抱着何娇杏把人放在旁边,站起来说出去看看。
看他那架势,何娇杏闷在被子里笑了半天。程家兴出去就踹了那搞事情的醉鬼一脚:“喝口水的功夫吵啥呢吵!真出息了你们!还知道进茅房找人!”
那醉鬼伸手勾着程家兴肩膀,冲他嘿嘿嘿。
也不管他说啥,端起酒碗就往他手上塞:“来!我们接着喝!喝他个痛快!”
“我说你喝了没一斤也有七八两,还不痛快?”
只听见旁边一个响亮的酒嗝儿,程家兴差点给熏晕了,人还说呢,这才到哪儿?
何娇杏刚才跟了出去,站在檐下看得好笑。刘枣花本来在堂屋听大娘婶子们唠嗑儿,看弟妹过去也拿着瓜子跟出来。
“我刚才还去说了程家富,他每回都是,人家敬过来他不好意思推,来一个喝一个,喝得醉醺醺回去,睡一觉第二天还喊头痛。头痛是一回事,平常没几句话的,喝多了就说个没完,扯着谁都能罗里吧嗦半天,丢死个人。我看老三就比他灵光得多,还知道躲,哪怕喝醉了也不会乱说话。”
何娇杏说能不喝醉还是别喝醉的好,“照嫂子你说的,以后大哥要想痛痛快快喝酒你就在边上陪着点,别让他在酒桌上给人坑了。要是在酒桌上答应了人家什么,或者把不该说的说出去了,事后后悔也来不及。”
一般说来,能一起喝得酩酊大醉的都是自己人,以前没出过这种事,刘枣花还真没想到。
听何娇杏说了,她点点头:“今儿个人多出不了事,就由他去吧,晚上睡一觉明天酒醒了我再给他提个醒。穷的时候没人算计,现在有点钱是要仔细点。前次那些人上你家约老三出去赌钱没约着,后来也有人来找我家这个,给我知道追他家去骂了一顿。”
没来得及接茬,就有人在门里喊她:“你们两妯娌在这里唠?咋不进去?堂屋里多热闹!”
到底是主人家,何娇杏又看了程家兴一眼,转身进屋去:“这就来,在聊什么笑得这么高兴?”
……
亲戚朋友们半上午就来的,中午吃了一顿,吃好之后有事的就先走了,没事儿的在这边磨了一下午,还吃了顿夜饭才回去。
客人走了之后,何娇杏把里外看了看,还好,就堂屋的地上堆了许多瓜子壳,其他那些屋子没人进去,看着还是干干净净的。
刘枣花垫后面走,她扶着程家富回去之前还打过招呼,说桌椅这些都还了,碗筷泡那儿明天再洗,屋里屋外也等明天一起收拾。
“弟妹你别忙了,把侄女喂过给老三洗洗,早点歇吧,明儿我过来帮你。”
何娇杏是没想摸黑收拾,她把屋里扫了扫,将瓜子壳这些清出去之后才打水洗过,闩上门回里屋去,看程家兴都侧躺着睡了一觉了。
第80章
开席面就不轻巧, 事后收拾起来就更麻烦, 好在第二天吃过早饭以后婆婆黄氏包括大嫂刘枣花先后来了, 她们过来的时候何娇杏刚把小冬菇喂饱,自己对付着吃了一点, 她上灶烧热水准备把堆在那儿油腻腻的碗碟洗了。
程家兴挽起袖子就要帮忙, 让何娇杏给推了出去。
“这两天太阳都好, 你抱着闺女进村里转一转吧, 冬天那会儿冷着都不敢带她出门,现在差不多了。”
“闺女就让她在小床上自己玩,又翻不出来的, 我帮你把碗洗了。”
何娇杏不肯:“是自己家的我就让你洗了,这可是借来的碗,你毛手毛脚给人摔了咱怎么还?”
“打几个我赔几个……”
“你行行好吧!大嫂待会儿就要过来,我俩边说话边收拾快得很。你抱上女儿出去, 去朱家院子转转, 他们那头也有两个小的, 你看看别人家的, 跟人交流一下。”
这是头一胎,各方面经验都欠缺的厉害, 经常是摸索着来,瞧着小姑娘长得白胖看样子是还不赖,何娇杏心里还是没谱, 抱去问大夫只会告诉你这时候能吃啥不能吃啥,至于说多大的娃该做什么, 怎么才是正常反应,那还得听生过几胎的嫂子们说。
前段时间还倒春寒呢,这会儿暖和过来,看样子轻易不会再降温,正是出去走走看看的时候。
何娇杏天天带着小冬菇,也看出来她最近这段时间比之前要活泼了,喜欢盯着花花绿绿的东西看,喂她吃奶的时候还爱伸手揪盘扣啊,吃饱了也是东摸摸西搞搞的。
一两个月大的时候每天还会哭几场,饿了尿了都用哭的,现在也不太哭,有事要找你也是啊啊啊啊的,你不配合她噘嘴,她噘了嘴你都还不配合才会哇一声嚎出来。
如今她睡得比早先少,性子渐渐活泼起来,好奇心也一天较一天重……昨个儿让唐氏抱出去晒了会儿太阳,据说出去之后就高兴得很,看着红花绿叶都新鲜,唐氏走之前告诉闺女说别怕这怕那,外孙女养得好,看着比很多家的男娃都壮实,让何娇杏就不要天天把人放在屋里,都春天了多抱出去走走,过了这段时间一入夏,你想出去还怕晒着她。
何娇杏想想自己可能是有点过分小心,前头都觉得闺女还小,不敢往外面带,平时顶多也就抱着人在屋前走走,当娘的都说百天的娃不像刚出生那么脆弱,她把过尿将闺女塞程家兴怀里去,又给拿了个做成鲤鱼模样的布玩具,这是娘家嫂子做好了洗得干干净净送过来的。
“你带她多玩会儿,估计我们收拾得差不多了再回来,闺女如今活泼好动的放家里耽误我做事情。”
这样子何娇杏还不放心,想多提醒几声,程家兴捉着闺女的爪让她挥挥,挥完就把人抱出去了。
何娇杏在院里站了会儿,看着傻闺女趴在她爹胸前,抱着她爹脖子,直直看着站在院里没跟上来的娘,看着看着就笑起来了。
她看着雄赳赳气昂昂出门去的活宝父女,没忍住,也笑出来。
送程家兴出去这会儿,婆婆跟大嫂都过来了,何娇杏灶上的热水也烧出来,刘氏先一步坐下清洗起来,又抬头对搬着小板凳过来的何娇杏说:“本来能早点过来的,程家富昨天喝得有点多,我给他擦了一下还是满身酒味儿,熏得我没法睡。”
黄氏只道:“你家又不是没空屋,干啥跟他睡在一起?”
“喝得太多了,我怕他半夜吐起来,要不在一屋我听不见动静。”
“你倒是细心了不少……”
刘氏给当婆婆的一夸,摆了摆手:“我娘家那头就有烂酒鬼,都指着上别家吃席的时候喝个过瘾,喝到吐的大有人在,这种事我见得多了。老二老三他们咋样?”
“家贵现在这样,也没人敢去灌他,他还好,昨晚回去走得都还稳当。”
何娇杏说程家兴也还凑合:“我家这个说不喝就真不喝了。酒桌上人是热情,也没有端着碗硬灌的,总得自己愿意张嘴。人嘛,酒量有深浅,还是得量力而为,大醉伤身。”
“像你们这样舍得的不多,寻常人家开席不会让人敞开随便喝,倒没几个烂醉的时候。咱们说半天了,咋没见着老三?是有事出门去了?”
何娇杏低头洗碗呢,听嫂子问起方才笑道:“我轰他出去的,让他抱闺女去走走晒晒太阳,省得待家里头给咱添乱。小冬菇最近就有些磨人,就一会儿不见到处找我们,得有个看着眼熟的在她跟前才不会闹。至于说程家兴……他早上起来就说要来洗碗,你们想想他,平时给闺女搓个屎尿布动作都是硬邦邦的,让他来洗这么油的碗,就不说能不能洗得干净,他别把借来的碗打了,还不上还得赔钱给人家。”
两人听着一阵好笑,问:“他就老老实实出门去了?”
“走之前还说让我歇着,他拿钱去请个婶子来洗,我想着要是忙不开请人来帮忙就罢了,这两天还不至于。我们家那菜地都是雇人帮忙耕种,都不种地还能忙不开这么点活吗?”
刘枣花更正道:“那不是体贴你吗?”
“他把闺女照看好就是体贴我了,不是说朱家院子也有两个小的?我让他抱过去跟那头当爹的唠唠,他们之间应该能有不少话说。”
是有不少话说,基本都是程家兴单方面在说,他跟人聊起育娃经来总能说的头头是道,先说镇上的大夫怎么讲,说这么小的娃儿天天就是吃奶,可吃奶跟吃奶之间也有差别,为啥有些看着就壮实,长得白胖哭得响亮,还不是因为奶水好吗?咋样才能得到优质奶水?那当娘的嘴上就要讲究,怀着的时候要进补,生完也不能落下……
他从吃说到穿,从穿说到日常陪伴……说完把过来听热闹的气着了。
大家伙儿就看了看,夸了句他闺女养得真好,便带出这么多话。
要推敲起来兴许是没错,可哪怕知道这些对大家伙儿一点帮助也没有,为啥?别人家没这么厚的底子,咋可能在一个娃身上花这么多钱?
谁在乎奶水和奶水之间的区别?能喝几个月不断奶都是命好的,有些生完伙食不好没多久奶就稀了,喂不饱娃怎么办?熬米汤来,拿米汤喂。
程家兴说痛快了还抽了抽别家抱出来的娃,说是比冬菇还要大个把月,看着竟比她瘦弱。
他瞅过就撇撇嘴:“是你们说儿子才稀罕,你这还是个稀罕的儿子,咋养成这样?”
那头是个女人家抱着,一听这话,炸毛了。
“你咋说话呢?我菜头咋的?”
“真要我说?他长得咋样我就不提了,模样好坏跟爹娘走的,长瘸了也是你对不起他。就说这都四个多月,这个头比我们冬菇还小一圈……”
那女人又跳了脚,骂道:“谁跟你家似的今天鸡汤明天鱼汤?”
冬菇这会儿盯着程家兴在瞅,程家兴就拿脸去蹭她脸,蹭够了嘿嘿说:“也是!想我跟杏儿这么有本事的爹娘是不多!那我就不说胖瘦,你当娘的供不起鸡汤鱼汤还不能给他把脸啊手的洗勤快点?还有那身衣裳,都脏成啥样了?”
……
那女人家一句都不想多说,抱着人转身就走。
走出去几步之后还是气不过,又回身骂道:“谁家跟你一样闲?每天换八回屎尿布!”
程家兴也骂她了:“忙瞎了也没忙出个名堂来,咋的还不会反省自己?就你嗓门大,嗓门大了不起?”
他这头回嘴呢,小冬菇就伸出手来揪住了当爹的耳朵。
“哎哟喂,祖宗快撒手吧,别把你爹耳朵揪掉了!”
才满上百天的胖闺女听不懂他说的,待着他耳朵直乐呵,她捏来捏去都捏红了才撒手,程家兴正准备跟她约法三章,必须说清楚以后不许揪耳朵扯头发,傻闺女就抱上他脖子,拿脸蛋贴了上去。
这不是暴击!是会心一击!
到嘴边的话就这么给他咽了下去,他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个布玩具出门,就把玩具塞到闺女怀里,给她抱着。有认识的人在边上,手里有的玩,小冬菇就一点儿也不闹人。她乖乖待在程家兴怀里,拿着布鲤鱼捏来捏去,乌溜溜一双眼直盯着手里的玩具,玩得非常专心。
这时候边上挺多人的,有几个抱着自家儿子孙子的,有路过停下来看热闹的,另外还有几个三五岁大的,都盯着程家兴怀里的胖闺女。
盯着盯着,就有人说:“程三叔,你家的妹妹真好看。”
没等程家兴夸他有眼光,人又眼巴巴盯着他说:“我长大了也想娶这么好看的媳妇儿。”
“啥???你小子才几岁就敢打我闺女主意?!”
“不能把妹妹嫁给我吗?”
程家兴都笑出声了,说:“我是想不开还是咋的?好好的闺女为啥非得嫁给你呢?你有啥啊?”
“现在是没啥……以后又不一定的。”
“那也行,你要是能有出息能叫她一辈子衣食无忧,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都听出来程家兴是随口说出来敷衍他的,这小子还不是朱家人,是从其他院子跑过来玩的,想想他家那条件,真的是精穷精穷,除非真是天降奇才,要不想也知道他后面会走上什么路,总归是地里刨食。像这样的能把自己养活都算不错,拿什么保别人衣食无忧。
本来,冬菇人还这么小,大家伙儿想不到十几年之后的,既然说到这儿了,边上几个还真想了想。
现在程家兴都是上千两的家底,等他闺女长大的时候,恐怕已经是地方上有名的富裕人家,这种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嫁给乡下汉子?总是要进城里去享福的。
他们再看冬菇的眼神都变了,全都羡慕起来,这才是命好会投胎的。
被好些人盯着看,冬菇也没什么感觉,她拿着那条鱼玩了一阵子,玩够了就转着头到处看。这会儿程家兴也跟人吹得差不多了,抱着她就要走:“走咯,爹带你上别处玩,咱们去你伯公家看看。”
胖闺女好像知道当爹的在跟她说话,还啊啊应和一声。
父女两个乐淘淘的从朱家院子走了。
朱小顺只不过出了个门,回来听说他程哥来过,又走了。还当是有事找来,一打听才知道,是带着闺女出门得瑟的。
看过别人家的儿子,再看看他家的闺女。
确确实实比不得。
程家兴还真把这闺女当成个宝了。
羡慕的是多数,阴着怄气的也有,他抱着闺女出去一趟,就气着好些家的女人,回头村里有不少人闹腾,关上门抱怨自家心肝儿子还不如别家赔钱货看着周正。人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养得白白胖胖,笑起来讨喜得很,看着很像观音座下女童。见过别人家的,再看看自家这个,比不得啊。
“不说让你跟程家兴似的有本事,你也去挣点钱回来!别像现在这么窝囊!”
“你跟娘提一提啊,我喝稀粥也没啥,咱儿子就不能吃好一些?就不说割肉,天天捡的鸡蛋不能煮几个吗?”
“我看着程家的闺女,再看我儿子,我真难受。”
……
程家兴都不知道这出,要是知道,他能笑死。
小冬菇出生的时候可听了不少闲话,那会儿是程家兴气得跳脚,有段时间天天跟人吵嘴,现在倒过来了。
程家兴带着闺女征战大榕树村的时候,家里几个女人也手脚麻利的把昨个儿留下的残局收拾干净,碗碟洗过两遍,洗出来之后是何娇杏拿去还的,院子也扫得干干净净。昨个儿哪怕吃了两顿,还是剩了些菜的。何娇杏眼瞅着他们两个吃不完,叫来爹娘大嫂包括二哥吃了顿午饭,午饭过后,还有事忙的大家陆续散了,何娇杏这才有空陪陪闺女,她又问起上午的事:“你跟小冬菇出去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以后有空我还带她出去。咱们闺女啊,模样好,人又乖,很给她爹长脸,我看别家的都羡慕我,羡慕到眼绿的也有。还有臭小子眼巴巴瞅着说以后娶她当媳妇儿,我可去他的吧!做他的大头梦呢!”
何娇杏让这话逗得发笑,笑眼弯弯的问他:“那你怎么说?”
程家兴梗着脖子说:“我当然臭骂他了!”
何娇杏并不怎么相信的,她眼尾轻轻一挑:“是吗?你真骂他了?”
程家兴就别开头,闷声闷气说:“……骂得稍稍委婉一些。”
“那是怎么个委婉法?你说说看。”
这下不光他媳妇儿,连闺女都眼巴巴看过来,让她们母女两个这么盯着程家兴软乎得跟面团一眼,他老实说:“我说他要能有大出息,让我闺女一辈子衣食无忧,我就考虑看看。”
何娇杏笑得更开,好不容易笑够了才道:“你就是这么骂他的?这可真是……”
“咋的???我说他有大出息就考虑看看,那不就是骂他穷鬼别做梦吗?那臭小子家里真是,穷得叮当响,他眼光倒是挺好,一眼看上我闺女!还知道跟我打商量呢!可我多聪明?能让他给套进去?”看程家兴的样子,在嘴上赢了个四五岁的娃娃他还挺得意的,何娇杏一边闷笑着一边低头看自己抱着的胖闺女,虽然说才这么小,看这个白得跟雪一样的肤色和大致的轮廓也知道她长大之后模样不会差了。
想想也是!
她当初没一口回绝掉来说媒的费婆子很大一方面就是看程家兴模样不错。显而易见的,培养出感情之前,程家兴一眼看上的也是她这皮相。
两个长得都很可以的颜狗的结合,生出来的下一代自不会差了。
“四五岁孩子知道什么?我看他就是瞧咱们闺女白胖好看,跟别家灰不溜丢的泥猴儿不一样,才说了那话。现在你当爹的还不用担心,过几年等她大一点,模样长开了,估计得有不少人惦记,能烦死你。”
程家兴想想,说他不担心这个。
“媳妇儿你也好看,当初也没人烦你去!咱闺女只要能继承到你那一手碎石板的绝活,跟前保准清静。”
何娇杏说未必,家境殷实,模样好看,哪怕力气大点也劝不退他们吧。看何娇杏就知道,她对外面那些言语轻佻的是从来都不客气,在程家兴面前还是很像那么回事的。虽然说对比下来没有其他女人那么温柔,也有别样的滋味。
何娇杏觉得有她这个当娘的打底,闺女日后的行情总不会比她当初还差。
这么说,程家兴还是无所畏惧。
管他的呢,喜欢的留着选一选,看不上的非要来纠缠就打他!打他两回总知道退!
程家兴说着还懒洋洋伸了伸手脚,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现在聊这个太早了,春天啊,真是容易犯困的时候。”
“光春天吗?对你来说不是春困夏乏秋盹冬眠?”
程家兴认真想了想,点点头说:“是没错啊!还是杏儿你最懂我!”
“行了,要真的困你回屋睡会儿,小冬菇跟你出去玩了一上午也得歇歇。”
“你呢?不睡觉吗?”
何娇杏摆手:“你带闺女睡吧,我想晒晒太阳,现在天气正好,后面热起来又不敢出门了。”
程家兴没再说啥,抱起女儿进里屋去,何娇杏把藤椅搬进院子,又进去拿上针线篮子,她想打发时间给闺女做几个小玩具。这年头,各家姑娘在嫁人之前都会学做女红,何娇杏也学过,绣花她不太行,缝补的活还是可以,做两个拿棉花填充的小玩意儿没问题。
她边做边想昨天的百日宴,亲戚朋友那边带来好些个姑娘家,看样子都是有心想跟程家贵成好事的。娘看着乐呵呵的,何娇杏却觉得昨天那些成事的可能性不高。都是熟人家的,要真有觉得合适的,平时就该提起来,想想娘平时说的那套,应该是还没看好。
上午娘跟大嫂过来帮忙的时候,她们也说起来。
娘也是说不急于眼前,再看一看。
那应该就是没遇上那种一看就觉得很合适的。想到这里,何娇杏又有些犹豫,她其实想不明白二哥应该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儿。何娇杏自己其实不是很喜欢个性犹豫的男人,还是觉得干脆利落一点更好。
对媳妇儿好是个美德,可该要男人站出来,该要他拿主意的时候,也得拿得定主意。
男人家有想法,下得了决断,过起日子来更安心,感觉也会比较轻巧。
晒着太阳一晃神就想远了,何娇杏甩甩头把注意力放回手上,继续动她的针线。给二哥选媳妇到底是婆婆的事,她做弟妹的参不上言。
春耕春种忙起来以后,程家贵那精气神比过年的时候好了一些,家里人面对他的时候也不像前面那么小心翼翼。像黄氏已经在他跟前试探过两回,想知道他自己的想法,他愿意跟啥样的女人过日子?挨着几个村有没有看着喜欢的?只要有,姑娘家得行可以,都能想办法去说说看。
程家贵没说出个所以然,反倒是大哥大嫂那头在季春时分传了喜讯。刘枣花前年落了一胎,到现在铁牛都七岁,她总算又怀上了。她也是前段时间就有些猜测,又拿不准,最近一次烧肉的时候胸闷得厉害,想着这真的很像是怀孕之后的反应,才找了个不赶集的日子清清静静去了趟镇上。
就是给济春堂老大夫把的脉,是滑脉没错。
刘枣花听说之后就乐坏了,她这一年多都在后悔当初把那胎折腾掉了,早想给铁牛添个兄弟,就一个儿子心里还是不大踏实。听老大夫道了恭喜她人在药房里面就笑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来的,到家了还在嘿嘿嘿。
程家富让她就在家里待着,自己上老屋给爹娘报喜。
长媳又怀孕了,对家里来说是大喜事,程家兴听说以后笑着拍拍他大哥肩膀,程家贵道了恭喜,回头想起本来周氏也怀着娃,要是没出那些事,现在该是五六个月的肚皮。他本来今年也要当爹的,结果现在连媳妇儿都没了。
第81章
怀上之后刘枣花往外跑得少了, 尤其刚把出喜脉这段时间, 稍微有个不好都可能把娃儿搞掉, 她就格外仔细起来。家里头那点活撇不开,还是得做, 菜地就交给程家富了。从立春以后, 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每个节气上都有许多农活, 和相对清闲的冬日时光相较, 眼下是农忙时分。
寻常人家哪怕有点家底,也不会跟程家兴一样雇人种地。所以说,即便饭桌上经常能见荤菜, 程家富看起来还是比过年那会儿精瘦了一些。
人是精瘦了一些,精气神还可以,看他起早贪黑的却不叫苦也不叫累,每天都挺有劲。
当爹的包括兄弟两个都在田间地头上忙活, 程家兴就无聊起来, 前段时间他抱着闺女出去还能找着人吹牛聊天, 最近村里的老榕树下都没几个闲人, 这一无聊起来,程家兴想起他们先前草拟的计划, 往镇上跑了几趟,考察铺面。
这一去就发现,红石镇主要就是两条交叉的长街, 其他都是小巷,小巷里是民宅。镇上做买卖的自然都集中在两条长街上, 铺面说少也不少,可要说生意好点就茶馆赌坊这种地方,其他那些只不过凑合。遇上赶集那天,各乡的人往镇上赶,是能见着热闹场面,可要是不过节且不逢集,平常的话很多铺子都清清冷冷的,一整天下来没几个客。
这种情况下要做买卖,亏本不至于,也很难见着天天客满的盛况。
看明白以后,程家兴回来跟何娇杏说,镇上都是逢集挣钱,平时搞头不大。
“过两天我赶牛车进县里看看,把平时和赶集日对比起来,看县里买卖能不能做,这样一来可能要出去个两三天。”
成亲这么久了,他话里的意思何娇杏能听不懂吗?
“有我在家你还不放心?比起家里面,你出去才该当心些,看明白了就早点回来。”
媳妇儿要是不好说话,得想法子劝服她,她好说话,程家兴也犯毛病,又舍不得走。想到得有两三天见不着媳妇儿跟闺女,这还没出门他已经惦记上了。
这时已经是四月份,百日宴都是两个月前的事,要算起来,小冬菇已经五个多月大了,这时候就能看出她的确受到当娘的影响,对比别家孩子,她手脚都很有力,别人还在侧翻的时候她就会滚,别人学坐的时候她已经在床上爬了……程家兴很喜欢拿大红大绿的布玩具去逗她,看闺女伸手来抓他就往后缩,反复几次小冬菇就生气了,具体表现为她会放弃抓玩具这个事,直接伸手往当爹的身上招呼,经常是一巴掌拍他腿子上。
小闺女要长成她娘那样还需要很多年,现在她只是个比别家孩子手劲儿大的小宝宝,真得庆幸她还是个宝宝,没给当爹的一下拍骨折了。
程家兴皮糙肉厚的,还觉得不痛不痒,何娇杏就说他了。
“你别老是招她,她打你打成习惯了总有一天能给你拍断腿。”
“这哪是招?我是在锻炼她!看看咱闺女,现在的反应比前头就快多了。”程家兴还是知道分寸,逗一会儿就让她抓住,她抓住玩会儿劲头过去自己就扔了。
除了这些布玩具,他还去买了个拨浪鼓,不管闺女在干啥,只要听到那鼓声就会扭头左右看,用这个吸引她注意总是能成功。
这年头给小孩子的玩具不多,冬菇有这些都很让村里孩子羡慕。每回抱她出去,只要拿拨浪鼓转一转,给村里其他孩子听见就会有人跟着来……
当爹小半年以后,程家兴觉得他已经很会带孩子,黄氏看见总说他这不是带,是玩儿。何娇杏瞅着他肯花时间跟闺女玩就挺好的,他抱人出门都很熟练,家里有个啥事把娃儿交给他看着完全可以放心。虽然这傻爹经常把他闺女气到想打人,小冬菇也不记仇,转身又跟他亲亲热热。
他俩真是特别合拍,完全能玩到一起,何娇杏总怀疑这闺女虽然遗传到她的手劲儿,其他方面恐怕更像程家兴一些,她表现出来活泼好动的样子和娘口中自己小时候完全不同。
只要想到闺女像爹这种可能性,何娇杏就忍不住去想她长大一些之后。
等她有个三五七八岁,该不会天天出去捉鸡撵狗甚至打遍全村……
程家兴啊,那可是混混出身,听说以前经常跟人干架的。
何娇杏还在担心闺女该不会长歪苗的时候,程家兴赶车牛车依依不舍的往县里去了,临走之前不光让何娇杏亲了他一口,还跟小冬菇鸡同鸭讲来着。她说了些啥何娇杏都没去听,只瞅着程家兴可怜巴巴说了一通,小冬菇并不能体会什么叫离别的愁绪,她让当爹的浮夸表情逗乐了,咯咯笑了一通。
“爹说要出门你就高兴成这样!真是个小没良心的!算了算了不说了,我这就走了!”
何娇杏把闺女抱回来,跟着送了他几步。
程家兴摆手让她回去。
“你出去当心,遇到该花钱就别省,办完事早点回来。”
“知道了,你才是,这两天闺女全要你自己带,忙不开就去村里请个人来搓屎尿布,也就几文钱的事情。”程家兴说完摆摆手,赶着牛车走远了。
他去县里做实地考察这个事,事先没告诉家里其他人,当娘的也是忙完过来看孙女时发现儿子不在家,问了媳妇儿才知道的。
何娇杏说他去县里面办事去了,过两天才会回来。
黄氏又不傻的,做媳妇儿的这样说,她没再追问是去办什么事。儿子成家立业了,就不会把什么都告诉爹娘,许多事都是跟他媳妇儿商量。
“三媳妇你一个人在家行不行?还是我过来陪你两天?”
“娘你还有家禽家畜要管,来我这头住着多麻烦?就哪怕真要担心也该担心出门的不是?”
“换别人出去兴许是会放心不下,老三他机灵着。”黄氏顺手拿了个布老虎在小冬菇眼前晃了晃,一边逗她一边问,“前两天你兄弟是不是过来了一趟?我远远看着是空手来的,是给你带话?”
“东子说小菊跟着要嫁人了,喜事就是这个月办。”
黄氏就响起来,何娇杏说过得,她娘家有个堂妹跟朱小顺说了亲,“四五月间地里活那么多还办喜事?咋不选在农闲的时候?秋收后春耕前不就挺好?”
这话何娇杏也问过,“东子说算出来几个好日子都在农忙这一阵,还说寻常嫁娶没那么麻烦,就招待亲戚朋友吃顿饭认一认人,耽误一两天的事。朱小顺他跟我家这个有点像,平常也不太下地,至于说小菊家里,宝根叔是杀猪卖肉的,这阵子有空,反而冬月腊月他赶着收猪杀猪忙不过来……左右他们定在这个月,方方面面肯定也考虑过,咱们到时候还一份礼,赶个热闹就是。”
当初程家兴娶媳妇儿,朱小顺是送了厚礼的,现在他要成亲了,娶的还是何家姑娘,程家兴也觉得要还一份礼,正好这两天他赶牛车进县里考察,打算顺便买点什么。
……
出门时说两三天后回来,他的确是那时候赶着牛车回来的,整个人看着跟出去那天没什么差别,要说不同就是换了身衣裳,还有就是本来空荡荡的车上拉了一堆东西。吃的穿的用的都有,程家兴把牛车赶到家门口,没赶着卸货,就在跟过来的媳妇儿脸上偷亲了一口,亲完抱过他闺女。
“这三天冬菇想没想爹?”
他问的时候把闺女举起来,上下左右的瞅,瞅完丧气道:“都胖了,看样子是没想。”
何娇杏唬他来着:“你没听过抑郁肥吗?”
“抑郁肥?”
“就是三天没见你,她心里难受,难受起来就多吃了点……”
她明显是在鬼扯,程家兴还煞有其事的点点头:“是这样?那冬菇想她爹了,你没想你男人!你怎么就没胖呢?”
何娇杏看看快跟闺女一样幼稚的某人,不理他,转身卸货去了。
“你不是去县里考察市场了?结果比镇上如何?那些店面平常客人多吗?赶集日呢?”
“比镇上当然要景气得多,买卖可以做,我找了个牙行,让他们替我打听看看有没有好的铺面,约的半个月,过段时间还要进县里一趟,顺利的话到时候就能把铺子买到手了。”
程家兴办起事来一点儿不纠结,动作麻利得很。他这么说何娇杏也放心,自家这个想事情一贯全面,从认识他至今还没出过什么纰漏,经常是只要有一丁点的征兆,他就能预料到后面会发生什么,周围的人里面,何娇杏还没见着比他头脑灵光的。
“半个月后进县里,那不就在朱家办完喜事之后?你说要去备一份礼,备上了吗?”
“我还能忘了吗?”
何娇杏还想拿过来看看,程家兴说那没啥好看的,说着就从怀里面摸出个蓝布袋子。何娇杏没急着打开,问他是什么?
“你自己看。”
她打开就是把银梳子,手拿那一方有两面浮雕,雕的孔雀图样。
掂过就知道这梳子是纯银的,本身就不会便宜,还做了这么复杂的雕刻:“多少钱买的?”
程家兴没告诉她,就问她喜欢不?
“我路过银楼的时候想起来,成亲之后还没给你打过首饰,就进去转了一圈。我进去的时候人家还不稀罕招呼我,拽着旁边一个穿绸衫的说了半天。我自己看来看去,本来有个白玉头的木兰花簪子也很好看,我想着你怕磕碰买回来恐怕也不会用,就要了这个梳子。我让他给我包起来的时候他还不敢相信我买得起,看我掏出钱来才知道自己看走眼了!……咋样?媳妇儿你喜不喜欢?”
要说这个雕工,是没有后世的精巧,放在这时候也相当难得了。
何娇杏笑弯了眼,一看就很喜欢的样子。
这下程家兴可痛快了,说他本来还想给闺女买个小锁,又怕挂在脖子上扯来扯去的勒着她,“我蹲那儿想了半天,最后也没买那个锁,我买了个小银镯子。”
何娇杏没让他直接套在冬菇手上,也拿过来看了,仔细摸了一遍做得倒是圆滑没有刮手的东西。她试着给戴了一下,想着要闺女觉得不舒服就赶紧取下来,结果她挺喜欢的样子,没伸手去拽去扯。
“她不往嘴里放那戴着也行,要往嘴里塞的话,还是得取了……先戴两天看看,怎么说都是她爹的心意!”何娇杏拉过她手,在掌心上亲了亲,问闺女喜不喜欢?
兴许是手心里痒痒,一亲她就笑,咯咯笑。
他出去那两三天忙着办事情到也没觉得非常难熬,这一回来,看到媳妇儿跟闺女,心里头骤然就热乎起来,感觉奔波啊辛苦啊都值当。这之后十来天,朱家给朱小顺办了喜事,迎娶河对面鱼泉村的何小菊。这场喜宴的排场是比不得当初程家兴娶妻,可也是非常热闹的,到那一天,大半个村的都去凑了热闹,何娇杏抱着女儿,等程家兴把前后门的锁挂上,包括灶屋也锁好之后,他们一家去吃了席。
本来按照村里的习惯,去赶婚礼的要在朱家热闹一天,但因为小冬菇的关系,何娇杏吃过午饭就回去了,她要给闺女喂奶。
当娘的抱着闺女回到自家院里,她摸出钥匙要开门,就发现不对。
前门上挂那把大铜锁有被撬过的痕迹,可能撬的时候滑了手,刻痕都留在门上了。何娇杏就想去老朱家把程家兴喊回来,想想她还是拿钥匙打开门,把闺女喂过才去的。
本来是商量好的,程家兴代表他们一家给朱小顺捧一天场,她吃过午饭就直接回来。那头程家兴跟人说着话,就发觉媳妇儿倒回来了。
没等他迎上去,人已经到旁边来。
“吃好了没?吃好了跟我回去一趟。”
边上人一把抓住程家兴的手腕,说不行!“程三媳妇儿你自己回去可以,可不能把人带走了,我们话没说完,酒也没喝痛快!”
坐一桌的都在起哄,说什么爷们喝口酒婆娘家也要管吗?
“今天这么好的日子!你别扫兴!”
程家兴甩开旁边人的手,问何娇杏有啥事?
本来说好的突然起了变数,这中间能没问题?
何娇杏就贴耳边告诉他家里锁头被撬过,让他回去看看。
上回周大虎婆娘丢猪油就是在出门吃席的时候,做贼的还真会找时间上门,知道家里头没人才来的。
听说有人到他家去撬了锁,程家兴还喝得下酒?他一下站起来,跟上就要走,坐在长凳另一头的差点摔了。正要骂他个妻管严,就发现有人先一步跟了上去。
“说好闹一天,咋的你就走了?回去干啥?”
“得,你不说我跟你看看去!”
这一看,还真是,不光前门上这把,包括后门甚至窗户都被动过。程家兴开门一看,屋里还规矩,看样子贼偷没进得来。
“幸好我去买锁的时候没贪便宜!要不今天真要挨偷!”
要是平时还能跟旁边院子的打听看看都有谁过来,今儿半个村子的都去朱家吃酒了,这还真不好打听。
程家兴还在琢磨该咋办,刘枣花到了,她是注意到程家兴急匆匆的走,跟过来看情况的,过来听说这头差点遭了贼,起先不敢相信,然后她想起一件事。
“我这不是怀着娃,怕在朱家院子给人挤着,就过去得晚,我过去的时候看到旁边二爷爷家麦地里有人在干活,要上你家肯定得从那头走的,你去问问没准他看到都有谁经过。让贼偷盯上就没个安心的时候,总得把他揪出来。”
二爷爷家的麦地啊……
程家兴让何娇杏就在家里,他这就出门去打听了。
人家说上午路过的人多,但要是临近中午朱家开席的时候,那会儿就只有三四个,其中一个还是比着时间过去吃肉的刘枣花。
中午开席这个时间是程家兴锁定的,他觉得来做贼的应该不是临时起意,估摸想到朱小顺成亲程家兴肯定会带媳妇儿上朱家吃席,才选了个他们一定不在的时候过来。甭管出门早或者晚,开席之后这两刻钟三合院里肯定没人,那贼偷该是掐着点儿来的。
虽是猜测,程家兴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他准备先问到午前过来那几个的名字,查一遍再说。
这一查下来还真有发现。
当天下午程家兴就把怀疑目标锁定在董大力的兄弟董小力身上。
一方面董家实际上离程家三合院有段距离,他们在这头也没有田地,没事应该不会到这边来。另一方面董小力最近手头有点紧,听说在外头欠了钱。
说到董小力欠钱这个事,又要提到小河村的陈麻子,他两年前一拍脑门开了个蛐蛐儿赌坊,不光造福了程家兴,也让他自己赚了一笔。后来他就发现光做蛐蛐儿赌坊的话,一年的有大半年开不起张,他慢慢的就发展出其他项目,比如摇骰子赌大小……
你说这些在外面也可以赌,气氛还更好些?
外面赌坊门槛高啊,在陈麻子家哪怕你只有几个铜板,也能押上去玩一把,门槛一放低,就吸引了许多闲汉。
他那头就像后世小区楼下的麻将馆一样,随时都能凑十来个人,哪怕门槛低,你从早玩到黑,要输起来还是容易。董小力就是头年冬天被人带过去的,也赢过一些,他过年那会儿就在赢钱,还给家里买过酒吃……翻过年之后运气就很不好,多数时候都在数钱,偶尔才赢一两把。
发现运气不好,他也停过两天,之后瘾头上来又揣上钱过去,把从家里能弄到的钱输光了之后,他那赌瘾还是下不去,又不敢问家里人要钱,就在外面借了钱想翻身,结果才没几天把借来的也输光了。
他那头输得要当裤子,还有债主天天在催,告诉他这个月不还钱下个月又要多给几分利,往后是利滚利。董小力可不就急了吗?听说最近都在想来钱的法子。
程家兴是私下查的,查到这些以后就非常怀疑他,可自古以来的规矩就是捉贼要拿赃,光凭一个怀疑有什么用?他思来想去还得给董小力下个套,后来有一次董小力也在老榕树下,程家兴抱着闺女过去,就说到他过两天要带香菇进镇去,上林家布庄买匹好料子,请裁缝给她量一量,做几样夏天穿的。
还说全家一起量好了,也给媳妇儿做上。
一年看到头,程家三合院这边都很少有大门紧闭的时候,平时他家里总是有人的,听说程家兴要带着婆娘跟闺女一起进镇,进镇咋说也要耽搁半天,他只要绕到后边去从背靠小山坡不容易被注意到的后门突破,哪怕直接拿斧子劈在时间上也来得及。
这么一想,董小力又盯上程家兴,看他果真赶牛车带媳妇儿跟闺女出了门,就拿着特别打磨过的斧头,跟着屋后挖那条水沟摸到后门口,抄着斧子就干起来。
才劈了一下,就听见狗叫声,程家富带着黄狗过来,那狗啊,嗖的窜出去一口咬在他大腿上。
董小力拿着斧子就要往黄狗身上招呼,程家富呵他一声——
“董小力你敢!”
他是不敢拿刀口劈下去,不是心疼畜生,主要怕误伤自己,就咬牙用斧背给了狗子两下。趁它被打懵拖着伤腿一瘸一拐要从另一边逃走,就发现刚才赶着牛车出门的程家兴就堵在另一头上,他站在靠后面的位置抱着女儿小冬菇,跟前是抄着扁担的媳妇儿何娇杏。
何娇杏就没把董小力提着的斧子看在眼里,还在跟程家兴说话,让他把闺女抱稳当,退开一点。
“朱家办喜事那天就是你来撬的我家门?上回拿剪子来的准备不充分,今儿又来了?可以,你有勇气。”
何娇杏边说边往前走,正准备对他不客气,这时听见外头成串的脚步声,还有那熟悉的大嗓门。刘枣花听说今天捉贼,怕程家兴这边势单力薄刚才上周家院子去喊了一声,告诉周大虎婆娘有偷油贼的消息了。哪怕丢油是半年前的事,周大虎婆娘想起来都还是心痛,这一页还没翻过去,现在听说知道偷儿是谁,她带着儿子媳妇就跟了过来。
过来一看:“好哇你个董小力!你今儿个别想跑!你赔我猪油!”
第82章
要说起来, 周大虎婆娘简直就是董小力的恩人, 要不是她来得及时, 董小力保准已经让何娇杏打了个半死。当然,周大虎婆娘也没放过这个好不容易逮着的贼偷, 还是打了他个满头包, 他负了些伤, 索性人没残废。
程家兴抱着闺女从媳妇儿背后伸长脖子一瞅。
噫。
这简直没眼看, 真太惨了。
董小力那额头上挨了一下,起了个大包,大腿上也出了血, 那是狗咬的,身上给衣裳遮着瞧不出啥,估摸也好不了,程家兴确定自己听见了, 听见棍棒打在人身上的响声以及董小力的痛呼求饶。
他手里是有个斧子, 那有啥用?
他有胆砍人不成?
场面一下就惨不忍睹起来, 一边是身负重伤的势单力薄的小贼, 另一边是带着好几个壮汉凶神恶煞要他赔猪油的乡下泼妇。
程家兴想着偷油的十有八九还真不是董小力,他是欠了一屁股债, 人穷疯了,可也不是啥都看得起。要不全村这么多人怎么他单单只盯着自家三合院这头?再说过年那会儿吧,董小力赌运挺不错的, 他当时手头宽裕,还进镇去打过好几回酒。
这种事, 程家兴想得到,别人想不到吗?
周大虎婆娘当然也知道这回的贼不一定就是上回的贼,可管他是不是呢!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按头也得让他认下,先赔了猪油再说。
“老大你去找个麻绳,把他给我绑了!老二你去趟董家,把他爹娘兄弟媳妇儿嫂子全找来!他董家的真不是人,阴着吃了老娘一大罐猪油当面还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这该死的贼!没逮着就算了,既然逮着非得叫他赔我!”
董小力也气疯了,他来程家做贼,让程家人逮着那是运气差!这根姓周的有屁干系!
“都说你家的猪油不是老子偷的!别想给老子扣屎盆子!”
他说完又挨了打,周大虎婆娘已经把他拿着的斧子收缴了,还让自家人将他死死钳住。现在董小力身上挂彩手里也没个武器,就是硬着头皮挨打的命。周大虎婆娘招呼他好几下,看他还在嘴硬,就放弃了让他亲自点头的打算,准备堵了他的嘴直接跟他家里理论。这么想着,她转身冲程家兴说:“程老三你闺女刚才换下来的屎尿布洗了没有?”
“你问这干啥?”
“问你借一块来使使。”
看在人家跑半个村子过来帮忙的份上,程家兴伸手在闺女屁股上探了探,就把垫着这块扒下来给她了,他正要开门进屋去给冬菇换个干净的,就看见了可怕的一幕。
周大虎婆娘把刚才借到手的从冬菇屁股上扒下来新鲜的屎尿布团成一团,塞进了董小力嘴里。当然董小力是死也不肯张嘴的,看他不配合,周大虎婆娘一抬大腿顶在年轻人脆弱的命根子上……只听见嗷的一声,他嘴就给堵上了。
……
亲眼目睹了这一出后,在场的几个爷们都有想要捂住裆部的冲动,程家兴也仿佛能感觉到那种钻心的疼,他不自觉的夹了夹屁股。
姜还是老的辣,村里头这些个泼妇真不是好降服的!
这下就连程家兴也不确定,他躲掉杏儿这顿打落到周大虎婆娘手里到底是不是好事情了。怎么感觉周家的才是那欺男霸女的恶徒,董小力变成了弱小可怜且无助在恶人的威逼下瑟瑟发抖的可怜人呢?
程家兴还记得他要给闺女换一张屎尿布,他进屋之前深深地看了快要背过气去的董小力一眼,语重心长的说:“你就老实交代了,从以前到现在都偷过些啥?还嘴硬什么呢?没吃够苦头是不是?”
看董小力唔唔唔的很想说话的样子,周大虎婆娘想想又把屎尿布扯出来:“要交代就搞快点!你说!”
“我说个屁都告诉你们偷油的不是我唔唔唔……”
好的,周大虎婆娘已经明白他打死不认的决心,又把那一团塞回去了。
本来人是让两个爷们架着的,这会儿麻绳来了,他就让周家的反绑起来。程家这头除了一开始有点镜头,后来全程没帮上忙,就只能看着。
人是周家绑的,被周家带出去的,他们刚从屋后来到屋前,董家的就到了。看着董小力从头发丝到衣衫都凌乱得很,他给人五花大绑着在见到亲人的同时热泪都要下来,董家老娘一个受不住差点昏厥过去。他媳妇儿直接扑了上来,一到跟前就闻到股奇怪的味道,还好,冬菇是个爱干净的好冬菇,哪怕她刚才噗噗了一点,味道还不是太重。
董家媳妇儿就要伸手去拔那口塞,还没挨着她就让周大虎婆娘一把推开。
年轻媳妇儿那点力气哪比得上这些干了半辈子糙活的?在将人挥开之后,周大虎婆娘一伸手,要董家的赔油,赔不出油就直接给钱!
“我那罐是用两副板油熬出来的,至少要赔我半两!算上人力和柴火,要一两也不过分!”
董小力媳妇儿心系她男人,没第一时间给反应,倒是董大力家的,她声音嗓门猛一下拔高:“穷疯了吧?做你的大头梦呢!”
“咋的,你们还想赖账?不肯赔我???那就拉他去衙门,让官老爷来断案,把他在这些年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查个清清楚楚!前头老娘骂偷油贼你们一个个的说我眼皮子浅一罐油惦记半年,还说什么捉贼要拿脏,现在他偷鸡摸狗被逮住了你还有啥话说?董家的我告诉你,你今天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
周大虎婆娘说得差不多了还扭头要找同盟,哪怕之前因为休妻的事程家跟周家闹得很僵,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她让刚才带闺女去换了屎尿布出来的程家兴也说两句。
程家兴走到何娇杏边上站着,说这不是第一回 了,上次他没把锁头撬开这次直接拿斧子来劈,董家的是要给个交代!要不然谁敢跟他董小力同村?不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看热闹的本来事不关己,程家兴这么说,他们想想的确是。
这年头村子环境相对封闭,这里头但凡出个贼,不好生处置他下回就不知道会偷上谁家?做贼就跟去嫖去赌一样是有瘾头的。程家门锁上虽然挨了一斧子,到底没真的丢东西,设了套来逮他也是为了给他吃个教训,顺带让其他那些盯着三合院的掂量看看自己有多大能耐,别脑子一热就打起程家的主意。
因为这样,他这头要的只是村里对董小力的处置。
麻烦的还是周大虎家,还不光是周大虎家,这两年家里丢过东西的听说程家逮着贼,陆续都赶过来了,全都伸手要董家赔!
董家人要疯了,说就算这回是他,凭啥说以前那些都是他干的?
“那你让他拿出证据来!证明那些不是他偷的!”
“不管咋说他今天必须把油赔给我!我就说过年那阵你老董家的油水咋那么重?平时个把月舍不得切一刀肉那阵子天天嘴上都是油!原是做贼偷来的!该杀千刀的偷儿!”
“我家还丢了两只鸭子!”
“还有我家的腊肉!”
“早就看出这董小力不是个东西!长得贼眉鼠眼的,打小就一肚子坏水儿,以前从人家手里抢糖块吃,现在本事了,又赌又偷!”
“这回必须好生收拾他,先让他把偷这些还回去,还要一家家去赔不是!除非丢了东西的全都能原谅他,否则他就别在大榕树村里待了!咱们这容不下偷儿!”
……
董家的才几个人?再说他家董小力做贼被当场拿住本来就不占道理,哪说得过这些人?
这场面程家兴看着都忍不住想啧啧两声。
他一边护着怀里的闺女,一边冲何娇杏嘀咕:“到底是谁去把周大虎婆娘找来的?变成这样我作为苦主都忍不住要同情董小力了。”
何娇杏瞅了瞅他,真没看出他脸上有一丁点同情的痕迹,分明是在幸灾乐祸,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何娇杏想了想:“总该是咱们家哪个去喊的人,大嫂吗?”
刘枣花生怕让人群挤着,远远站在外面看热闹,她看得正起劲儿就发现弟妹在朝自己招手。她走过去,就听见何娇杏偏头过来低声问:“是嫂子上周家去喊的人?”
“是啊,这不是老三说他今儿个一定会有动作,我想到周大虎家的这还在惦记过年丢那罐子猪油,正好请她来帮帮忙,也省得脏了弟妹你的手!再说他过来这头没偷着东西,哪怕给逮着也就是挨顿打,那教训不够!”
这么说也是,做贼未遂这种,也不能真的把人给打死打残了。
现在他落到周大虎婆娘手里比落到何娇杏手里还要惨得多,看董小力的样子快要给那群骂起来没完没了的泼妇给逼疯了,要这会儿拔了他嘴里塞的屎尿布,没准人会直接放弃抵抗认赔也不一定。
反正看这个样子最后肯定都得赔,否则这些丢过东西的人家联合起来,搞不好能把董小力赶出村去。
董家的惨是真的惨,不光要应付这些丢鸡丢鸭的,还有外面的债务等着他们,董小力欠那些钱不赶紧还上的话,利滚利滚下去,他这辈子就还不上了。
就哪怕这样,这人也不值得同情。
说到底赌坊是自己去的,钱是自己输了自己去借的,就连今儿个被逮住都是自己不死心连着两回上门来做贼,不把人拿住给他个教训以后还有安宁?
……
当日还没闹出结果,第二天还有人上董家去,程家兴没精力跟他纠缠了,他想起跟牙行约定的日子快要到了,就这两天还要往县里去一回。
比起村里面的热闹,盘铺子才是要紧事,程家兴收拾收拾又出了门,这回他出去了两天,就这两天董小力的事也有结果了。
“最后还是赔了钱,村里难得逮着一个贼,丢过东西那些当然不会放过他,都把对偷儿的恨倾注在他身上了。董家出了这个钱,这回姑且就绕过他,再有下一次的话,村里便再也容不得他。”
刘枣花说着想起来,问:“他来没来过你家请罪?”
何娇杏说:“家兴哥出门去之后,董小力他娘来过,在我跟前哭了半天,说这回是他儿子做错了,他也是让外面的逼得太紧狗急跳墙,说他已经遭到报应人伤得严重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请我高抬贵手饶他一回。”
“本来把贼逮住了,也给了他一个难忘的教训,我是不想再说什么,结果她忒不会说话,气得我又骂了人。”
刘枣花不太能想象自家这个温温柔柔的弟妹能怎么骂人。
就让她说说。
何娇杏满是不高兴说:“董家的跟我说,她说我也是当娘的人,让我将心比心,多体谅她。她不说这话我是能体谅她,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子做了贼还要当娘的低下头一家家去赔不是。她那么说了我体谅个屁,什么将心比心?我闺女长大了还能去做贼不成?这不是咒人吗?”
看她是认认真真在生气,刘枣花要笑疯了。
何娇杏也瞪她一眼:“嫂子你别笑这么夸张,小心肚子。”
刘枣花好不容易缓过来一点,又问她那天借出去的屎尿布呢?收回来了没有?
“从他嘴里拽出来的我还能再垫回闺女屁股底下?左右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送给他了。”
闺女用的屎尿布是程家兴去准备的,买的是大户人家少爷小姐用的布料,也不便宜。然而董家的一点儿也不感动,在事了之后他们第一时间把那块布头从董小力嘴里扯出来一把扔得远远的。
嘴里塞的布头没了,董小力弯腰就是一阵猛吐,他家里才知道之前堵他嘴上的是周大虎婆娘从程家借的屎尿布,还是没洗过那种。这下好了,自家的都隐约觉得他张嘴就是一股屎味儿,除了他娘跟他媳妇儿,其他人都让了两步,生怕把脏的臭的沾自己身上了。
后来就连董小力用的碗筷都被单独放在一边,哪怕他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他媳妇儿也不跟他亲热,只要董小力往她跟前一凑,她看到那张嘴就想起从他嘴里拽出来带屎的布头。
……
董小力其实是在程家做贼的时候翻了船,让程家兴给套路了,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倒不是程家兴,反而是周大虎婆娘。
那一抬腿,那一堵嘴,给他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在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只要听到说换屎尿布,他就不自觉的犯起恶心。
这次的事情不光给董小力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也把他哥他嫂子给气疯了,找上门去问他们赔钱的人里头要得最多的其实就是周大虎婆娘,其他就是一只鸡两只鸭,把这些累加起来还是一笔不小的钱。又因为这次的事,董小力在外面借钱的事也曝光了,董小力夫妻破罐子破摔,指望家里给他填窟窿。董大力两口子不肯吃这个亏,就想分家,偏偏爹娘不肯松口。
董家那头天天吵,眼瞧分家无望,董大力夫妻逼着要他戒赌,还找到小河村陈麻子家去骂了一通,说开赌坊的都该断子绝孙。
董小力看起来是让这次的事情给吓着了,反正最近都没往外跑,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刘枣花说那是因为劲头没过,现在出门还有人冲他指指点点,喊着名儿骂的都有,他脸皮还是不够厚,扛不住啊。“董小力是头年冬天才染上的赌瘾,要是多几年成了烂赌鬼别人再说啥他也不痛不痒的,管你怎么骂,他有得赌就行。”
“这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刘枣花点点头,没所谓道:“说得也是。”
程家兴从县里回来之后也略略过问了几句,听说董家认了赔,董小力他娘还过来赔过不是,他就没再惦记这出,而是跟献宝似的拿出一份契书。
“牙行的带我去看了几个铺子,我仔细考虑之后买了这个,那铺子在的街面还挺热闹,就是前东家不大会做生意,亏了才要脱手。这个铺子也不是我们之前说那种前头开店后头住人的,是上下两层,我想着楼上可以改出几间屋来住,楼下开店。反正看起来方方面面都还可以,就是价钱要比镇上的铺子贵得多,带出门的钱我都用掉了。”
带出门的整数是一千两,另外还有点零钱,程家兴上次出去考察也打听了县里铺面的价钱,他估摸着带的,也没想到能刚刚好。
“那铺子亏得厉害,前段时间就关了门,上衙门改契之后原东家把钥匙拿给我,我把本来的锁头取下来自己换了一把。如今咱们也是在县里有铺子的人,往后想挣钱了直接就往那头去,那头的有钱人比镇上要多得多。”
何娇杏把契书锁好,又从程家兴手里拿了把钥匙,想着后面有机会也去看看自家的铺子。
之前家里人哪怕知道程家兴进县里去了,他们其实不确定人是去做什么,等铺子买到手以后,程家兴才跟爹娘兄弟说了个明白,这时候刘枣花才知道老三家一步跨出去老远,都看不上小小的红石镇,已经把目光投向县里。
刘枣花很有些压力,想着要跟去县里做生意的话,他们买不起铺面指定只能租赁,就哪怕是租,也不会有多便宜。
即便如此,要是老三他们真要进县里,刘枣花指定会跟。她现在就很怕自己一犹豫被甩远了,一旦落下太远,再想追上去当个跟班都难。
她不光心里面这么盘算,也跟程家富提过,程家富只道今年不成:“现在最要紧还是你肚子里这个。”
刘枣花摆摆手:“就你聪明?我能想不到?你自己想想老三他们现在也空不出手,他们两个要去挣钱侄女儿就必须得有人带,谁带?从外面请人谁都信不过,总归只能让娘跟着去。娘现在真没心思帮着带人,今年最要紧不是给老二找续弦给老四办喜事?这两兄弟的终身大事一天不解决,咱娘一天走不出去。”
这么说是没错,程家富还是感觉怪怪的,他瞅瞅刘枣花:“我听着咋感觉你事不关己的?你是大嫂,兄弟要娶媳妇儿你不帮忙看着?”
“有咱娘在我多什么嘴?再说,除了看财神爷,我看别人都差不多,没相处过鬼知道好赖!”
刘枣花伸手摸摸肚皮,想着今年就踏踏实实把肚子里这个生下来,他生下来之后,哪怕老三他们还不想进县里她刘枣花也得去劝一劝,卖字糖方子那笔又用不了一辈子,再说哪有人会嫌钱多?
刘枣花没事就瞎想,琢磨着弟妹还能做出些什么好吃的。
何娇杏真没辜负她的期待,看着日头渐热,她拿大米搭配着糯米做起凉虾,为了做这个凉虾,她家灶屋里还添了把漏勺。凉虾做成以后,何娇杏顺手舀出两碗,兑上红糖水,撒上芝麻以及花生碎,她把其中一碗端给程家兴,让尝尝。
“你不爱吃糖,我给你冲得淡。”
都不用勺,程家兴端起来咕咚喝一口,滑溜溜的凉虾就入了口,红糖水是一早就兑好放凉的,吃起来果真爽口。
“就可惜我们本地没有卖冰的,要是有,去买点冰来打碎加这里头,那滋味才是真好。你不爱吃甜,还可以做点山楂糕来切成丁,这样能解了腻味……”
程家兴一边喝一边听媳妇儿说,等过了瘾才道:“那是拿去卖钱的做法吧?自家人吃这样就很好。我看你做得多,是不是打算端一些给爹娘?外头太阳大,你就在家,我给送去。”
“你分出三钵子,给爹娘送一钵,还有铁牛那头也别忘了。”
“那还有一钵呢?”
“剩下那份待会儿我去送,小菊嫁过来也有些天,我看看她去。”
也是巧,何小菊正打算抽个时间上三合院这边来坐坐,她嫁过来之前就想着要跟堂姐搞好关系,这些天忙着适应夫家,要学做事还要认人,没抽出空呢。
第83章
何娇杏过去的时候, 她堂妹何小菊刚才煮了锅猪食, 正提着猪食进圈里。朱家的鸡舍和猪圈都在屋后边, 也因为这,何娇杏过去的时候何小菊并不知情。
还是听小姑朱红儿喊了一声, 何小菊赶紧把猪食添上, 提着空桶从屋后绕出来。
“杏子你咋来了?”
何娇杏扬了扬端在手里的小钵子, 说:“我做了凉虾, 端来给你尝尝。本来早该找你说说话,赶上家里锁头让贼撬了,这段时间都为那事在烦心, 现在贼逮住了我才有空过来。”
何小菊放了桶子,又打水洗了把手,洗干净才伸手来接何娇杏端来的红糖凉虾。她也没直接往嘴里送,而是端去放在灶台上。她放东西这空档, 朱红儿已经缠上何娇杏, 问:“程三嫂子你家近来不做买卖吗?就字糖生意还是年前的, 这跟着都五月份了, 怎么今年还没动静?”
“买卖总没有闺女要紧,眼下我顾她都顾不过来。”
“那不是还有你婆婆帮忙?耽误啥也不能耽误了发财的事。”
何娇杏抿唇笑了一下, 说:“前两年挣了一些,眼下还有钱花,倒不着急。”正说着何小菊放好东西出来了, 何娇杏说她有些私房话想跟妹子讲,拉着何小菊走了出去, 两人出了朱家院子站到旁边一条田埂上,说起话来。
她们堂姐妹因为不在一个院子住,从前见面的时候就不是太多,并不十分亲近。突然要亲亲热热说话也尴尬,何娇杏就直说了:“宝根叔点头把你许给朱小顺以后,家里就跟我打过招呼,说咱们一家姐妹能嫁到同一个村来是缘分。我先过来,又是做姐姐的,合该多照应你。”
何小菊冲她笑得腼腆:“成亲之前有些不踏实,是想着杏子你在这边,才稳下心。”
“你嫁过来也有半个月了,朱小顺他对你怎么样?”
何小菊点头说挺好的。
“他家里人呢?”
说到这个,做堂妹的略迟疑了下,才道:“也还可以。”
何娇杏叹口气,领着何小菊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到树荫底下。想想才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指望选一户人家,嫁过去丁点麻烦事也没有,进门就能舒舒服服过日子,这样的少之又少。年轻媳妇儿总有许多难处,妯娌之间的很多事,靠男人都没法解决,关系得自己去处。”
以前程家兴带朱小顺做过买卖,他家的情况何娇杏大概也知道一些。
听说朱小顺并不讨他爹娘喜欢,也就是他奶奶疼他,不知道这个情况在最近两年有多少改善。
“日子是你在过,我们都是局外人,也不好给什么具体的建议。以我的经验来说,这人呢该强硬的时候就得强硬起来,得叫人知道你不好欺负才不会随便来个人就拿你当软柿子捏,至于说做到什么程度就要看家里男人的接受度在哪儿,里里外外的事你多跟朱小顺商量,别一拍脑门自个儿就拿了主意。”
男人家就是怪,有时你唠叨几句他说你烦,你要是信了这话不去烦他,他就觉得你没把他当自己人,有啥事儿私下就决定了都不告诉他一声。
真要起了这种隔阂,那恐怕经常都要生口角。
何娇杏起了话头,何小菊也说了一些,听她说完何娇杏才知道朱家那头要把日子过顺也不轻巧。朱小顺他心知程家兴肯带他们发一回财就已经是看在打小一起混的情分上,后来这几回的买卖他不是全然没想法,看着程家富程家贵包括何家那头都有人掺和,想到程家兴带不了那么多人,他就没开口,这种情况下再开口明摆着就是强人所难。
知道不好再去麻烦程家兴之后,他没敢随便花钱,而是捏了一笔准备观望看看。
他奶奶是支持他的。
其他人的想法就五花八门,家里做什么打算的都有,总结下来就两点,第一想把他放在老太太那里的银子挤出来,第二希望他再去跟程家兴攀交情,继续发财。
为了说动他,还哭了好多回的穷。
何小菊没说得这么明白,只道嫁进门之前许多问题看不出来,真成了家里的一份子,麻烦事还不少。
“刚才朱红儿是在问你做买卖的事?”
何娇杏点头说是:“她问我今年的买卖什么时候开张,说实话我们还没商量过,眼下我跟程家兴的心思都在冬菇身上。冬菇她半岁大了,很像我,生来力气就比别家孩子大,现在半岁已经会爬来爬去,后面要学走路学说话,跟着这半年我都腾不开手。我当娘的还能图方便把人扔给婆婆带吗?”
何小菊见过冬菇的,想起那闺女白白胖胖的讨喜模样,谁又忍心丢下她呢?
就说村里这些人,以前总是一副闺女都是赔钱货的嘴脸,在看过程家的冬菇之后,有些人改了想法觉得闺女要是这么讨喜生一个也不赖,像这种模样长大了不愁嫁,指定能结好亲。
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抨击程家兴来着,觉得他简直太过了。
别的不说,还给个丫头片子戴了银镯。
那玩意儿村里很多掌家婆娘都没有的,头一回看见的时候都少人眼都红了。
想到冬菇就忍不住走了一下神,回过来之后何小菊说:“只要日子过得下去是应该先紧着娃,总是丢手不管就怕她长大了跟你不亲。”
何小菊知道这个堂姐的为人,她不是拿闺女来做推辞,是当真这么想。就在心里笑了笑,朱家有些人的盘算要落空了。
两姐妹也没说太久的话,知道对方过得还好,何娇杏就准备回去,走之前告诉她说有急事上三合院来。何小菊看着何娇杏走的,等她走出去了才沿着来路回朱家院子,回去就发现朱家那几个小的已经吃上了,吃的就是刚才收到的红糖凉虾。
她还没说啥,朱红儿又凑上来:“程三嫂子的手艺真是没话说!她是随便做个什么都能卖钱啊!对了,嫂子你们出去聊了些啥?你问没问她做买卖的事?”
何小菊刚才有点不高兴,也是让朱红儿这么一搅和,她把到嘴边的话给忘了。想着算了吧,就是一钵子凉虾本来也得分给家里这些小的。比起这个,得把做买卖的事同他们说明白。
“我问了杏子,她说今年兴许没有生意开张,这忙着教小冬菇学爬学走学说话,要做啥也得过了这阵。”
“挣钱不比带闺女要紧?”
“没钱的觉得钱要紧,有点钱就更看重家里人吧。左右过日子只用那么些,银子挣得多了也就是堆放在那儿。”
这么说是没错,朱红儿不想听这个,她呢过几年也要嫁人,就指望自己说亲之前家里能发个财,这样才能说去更好的人家。抱着这个想法,她说:“我哥就是个榆木脑袋,跟程三哥关系明明很好,偏不知道利用。他这样,怎么嫂子你也这样?程家的买卖总是需要人手,只要他买卖做起来,你们去开个口,他还能说不带?”
何小菊说:“靠别人挣钱总不是长久的办法,你哥有他自己的打算。”
朱红儿在问,何小菊就不肯说了,只道还有事没做完,又让家里几个小的别把凉虾全吃光了,也给朱小顺留上一碗。
朱家这头,何小菊把她刚才装了猪食的桶子涮过,给朱小顺搓衣裳去了。另一边何娇杏也回到三合院里,回去看程家兴抱着胖闺女坐在堂屋里,他拿了个筷子,一下一下在闺女舌尖上沾。
“做什么呢?”
“你不让我喂她,我拿筷子头蘸点红糖水给她尝个甜味儿总行?”
程家兴说着又蘸了一下,蘸好把筷子头伸到冬菇面前去逗她,那胖姑娘真还是个嘴馋的,她伸长了脖子去够,够不到就伸手去拽当爹的胳膊,想给他扯到跟前。
……
程家兴感觉到闺女拽他那力道,真是不小。
“咱家这个手劲儿天天看涨,现在我带着还行,等她有两三岁还得杏儿你来照看,别人恐怕奈何不了。”程家兴还纳闷,说不知道当初丈母娘是怎么带何娇杏的。
何娇杏心道她这把力气是穿越来的,也不是天生就有。
穿过来哪怕是小孩子的外壳,内里成人一个,即便刚开始不太适应,还能真的伤到人吗?
冬菇这种从娘胎继承的力气比她当初麻烦多了,在她明白事理并且能够控制好力量之前,何娇杏是要费很多心的。到底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闺女,为她费心也没毛病。
何娇杏在心里一番感慨,又抬起手来在闺女胖脸儿上捏了几下。
冬菇起先任由她捏着并不理会,看当娘的不懂事捏起来就没完没了她才放弃对筷子头的追寻扭头瞪了何娇杏一眼,冲她啊一声的同时还挥了挥拳。
“哟!还生气了!”
“咋的娘捏你两把不行啊?”
眼瞅着当娘的又伸出罪恶之手,她把整个脸都埋进程家兴怀里,藏不住的也用自己得小胖爪给遮起来。
刚才出门跟何小菊谈了一些略显沉重的话题,一回来就让闺女给逗笑了。何娇杏抬起手来摸摸她软乎的头毛:“这闺女果然很像你……程家兴你可给她带个好头,别等到十几年后咱们村就多出个扛大刀出门的女土匪。”
程家兴看向埋首在自己怀里的胖妞儿,笑眯眯说:“咋可能成女土匪?顶多女承父业当个混混!”
何娇杏一把拍他腿上:“你还得意起来!”
程家兴看她一巴掌拍下来差点以为大腿骨保不住了,还好媳妇儿就是做做样子,不是真要谋杀亲夫。这下程家兴有恃无恐了,还得意洋洋说混混有什么不好?
“媳妇儿你刚才不是去朱小顺家?怎么样?”
何娇杏并排着坐到他身边,说:“拿我娘家作比朱家是乱糟糟的,我回来路上想了一下,可能家家内部都会有些摩擦,外人看不出,身在那环境下你才知道。”
说都说到这儿了,程家兴也仔细想了想:“朱家有几个人是挺烦的,不过这媳妇儿是朱小顺自己看上求回来的,他总得对人家好。只要朱小顺跟她一条心,日子说好过也好过。”
亲兄弟也有磕绊的时候,妯娌更是如此,夫妻两个站一边啥问题都能解决,就不说朱家,程家这边不也是一样的?
从挣钱之后,麻烦一茬接一茬,每回都还是顺顺利利解决了。
“是这个道理,我也说让她有事多跟朱小顺商量,遇上困难也可以过来跟我说说,一家姐妹能帮总要帮的。现如今朱小顺也成亲了,老四他后面也得带媳妇儿回来认认人,要说没着落的,就只剩下二哥。”
何娇杏刚才跟程家兴提起程家贵,转身就听说有进展了。
小河村有一户姓张的人家,听说有意思把他家闺女许配到程家。张家虽然不十分富裕,那姑娘却很不错,长得清清秀秀的,里外的活干得也都不错,瞧她做起事情来的架势就是个麻利人。张家父母想着程家人丁兴旺不说,家里又有能干人,哪怕程家贵本身能耐不大,只要安安分分的跟兄弟取取经,日子总能过得兴旺。
会这么想不是没有根据,刘枣花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她原先跟程家兴有过矛盾,都能化解调和,程家贵怎么不行?
生闺女的肯定都希望闺女嫁得好,她自己有好日子过,也给娘家开门好亲。
张家的就觉得哪怕程家贵娶的是续弦,前头那个是被休的,还改了嫁,又没留下一子半女,这样的续弦跟原配没差。非要说就是程家贵原先有过一个,耽误了几年现在他岁数稍稍大点。
二十五六岁,也没到接受不了的地步。
张家那对夫妻有那个意思,她家闺女也能入黄氏眼,眼看好事要成,何娇杏还在好奇新二嫂到底是啥样,就发现婆婆本来不错的心情又落下来。
那家的父母是不介意,听说姑娘自己不肯。
到底是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对未来相公能没点遐想?
听说程家贵二十好几,以前娶过一个,跟人过了七年的日子,现在散了找上她是做续弦的……那姑娘咋也不肯。哪怕家里人告诉她嫁过去立马就有好日子过,她都不愿意,只道宁肯嫁个家底薄的从头打拼,也不要别人用过的人。都说程家贵重情重义,谁知道他心里是不是还惦记前头的?像这种男人,她不敢碰。
两头的爹娘都达成默契了,谁知道折在本人这里,强扭的瓜也不甜,真逼她嫁了她未必会心甘情愿跟程家贵过日子,这样成了亲也要生事端。
眼看就要谈拢的好事就这样黄了,黄氏好不容易有点笑容的脸又拉下来,过来看孙女的时候还在犯愁,她跟何娇杏念叨说这都五月份了事情还没个着落,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说成。
何娇杏心里想着二婚难找是正常的,嘴上不好说,只道这种事本身也急不来。
照程家贵的条件,如果放宽了随便娶一个,其实很容易说,除了成过一次家以外,他其他方面都不算差。问题就在于程家这边对儿媳妇还是有要求的,尤其经历过周氏,个个都怕再来一个搅家精。要想给程家贵选个不错的,就不是那么容易。
像这一次,做父母的觉得程家条件可以,人家姑娘介意程家贵成过亲,这着实正常。
你都不能怨她要求多,哪个女人会愿意自家男人心里装着另外一个?
……
这回事,别说何娇杏不好评价,黄氏也不好指责什么,只能私下里跟自己人说老二他会疼媳妇儿,错过他是对方的损失。
跟张家谈崩之后,过了些天,那家当娘的又找到大榕树村来,说是过来给黄氏赔不是,站着聊了几句,她就提到自家姐姐那边还有个闺女,比她这个大些,模样更好,也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既不多嘴又不多舌。
黄氏就纳了闷:“你姑娘说啥都不肯,比她条件好的还能看上我家这个?”
“我家这个人年轻,没吃过多少苦头,还在白日做梦。我姐姐家里那个经过了一些风波,性子比我家的沉稳多了。”
这个时候,黄氏还不清楚他说的是谁,又聊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张家婆娘说的句句都是实话,她娘家大姐那个闺女模样的确不错,是踏实,如果没有前几年那些事她随便都能嫁个好人家,偏这姑娘命里坎坷。
她十六岁订的亲,本来次年要嫁人的,结果没等到次年,就十六那一年年底,这个当闺女的跟着他爹进镇去赶集,半路遇到吃醉酒的无赖要对她动手动脚,当爹的去护闺女让人打破了头,那无赖一看情况不对酒也醒了,就跑了路,后来过路的上她家报信,把这个当爹的抬去医馆,人还是没保住,当天就断了气。
父女两个出门赶集,只回来个闺女,当爹的死了,家里人能不怨她?
之前跟她定亲的也赶紧来把亲事退了,给的说法是等不了她出孝。
守孝就是三年,出孝至今也有一年光景,那姑娘二十岁了还没着落。村里都觉得她命不好,怕娶回来带衰自家,她没爹这点很多人也忌讳。
本来要是家里不介怀,多为她费点心思,人还是能嫁出去,可她全家包括亲娘包括兄弟姐妹对她埋怨都深,平常视而不见,家里要是有不顺的事当娘的就会说要是你爹还在如何如何……
“我这个大姐也不是真的就恨她女儿,要真恨上,随便都能把人打发了,卖出去还能得笔钱你说是不是呢?她就是没法面对,见着女儿就想到没了的男人。咱们女人家本就不易,我大姐还不满五十男人没了,她心里多难受?我们这些也怜惜外甥女,又没办法劝,一提到那姑娘她就想起没了的当家人,跟着就要抹眼泪。”
尤其那个当爹的说带闺女出去就是想到年后闺女要嫁人,想给她添点头花头绳这些。
平时的话,家里要买个什么都是让男人出去,她们不跟,带她那么一回就出事了。
说到底,那闺女无辜得很,地痞无赖不是她想碰到,碰到是人倒霉。可家里亲戚也不能为她抱不平,出了那样的事要让她全家人没一点儿心结怎么可能呢?
她全家的负面情绪总需要个宣泄,她就成了那个宣泄口。
这姑娘自身条件是真不差,偏偏背着不好的名声,又等同于没有娘家,还退过一门亲,岁数也有些大了……正常娶媳妇儿的都不太会考虑她,张家这个婆娘就是想到程家贵是找续弦,才来跟黄氏提一提,想碰碰运气。
别人嫁给程家贵可能会不甘心,她这个外甥女恐怕做梦都想从家里压抑的环境脱身出来。
只要程家看得起,她应该很愿意来这头过日子。
张家婆娘一边说一边瞅着黄氏的反应,估摸是因为有何娇杏这先例,听说对方名声不太好她也没有特别大反应,听说名声不好是因为没了爹……黄氏才皱了下眉,也还是没说什么。她仔细听完了,按照张家这个婆娘的说法,那闺女是哪里都好,屋前屋后一把罩,人能干得很,原先个性也开朗,到岁数的时候很多人去提亲,后来因为那件事人才慢慢变了,现在话比较少,除了招呼人都不太会开口,整天就埋头做事情。
“我这外甥女就是占了没爹这点,非要的话她嫁出来之后娘家可能不太有靠,除了这两条其他都是很好的。虽然说现在已经二十了,她看着就是好生养的,一成亲立马就能怀,肯定能给夫家开枝散叶。”
“我看你们家也是想给程家贵找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你考虑看看吧。”
黄氏笑了笑:“也就是听你说,我又没见过人。”
“想看人还不容易?我给你指个地方,你去瞅瞅就知道。”
……
黄氏还真想去瞅瞅,反正瞅一眼又不亏什么,她是觉得应该找个参谋,就在张家婆娘走了之后放下手边的事往三合院去了一趟。
黄氏想让何娇杏陪她去,也帮着看看。
何娇杏一口答应下来,婆媳两个一合计,打算明早就去。
“那找个什么说法呢?”
“那个村里有个老秀才,咱们就说是去找秀才帮忙取名字的,路过他们院子,借口水喝。”
何娇杏听着总感觉熟悉。
她想起来,婆婆当初就是借口捉猪崽“路过”她娘家门口的。
好嘛,这又来了。
第84章
张家婆娘是从金桂村嫁过来的, 金桂村就跟大榕树村一样, 得名是因为村里有棵一到中秋前后就芳香扑鼻的金桂花树。她口中那个命不好的姐姐是嫁到本村的, 嫁的还是村中望户杨家,是杨家老二杨满山的媳妇儿。
她给杨满山生育了两子三女, 在当家人出事前, 日子过得很红火的。
而张家婆娘想说给程家贵这个是那家二妹, 她头上有个早几年就嫁了人的姐姐, 底下还有个正在说亲的幺妹。
当娘的心结很深,本来只当这二妹不存在,还是家里人说必须得找个人家把她嫁了, 她不说亲,底下的妹子也不好越过姐姐。要嫁她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杨家干不出卖闺女的事,又不能随便结门烂亲, 哪怕不为二妹着想, 亲家选坏了也可能坑着家里……这不好那不行, 顾忌一多, 她的婚事就棘手起来。
也因为她迟迟说不好,搞得幺妹非常崩溃, 情绪失控的时候还说过为什么死的是爹不是你?
“我方方面面也不差,本来随便都能嫁得不错,就因为爹出了事, 咱家失了顶梁柱,好一点的都不肯来提亲!我也不指望能嫁多好, 只想顺顺利利的成个亲,你害咱们家够多了,你随便嫁一个行不行?别拖累我。”
这话是头一晚杨家幺妹翻来覆去睡不着,摸黑对歇在一个屋的姐姐说的。
杨二妹侧躺着,一声没吭。
也因为听了这么沉重的话,当夜杨二妹都没睡着,她心里其实比哪个都难受,爹出事以前最疼的是她,被人打破头也是因为她,她那会儿差点想不开要去跳河,又想到当爹的拼了命都要维护她,她去跳河死了对得起谁呢?
所以说哪怕杨氏宗族里个个都怪她,尤其娘和幺妹,遇上不顺心总要骂她,杨二妹都没解释过,也没还过嘴。
她大姐因为早两年已经嫁出去,连儿子都有了,受到的影响不是那么大。
大姐有劝过家里人,可没什么用,看劝不动家里,她跟二妹说过,等出了孝,只要有差不多的上门来问,就不要拿乔直接答应,留在家里没出路,只要对方不是地痞流氓烂赌鬼,都可以嫁出去慢慢经营。
嫁出去不光对自己好,对家里其他人也是好事。只要不用再见到她,慢慢的总能从伤痛中走出来。
杨家大姐挺会劝的,她成功说动了娘家妹子,就可惜一直没有差不多的问上门来。
直到这天,有一对看着像母女的从杨家门前的土路经过。杨二妹在院子里剁猪草,她听到有说话声,要是以前,肯定要抬头看一看的,顺便也歇歇气,剁猪草是个力气活,多干会儿手膀子都酸得可以。
这两年她看过太多嫌弃的眼神,听过太多扎心的话,使人养成了事不关己不闻不问的性情,甭管哪个到旁边来,甭管人家说个什么都影响不到她。
除了四下里的知了叫,天地间好像只剩下她剁猪草的声音。
笃笃笃。
笃笃笃。
这对看着像母女的就是大老远过来看人的黄氏及她三媳妇何娇杏。两人都知道到地方了,她们运气还很不错,正好院里就有个人,都不确定这是不是杨二妹,想着搭几句话总该知道,结果人压根没有要搭话的意思。
何娇杏停下脚步,她做出擦汗的样子,跟婆婆说:“娘我累得很了,这不是有户人家?咱们歇歇脚借口水喝?”
听到这话,杨二妹才抬起头来,金桂村里的大娘嫂子她都认识,这两个瞧着却相当眼生。她跟看过来的何娇杏对视了一下,没问你是谁进村来做什么,只让等会儿,就放下提着的菜刀,站起来进了一旁的灶屋,从铁锅里舀出一碗凉开水。
杨二妹把水递到何娇杏跟前,又要坐回去接着剁她的猪草,被黄氏喊住。
“你是这家的闺女啊?叫啥名儿?”
……
黄氏以前就经常到大榕树下跟人闲侃,她有心要跟杨二妹搭话,聊几句也并不难。尤其从出了那事以后,本村鲜少有人能用正常的态度对她,难得有两个,话越发少的杨二妹难得回了几句。
她说了名字,看路过这两个反应依旧如常,才问:“你们不是村里人吧?”
没等何娇杏搬出那套说辞,这家的幺妹从屋里出来了:“你猪草还没剁好,跟谁聊上了?哪来那么多话?”
说着她还扫了黄氏跟何娇杏一眼:“这哪家的啊?”
黄氏笑道:“我们路过你家讨口水喝,这就走了,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火气别这么大,对自家姐妹和气些好。”
这话咋听咋不顺耳,杨家幺妹回了一句:“我家的事用你多嘴?你知道什么?”
“我是不知道什么,正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才懂不起你对自家姐妹的态度。闺女你这样,外人看了就跟我是一个想法,看不出你好,说到底坏的是自己的名声。”黄氏说着把碗还回去,又跟杨二妹道了声谢,拉着何娇杏掉头往回走了。
走出去一小段以后,黄氏才问:“三媳妇你看她咋样?”
“看着像是闲事不理的本分人,又是经过风浪的,应该比别人更知道珍惜眼前。只是言语太少了一点,二哥如今话也不多,就怕他们凑一起会有些闷。”
不管哪家的娘,心里肯定还是向儿子的,就算她儿子不那么好,她也不爱听别人指责。
这道理放在以前或者以后都适用,何娇杏心里觉得这姑娘没什么,她不放心的是程家贵,怕程家贵把热情全用在周氏身上了对后的态度冷淡。要把日子过得好,一头热绝对不行,总得他两个齐心合力。这个话,何娇杏不太好跟婆婆说,索性避过不提。
她说怕闷,黄氏想了想,说:“一开始可能会有,我想着只要能顺利怀上,生下一个应该就能调和。有了共同血脉的孩子,夫妻之间能亲近很多。”
“娘是瞧得上了?”
黄氏坦白说人看着是真不差,但她还是有些犹豫,怕这姑娘是生来命苦的那种,要是那种,以后就还会有大的坎坷。
命格这东西,是不能全信,也不能全然不信。看相算命之术能一代代传下来,那必然有他的道理。
黄氏尚且犹豫着,何娇杏劝了她。
“也不是说早年坎坷就一辈子坎坷,前两代起战乱的时候不是还有农家出身的被强征入伍,他入伍时家中妻儿险些哭断气,都觉得这一去人铁定就回不来,结果打完仗才知道人在边关立下汗马功劳还封了大将军……有些人先甜后苦,也有些人先苦后甜。我觉得娘还是不要想那么多,就看这人,觉得能衬得起二哥就要个生庚来合一下,只要他俩八字不冲,就可以了。”
黄氏叹口气:“也是前一个没给他看好,现在难免多想一些,三媳妇你说得也是,我有点畏首畏尾了。”
过了几天,黄氏去小河村找了张家婆娘,问他有没有杨二妹的生庚,想算一算。会张嘴讨要生庚就说明她看得起人,张家婆娘其实不太清楚外甥女具体哪个时辰出生的,她还是跑了一趟,上金桂村问了问。
杨家人得知杨二妹有人过问了,还很惊讶,那头问她来打听的是谁?知不知道杨家的情况?
“我一早就说了。”
“那家真的一点儿也不介怀???”
“介不介怀不清楚,既然开了口,总归能接受吧……本来那家找的就是续弦,在很多方面不是那么挑剔。”她一说续弦,杨家人都露出了然的神情,疑惑和不解好像也消散了。张家婆娘看出他们想岔了,又道,“虽然说是找续弦,对方条件并不算差,人才二十五六岁,没儿没女,他自己田地就不少,还有个出息很大的兄弟。不怕告诉你们,要不是我们巧儿死活不肯跟娶过媳妇儿的,我都想把自家的嫁过去。那头分了家的,进门好过日子。”
分了家的、兄弟很有本事、二十五六岁、前面有过一个婆娘……
把这些条件拼起来,就有人反应过来。
“是不是大榕树村程家的?程家贵啊?”
“要真是他,那是一门还不错的亲事,哪怕人娶过一个,配二妹也有多的。”
“你说的程家贵是不是前头休妻那个?不是说他跟前头那个情深意重的?”
“那又怎么样?女的都改嫁了他能惦记多久?就算他心里一直惦记前面的,又有什么关系?就现在这样,你们谁还能找着比程家更像样的?能嫁出去就不错了,还挑剔什么?”
最后这句是杨家大哥说的,大家也同意这说法,尤其杨家幺妹,还酸了两句,说前头出事死的是爹,她活的好好的,以为人嫁不出去了,结果还有很不错的求上门来,有些人命真是好。
杨二妹手握得很紧,放在大腿上,她一句话没说。
做姨娘的问她怎么想。
她也就是点点头。
“二妹你也别担心,程家贵他娘应该是过来看过,瞧你不错才来问我要的生庚。”
一听这话,就连杨家幺妹也是一愣,说:“是不是前两天过来借水喝的?”
杨二妹也想到了,她当时就奇怪,说是路过口渴临时起意问她讨一碗水,喝完之后两人掉头往回走了,根本没往前去。那个给幺妹忠告的大娘果真是程家贵他娘?那她过来之前应该就知道杨家情况,竟然还能跟没事人似的。
怎么说呢,哪怕没见着程家贵,因为黄氏,杨二妹心里生气了一点希望,觉得真要是能嫁过去的话,是不是就能从头开始好好过日子呢?
张家婆娘把外甥女的生庚交给黄氏,黄氏拿去找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都把人认熟了,说这两个八字没有上次拿过来那两个好,但还是凑合。
上次拿过来的???
那不就是程家兴跟何娇杏。
整个村里都找不出比他俩恩爱的,及不上不是正常?
“你就说这个能不能娶?”
“能合四个字,算中婚,就是平平稳稳过日子。”
黄氏又针对杨二妹问了几句,算命的其实不知道她拿过来是谁的生庚,只道这女的早年坎坷中年普通晚来命好。“她命里面六亲无靠,要过好日子全凭自己,好在占子女运,生的子女有些出息,中年时要辛苦养活一家,晚来有福可享。”
“你也不是第一回 来算,我跟你说个实话,看八字这女人是很好的,她嫁给谁都不会差,他们要真成了,夫妻之间假如说出现问题也不是女人的问题。这个女人忠贞坚强,男人有点优柔寡断。他要是头婚,娶个好女人,那一点儿毛病没有,肯定能过得好。是再婚就要防一手,怕他跟前面的断不干净。”
黄氏停着后背一凉,一着急说:“前面的都改嫁了,嫁得还挺远的!”
“你往坏处想,要是她嫁出去过得不好,也有可能回来。反正你儿子吧,要再娶一个,后来这个就得趁早把他笼络好,要不然好好的日子也可能叫前面的搅和坏了。”
黄氏给了钱,回去路上都一直在想,她本来担心的是新媳妇儿那头,没想到麻烦的是自家儿子。又一想,程家贵看起来没什么,但每次跟他说续弦的事的确都没多少兴致,黄氏很怕事情让算命先生说中了,她回去就找到程来喜,把这些话一股脑全给他说了,问咋办?
“既然说女人是好女人,那你问问家贵的意思,他也同意就把好事定下。你跟他说明白,要不想孤独终老就好好的跟后面这个过日子,别放着眼前人不管,成天为前事抱憾,那些事都过去了,还想什么?做爹娘的只能跟他把道理说明白,娶媳妇儿的是他,跟人过日子的也是他,有些事总要自己面对,别人帮不上忙。”
看样子程家贵也没想孤独终老,之后不久,村里都听说他又定了一门亲,说的是金桂村杨二妹。
金桂村离大榕树村有点远,很多人不知道杨二妹是谁,也有知道的,刘枣花挺着肚皮过来的时候就告诉何娇杏,最近有些人去她院里闲聊,都问题程家贵跟杨二妹的事。
“她们说也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咋的挑了个克死亲爹的祸害?不怕她嫁过来之后再度发威?都说这种父母不全的即便样样好,要娶回来也该慎重考虑,都说她不见得样样好,要真有那么好,咋没让其他家的捡去?”
刘枣花说话一贯这样,直来直去。
何娇杏招呼她坐下,说:“那人我见过,是不会跟人起冲突闷头做事言语很少那种,模样也挺中看的。”
“弟妹这么说,是看得起她的意思?”
“我瞧着配二哥足够了,至于说她出孝之后一直没嫁出去,估摸是娘家对她态度太差,任谁都看出来了,男人家娶了她等于没有岳家,那头就是送瘟神的态度,把人嫁出去就不会再管她。前些天我跟娘过去看人的时候,还撞见她妹对她颐指气使的,做妹子的在屋里歇凉,当姐姐的在外头剁猪草,看着怪不像话的。”
何娇杏说着还勾了勾嘴角。
刘枣花问她想到什么。
她说:“咱娘看不过眼还说了两句,我看那家的幺妹差点忍不住骂人了,她脸上明晃晃写着——有你啥事儿呢?”
何娇杏一说,刘枣花就想到那场面,跟着笑起来,她笑够了才道:“老二怎么过日子是他的事,只要他这个新媳妇儿好相处就好,别走个大周氏又来个小的。”
不光是跟刘枣花,何娇杏前头跟程家兴也说过,这回找的虽然也是个言语不多的,看着和前头的二嫂并不像。
程家兴听说也纳闷,问:“不就是从她家过了一趟,怎么看出那么多来?”
“我跟娘过去的时候她在剁猪草,听见我们说话都没抬头来看,可见是能专注于自己的事不爱听闲言碎语的,不跟着别人搅和的人就不容易被挑唆,自然少是非。”
“还不止,后来她妹子出来,说的句句话都不中听,我看那姑娘也没有恼羞成怒或者嫉恨,恐怕是听多了恶言恶语,连局促和羞臊都没有了。生活不幸的人一旦有好日子,肯定会紧紧抓住,不用我们说什么,她都应该会很用心去经营,但凡二哥有一点配合,都是能过好的。”
程家兴先从媳妇儿那头听到这番话,然后才听娘说了算命先生讲的那套。
还惊讶来着。
要是算命的不是瞎说,那杏儿还有点眼力。
娶续弦不像头一次成亲那么繁琐,尤其是女方那头并不稀罕这闺女,两头合计下来就省略了许多步奏,忙完秋收,程家贵又当上新郎官。这次没搞什么小定大定的,程家这边摆了几桌,请本村亲戚吃了个饭,让程家贵带着新媳妇儿认了认人。
成亲当天程家贵才见着他第二任媳妇儿。
说实在话,人比他想的要强得多。
光模样就比周氏还好看些。
这样的姑娘要不是发生了那种事,都不可能嫁到他家里来。这么想着,程家贵对她生出怜惜之心,别人的可怜不是杨二妹想要的,可为了把程家贵快速的笼络过来,让他忘了前头那个专注于眼下的日子,要她以弱示人也没什么。
家里就发现,杨二妹话虽然少,跟程家贵相处得竟还不错。
她就是个里外一把罩的能干人,嘴上是不太会说,行动上非常到位,后来黄氏去问程家贵,问他新媳妇儿怎么样?程家贵也是点头,说很好的。
第85章
程家贵先办的酒, 之后程家旺也回乡来成了亲, 何娇杏真正见到四弟妹已经是办完喜酒后第二天, 程家旺领着袁氏去见了程家二太爷,又去了大伯程来财家, 然后才是兄弟几个。
他们夫妻过来的时候, 何娇杏就坐在自家屋檐下, 看冬菇扶着墙练习走路, 程家兴在冬菇旁边,仔细护着她。
两人的注意力都在冬菇身上,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三哥三嫂。
别说程家兴跟何娇杏, 连冬菇也把头转了过来。小闺女见她四叔的次数不多,哪怕人都走到跟前了,她还觉得眼生,她伸手抱着程家兴的腿, 拿小胖指头指了指过来的两个。
程家兴暂停了她的走路练习, 伸手把人抱起来, 告诉她:“那是你四叔四婶。”
要她一张嘴就把“四叔”“四婶”喊明白, 那太为难人,冬菇她张嘴喊了个叔, 又抱上她爹的脖子跟她爹亲近起来。这姑娘差不多十个月大,爹娘爷奶都认得出,并且会喊, 除此之外就只会说饭饭这些,基本上张嘴都是单字或者叠字, 复杂了她就说不明白。
她学说话的速度没比别人快很多,学走路的进展却很大,上个月开始扶墙走,现在哪怕还有点晃悠,轻易不会摔了,程家兴正准备牵着她走走看,等到牵着都能走得很好,就可以尝试着丢开手。
村里其他家的孩子都是随便带,没有照看得这么好的,多数人家的满岁了还只会爬,走不稳当,程家兴觉得自家这个满岁之前肯定能走得很好。
他天天在教,天天带着走,家里吃得又好,冬菇她胳膊腿儿都很有力,之前黄氏过来,逗着她玩把人逗恼了,冬菇就伸手打了她奶一下,黄氏说那手劲儿比别家两岁的娃都不差,力气够大的。
黄氏说很多娃就是腿上力不够,撑不起来,她劲儿这么大,要站住了不难,只要拿捏好平衡很快就能走能跑。
说这个的时候何娇杏也在边上,还道等她能走能跑之后,人就不好带了。
从一岁多到她明是非之前,跟前都离不开人的。
可能因为成了亲,程家旺看冬菇的眼神都变了些,他比以前还多了两分喜欢,到跟前来同哥哥嫂子打过招呼就伸手说想抱一抱,抱过来更是亲热,都舍不得丢手,不停跟冬菇说我是你四叔,来喊一声四叔,跟我喊四叔……
程家兴看着碍眼,嫌弃道:“这么稀罕我闺女你也没给她打几样玩具。”
看他张嘴就要东西,何娇杏扶额:“老四你别管他!他就见不得别人抢他闺女,冬菇跟谁亲热他怼谁,头一回当爹的就这毛病!”
刚说完,程家兴瞪眼看过来了:“媳妇儿你是我媳妇儿,咋拆我台呢?我这不是毛病!我是怕她谁伸手都给抱,回头来个心不好的就把她骗去卖了!”
说着程家兴还伸手戳了戳他闺女的脸,语重心长道:“冬菇啊,听没听到爹说的?你看这种长得人模人样的,他未必就是好东西!你好姑娘家咋能随便给人抱呢?”
这么说完,他瞅瞅程家旺:“老四你抱够了吧?”
然后他把闺女抢了回来。
程家旺看着也觉得好笑,说:“我侄女儿会玩玩具了?她喜欢什么玩具?我抽空做几个给她。”
做兄弟的真这么说了,程家兴又摆摆手:“算了吧,成亲之后有你忙的,我闺女要玩什么我给她买,你操啥心?”
程家旺还在看冬菇,看他心欠欠的,何娇杏说:“喜欢小孩子就让四弟妹加把劲,生一个给你。”
一直没插上话的袁氏脸蹭的红了:“怎么扯到我身上?”
“老四领弟妹过来是想给我们认个人?”何娇杏让他俩进堂屋坐,坐下说会儿话,自己去烧水跑了个茶。等她端上茶碗回来,两兄弟已经跳过好几个话题,说到后面的打算上了。
程家旺已经拿到当娘的代管那笔钱,先准备挂在师傅那边接活:“我现在打桌椅板凳床啊柜子都没问题,手艺还是粗糙了一点,东西做出来经用不经看。现在这样要独立出去还不够,我跟师傅商量过,准备挂在木匠铺里接一些便宜的活,等手艺更精湛一些再考虑自立门户的事。”
程家兴抱着胖闺女听他说,听完才道:“你们那行我不懂,反正你在外面遇上困难就回来说一声,几个做哥哥的不说本事多大,多少也能帮你一些。”
何娇杏端着热茶过来的时候他们刚好说到这里,她做嫂子的也讲了一句:“以前你自己过日子,潇洒一些也没什么,成亲以后得顾家才是。”
“嫂子我知道。”
“那我就不多嘴了,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程家旺捧着热茶灌了几口,说:“过几天就准备走,我跟师傅说好的,回那边去还要办两桌席。”
“你回来爹娘总是很高兴,就可惜每次在家待的时间都不长。”
要是可以的话,程家旺也想在家里待着,可既然选了木匠这条路,也还没学到火候,就得跟着师傅去看去做。程家旺说等以后可以独当一面,会慎重考虑在哪里开铺子,争取选个离爹娘近的地方。
有目标是好事,听他说以后如何如何程家兴还挺高兴的,回头又跟何娇杏念叨,说慢慢来老四总能做出些名堂,他肯下苦工,也很有想法。
不光程家兴在谈论兄弟,从三合院离开之后袁氏也跟程家旺说了几句:“三哥三嫂看起来跟一般的乡下人是不一样,难怪说是家里最出息的。”
程家旺问她怎么个不一样法?
袁氏摇摇头:“具体说不上来,真要说就是个感觉,看三哥说话做事就跟那些大户人家的没两样,比一般人多很多底气。他又比大户人家的随和,看着不傲。至于嫂子,那比我们镇上人还像镇上人,像是体面人家出来开过眼界的。乡下媳妇儿身上大多有一股小家子气,三嫂她就没有。”
程家旺笑了个够。
袁氏问他笑啥。
他道:“我三哥就爱听别人吹他,这些话你倒是当他面说,当面说他肯定高兴。”
“你当我在拍马屁呢?我说真的!有本事的人看着跟一般人就不一样,从头到脚都不一样。”
“我感觉倒不明显,三哥他性情跟以前差不多,可能你是知道他有能耐才觉得他处处都跟人不一样。像以前,我哥躲着不肯下地干活,村里人说起来就摇头,都说懒成这样怎么娶媳妇儿?怎么能养活一家?现在他还是不下地,因为有些家底,人家再说起他就觉得是有本事的人他不用去卖力气,就感觉他做什么都对,都合情合理。说到底,人还是要有本事才能叫人高看一眼,你看我们村会种地的勤快人不少,谁会特地去夸他们呢?叫大家伙儿看来,你是庄稼把式就应该会种地,会种地没什么了不起的。”
感觉扯远了,程家旺又把话题带回来,说:“咱们跟几个哥哥相处的时候应该不会多,但我还是跟你说说,我大嫂是一条肠子通到底的,她有啥事都能直喇喇给你怼过来,三嫂是那种你有话直说,说明白都好商量,藏着掖着还要她出力帮忙就不行。至于现在这个二嫂,才进门不久,我也不熟。”
说到二嫂,因为都在老屋住着,袁氏跟她比跟另外两妯娌还要熟稔一些。
杨氏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话很少,但也不难相处。
要袁氏觉得,三个嫂子里面她还是跟何娇杏说话压力最大,可能因为三哥本事大家底厚,面对他们就难免会紧张一些,不是一张嘴什么都敢讲。
“三哥那闺女是叫冬菇是吧?她比镇上孩子还体面些,哥嫂真会养人。”
“冬菇她托生在嫂子肚皮里头的确是投了个好胎,整个村里就没有养得更精细的娃。我每回见她都想要个闺女,想想咱们要真生个闺女恐怕不会像这么玉雪可爱……”
程家旺在家里这几天除了把老桌子老椅修一遍,就是带媳妇儿到处看看,这么混着日子过得也快,看差不多了他跟父母兄弟好好吃了一顿,又带上媳妇儿回了木匠铺。
这次送程家旺出门黄氏的心情都不同,她当娘的生养了四个儿子,儿子们全都娶了媳妇儿,以后就各自挣钱吃饭,当娘的担子总算卸下来了。
先是把四儿子送出门去,看老二这头也没啥事,黄氏又把心思放回孙女身上,她天天在三合院看冬菇学走路,到十月初,何小菊来了一趟,闲聊的时候告诉何娇杏说,朱小顺那个在镇上读书的堂兄回来了。
朱小顺这个名字是村里人喊的,因为他小名叫小顺儿,朱家到他这一代排到宏字辈,他在家谱上登记的是朱宏顺,他那堂哥叫朱宏志。
朱宏志从小就聪明,据说他是村里面学说话最早的娃,听老一辈说会捡话的聪明,还说送他去读书没准能有出息。他爹娘听着动了心,排除万难让他当了读书人。读书人却不是那么好当的,朱宏志考了好多回都没取上秀才。家里本来对他寄予厚望,他是诸事不问专心求学。但因为求学路不顺,家里逐渐动摇,这次他又考砸家里人就跟他商量是不是边挣钱边读书。
都说学堂能教的全教了,他哪怕不放弃也应该从学堂出来,边做其他事边做学问。比如在村里办个启蒙学堂,至少能挣点束脩,把日子对付过去,别总让家里出钱供着。
家里既然开了口,就是已经商量过的,朱宏志没办法只能接受,他这段时间就在准备办学堂的事,但是遇上很多困难,因为没考上秀才,村里对他有质疑。
本来这根何小菊没关系,她就是最近得闲揣着瓜子来找何娇杏说话,堂姐妹两个闲侃提到的。
何娇杏听说朱宏志虽然没考上秀才,也是很多年的读书人,能说会写的,她就在心里记了一笔,在送走何小菊之后抱着闺女跑了趟大哥大嫂家。
这时候刘枣花那肚子都很大了,何娇杏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她在藤椅上坐着,手里端着碗糖水蛋吃,一边吃一边使唤程家富。
看见财神爷过来,她立刻就要起身,让何娇杏劝住。
“你坐好,别吓唬人了。”
刘枣花嘿嘿问她:“弟妹有事找我?还是来商量发财大计?”
何娇杏:……
“不是做买卖的事,我听说朱家的读书人回村了,准备在村里办学,来问问你是不是送铁牛去认几个字?”
“朱大志回村我知道,却没听说要办学堂,弟妹你从哪儿打听来?”
“我堂妹不是嫁到朱家,她跟我闲聊时说起来的,说已经有计划了,还没声张开。”何小菊说的是他们还没想好怎么收钱,假如说朱宏志能考上秀才,秀才回村办学就容易很多,偏他没考上。就感觉身板不够硬,怕招不到人。这个话何娇杏没传,只问刘枣花要是朱家的学堂真办起来了,是不是就把铁牛送过去?铁牛也有七八岁,现在还没到帮家里做事的时候正好去读几年书,回头瞧着天分不行的话,及时打住,再回来帮衬家里岁数上也正好合适。
家里穷的时候刘枣花是绝不会考虑这种事的,读书它费钱。
现在有点底子,她也愿意看铁牛多学点本事,就哪怕不去参加那些考试,能认字也是好事情。
刘枣花答应得快,跟着还去了解了一下读书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别人告诉她等学堂办起来,到那时夫子会告诉大家要些什么,现在嘛……先给他取个亮堂的大名,总不能都读书认字了还跟人说我叫铁牛。
刘枣花跟程家富商量的时候,程家富张嘴就来,说孝悌忠信挨着排:“铁牛是老大,取个孝,后面的跟着顺下去就是,多简单?”
又要说,但凡是一大家子这种,儿子家取名要跟辈分走,程家这边老爷子是来字辈,他们其实是三兄弟带两姐妹,五个里头现在只剩下四个,有个挂了。
那一辈很多都疏远了,暂且不说,往下是家字辈,家字辈下面是守字辈。
没错,铁牛他是守字辈的。
因为他是老大,程家富一下真没想起来,刘枣花前头琢磨了半天,她心里有这个数,听说孝悌忠信挨着排人气得差点动了胎气。等程家富意识到这个问题,抬手给了自己好几个嘴巴子,大名没取出来呢,先闹个笑话。
这一年刘枣花一直都很开朗,被气到还是头一回,黄氏听说她不好还赶过去问了一声。
本以为大媳妇又憋不住作起来,弄明白是咋回事后,黄氏抄着烧火棍追了程家富几条乡道,跑出去半个村。程家兴刚才上屠户家割了肉,提着往回走,就看到乡下土路上有两个眼熟的人在拔足狂奔。
仔细一看,好家伙!是娘追着大哥在跑!他俩跑的飞快!
他停下脚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娘你干啥?”
黄氏远远看他一眼:“我这会儿没空搭理你,看我不把这蠢货的腿打断!”
腿终究还是没打断,程家富也实实在在挨了几下,等收拾完老大,黄氏喘了口大气这才掉头往回走,回来咕咚灌了一整碗茶叶水,擦了擦嘴,这才跟满是好奇的老三两口子说起来。
“不是说朱家的要在村里办学堂了?刘氏她也想送铁牛去,就跟老大商量给铁牛取个大名。”
程家兴一挑眉,更不懂了:“取个名怎么差点闹出命案?娘你追着大哥跑啥?”
黄氏想起来还是很气,问程家兴:“你知道他咋说的?你大哥啊,他想着你爹给你们取名顺的富贵兴旺,他跟刘氏说就照着孝悌忠信排下去。”
程家兴:……
“啥???”
“他说依着孝悌忠信顺下去,铁牛是老大,取个孝字!”
看程家兴表情都龟裂了,何娇杏还纳闷。也不能怪她纳闷,铁牛是家里的大孙子,他是全家第一个取大名的。程来财那一房倒是有人先取过,可平时往来就不多,招呼也是喊小名,何娇杏真不太清楚程家是怎么排的字辈。
她还在心里嘀咕,悌这个字取成大名是不咋的,忠孝信都很不错。
她不明白,就拿胳膊肘撞了程家兴一下,问他孝字咋了?
程家兴先揉了一把被媳妇儿撞到的肋骨,这才小声告诉她:“孝字没咋的,就是不太衬铁牛的字辈。”
“咋说一半藏一半?铁牛他什么字辈?”
“你不知道?”
“我知道啥?以前又没听你提过。”
“那我现在告诉你好了,铁牛和我们以后的儿子都是守字辈的,你再想想我大哥取得那名儿。”
程、程守孝?????
这还只是不太衬?明摆着是当爹的本人活够了吧……
何娇杏恍惚了半天,听婆婆说:“老大说他一下没想起来字辈的事,我还是揍了他一顿,你说说,他哪怕说取个忠字,叫程守忠不挺好的?”
程家兴缓过来了,笑道:“大嫂她自己定了不就完事?叫程守钱或者程守业都可以,干啥想不开跟我大哥商量?这一商量差点气得去看大夫。”
第86章
后来从黄氏口中听说, 铁牛的大名定了, 叫程守信。虽然说有了大名, 暂时还没用上,毕竟家里头个个是他长辈, 也都习惯拿小名喊他。
又要说到朱宏志那头, 哪怕心里头发虚还是咬牙把学堂办了起来。说是学堂, 其实就是拿破屋改出来的识字班, 朱家人把那屋子从里到外收拾了一遍,往里添了些桌椅,又在最前面摆了一张书案给作夫子的朱宏志用。
有了讲学的地方, 朱家人才往各家各院去,告诉乡亲他们家的读书人要回来造福乡里开办学堂,还道他们朱家学堂收的束脩在十里八乡可以说最便宜,一年才要几百铜钱, 要是没钱, 也可以拿柴米鸡蛋来抵。
是有人纳闷, 问他怎么就不读书了?
“镇上学塾教的总是那些, 夫子就是把同样的东西翻来覆去讲,我哥他在镇上读了好几年,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就想着给家里减轻些负担,回村办个学堂一边给村里孩子开蒙一边读书。”
自家人又不能抹黑他, 被问起都说得委婉,乡亲们也听懂了:“朱大志又没考上秀才?这是第几回了?”
“按说轮不到我们多嘴, 可你们家已经搭进去那么多钱,怎么就看不出这是个无底洞还一年年的往里扔钱?”
“是,没错,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家里有个读书人能大大长脸。可书哪是那么好读的?早先看朱大志是挺聪明,现在看着也就是在我们乡下聪明,出去了跟别人就比不得。要是我家的,早让他走其他路子,字都认全了改行干别的不行?去学账房,或者给人抄书画扇面,咋就非得去考那个功名?你爹娘想不开你也不劝一劝?”
过来这个叫朱宏运,是朱宏志他亲弟弟,他心里的想法跟村里这些差不多,可家里人不舍得放弃。如果只是认个字,早就不用读了,他哥读到现在就是想考个秀才功名。坚持了那么多年,已经搭进去许多钱,临到这会儿放弃,谁甘心呢?
朱宏运道:“我哥说只要能考上秀才,以后每年都能领回米粮,秀才公见官还可以免跪。”
他这么说,边上人就摆了摆手。
“你当我没见过秀才?我媳妇儿娘家那个村里就有一个,听说秀才是能领米,但要考试,每年都要考,考完分出等级按等级发米发粮,要是排在末等就啥也没有。至于说见官不跪……那有啥用?咱们平头百姓有几个时候上衙门?县令大人到镇上的时候都少得可怜,别说进乡里。”
一通闲聊下来,朱宏运差点自闭了,回去路上他还在琢磨,想着是不是跟他哥聊聊,让哥多用心,教好些,把学堂红红火火的办起来。
这学堂要是真能办好,至少他自己能养活自己,要是搞砸了,家里还得贴钱供他。
连着几天动员下来,朱家学堂勉强招到八个孩子,村里多数人家没闲钱,听到说读书就避之唯恐不及。哪怕不愁吃喝的也供不起全家上学,他们只会挑一两个聪明的送来开蒙,反正全家上下有一个能认字在大家看来也就够了。这八个孩子里面,程家的占了半壁江山,不光是程来喜这一支,程来财家日子同样红火。
朱宏志通知到各家,说过完年才会正式开课,非要定个日子,就是正月十六。上课只上半天,每天上午他教这些学生读书认字,下午学生们可以回家帮忙干活,他也要为考秀才做准备……把规矩讲清楚之后,他又告知各家在正月十六之前把束脩送到,至于说文房四宝还不用准备,开蒙阶段都是拿手比划。
这事是程家富去办的,铁牛第一时间也知道了,听说一起读书的人里面有好几个是本家兄弟,他心里就踏实很多。将心里的不安压下去之后,兴奋劲儿就浮上来。
正因为乡下条件太差,使得读书认字距离他们非常遥远,让很多人对这满怀憧憬。
真正进了学堂可能会发现读书并不是那么好玩的事,但能进去就足够让人开心了。尤其程家富还跟他八岁儿子说了一大堆,说乡下有机会读书认字的不多,让他好好学别糟蹋钱。还说外面大户人家买丫鬟的,普通丫鬟也就能值五两八两,要是能读会写的,至少能卖个二十两。有学问就是了不起,尤其在乡下地方,人家知道你读过书会写字,跟你说话都会客气些。
就像本村那些,嘴上说朱家在朱宏志身上砸下那么多血亏,真正面对朱宏志的时候谁不是客客气气说话?他能读会写肚子里有些学问,遇上事别人还会去找他评理,说起来老朱家到底有个读书人。
早几年程家富都没想过他儿子还有读书的机会。
现在这机会就摆在跟前,程家富伸手在铁牛肩膀上拍了好几下,让他多用点功,敢跑去学堂里混日子就揍他屁股。
训完儿子之后,媳妇儿就离生不远了,黄氏就没再天天跑去陪冬菇学说话学走路,而是把重心放到大媳妇那头,准备陪她生完再伺候她坐个月子。
往年的这个时候,程家兴跟何娇杏都在商量过年赶什么买卖,今年也在做与不做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虽然说放弃了买卖,何娇杏没停下折腾,就在十月里,她让程家兴去找了人来在自家灶屋里新造了个土烤炉。有了这个,能做的又多了不少。
在土烤炉能用之后,何娇杏抱着闺女乘牛车进镇去赶了集。
这趟不光买了棉布棉花又添了一堆配料食材。她特地去买了梅干菜、白芝麻和饴糖,回家来又磨了面粉,配着猪肥膘肉葱末等等做了一回烧饼,不是本地卖的那种长得像白面馍馍的热烧饼,而是在后世非常出名的黄山烧饼。第一炉出来之后,放凉一点程家兴就迫不及待下了嘴,他一口咬下去,咔嚓是脆的。
怎么说呢?
那真是又酥又脆唇齿留香。
就一口,程家兴眼都亮了,他咔嚓咔嚓把剩下的喂进嘴里,正想说这个一定好卖!比谁家的烧饼馒头肉包子都好卖!在店里造两个土烤炉的话,边做边卖想想都美。
话还没说出来,他胖闺女就让那股香味儿馋得口水滴答,本来以为当爹的应该懂得起,结果她那个臭老爹把烧饼全喂进自己嘴里,根本就当闺女是个屁。
哇的一声,冬菇哭了。
“要吃!要!”
……
程家兴啊了一声让她张嘴,伸手摸了摸闺女的小米牙,满是同情说:“这根本就吃不了嘛!别哭了祖宗!爹给你蒸个蛋!咱们吃蛋蛋行吗?”
听到蛋,冬菇就自然的匹配上他娘端着喂她的那个嫩黄嫩黄滑溜溜的东西。
平时吃着觉得挺美,可那根本就没有她爹啃的饼子香,冬菇把头甩成了拨浪鼓,脸颊上的肉肉都在抖:“我不!”
她睁着一双葡萄眼水汪汪的看着程家兴,脸上的表情真的是非常可怜了。
程家兴捂了一下胸口,硬起心肠说:“就算你哭晕过去也不行,要不爹带你出去走走,咱们去朱家院子玩。”
程家兴举着冬菇带她飞飞,逗了好一阵才让她忘了刚才闻到的香味儿。何娇杏刚才把烤炉里的烧饼全夹出来,一扭头家里那对活宝就不见了。
没看见他们父子两个,倒是见着从菜地外面路过的杨二妹,何娇杏招了招手,喊她一声。
杨二妹背着个小背篓,刚从家里出来,听到何娇杏喊她,就往这边靠了几步:“弟妹喊我有事?”
“我刚才做了烧饼,嫂子拿几个去吃。”
她说着就去找了张油纸,包了四个。
何娇杏烤这个烧饼个头小,一个还没有女人家手掌心来得大,给程家兴一嘴就能啃去一半。哪怕四个包起来看着也没多少,那股香味儿却招人得很,杨二妹推不过才收下来,收下来她也没吃,都揣着带回去了。
何娇杏合计的待会儿程家兴回来让他给爹娘还有大哥也送几个去,都尝尝。
程家兴却没有那么快回来,他在朱家院子打击人呢。
早几个月冬菇就在学走路,现在已经掌握住平衡,不用人扶着就能自己走。但是因为冬天穿得比较多,她腿有些迈不开,最近走起路来像小鸭子似的。像什么都好,至少她会走路,并且走得稳当。朱家那两个儿子比他还大一些,现在还只会扶墙走呢。
看程家兴退到几步外冲闺女拍手,冬菇果然就慢吞吞走过去,朱家媳妇儿顿时郁闷了。
像何娇杏觉得她闺女学走路早是因为两条腿都很有力并且平衡好,但是其他人不这么想,这时候的人能把所有事情都归结到聪不聪明上。
学滚学爬学走路快就是聪明,说话早也聪明。
反复教还是不会的就是笨蛋。
以这年头的营养水平来说,一岁学走路真不算晚,但换做任何人看到别家小一个月的已经会自己走,自家的还在扶墙……那个心理落差都不会小。
围过来看热闹的都说程家兴这闺女真聪明,模样也好。
朱家媳妇儿嘴上不好说啥,只得在心里哼一声:那还不是个丫头片子!
用后世的话说,程家兴就是个喜欢听彩虹屁的,他在朱家院子听了个够本,估摸闺女该要饿了才把人带回去,回去发现蛋花已经蒸好了,何娇杏抱着喂的,让程家兴拿烧饼去爹娘大哥那头。程家兴揣着烧饼都没敢从闺女跟前过,直接就出了门,拿去给他老爹一尝——
“这个好,味道比你们头两年做的那些糖要好。”
“那是爹你喜欢咸口的,就你感觉不咋样的字糖,如今在香饴坊卖得很好,成亲的做寿的都会称两斤去。”
这话程来喜是相信的,他点点头,拿着烧饼又啃了一口,问:“那你们是准备进县里去开门做生意了?就卖这个?”
“是试着做出来尝味道的,买卖还早,我跟杏儿商量了几回今年没准备出去,后面的事翻过年再说吧。钱这东西挣不完的,眼下咱们又不缺。”程家兴把烧饼放下,又去他大哥家跑了一趟,回来想着不知道今天三太爷出没出船,他抱着去看看的想法下了河边,何家的小渔船还真在水上漂着,程家兴招手让他把船靠过来,把怀里揣的油纸包递了过去。
……
做这个烧饼想的就是给自家尝尝也为以后的买卖做准备,反正她把会的先做几样出来,给程家兴比对过,再决定后面做啥。
结果黄氏吃的时候给站一起闲聊的闻到香味儿,问了她一大堆。
她说就是普通的烧饼,人家非说普通的烧饼没这么香。
又听说是何娇杏做的,他们就更想尝一尝。
黄氏心好,掰了一小块给人尝,这下生生给人馋着,馋了半天。人实在忍不住跑到三合院那边去找何娇杏,问她烧饼怎么卖?多少钱一个?
何娇杏扭头去看程家兴,程家兴说不卖。
先前开那一炉就把冬菇给闹哭了,好不容易才对付过去,又来?
反正都尝过了,暂时别来了吧。
第87章
很多东西你没尝过的时候惦记, 真尝过就感觉不过如此。字糖就属于这一类, 它好卖纯粹是摆出来吉利, 卖的是寓意,除非遇上吃土红糖都觉得稀罕的, 一般没有吃了还惦记的情况。
这回做的脆烧饼不一样, 那个闻起来就很香, 面前要是有一大盘吃起来简直停不住, 梅干菜和猪肥膘肉以及葱末在经过烘烤之后散发出浓郁的葱香味儿,吃起来外脆内酥,那怕程家兴天天都在吃何娇杏做的饭, 初尝这个,还是在心里感叹了声:这是什么神仙烧饼?
程家兴跟何娇杏一起生活了两年,他属于有免疫力的,他都抵挡不住, 莫说其他人了。
陆续有好些个问过来的。
还不只是外人, 自家人也一样馋, 大人馋在心里头, 小的就没绷住,铁牛吃过一回以后白天想晚上也想, 想了两天没忍住偷偷跑去他叔那头,问他婶婶啥时候再做一回那个烧饼?
“我都没吃过那么香的烧饼!婶婶你手艺真是太太太好了,我娘要是有你一半的好, 我每天能吃八万饭,三两下就长成个大人!”
哪怕铁牛已经八岁了, 比她刚进门时高了一些也壮了一些,在她看来铁牛还是个孩子呢,看他嘴上说,脸上做表情,手上也跟着比划,何娇杏没忍住一个噗哧。
她冲铁牛招招手:“来,给婶婶仔细瞧一瞧你。”
铁牛乖乖往前走了两步,还原地转了个圈,何娇杏一个没忍住伸手捏了他腮帮子一把:“你还真是个宝!”
宝不宝都没所谓,关键是烧饼。
“那婶婶你最近还做烧饼吗?”
“做一回是容易,可你妹子闻不得那香味儿,闻着她馋,我做的时候铁牛你得跟你三叔一道陪你妹玩去,哄着她别闹起来。”
铁牛还问:“冬菇她不能吃啊?”
“她那么小当然不能吃啊。”
……
铁牛这孩子吧,中和了他爹跟他娘。他是能讲得通道理的,尤其大一点之后,人个性鲜明得很,一方面很像他娘,就是那种想要什么都能直接开口。比如你在吃糖,他看了馋,就能直接问你婶婶我能尝一块吗?另一方面他又不像他娘那么刁,你要不给他也不会闹你,也不记仇,顶多自闭一会儿。
何娇杏跟他说好,让他陪着冬菇玩,自己在家做烧饼。铁牛果然跟程家兴出去了半天,等烧饼出炉放凉一些香味儿散去才回来。
难得开一炉,何娇杏做了不少,铁牛倒也不贪心,一手拿了一个挥挥爪走了。剩下的被闻风赶来的大娘大姐求着买去,你两个我三个她五个,一炉子真不禁卖。
何娇杏好不容易才留下一碗给程家兴,上回她就看出来,程家兴爱吃这个。
黄山烧饼在大榕树村刮起一阵风,一夕之间人人都听说了,他们倒不知道这叫黄山烧饼,为了跟镇上卖的区别开,村里人都管它叫老程家的脆烧饼。赶上这一炉的还有人吃完嫌不够,懊恼当初嫌贵没多买几个,至于没赶上的,都在等第三炉了。
何娇杏却没接着做这个,回头借那个土烤炉折腾其他花样,又做了烤鸡。
这烤鸡对冬菇也不友好,程家兴都养成好习惯了,只要听到媳妇儿说要用烤炉,他给闺女把个尿抱着就走,去老屋也好,去大哥家也好,再不就去老朱家找找优越感,最近老朱家都不欢迎他,他最新的去处就是村里老榕树下……
烤鸡同样很对程家兴的胃口,要说其实有点油腻,可这年头从来只有嫌肉柴,哪会嫌肥?尤其是烤鸡那酥皮,程家兴特别爱吃,他怕招着自家闺女让媳妇儿踹到路口去蹲着啃,遇上个过路的就吧喳两下,手拿鸡架边啃边说这个滋味多好,看人家眼也不转盯着他的鸡,他还摆出挺大方的样子,把鸡屁股那头递过去,问过路的想不想尝一口?
何娇杏都觉得程家兴他迟早挨揍,村里人却顾不得跟他计较,冬月头上,刘枣花发动了,她这一年养得好,生下个估摸得有七斤重的闺女。
来给接生的还是为冬菇接生那个。
一看刘枣花这个也不带把,接生婆差点心梗。
刘枣花是更喜欢儿子的,好在这一年见了冬菇的可爱模样,想到三弟妹就一个,是个女儿,都能当眼珠子疼,自家好歹有个八岁大的儿子,二胎生个闺女仿佛也没什么。
这么想着,她就没垮脸,即便没给赏钱也给接生婆拿了鸡蛋。
回头听婆婆黄氏说这闺女抱着还不轻,估摸得有七斤。
“那就叫七斤好了。”
晚些时候何娇杏也过来了一趟,她过来时刘枣花已经歇了一觉,精神头还不错,妯娌两个就说了说话,何娇杏还凑过去看了看大嫂这个闺女:“七斤这模样看着也不错,瞧着挺结实。”
刘枣花都不太记得铁牛刚出生是什么样子,只知道他那会儿情况肯定不如七斤好。
“这闺女还是有福气,挑在家里条件好起来才托生到我肚皮里面。”
何娇杏含笑点了点头,又想起今儿个程家兴说的:“我家那个说,他出门的时候听村里老人说这一冬要冷,嫂子你顶好备几筐炭,女人家刚生完受不得冻,七斤才这么小,也怕冷着。”
炭这个东西,哪怕一时用不完,还能放那儿,刘枣花想想就让程家富借了三房的牛车进镇一趟,买了些炭。程家富只买了炭,程家兴比他想得多,他小时候经历过寒冬,隔几年会有一个冬天特别冷,冷死人的冷。程家兴他不光添了炭火,还去买了些粮食,把家里仓房堆得满满当当的。
棉布棉花早先就买过,老棉被都拆出来重新弹过,他们一家三口包括头上双亲都添了厚实袄子,程家兴这边准备做得足足的,哪怕寒冬真的来了他都不怕。
虽然这么说,包括程家兴包括何娇杏包括刘枣花他们都还是希望这一冬不要太冷。
结果冬月中旬,本地迎来寒潮,一夜之间气温降了十度以上。程家兴是半夜尿急起床拿夜壶嘘嘘的时候感觉不对,被窝外比平时要冷得多。他放完水还走到靠窗那边去感觉了一下,真是冻得不行,程家兴上床的时候动作大了一点,把何娇杏给闹醒了,问他大概什么时辰?
“估摸子时前后,媳妇儿你冷不冷?”
何娇杏问他怎么?
他道:“被窝外冻得厉害。”
入冬以来,何娇杏就不敢再让闺女睡她自己的小床,怕蹬被子。这两个月他们都是带着冬菇睡的。有时候觉得添了娃挺麻烦的,尤其婆婆腾不开手帮忙的时候,夫妻两个想亲热都不太方便。这一降温两人就庆幸起来,幸好是带她睡的,要不赶上这种天气,得闹病了。
他们本来就是两床棉被叠着盖,倒不用再添,何娇杏只是抱女儿去把了个尿,又上床来接着睡了。
因为这一冬没做买卖,两人直接睡到天光大亮,程家兴先下去的,下去把炭盆点上,看暖和些了才让媳妇儿给冬菇穿衣裳,他自己上灶去生火烧热水蒸蛋花。
何娇杏听到他拔门闩的声音,估摸人在大门口,忽然听到一声低呼。
“怎么?”
程家兴说下雪了:“咱们院里盖了层薄雪。”
何娇杏也没想到,她从穿过来之后过了十几个冬,只见过两三回雪,都只不过是薄薄一层覆在房顶上。本地的冬天其实挺冷的,是那种能钻进骨头里的湿冷,哪怕不下雨的时候露气也重,即便如此下雪天还是很少很少。没想到今天才到冬月,就下起雪来。何娇杏还在出神,程家兴又倒回来站门口说:“我去烧锅热水,顺带给冬菇弄点吃的,也给你煮两个蛋……等你俩吃上我去爹娘那头看看。”
“你吃啥?”
“我埋个红薯啃了就是。”
“就啃个红薯?”
“先对付一口,等我看过爹娘回来你再给我下碗面条吧。”
何娇杏点点头,她就在里屋赖了会儿,至于程家兴,先把灶膛里的火升起来,蛋蒸着,水烧着,他又拿了个大扫把进院子把地上的薄雪清了,扫雪的时候时不时还回灶屋去添几根干柴。
何娇杏给冬菇换上厚袄子,给她裹成个球,又给戴了顶厚帽子,连头顶带耳朵一起捂上看没问题了也抱她出屋去看了看。
外面倒不像北方的冬天一片银白,也能看到远远近近那些树上都挂了层雪,屋顶上也白茫茫的。冬菇头一回看见这样的景象,她转着眼珠子看了会儿,才把脸埋到当娘的身上,何娇杏摸摸她戴在头顶的帽子:“冷啊?娘带你进灶屋去,那头暖和。”
她俩过去的时候程家兴正在兑热水,何娇杏抱着给闺女洗了把脸,又擦了擦手,后来蛋羹都是在这边喂的。她喂闺女吃蛋的时候程家兴赶着去看了阿爹阿娘,现如今家里条件好,穿的袄子都厚,盖的棉被都重,头天晚上突如其来的降温倒是没冻着谁,黄氏刚才给人在坐月子的刘枣花送了汤去,刘枣花在屋里吃,她在外头站着跟过路的说话。
程家兴看爹娘精神头都还好就放了心,后来才知道昨夜冻病的也不少,后头几天好些人看过郎中,程家兴怕出去沾上病气连着一段时间都没出门。
这次的寒潮来得格外凶,冷了好些天都没有转暖的趋势,非但如此,跟着又迎来连续五六日的阴雨,各乡都冻病了不少,听说还有本来怀上娃,结果夜里着凉染上风寒,这一病就把娃给落了的。
乡里的贫户最怕就是冬天,伏天再热也不妨事,热能脱衣,这么冻着他们没得穿,想烤个火都得烧柴烧炭。
这一年冬天,出屋看见的是绵绵阴雨,逢人听见的是连天抱怨。
因为天冷,农户们不得不在添置炭火棉花上花钱,往年到这时候肉价已经紧俏起来,今年做香肠腊肉的都不多,屠户收猪容易,卖得难。乡里买肉的比往年少了许多,镇上生意还成,那边有几门大户顶着,受影响不那么大。
程家这边,大房因为刘枣花怀孕今年就没喂猪,二房就不说了,年头上休妻,也没有喂,只得黄氏喂了两头。一年生的家猪,品种也就那样,哪怕喂得不错瞧着一头也就小二百斤,黄氏喂它就是想给家里添口肉吃,便没喊屠户来收,眼瞧着雨停了,他让程来喜上三合院去跟程家兴商量,准备把两头猪一起杀了,先吃个刨猪汤,至于说肉呢,就给四个儿子分一分。
程家有几年没杀过猪,听说今年要杀,程家兴还挺来劲的。
程家贵本来想劝爹娘卖一头,卖了钱自己捏着也好,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老娘算了笔账。
两头生猪加起来才四百来斤,除去骨头跟下水本来就不剩多少,做四分每家才能得几十斤肉,这么算来,要卖一头的话,真没啥可分的。
娘这么说,程家贵就没扫兴,改口问什么时候请屠户来杀?
什么时候请屠户要看屠户哪天有空,还是程家兴想起来何娇杏她堂叔何宝根就是杀猪匠,他挑着何家出船的日子往那头去了一趟,跟何宝根商量过,定在腊月中旬,那时候杀完要想灌香肠熏腊肉也来得及。
第88章
从那次落雪之后, 卖粮卖炭卖棉卖布的都意识到这一冬恐怕会特别冷, 纷纷提高了自家商品的卖价。米粮稍稍好些, 到腊月间,棉布炭火的价钱高到离谱, 村里面有扛不住揣钱进镇去的, 回来说棉花价钱比正常高出几倍, 像这样也不愁卖, 只要听说哪家铺子开了门,有的是人去抢。
“红石镇上已经买不到炭火棉花了,棉布倒是还有, 但光有棉布顶什么用?”
“还有那几个药房门口也全是人,我路过看见好多人去求大夫救命,大夫手里没药,救不了命!听说落雪那回就有很多人染上风寒, 那些天去抓药的都排起长队, 看见那阵仗, 还有大户人家的心里不踏实囤药的, 常用药材消耗太大,补不上, 现在各家都缺。”
“……”
进镇去的带回来好些个不利好的消息。
村里很多人才知道事情的严重,问府城还有县城的药材商不往镇上供货?
“你们怎么就听不明白?又不是光我们这儿冻着,周围全一个样, 咱们镇上缺的东西各府县也缺,哪怕他们勉强能对付过来, 也没余力援助咱们。现在只能求求天老爷可怜咱们贫苦百姓,求他别再冷下去,早点把太阳出出来。”
往年进腊月以后每个村总有几户要杀猪,能杀头猪才算过了个好年,今年屠户家卖肉都往镇上去,整个大榕树村还准备杀年猪做香肠腊肉的只有程家。
这么说还不准确。
猪是黄氏说要杀,杀出来肉要分到四个儿子,计划做香肠腊肉的只有程家兴一个。他提前就预定了猪小肠,还说要带人去弄柏树枝。都知道用柏树枝熏出来的香肠滋味是最好,但是吧,哪怕他肯出钱,这节骨眼上村里也没人敢挣这个钱。各家都在担心,想着今年冬天这样冷,大云岭里的野兽还有吃的吗?要是饿着他们是不是就要跑出来了?
要柏树只用上小云岭去,那边就有不少,可谁敢去砍呢?
程家兴找了几家都摆手,不接这活,他又回去跟何娇杏商量,看是不是该做腌肉。何娇杏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出去一趟:“这两旬是冷,可也没到那地步,现如今人心惶惶还是因为降温过于突然使许多人染了病,人得病的时候就爱往坏处看。实际你想想,咱并不缺粮,村里没吃的也是原本就穷,镇上粮食才不过意思意思跟着涨了点价。”
程家兴也觉得这种程度招不来豺狼虎豹,可村里人不肯接活你也没法。
何娇杏想着只不过熏几十斤腊肉香肠,用不了很多柏树枝,他们自己跑一趟就成。“就哪怕真遇上豺狼我也能一斧子给它劈了,怕什么?咱们上山去拖两颗柏树,个把时辰就能回来。也去看看山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回来跟村里头说说还能让他们少胡思乱想。像现在这样你说风我说雨的,胆子小的怕是准备收拾铺盖卷往镇上跑,逃难去了,哪至于呢?”
这两年,程家兴已经充分了解到他媳妇儿有多大能耐,倒没怀疑这话。他想想择日不如撞日,跟着把闺女抱去给当娘的照看,自己拿了卷麻绳,又揣上两柄柴刀,给家里落了锁就要出门。
他去寄放冬菇的时候也只是说有点事要出去一趟,黄氏问了,没得到答复。想着三儿子是这德行,很多事做成之前不会声张,她就没追着非要知道,摆摆手让人放心去,保证会把孙女看好。
自家人都不知道他们要上山,村里更不知情。
毕竟这段时间天实在冷,如非必要村人都不肯出门。
两人上山时可以说悄无声息,砍了两颗柏树都拖进村了才有人看见。这时候会去砍柏树,除了要薰香肠腊肉不做他想,人都惊了,问:“这么冷天程老三你们还要杀猪?”
程家兴也惊了,他跟看傻蛋似的回看过去,反问说:“谁说天冷就不能杀猪?”
那人干笑一声:“各家都冷得不爱动弹,你精神头倒是很好,还有闲心捣腾这个。”
闲心好的并不是程家兴,为一口吃不怕苦不怕累的是何娇杏啊。她催促程家兴往前走,让别聊了,先把柏树拖回去。
眼瞧着问话的那个错身过去了,何娇杏才抱怨说:“就说我一个人扛着还快些,你非要合力拖……”
“我不是心疼你吗?”
何娇杏斜他一眼,心道最主要难道不是为了男人家的面子??
又一想,他还知道要脸是好事情。
等两人把柏树拖进院子,程家贵他们都听到动静跟过来了,黄氏也在,她怀里还抱着冬菇。看见三儿子他们拖回两棵柏树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跟杏儿上山去了?你俩胆子倒是大,还敢往那头跑。”
眼瞅着两棵柏树都摆在院子里了,程家兴停下来歇气,何娇杏不觉得累,她就拿了钥匙去开锁,上灶烧水去。她生火时还听到男人在外头说:“怕是心里怕,真上去了发现就跟平时没两样,什么豺狼虎豹影儿都没有。我跟杏儿还仔细看了看,没瞧见野兽的脚印,娘你别跟村里人瞎起哄。三人成虎事多有,给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假的也能说成真的。”
黄氏还道:“董大力那媳妇儿不是说他家还丢了鸡,好像是三只,说是让饿得摸下山来的黄鼠狼叼走了。”
“就算真有黄鼠狼,那黄鼠狼是傻的吗?绕那么大一圈专程上他家去?我看怕不是出了家贼,董小力在家待不住又跑出去赌钱了吧?”
……
程家兴是这么猜,说过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为灌香肠熏腊肉做起准备。就在他做好准备之后,就到了跟何宝根约好的日子,大早上的何宝根就渡河过来,抄着家伙什来给老程家杀猪。杀了猪,又在这头吃了刨猪汤,他背着猪下水要回去,走之前还去了趟朱家院子,跟他闺女何小菊说了几句。
程家人还在忙活,程来喜先切了两刀肉下来,给他二伯以及大哥送去,余下的才做了四分。给程家旺那一份是程家富和程家贵一道送去的,程家兴没空出门,他这头还有活。何娇杏拿面粉洗猪肠来着,一边洗她大概估了一下自家分到的肉,说灌完就不剩什么。
“那要做腊肉还得再买一些?”
刘枣花大概坐了二十五天月子,咋说都憋不住,就下了地。今儿个杀猪她就是全程都在,七斤也被抱到老屋这边来,忙不开的时候就放在屋里,腾的出手她又抱会儿。
这会儿分完肉,她估摸分这几十斤也不够灌香肠做腊肉的,老三他砍了两大棵柏树,总不会就只做一点点。估摸三房不够,她给自家留了八斤十斤过年吃,别的就背去三合院那头,让别买了,加上这不就够了?
何娇杏正在清洗猪小肠,听到这话一抬头,就看见她背来的猪肉。这下她都顾不上盆里的猪肠,站起身来就要推脱:“是爹娘喂的猪,分下肉来,嫂子你送给我叫什么话?”
“我懒得做腊肉腌肉,就留了十来斤自家吃,这都腊月中,十斤肉足够吃过年了,多出这些搁我那儿也愁人。”
“少来!哪有嫌肉多吃不完愁人的?”
刘枣花还是那个话,又道:“我生下七斤之后弟妹你也给我送了不少东西,我还你点肉咋了?再说你多做些,以后闻着你家在煮腊肉了也好叫铁牛去混一口,他吃都吃回来了,亏不着我!你说说自家杀了两头猪,哪有让你出去买肉的道理?”
刘枣花哪舍得错过这个机会?从她怀上之后就没帮何娇杏做过啥,好不容易熬到出月子,这不赶紧挣表现来!她不光劝着人把肉收下,后来切肉灌香肠她也搭了手的。看三合院这头干得热火朝天,二房杨氏也来问了一声,问能帮什么忙?刘枣花绝了,她让杨氏帮忙看着点七斤,饿了或者尿了喊她一声……
至于她自己,坚强的奋斗在了熏腊肉的第一线。
要是以前的周氏,才不会给她钻这种空子,杨氏倒不计较这个,看她们两妯娌都忙着,果真在家里帮刘枣花照看起七斤来。
别人看刘枣花把人丢给她,自己跑去献殷勤,逮着机会就说她傻。还道真要帮忙也该自己冲前头去,帮老三家才对,帮刘枣花有个屁用。
杨氏抱着七斤也不说啥。
人又说让她别往自己怀里抱,省得染上生闺女的病!
“刘枣花她头胎就是儿子,为啥这一胎生了闺女?还不就是见天在何氏跟前转悠。你天天抱着她闺女,当心回头也怀个丫头片子!”
杨氏耳又没聋,这些话她都听见了,却不往心里去。以前就看出来,村里人很多人就是当面说好话背后挑唆。她家出事的时候就是这样,人当面说那不怪你,背后说杨二妹怕不是命里克亲……
就有些人,明明跟他没任何相干,偏偏爱管别人家闲事。他还不是盼你好,是巴不得看你倒霉,指望你过得不好。
这种话,真要听进去就是坏的开始。
就说帮大嫂看着点七斤,也不是什么辛苦活,这还是她自己去问来的。哪怕她不去问,七斤也有婆婆带,大嫂照样还是在三合院帮忙。
何娇杏在熏腊肉的时候,杨氏想想把分到的肉切好抹上盐,做成风吹肉挂在房梁上。她又跟程家贵商量了一下,意思是瞧着爹娘那头吃穿都不缺,是不是能商量一下先把今年的孝敬欠下,他们手里剩那点钱留着开春捉猪,明年辛苦些,多喂几头。
照杨氏的说法,她家里活样样都会干,却没有像何娇杏那种特别擅长的。要说起来,喂鸡喂猪还算拿手,在娘家时这些活都是她在做。
猪呢养上三四头就会特别累人,要把它喂肥溜了每天都得办许多猪食,杨氏没有别的招,他们要攒下积蓄,哪能不受累?
“咱们田地不少,都耕种上,喂上猪养上鸡,到明年年底就能变出钱来,到时候再把今年的孝敬一并补上行吗?”
要是以前,程家贵没主意时还会去找程家兴商量看看。现在他不太有脸去找,想想这么安排也还踏实,就哪怕利润不像做买卖那么大,进项也是稳稳当当的。
他估算了一下捉猪崽鸡崽要的本钱,点头同意了杨氏的说法,跟着就去找当爹的说了。
程来喜在屋里喝茶来着,听他说完拍拍他肩:“我跟你娘本身就有吃有穿,你有钱要给孝敬我收下,手头不宽裕不给也没什么,没有欠不欠这一说。”
程家贵说:“分家时我拿得还算多,现如今过成这样,想来实在没脸。”
“以前走了弯路,就好生吸取教训。我跟你娘不是非要你们兄弟大富大贵,起码得堂堂正正的做人。像你爹我就不如你大伯有本事,也就凑合着把你们兄弟拉拔大了,你们从前吃的一粒米喝的一口水都是老子地里刨食挣来的,跟富裕人家比不得,到底也用这双手把你们四个养大了。做人别总想着跟谁比,你心里过得去,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妻儿也就成了。”
“你爹不会说话,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听明白了就去吧。”
……
熏个腊肉也不用几天,等差不多忙完,刘枣花又回去带她的闺女去了。何娇杏把香肠腊肉串好,看程家兴一样样挂起来。都挂好了,他俩松一口气,打算好好歇上两天,就听说偷了董家肥母鸡的“黄鼠狼”被逮住了。
真就跟程家兴说的一样,是内贼,就是董小力干的。
半年之前董小力上程家偷东西被程家兴设套逮住,那次教训过于深刻,他吓得够呛,后来的确安分了一段时间,这两个月又心痒痒。本来要是能熬过去,没准能戒掉赌瘾,可他没熬过去。
起先想着不赌钱,就去看看。
看了半天之后瘾头起来又想押注,尤其他发现好几次开出来的结果和他心里想的差不多的时候,更加坚定的相信自己已经转运,想着每到冬天他可能财运就好,头年这时候也是赢了钱的。
以前吧董小力身上总还有些铜板,从上次做贼被抓坑了家里,他基本上就没见到过钱。
没钱咋办?偷家里东西去换钱呗。
看了一圈也没见着什么值钱的东西,他这才把主意打到鸡窝里,整了一出黄鼠狼偷鸡。
上回偷那三只已经赔干净了,他还知道不能光偷鸡,想着弄点其他什么去,就失了手。他媳妇儿想瞒,董大力夫妻听说他又在赌钱,都气疯了,闹着说要分家。现在董家门前热闹得很,好多不畏严寒去听乐子的。
程家兴还是听他大哥说的,程家富就近过来挑水,顺便提起这出,说董小力这赌瘾要是戒不掉,其实分了家才好,不分的话他要是再陷进去再欠上一屁股债,讨债的一来全家老小都要搭上,一个也保不住。要是分了家,没人给他兜底,没准还能收敛一些,现在这样想着家里反正有爹娘大哥,他一点顾忌没有。
像这都是第二次因为做贼被抓,他脸皮比上回还厚些,就是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说不就是小玩几把?还说全天下那么多赌坊,赌坊里那么多人,怎么别人能玩他就不能玩?什么赌钱的迟早倾家荡产,哪有这么严重?
程家兴就站在院子里听程家富说,听完想想,才道:“讨债的才不管你分没分,人家要的是钱,董小力就这么玩下去,他父母兄弟不得安宁。”
两桶水都装好了,程家富没急着挑走,问他那就没辙?
“真要他戒赌,好说没用,做个局吓唬他看好不好使,能把人吓住让他知道这玩意儿沾不得还好,吓都吓不住就没救了……我看董小力这样,基本已经没救了。”
腊月尾上看董家的热闹,翻过这个砍,到正月头,杨氏还在犹豫要不要回趟娘家,她想着回去只会坏气氛,不回去好像又不太合适。左思右想她都拿不定主意,就跟做婆婆的请教了一下。
黄氏又想起她家那出:“你嫁出来第一年,没任何表示是说不过去,要觉得回去不受欢迎,你取块肉拿包糖上小河村找你姨娘,让她帮你捎带过去,礼到了就等于人到了。”
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在跟程家贵商量过后,她就这么做了。张家婆娘帮着跑了一趟,还带了个话回来:“你娘没说好坏,我倒是正好遇上你大姐,她私下跟我说了几句,告诉你日子不错就好生珍惜,好好的过吧。”
杨氏点点头,又觉得麻烦姨娘不好意思,请她坐下,吃茶。
姨甥两个大眼瞪小眼也奇怪,杨氏又找了个话,问:“幺妹定了吗?”
张家婆娘想起那炮仗就头疼,一撇嘴,一摇头:“她还未必有你好说,脾气太呛,嘴巴子利过头了。我就是做婆婆的人,谁家稀罕这种媳妇儿?娶回来只怕一刻都不安生。我过去听她跟人呛声就劝了,她还不爱听。”
第89章
也就是正月初, 何娇杏抱着闺女让程家兴提着腊肉回了趟娘家, 算一算她嫁出去有两年多, 何家院子的变化也并不大,房舍还是那些房舍。陌生感也有的, 冬梅跟香桃都嫁了人, 轮到杜鹃说亲。
何家女儿一个接一个的嫁出去了, 也有新媳妇陆续进来, 她刚进院子就看到四房屋檐下站了个穿枣红袄的女人,女人怀里也抱个娃。起先还没认出,仔细看过才想起来那是当初跟四房的堂弟定亲那个, 就是本村的。
说是堂弟,其实只比何娇杏小一丢丢,两人前后成亲,这媳妇儿进门也有两年了。
何娇杏认出她时, 年轻媳妇儿也注意到有人进了院子, 扭头一看:“是杏儿啊!”
因为天冷的关系, 唐氏他们都在屋里, 没出来,还是听到这个堂弟妹的招呼声, 她爹娘才赶出来,一看果真是闺女回来了。
唐氏看着女儿女婿笑开了花:“就算到你们该回来,没想到是今天。”
何娇杏朝身旁的程家兴看去一眼, 说:“他天天都要下河边去看,前头都没出船, 这才挨到今天。”
这么说何老爹就想起来,说这两天村里有人要开席,过来定了活鱼。
程家兴把提过来的腊肉递到老丈人手里,问他:“今年鱼价还行吗?比往年咋样?”
“在村里不好卖,拉去镇上价钱还成,冷起来好多老寒腿发了,还肯出船的不像往年那么多,给酒楼包括大户人家供鱼的少了,东西紧俏嘛价钱就撑得住。”
才说了没两句就扯上买卖,唐氏懒得听他们的,从男人手里拿过腊肉,说中午就吃这个,再炖个汤烧个鱼。“让他们翁婿两个好生聊聊,杏儿抱上外孙女跟我上灶烤火去,咱娘俩有些时候没见着,也说说话。”
何娇杏难得回来,还是抱着小娃娃来的,唐氏能让她帮忙做事情吗?
她让何娇杏坐在灶膛边帮忙看着点火,时不时往里加个干柴,洗啊切啊这些活都没给沾。
何娇杏只是调整了一下抱闺女的姿势,让她盯着自己胸前,不要去看红彤彤的灶膛口,其他就没管她。唐氏偏过头来看了好几眼,说:“我没亲眼见着,也听东子说外孙女她满岁那会儿就走得稳稳当当,你这是头一胎我本来不放心,如今看来养得倒是挺好。”
唐氏在说话,冬菇就顺着朝她那头看去,眼神还怪好奇。
何娇杏亲亲她脸颊,说:“这是你娘的娘,你外婆来着。”
一岁多点的胖冬菇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话,她歪了歪头,接着冲唐氏露了个职业假笑……也没喊人,又把头转回去了。
唐氏还奇了怪:“怎么看她比白天那会儿内向了?那时候还活泼一些。”
何娇杏还真没感觉她内向过,想想说:“可能是折腾累了,这一冬特别冷,雨水好像也比往年要多,我们就没太带她出门,今儿个出来人兴奋得很,一路上东瞅瞅西看看。人不都那样?冷起来就精神,这会儿烤着火她就懒洋洋的。”
说着她又笑了笑:“我们家这个在我跟前要老实些,也是我不爱惯她,遇上程家兴带她出门,那才是人见人嫌。前几个月他俩还总往朱家院子去,那边有两个差不多大的,凑一块儿能说说育儿经。现在人家也不爱理他,都是给气的。你看她模样有些地方倒是像我,力气大也像我,性子一点儿不像我的。”
唐氏说:“像女婿也好,活泼。”
何娇杏:……
丈母娘看女婿的眼光是不一样,这都能找到角度夸一句呢。
“刚才在院子里那个是四房的弟媳妇?我看她抱着娃,多大了?”
“半岁吧。”
“咋就抱出来了?”
“也不能总闷在屋里,这两天没下雨,不像前头那么寒意刺骨抱出来头一透气也好。如今都进正月,差不多也要开春了。”
开春啊……
每年开春之后还是要冷一段时间,真正暖和起来,咋也得要二月中去。
正说着话,娘家嫂子也上灶来了,还带着香菇一起。
香菇生在何娇杏说亲那一年夏天,这一年就该满三岁,她已经不用大人抱,自个儿就长成能跑能跳的小皮妞了。头年回来的时候看着人还是胖乎乎的,这几个月抽了点条,看着长大了点,也瘦了点,有些像开春之后从鸡蛋里浮出来的小鸡崽,养一段时间之后,她要从鸡崽变成小母鸡,香菇就像在经历这个变化的过程。
嫂子让她喊人,按说她也见过何娇杏好几回,不过每回之间间隔总特别长,再见面又不认识。
“一段时间没见,侄女记不得我了,香菇仔细看看,我是姑姑,你这名字还是随我起的呢。”
虽然说人脸对不上,姑姑她熟,经常听家里人提的。
香菇就腼腆的笑了笑,顺着喊了一声,还问:“是做饭特别好吃的姑姑吗?”
何娇杏眼神询问嫂子,她嫂子满是无奈:“是东子跟她说的。”
香菇又问姑姑抱的谁。
何娇杏招招手,让她走近点看,看明白了才道这是妹妹。
嫂子仿佛就是带人来打个招呼,她知道婆婆有许多话跟小姑说,就没杵在灶上碍事,这么见过之后又把女儿带了出去。
“还盯着门口干啥?赶紧添两根柴,火要熄了。”
对对!差点忘了灶上还烧着火!
何娇杏赶紧往里添上干柴,才道:“早先程家兴还说生个乖巧的女儿也好。乖巧的女儿那都是别人家的,我们家的再大点不知道多皮。”
唐氏觉得挺好的,小娃娃活泼一点讨人喜欢,她还想说女儿一句,回头就发现杏儿她嘴上是在吐槽,脸上却挂着笑,心里就明白过来,这也是个别扭的,明明稀罕得很就不肯老实承认。
“杏儿你们这一冬忙些啥?开春又有啥安排啊?上一年什么都没折腾,明年呢?想没想干个啥?”
“我琢磨了几样吃的,过段时间可能要进县里去做买卖试试。”
唐氏本来在收拾鱼,听到这话把动作停了:“要进县里?开春之后吗?那不是做买卖的好时候吧?”
何娇杏说:“家兴哥提起来时个个都这么说,娘你只想到一层,没想到第二层。只要乡下农忙的时候地里刨食的无心赶集,镇上的生意的确会比较惨淡,县里就不一样。县城大,住的人多,住那头的很多没有耕地,有也是当地主的……乡下忙翻了也不太会影响那边,反而开春之后在县里好做生意,为啥呢?这一冬太冷,许多人都憋坏了,等到天一转暖肯定耐不住要往外跑的,吃茶也好,听说书听戏也好,出街的人多了,还怕没人买吃的吗?”
“还真是!所以说还是女婿会做买卖,我们的想法就跟不上他。”
“程家兴说出了十五他先进县里一趟,找人去把店面改改,该收拾的收拾该准备的准备,都整好了我再过去。”
“也得把外孙女带上吧?”
何娇杏点头说是:“照程家兴的性子,估摸还会把我婆婆忽悠过去,说不准都不用忽悠。这人嘛出去久了想家,总在乡里困着又想出去看看,我婆婆她没去过县城两回,还挺想出去瞧瞧城里是啥日子。”
唐氏点头说应该的:“家里儿子媳妇做生意忙,当娘的能帮就该帮帮忙,要不咋说是娘?娘啊,就是不管儿子长到多少岁,只要你没闭眼睛就放心不下他。我看亲家母前头这一年日子怕是很不好过,得亏后头这个媳妇儿还成,现在又成了亲日子也过起来,前尘旧事就翻过去了。”
都说到程家贵,唐氏就多了句嘴,走近点小声问她:“你知不知道前头那个现如今咋样?”
何娇杏摇头。
“听说嫁镇上去了,后来再没见过,早先还有人议论,劲头过了现在都没人提起。”
唐氏问她就是起个话头,明显不是想知道什么,而是知道什么憋不住想说。何娇杏了解她亲娘,果不其然,就听唐氏说:“她改嫁到清水镇上,清水镇离大榕树村远,离我们又不远,以前我不是还带你去那头赶过集?”
何娇杏让她直接说吧:“娘是不是知道点啥?”
“是你大伯娘,她也见过周氏几回,认得那人,入冬进清水镇买棉布棉花的时候说在镇上看见她了。起先以为看走眼,仔细看还真是,她借着买肉包子跟人打听了一下,说周氏嫁的是镇上一家的老头子,现在那个男人岁数估计跟她爹差不多,是个儿女双全的鳏夫,娶她就是找个伴也找个人伺候。”
“看她精气神咋样?日子还行吗?”
唐氏说就随便打听了一下,哪知道那么细?听说那家条件是不差,也不是坏人,只不过前头一个男人年轻力壮又体贴她,日子多好过?现在就哪怕吃喝也不愁,到底还是没得比。“我说起来是想叫你放心,前头不是还说怕她改嫁之后过得不如意又折腾回来?她回不来,那家就算不是坏人,也不会放她。当初对村里说的是嫁,清水镇上很多都知道,是买的人,两家还写过文书盖过手印。”
这才真的出乎了何娇杏的意料:“哪有亲爹娘称斤轮两卖闺女的?”
唐氏也有些受不了这个,叫她看来黄氏对周氏那是婆婆对媳妇,婆媳关系就那么回事儿。她回了娘家还让娘家人卖了一手,这不得比遭婆家厌弃寒心百倍?
听说这事的时候唐氏还想着,假如说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儿女之中哪个犯了大错受外面指责,别人嫌他,当娘的总不能嫌他,该收拾就收拾,骂他也好,打他也罢,教训过了还得帮着他重新站起来才是,要不然怎么是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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